第51章 烧烤之景 热闹的小院
昨日傍晚众人围坐在院子里喝汤的场景,让福珠联想到了烧烤:夏日到了,晚上支个烧烤摊子,那香味儿不得把食客香迷糊了?
用过午食,福珠就去找镇上的铁匠打烧烤架了。大礼朝称烤为“炙”,但以他们烤肉的方式,准确来说,应该是“燔”才对。
早在商周时期,烧烤就有三种区分形式,“燔”最接近原始烤法,它的意思是将食材放在火焰上烧;“炮”的意思是“裹烧”,就是把食物用草帘或湿泥裹起来火烤;“炙”脱离了直火苗,是最接近咱们现代“烤”的方式,古人将其精确释义为:将肉穿串而至于火上。
礼朝所谓的“炙肉”,一般为行军或学子在外的烹调方法,在没有炉火锅灶的情形下,他们只好生堆火,把食物烤熟加热,勉强果腹罢了,至于味道,荒郊野外的,不被饿死就算好的了,再说,以大礼朝的调味水平,顶多撒上点盐巴。
因而福珠即将要上新的烧烤才是真正的“炙肉”。
称呼是次要的,福珠要打的烤架是现代商用的长腿高架。尺寸要做的够大,式样无需繁杂,福珠给铁匠的图纸上画的是最传统的烤箱,所以到第三日,福珠便收到了成品。
烤架整体是漆黑的,与现代的一模一样。烤箱底部是个大抽屉,方便清扫炭灰,炭盘有铜钱大的镂空,烧烬的炭就自己漏下去了,上边没有做固定烤网,是空的,肉串在签子上,两头搭在烤箱边缘直接烤。
不过福珠让铁铺单独制了烤网夹,双层带柄,超大号苍蝇拍状,中间掀开夹食材,两层都是网格状的铁网,用来烤制蔬菜、小饼最好不过。
一并送过来的,还有福珠定制的刷酱散料盘,盘子又长又宽,阿余好奇地端起来看:“这么大的盘子,咱们用的过来吗?”
“到时候够用就不错了,我特意多做了几个。”福珠心道:傻丫头,到时你就知道食客为烧烤痴狂的模样了。
田氏和吴氏也看着新鲜,林庭在脑袋里琢磨这炊具的用法,只有阿茂和阿余,叽叽喳喳围着福珠问,什么时候用这火炉做菜,让他们开开眼。
“我看是你们嘴馋了吧!”福珠还不知道他们的小心思嘛。
一直话少的林庭今日破天荒地开口了:“我也想知这烤炉的用法。”
“既然咱们林师傅想知道,那今晚咱们就开炉试灶,先烤上一轮!”顺便教教林庭手艺,到时候她一个人怕是烤不过来。
烧烤这个东西,就是食的时候方便快捷,但准备工作可不少。午间食客渐少后,福珠指挥着阿余将猪肉切成指肚状,放佐料提前腌上,否则下午可来不及。
还有个精细活——削竹签。双手合拢粗的竹竿,林庭刷刷一顿劈削,就变成了细签,剩下的尖头,留给阿茂了。
面前的场景,让福珠脑海中浮现出陆离用筷子削竹签的模样,这几日都没见他来过,以往他出远门,都会派人来知会一声,若不是真遇上什么事了?福珠忍不住担心地想。
有福来上新,酒楼那边也得让牛厨子过来学炙肉,既如此,福珠驾着驴车亲自去了“一线天”。
福珠到的时候,酒楼里热闹的很,这边接待的都是富贵之人,不必赶着上工,所以食饭早晚无所谓,全看心情。
牛大厨正在厨间激情地指挥徒弟呢,哪里忙不过来,他便冲过去帮忙,别看他嗓门大,可是从来不辱骂下属,急了眼,便自己来做,福珠看他火急火燎的模样,太像爆米花了,温度够了,噼里啪啦地炸开,拦都拦不住。
这里从厨子到小厮都认识福珠,这是他们酒楼起死回生的秘诀,所以福珠进后厨没人拦着。
“牛师傅的手艺渐长啊!”福珠走近的时候,他正卖力颠勺呢。
“诶!董娘子来啦!”他扭过身来,将锅交给徒弟:“看清楚了,你自己来。”
“走,咱们去楼上。”陆离可是吩咐过他,董娘子来了,可以直接去他那个雅间。
“我也待不住,只需找个安静的地方,有新菜上新,我把细节跟你交代交代。”
“这也没个安静的地方,咱们还是去二楼。”
也是,酒楼里食客不少,还是去二楼吧。
福珠把烧烤的事给他讲完,又补充:“烤架烤网你们不用担心,我给你们也做了一套,要是不够用,随时打新的。”
她饮了口茶:“不过,这个没有菜方子,炙肉也不难学,但得亲自去学,你看是自己去,还是派别人去?”
“当然我亲自过去,这帮小兔崽子学不好,到时候砸了咱们招牌可就毁了。”牛大厨一方面想学炙肉,另一方面还想尝鲜今晚的烧烤,光听描述就馋的不行。
“不过,你还可以带着几个徒弟,等回来帮你打下手。”福珠替他想到。
“董娘子说的对,我带上两个机灵的!”牛厨子夸赞道:“还是您想的周到。”
不是我想的周到,是你脑子里想别的呢!福珠猪心里默默想。
临走时,福珠还是忍不住问:“陆公子这几日可来过酒楼?”
“东家昨天来雅间坐了大半日。”牛厨子无奈地说:“我们谁也不敢打扰他,一直到酒楼打烊才离开。”
“我们公子真是仙人下凡,不吃也不喝,就这么干愣愣地独处。”牛大厨感叹。
福珠可以确定,这家伙肯定是遇上烦心事了,相识了大半年,对这个人还是有一定了解的。
“好,那我先走,今晚不要忘了去有福来就好!”福珠说完,出了雅间的门。
驾着驴车,走到半路,她又掉头,去了陆离家,看看他是否在家,顺便邀请陆母今晚小聚。
来开门的是张嬷嬷:“小娘子来啦,快进来。”
福珠怕时间来不及,没进屋,直接将邀请之事告诉张嬷嬷:“我就不进去坐啦,食铺那边我得回去看看,我怕出乱子。”
福珠想了想,又加了句:“顺便帮我转告陆公子,有时间和陆伯母一起来。”
“今日一整天没见过他了,若是他回来,我一定转告他。”张嬷嬷对陆离的神出鬼没毫无波澜。
“好,那就麻烦张嬷嬷啦。”福珠若有所思,看来他家人也不知他的行踪,可真够神秘的。
这下,福珠更确定,陆离此人绝不是坊间传闻的又惨又弱,就是个扮猪吃老虎的人物。
福珠没有拒之千里的意思,目前为止,一直是人家帮助自己,她也不会刨根问底,就当不知道罢了。
和张嬷嬷说完话,福珠直接回食铺了,正好肉菜江送货来,福珠问他打听木炭的渠道:“果木炭为最佳,若是找不到,普通大炭也可。”
“果木炭?”肉菜江发出疑问:“从未听说过啊?”
福珠这下心凉凉了:“就是用果木烧成的炭?”
“大礼朝果树稀缺,哪有多余的用来做炭呐。”肉菜江像看傻子一样看着福珠。
“好,那就用普通大炭吧”福珠只能退而求其次了,每个朝代都有自己的法规,绝对不要触碰朝廷的逆鳞,尤其还是为了口吃食。
“夏日炎炎,不知需要木炭作甚?”
“今晚不若留下来用昼食,到时你就知道了。”福珠神神秘秘道。
“真的!那我便不客气了!”肉菜江高兴道:“待我将菜送完便回来!”
他也是个极讲究的人,回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不知从哪里淘来的羊腿,说是抵饭钱用的。
“这羊腿,够在这小铺子连着食上七八日了。”福珠推脱道,这个朝代羊肉稀缺,价昂贵,尤其是成色好的上等肉。
“承蒙你照顾我生意,而且自从和贵食肆合作上,因着你的名气,这附近的食摊都用我的菜。”肉菜江心里明白,他的生意得了有福来的助力。
他话头一转:“而且,给我的老主顾送个礼,让她时刻念着我,生茬来了也挤不走我!”
福珠见他也是很有诚意,遂收下了:“若是下次还带,就不让来了!”
“好好,这次不赶我走就成。”肉菜江踱着方步溜达到后院,看见烤架,大概懂了木炭的用法:“用炭炙肉?没有糊味儿吗?”
“只要火候掌握的好,不仅没有糊味儿,还有特殊的焦香。”
除了木炭的焦香,还有香料的焦香,就是福珠手底下正在研磨的胡椒粒、孜然粒、干辣椒、茴香粒等,更种刺激的香混在一起,乍一近闻,将肉菜江呛得打喷嚏。
鲜猪肉块,按照三肥两瘦的原则串成串儿,平时大大咧咧的阿余,总是对美食有种特殊的耐心。鲜肉软滑,总是从指间滑落,还会扎住手指,不过阿余很快就找到了诀窍。
除了肉串,福珠临时还准备了时蔬,筐子里堆着各式各样的串,福珠暗下决心,以后还得招一个新工,就这几个人,就算串到手废业供不上。
外间的食客越来越少,来小院聚餐的人越来越多。赵尚书一家今日也到了,福珠昨日告知了两家,但胡县令今日有案子要处理,胡夫人不愿留他一人吃独食,所以便没有过来。
安御医午食的时候得了小厮的传话,他必到啊。下马车的时候他感觉衣服又紧了些,看来得做几件新袍子了。
福珠与他是老熟人,到了自行喝茶,必要的时候还要打个下手,福珠名曰: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参与制作过程的食物,会尝着更美味。
第52章 烧烤之景 喧闹的码头
人到的差不多了,福珠开始升火烤了。即便后来再有赶来的人,也可以随时加入进来,不存在食别人残羹剩饭的尴尬,这就是烧烤的魅力之一。
福珠把肉菜江带来的羊腿也串成肉串儿了,现宰的鲜肉,色深红,斜阳的黄晕斑驳地打在竹筐里,显得它浓墨重彩。
羊腿皮厚,裹以大量油脂,刀刃切下去直打滑。福珠心道:此羊生过得富足,或许是只羊头头,总之少不了它的一口草。
食材鲜活,才能最大地挥发它的本味,河里刚捞上来的黑鱼,掐头去尾,斩掉脊骨刺,再一分为二串在竹签上,无需额外佐料,直接上火烤。
“小姐,此鱼在泥水里长大,总是带着股子土腥气,是否用黄酒去腥?”林厨子看见福珠大胆直接的烤法有些慌,毕竟今日来了几位大人物。
“无事,烤完了有香料压它的邪味。”福珠正和阿余鼓着腮帮子生炭火。
林厨子实在是没眼看,幸而是木炭,要是大柴,主仆二人早就变成狸花猫了。
“还偷笑,要不是阿茂那笨脑子将水洒在上边,我和姑娘能出这么大的笑话吗?”阿余反驳道。
好在经过二人的努力,炭火终于燃起来了,福珠将闯祸的阿茂叫过来看火了:“用扇子勤煽着点,千万别让它灭了。”
福珠和阿余抽个空洗把脸去,夏日本就炎热,汗珠子直往外冒,加上连熏带呛的,眼睛都睁不开了。
田氏与吴氏将食材一一搬出来摆好,尚书夫人与赵凝儿也帮忙从屋里拿饮子,出来时看见摞了一桌子的食材,惊叹道:“珠儿今晚要做满汉全席吗?”
赵凝儿把饮子放在一旁,因着不敢用手碰,实在是码的太严实,挪动一个,可能就塌了,所以福珠看见赵凝儿在那边扭着身子歪着头,左看看,右看看,像极了对某物好奇的大型犬。
安御医见这众多食材,一定是顿大餐,难掩欣喜:“福珠这丫头是要把整个夏天都烹给我们食呐。”
“不同的肉、还有着各式各样的菜,我们食大锅炖嘛?”赵凝儿好奇地问。
她又自顾自道:“不过这个炉子看着也不像炖煮的?”
“此为烤架,这些食材都是炙着食的。”福珠答道。
烤架上已经整齐地码了一排肉串,福珠不时地转动签子,顺便指挥阿茂将调料摆到她右手边的小桌上。
一开始,院子里的人不觉得有什么,可随着烤炉上的肉滋滋冒油,从未闻到过的香气传到众人的鼻子里,大家都坐不住了,纷纷围到烤架四周。
火候到了,福珠撒上磨好的香料,边烤边用芭蕉扇加大火力,这一扇不要紧,孜然粉浓烈的气味,夹杂着炭烤与肉的焦香,令众人都坐不住了。
其他人碍着尚书的面子,将将忍着馋虫,安御医可是不管这些的,他率先开口:“福珠丫头,这肉串何时熟啊,老夫被这香味馋的受不了了。”
福珠抬头一看,就连她娘与二婶儿都在一旁等着呐:“现在就可以食啦!”
考虑到签子有些烫,福珠将烤串放到方盘里才递给他们。
满满两大盘肉串,一盘辣味儿的,一盘原味的,还没上桌,已经被拿光了。
相对于传统的蒸肉和煮肉,炭烤可以给食客带来焦嫩的口感,加上来自西域的香料:干椒的辣、胡椒的麻、孜然的芬芳,令炙烤有了更丰富的口感。
里边的人是吃上了,外边刚下工的路人,正两腹空空地往家赶,闻到院里的异香,都驻足深吸上两口气,于是就更饿了,
回家的步伐更快了,心里念想着:等有福来出了新菜品,一定要带上老小大吃一顿来。
只尝了两串怎么能过瘾呢,另一边的炙鱼肉也熟了,相对于有嚼劲的肉串,烤鱼兼具焦与嫩的口感。
外表看起来烟熏火燎的干巴,像上过战场打过仗的黑鱼,但筷子轻轻一戳,嫩白的鱼肉便露了出来。携一口肉放进嘴里,焦脆的外皮集聚着调料的咸香,盐粒将化未化,和里边的肉中和起来,味道刚好。
林大厨看了一遍,几乎能掌握火候了,牛大厨也不逊色,烤了两把串,软中带脆,火候稍大,却独有他的风味。
“调料味浓郁却不突兀,恰好给肉串蒙上西域香的面纱,真是奇妙的搭配,仿若去到了那个遥远的边疆。”牛大厨对福珠更加刮目相看了。
既是来学手艺的,牛大厨正经起来,也是非常严谨的。
他让徒弟继续跟林大厨学着,他去福珠那边学习炙蔬菜。
长茄完整地串在竹签上,连绿蒂都没去,紫色的外皮慢慢炙烤成红棕色,另一边还有炙青椒,绿韭、鲜菇、手掰肠、卤水豆腐等等。
烤时蔬用料不同,宽大的毛刷,先在烤网上刷上炸好的苏子油,熟透后再蘸上调制好的蒜蓉辣酱,福珠将两边利落地刷匀,新蒜与鲜椒的激烈碰撞,与干调料不同,既鲜活又刺激。
炙软的紫茄软趴趴地,福珠用竹刀剪去尾蒂,剖成两半,涂上浓稠的辣酱,寡淡如水的内芯瞬间变得令人食欲大开。
“奇怪,怎的这炙过的豆腐如此筋道软弹。”赵凝儿道,她是个重口味的,不喜软趴趴的口感。
“你再尝尝这个炙嫩韭,一口豆腐一口菜,比小葱拌豆腐还好食!”赵尚书不愧是个专业的老饕,烹熟的食材还能给你搭配出新花样来。
除此之外,刷了蜂蜜,烤的红彤彤的鸡腿也上桌了,安御医拿起一个,扯了老大一口肉:“滑、嫩、甜、辣、香,小小一只鸡腿,快把五味集齐了。”
“这里还有炙苦瓜,御医可要尝上一尝?”福珠举着烤熟的苦瓜逗他。
他轻咳一声:“我还是更喜肉些,稍后再说吧。”
福珠笑笑,将苦瓜刷好酱料,递给了赵夫人和田氏她们,食完肉用来解腻最好了。
光食肉与菜总是感觉肚里空空,下一轮便是烤主食了:馒头横切成三块,两两串在竹签上,烤至表皮干酥,喜欢咸口的可以刷上合口味的酱汁,就着菜与肉,风味更足,哪怕什么都没有,干用来食也能尝到丝丝回甘。
馍片厚实,中间夹不住肉,但食了是真管饱。
若烤馍是用来饱腹的,那炙小饼算是“零食”了。单薄的面饼,拿在手上轻飘飘地没什么分量。表皮蘸着一层白芝麻,提前烙熟,再上火加热,只需微微烫手便要下火,不然就糊了。
无需用刀切,两手拇指轻轻一掰,小饼就豁开个大口子,腾腾的热气直烫手,阿茂在一边:“哦豁哦豁的叫。”
不过其不如白吉馍,如宣纸般厚的饼皮加上东西也没什么实感,所以福珠教给他们,只需将面饼对折,隔着饼攥住炙肉,一手用力撤掉签子,就有了主食和肉。
喜欢大葱的还可以铺上切的细长的葱白,仿如食烤鸭,不讲究的直接撕上几缕葱丝,铺上效果是一样的,反正都要入口,这是阿余‘极简’的生活态度。
因着饼皮薄,炭香更加入味,肉菜江狠狠咬了一口感叹:“刚才那股似有似无的熏香,终于入口了。”
“其实将松塔铺在炭火的上边,松香四溢,滋味更盛。”福珠特意说来,诱着他找些松塔来。
“果真?”肉菜江嚼着嘴里的羊肉串小饼,急急地问。
福珠见有戏,于是给他细细说来:“其实炙肉的火源,用除过烟的松树枝子为最佳,可惜我朝树木稀缺,不可妄取。炭火乃退而求其次之选,故铺上松塔可还原松树枝的香气。”
肉菜江喜好烟熏香,又听见了松木香,肯定是坐不住的:“明日我便寻人去山里捡松塔。”
“烦请江老板多多益善,越多越好,我全部买下。”福珠道。
山上每年掉落的松塔不少,只要赶在雨季腐掉之前收集起来,可等夏末采集树梢上新鲜的。
吃饱喝足的安御医还想着他的老友,询问福珠可否带走些,怕人觉得他贪吃,还特意解释道:“可不是我偷用,是给宁王与沈老头带的。”
“您不说我也准备给宁王殿下与夫子带上一份,那就麻烦御医代劳了。”火还没熄,福珠与林大厨又烤上了:“因着这东西还是刚出炉的好,所以要想赏味它的最佳风味,还是来烤架前食现炙的最好。”
羊肉串、猪肉串都各自带上了些,羊肉味膻,特以山羊尤甚,而且肉紧,炖煮还好,烤出来根本咬不动。
不过能尝出来,肉菜江带的是贵人所用的关外绵羊肉,膻味淡,肉弹软,给宁王殿下烤食,也不会下了面子。
黑猪肉与羊肉炙烤后看不出差别,只是好的羊肉带着奶膻味儿,黑猪肉味淡,则更好地与香料融合,品不出本味。
对于普通的老百姓来说,他们是尝不出差别的,因为很多人辛苦一辈子,根本尝不上一口羊肉。条件好一些的,买些制皮淘汰下来的老山羊肉来食,柴瘦如老树,腥膻如羊尿,谁家要是煮上一锅,真是半个村都能知晓的程度。
或许是虚荣心作祟,福珠来到本朝还从未听闻过:羊肉难以下咽的说法,毕竟食羊是金钱与地位的象征,也或许在他们心里,羊肉味本该如此。
芭蕉扇一摇,小院里的香气又飘起来了,街坊四邻在自己家都被香迷糊了,碍着大家都是做食铺的,不好意思去敲门,只静静等着新菜上新。
第53章 老醋烧肉 大乌龙
肉菜江不愧是京都菜市的头号大倒,第二日,满筐的松果随着蔬菜就送来了。依着他家伙计的话:只要他惦记上的食材,就没有他弄不来的。
他让伙计带话:“松塔有不少,要是用的多,他就多找些人赶在雨盛之前尽量多捡些。”
这东西放不坏,且消耗量大,福珠当然应了。
林厨子倒是有点小意见:“咱们自己找人也是能捡的,这一筐子松果便100文,10筐子就是一两银子了,有点忒黑了。”
福珠欣慰,自己的厨子会替食铺精打细算:“只是咱们几个人,食铺和猪场都忙不过来,哪还有精力顾得上来。有些银子就让该赚的人去赚吧,不能得来的银钱都是咱们的。”
自己找人当然是好的,尤其是在城外边找些难民,工钱也便宜,想必肉菜江也是这么办的吧。
牛掌柜又带着小厮来学过几次,以他的厨艺,掌握好火候不是件难事。关键是调味,只要福珠将磨好的调料送到酒楼,两边就可以同时开烤了。
因着烧烤在夜间食才最有氛围,上新之前,福珠特意将烤架摆出来小烤了几次作为预热。
烧烤的魅力,古人也逃不过被迷得神魂颠倒的地步。每次烤完的食物,不等叫喊,就被围着的众食客给抢光了。
就连多次来的老主顾也分不到,福珠心里暗暗开心,大家对烧烤的热情,就如这七月流火,来势汹汹,挡也挡不住。
在众人的催促下,烧烤摊子毫无预料地支起来了。
天气燥热,傍晚太阳下山后,由于食铺紧挨码头,时有凉风吹过,许多食客都愿意将桌子挪到外边,热火朝天地聊天、饮酒、食串。
如果不爱码头乱哄哄的环境,可以留在屋里,由阿余上菜,若是还嫌里屋吵闹,还可以去酒楼安安静静地吃。
现在酒楼也很有名了,引得许多京中的达官贵人跑来京郊食饭,一到傍晚,跑堂的小厮,腿都要跑断。
若说酒楼热闹的话,码头那更是火热。尤其是天黑以后,来码头的都是市井人家,肉串不便宜,羊肉串更贵,但是猪肉串价格便宜些,只要有正经营生,好好过日子的家庭,食顿饭的银钱都能掏的出来。
这些人往往不拘小节,有的人没位置了,三四个陌生人还可以主动拼一桌,填饱肚子,另叫上几杯甘蔗饮子、乌梅饮子、凉茶,聊到铺子关门才离开,有缘的还能多交上几个朋友。
还有走镖的汉子,是不拘银钱的,果酒、烤肉、烤时蔬配饼子,再叫上几盘凉菜,几个同伴在码头边的小桌一吃,客居他乡的陌生感也被眼前的人间烟火气冲淡了。
因着烧烤的热情,最近有福来声名鹊起,吸引了不少外地人前来用饭。
某日,夫妻两口带着儿子前来用饭,那孩童六岁上下,带着晋都口音,皮肤雪白,这“下火”的日头都没能将他晒黑,长着一双狐狸眼,总是笑眯眯的朝她打招呼,福珠对他倒是印象深刻。
一家三口日日不落,除了早饭,铺子不开门,其余两顿饭,都会准时出现在食铺。
这日,夫人领着小公子又来用饭了,那孩子闷闷不乐,福珠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想看来是淘气被爹娘训斥了,转头去处理食材了。
不过没想到的是,那小公子不开心竟与自己有关。
今天这一家坐到临近关门的时辰才起身离开,谁知刚走出门去,那小公子甩开他娘亲的手,跑向福珠,使劲抬头望着她:“福珠姐姐,我很喜欢你,思来想去我要娶你为妻!我娘拦着我不让说,不过我还要告诉你,因为我明日就要走了。”
福珠捏捏他的脸蛋,笑着问:“你才多大,就想着娶妻了!”
周围的食客也被逗笑了,问过小孩的母亲,才知一家是河东来的,明日便要启程回家了,因而此顿是在饭馆的最后一顿餐饭。
福珠一听,看来这奶娃娃是舍不得自己的手艺,逗他玩儿:“那你可请了媒人,聘礼多少呀?”
这下可把他问懵了,拉着他娘的衣袖寻求帮助。
“娶妻要三媒六聘的,你还小,爹娘还未曾给你准备。”他娘遗憾道。
“那我舍不得福珠姐姐怎么办?”小公子这下着急了。
“那我问你,是因着饭菜舍不得福珠姐姐,还是因为喜欢福珠姐姐呢?”福珠问道。
“都喜欢,可我一想到离开铺子,就更难过了。”
“傻孩子,那是因为你舍不得饭馆的美食才想带福珠姐姐走的!”他娘慢慢解释道。
“可咱们这次来京城,姑姑不肯跟咱们走,福珠姐姐也不肯离开,我喜欢的人,都没能带回去。”小公子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福珠蹲下,与他齐身,认真道:“福珠姐姐的家人都在这里,怎能轻易跟你离开,我们不能强迫别人。”
“哦,阿惑明白了。”小公子转头问他爹:“爹爹,可是姑姑的家人在河东,怎不肯与我们回去团聚?”
“姑姑也有她自己的生活,她不愿,我们也不能强求。”男子顺着福珠的话说道。
小阿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但我觉得她在这里过得不开心。”
小孩子能看出来的事,大人又岂能看不出,只是无奈更多罢了。
福珠不知也不问其中缘由,只想哄小孩子:“那阿惑明日合适动身,可否有时间来食铺用午食?若是来不及,我将饭菜送到码头,为你们践行。”
“姑娘不必如此,他只是小孩子,哄哄就过去了。”女子推脱到。
“这是我与小公子的情谊,夫人不必想太多。”福珠直起身道。
“好诶!福珠姐姐,那我明日可以带姑姑和表弟来用饭吗?”阿惑问道。
“当然,客随主便,阿惑的客人,邀请谁来当然是阿惑说了算。”他被教育的很知礼节。
夫妻二人一听邀请姑姑出来,也不反对什么了,像下了决心,女子道:“那就麻烦姑娘了,明日我们五个一定会准时来的。”
因着他们老家是河东的,除了招牌菜之外,福珠还特意给他们做了那边的菜品,奇怪的是,这道菜不是她前世在山西学到的,而是在北京的菜谱上学到的,算是有些渊源了吧。
未到用午食的时间,三大两小就提前到了,还好福珠早有预料,怕他们着急赶路,提前准备好了。
阿余给孩子和女眷上的是甘蔗引子,男子饮的则是清凉的大麦茶,因着夏日,店里的菜品多为清爽解暑一类。
先端上饭桌的是绿豆冻肘、凉拌皮蛋,肘肉刚从冰窖里取出来,上边还飘着凉气,里边的胶原蛋白Q弹,又凉又滑,食完暑气全消。
阿惑母亲给另一女子夹菜:“此物我尝着很新奇,味道辛辣呛鼻,细细回味却甘醇无比,尤其是这蛋黄,胶且黏,想乳酪般在舌尖慢慢化开,口感也是极好的。”
那女子饮子也没喝,只用筷子尝了一口碗里的皮蛋,什么话也没将,只点点头作为回应,仿佛食了魂一般。
男子见妹妹如此,心里难受又心急,想要训斥她,却碍于饭馆人多口杂,只得忍住干叹气。
糖醋排骨与老醋烧肉一齐出锅,这是今日特意为他们烹的,不然后厨是不开火的。
因为凉面与拌菜占了大头,而且后厨守着灶火热,还要提前准备烧烤的食材,索性就把中午的热菜切了。
糖醋小排是鲜红,那老醋烧肉一对比就是暗红色了。与小排的酸甜不同,老醋烧肉飘着一股浓厚的醋酸气。
外形与扣肉相似,筷子头厚度的大片肥五花,被蒸的软烂黏密,肥肉部分的胶质都被焖化了,微微透明,只筷子轻轻夹,就碎在盘里了。
两小孩抱着酸甜的小排啃,三大人看见老醋烧肉倒是愣了一下,那呆滞的女子主动夹了一口,肉质软糯,无论肥瘦一抿即化,柔化了,胶原蛋白还在嘴里撕扯,瘦肉丝带着些纤维感。
即便处于盛夏,老醋烧肉也不会让人觉得肥腻。究竟是菜好食,还是菜触动了女子,福珠盘账间隙,之间她的眼圈泛红的,将哭不哭的。
她兄长倒是没说什么,只劝道:“先用饭,我说的你再考虑考虑,一会咱们出去说。”
主食上的是用井水淘过的鸡丝凉面,碗里的面条圆滚筋道,鸡肉块加姜片用白水煮过后,放凉,手拆成细丝,与芝麻酱拌到一起。
不过仅有芝麻酱,面条会糊嘴,福珠加了黄瓜条与豆芽解腻。除此之外,麻酱汁子也颇有讲究,不是单纯的用凉水搅活。
浓稠的麻酱先滴入香油提香,再放入麻油提味,为了使其滋味更丰富,先放糖,再放醋,咸味不是来自于盐,而是壶里的老酱油,这下色泽与口味都有了。
搅和道酱体绵密丝滑,再洒些白芝麻,口感层次更丰富了。
口味重的还可浇上蒜汁子,亦或淋上辣椒红油,这个就凭个人口味单独加了。
主食与硬菜食完了,再饮上一口温润的丝瓜滑肉汤溜溜缝儿,丝瓜提前去了皮,嫰瓤像结的一层丝绸,喝道嘴里,分不清是舌头滑些,还是丝瓜滑些。
几人食的畅快,后半段好似忘了那些烦恼事,那女子竟将碗里的面与汤食的干净,夫妻话里话外全是感激。
临走之时,男子偏要付账,福珠不肯,双方正在拉扯之时,听闻“情敌”消息的陆离匆忙进门,他以为这是强娶之人,上去一把就将男子扯了个坐墩儿。
弄得福珠很是尴尬,夫妻儿人也懵了,只那悲伤的女子在陆离进门的瞬间,脸色大变,她没想到在此地遇上了小叔。
陆离将福珠拉到身侧,自然注意到了他二嫂,但他脸上没有惊讶,食铺谁都有可能来食饭。
那男子知陆离是误会了,扶着桌腿站起来解释道:“我只是想给银钱,不是来捣乱的。”
她夫人也忙解围:“看看,这是闹了个大误会。”
阿惑惊地刚回过神来,拉着他母亲的手:“叔叔,你为什么把我爹推到,还有,你拉着我福珠姐姐的手做什么?”
这下轮到福珠陆离二人不好意思了,陆离用眼神询问福珠,福珠笑着摇摇头,他顿时红了脸。
银子最后还是给了福珠,一行人走后,陆离听食客念叨才知:陆岸口里的提亲之人就是刚才离开的小孩儿,他这一出,就是个笑话。
陆大公子心里又羞又恼,默默捏紧拳头:陆岸,这几日必须去猪场铲粪!
福珠知他匆匆赶来,正好有多余的菜,净了手便能食。
大碗的鸡丝凉面,并几块排骨和烧肉,分别放在骨碟里,福珠见他饭桌底下的拳头,起了逗弄的心思:“快尝尝这道老醋烧肉,是用陈醋、香醋、米醋一起烧熟的,夏日开胃解腻。”
果然,碟子还未放到桌上,陆离就闻到一股酸味儿,他心想:这姑娘鬼灵精怪,什么都瞒不住她,这不正借着菜嘲笑他呢。
福珠在一旁暗笑:怎么不醋死他呢!
陆离虽说刚丢完脸,却没忘掉正事,二嫂刘氏离开以后,便让陆禾吩咐人跟着她了,这还是分家以后第一次见到她,看她干瘦的样子,便是没少受陆林的磋磨。
他们如何相处他不管,只要别来祸害福珠就行。
陆离心烦,跑到荒无人烟的山里风餐露宿,没有重要之事,不准陆禾打扰他。
烧鱼、烧鸟、烧老鼠他都受够了,终于见到一顿“人饭”,尝上一口醋烧肉,这肉只闻起来酸,食起来却是甜咸口的,先煸后焯,故而口感软如蒸蛋,与“硬菜”风丝毫不搭,就这样,一口肉、一口面,陆离风卷残云地将面“喝”净了。
福珠给阿茂使眼色,又端上来一大碗凉面,并几串热好的炙肉,隔夜的肉串更入味了,同时口感更焦了,嚼起来费牙许多,但嚼碎肉块的过程,又很有征服感。
两碗面下肚,陆离这下真饱了,反正无事,索性就留在饭馆等回话,凉茶他不爱,倒是喜好新出的甘蔗饮子,冰凉中和了饮子的甜腻,激发了甘蔗自带的清香,乃嗜甜之人的夏日首选。
陆离帮福珠摆好烤架,陆禾才传话:线人已归,他只能先回一线天。
“又要离开了?我还说晚上请你食炙肉。”福珠见他要离开,问道。
“只去去便回。”陆离回道。
两人之间好像有什么正在悄然变化。
第54章 咕咾肉 酸甜赶走一切烦恼
那就是短暂离开一下,就该干啥干啥吧。
因着炙肉实在火爆,福珠给饭馆又添了一套烧烤家伙事儿,一线天酒楼的那套应该也到了,半个京城的人都被这股烟火气吸引而来,福珠又要忙起来了。
二嫂刘氏送她哥哥刘赫到了码头,开船时间尚早,几人找了个安静的茶棚,刘氏刚才食了不少东西,这会看着有点精神头了。
刘赫见自己的小妹被磋磨成这样,还是想把她劝回去:“他在京城的名声可是越发大了,我与你大嫂来了十日之久,也没见他露面,你莫不是还想那陆二对你能回心转意?”
“我愧对爹娘,怎有脸回去?”刘氏垂着头,看着桌上的粗瓷茶碗。
女子会站在女子的角度看问题:“可是宣娘,陆二打着咱们刘家盐商的旗号,做的事情越来越过分了,爹已经向族里发了话,不准再姑息陆林,你这边的日子会越来越难过!”
“如今元毅还这样小,我也舍不下他。”刘宣看着幼子道,她知道陆林不可能轻易放她离开,当初她一厢情愿嫁到京城,就已经背信弃族,先又要家里为她和离之事操心,她刘宣没这么厚脸皮。
刘赫夫妻怎不知她的顾虑,别的也不再劝,只叮嘱她要好好保重自己,另外有福来饭馆的餐食不错,掌柜的人性也好,不要老闷在府里,多出去走走。
刘宣根本没留意掌柜的是谁,唯独记得那道家乡的老醋烧肉。还有在那里见过的陆离,心里更加不安,后边夫妻二人说了什么,她一点没听进去。
倒是这些话一字不差地传到了陆离耳朵里,他先前猜的不错,借着他岳丈家盐商的渠道,陆林搭上了三皇子一脉。刘赫话里话外,刘家并不认同陆林,急切地想跟他划清界限。
他们现在矛盾大的很,只等接下来陆林如何做了,麻烦事多了,就不怕他露不出马脚。
即便酒楼的炙肉也卖的火热,陆离还是愿意回有福来,顺便把二哥一家的事交代给他,毕竟上次在鸿香居,福珠间接与陆林结下了梁子。
即便是陆离见多识广,看到有福来这坐了半条街的热闹场面,他还是不由地感叹:盛世之下,国泰民安!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捉住幕后之人,让百姓安居乐业。
福珠与林大厨一人掌管一个烤架子,前几日还硕大的芭蕉扇,不到月余,比济公的扇子还惨。
谁都没得清闲,田氏管账,吴氏烙饼、阿茂跑外堂,阿余负责里屋,要刷洗的餐具把宋老太堆起来了。
本来夏日是肉类的淡季,烧烤摊一支,猪肉的消耗量比冬日还多了,猪场那边也忙着养猪。
福珠边烤边跟陆离念叨她近日的烦恼。陆离就站在她一边,帮她递料,给食客递串儿。
间隙,福珠就递给他一串,有时是猪肉串、鸡腿、肋排、还有各种时蔬,烤饼子,他接过来就这么站着食完了。
弯月高悬到头顶,食客渐渐散了,福珠终于得空,陆离叫她到后院,将陆二与他的过节说给她:“另外陆林这人,鼠心狼肺,若是发现异样,速速去酒楼找付掌柜。”
“还有,今日来的那几个人,里边有陆林的妻,就是我二嫂。”陆离怕他们夫妻使坏,把他们一家子的关系网都告诉福珠了。
“就是那个情绪最低落的女子吧?”福珠对陆林的印象更快了:“他那妻子,一看就是生活不如意的,自己混的风生水起,背地里干的什么事?”
“即便她过的不如意,却也要提防她替陆林做事,总之,一切加小心。”陆离提醒她。
“对付这种人,的确要多加个心眼儿。”
陆离没多留,直接从后院离开了,这时阿余他们刚食完饭,换福珠来:“小姐,你也赶紧去用饭吧,不然饼子凉了咬不动。”
那烫面小饼热乎的时候松软有咬劲儿,等凉了之后,是极其费腮帮子的。
福珠费劲地咬着面饼,一边想:半月以来,全是吃的餐馆里的边角料,明日一定要开个小灶,赚这么多银子,还要委屈着自己的肚子不成?
哦,还有陆离说的,要多找人,再这么下去大家伙会累死的!
谁知,第二日刚开门,陆禾就带着帮工来了。
阿余在外边擦桌子,看见瘦的跟猫似的小姑娘,赶紧唤福珠:“小姐!快出来下!”
福珠在后院捣鼓肉呢,她说了要给大伙改善改善,自是不能食言。
她两手油汪汪的,左手还拎着块猪肉,有股“母老虎”的架势。那小姑娘肩膀瑟缩的厉害,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陆家小哥,这是谁?”福珠把肉递给阿余,拿了抹布擦手。
“我家公子说让我把人送到姑娘这里,让你看着差遣就行。”陆禾说着,把这姑娘的卖身契交给了福珠。
福珠展开一看,这丫头也是逃荒来的,老家是淮扬的,没有名字只有姓氏,最后的东家写的是自己。
“好,回去替我谢谢你家公子。”
陆禾办完交代的事,便回去了。
福珠打量着她,她也偷偷地看福珠,见她害怕又好奇,福珠不再逗她:“可饿了?平日里别人都唤你什么?”
“平日家人唤我三妹。”她怯生生地说。
得,那就是个数字代号,还是没有名字:“来了这里,就唤你阿鲤吧,以后的生活像鲤鱼一样,如鱼得水。”
福珠看她衣服没有阿余和渍娘来的时候穿的差,或许是陆离命人提前换了衣服。
阿余到她身边搭住她肩膀,由于体型悬殊,阿鲤整个人都被搂进怀里:“以后接罩你!”
福珠被阿余这大姐大的气势逗得发笑:“阿鲤新来,你们可别欺负她!”
阿余去擦桌子了,正好教给阿鲤,后来,相处了半日,才知道,这丫头不用教,别看她瘦弱,擦桌子洗碗拖地,干的比谁都麻利,福珠决定让她先帮宋老太刷餐碗。
阿鲤就这么简单地加入了大伙,福珠介绍完,还得忙活厨房里的猪肉,这天气,不加调料腌制,干这么放着,没多久就臭了。
夏季胃口变差,除了想吃冰的就想吃凉的,福珠打算做个酸甜可口的小菜替代每日离不开的鸡丝。
老式咕咾肉,这道菜以前算不上热菜,只是文人贵族的茶点,至于是什么时候菠萝咕咾肉演变成大菜硬菜的,福珠也不知从何时考证。
这个朝代找不到菠萝,这个季节也找不到代替它的山楂,所以只能用白醋来寻酸味了,做最传统的咕咾肉。
用肉也是有讲究的,要用猪的前肩膀上不带肥肉的那部分,这块肉称作“玫肉”。
“玫肉”切成拇指大小,拌调料、葱姜蒜末并鸡蛋清抓匀,虽说现在的猪肉腥味小到几乎没有,但各种食材都带有自己的气味,去腥是必不可少的,这也是对家鸿香居想复刻,食客却不买账的原因。
腌好的肉块多次蘸水裹面粉,裹到它炸毛,像刺猬一样,就可以下油锅炸了。
凉锅凉油直接下锅,“文火慢炸”,炸的要像小酥肉那么脆,才能在出锅后,让芡汁侵袭焖软的速度慢些。
等锅里的肉炸至浮起,丝丝冒油泡,福珠把里边的肉捞出来,一遍不够,还要复炸,将里边多余的油脂逼出来,防止一咬一口油。
前世她在食堂里吃饭,后边的同学咬一口炸货,那油喷到她白短袖上了,那小胖同学急的他眯着眼睛哭,也不知道他真没真哭,反正他睁眼不睁眼也看不大出来。
从此以后,福珠做菜,一定要复炸的,生怕自己吃成前世那同学。
肉炸好,咕咾肉的味道是从何而来的?当然是芡汁的功劳,起锅先放白醋,然后放白盐,“要想甜,先落盐”,最后才放糖,这次用的糖不是普通的白糖,而是千辛万苦买来的□□糖,炒制后的糖色呈焦黄色。
用筷子蘸点汁子尝尝,甜、酸、咸要达到一个平衡点,既不可盖过对方,也不能被对方压了风头,霸道的醋酸味也被抚的柔和,味道才叫适中。
炸玫肉裹上粘稠的甜酸芡汁,颜色红艳,像是抛光一样的盈透。
蒸上一锅白米,用咕咾肉佐着食,大日头也阻不住胃口大开。头出锅,切进些新鲜的嫩笋,配合辣椒、葱白、蒜蓉起色提味。
甫一放入口中,笋是甜酸的,里边却爆汁,就连辣椒丁的外边也是甜的,芡汁将食材兜满了,无处可逃。
福珠最爱咕咾肉,外壳半酥半软,内里肉嫩多汁,口感滑如鸡肉。“玫肉”不带肥瘦,瘦肉里又分布着油花,比分层的五花肉还会长,作为猪全身上下最抢手的部分,不是没有道理的。
“这肉放凉了,我当零嘴都能食一盘子!”阿余扒完一碗饭,紧接着又盛了一碗。
阿茂有时都吃不过她:“你就食吧,看看你这肩膀,快有林大厨的宽了。”
阿余最引以为傲的就是她高壮的身体:“哼!我这肩膀是用来保护小姐的,再说,小心我揍你!”
阿鲤初次食饭,不敢上桌,上了桌还不敢夹菜,阿余给她用公筷夹,后来用勺子舀:“多用些,身体壮了,别人才不敢欺负你。”
众人以为阿鲤开始只低着头食饭,后来泪水越来越多,碗挡不住了,急的阿余:“小姐,我没欺负她!”
阿茂道:“我也没说什么吧?”
“呜呜,小姐做的肉好食,阿余姐姐对我也好!”阿鲤哭花了脸,这下更像小猫了。
阿余讪讪,这是被她感动哭了呢。
第55章 鲜肉月饼 家好月圆
有了阿鲤,阿余他们不用再腾出时间刷碗筷去了,果然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
断断续续又忙了月余,福珠一直加着小心,好在铺子一切太平,没闹事之人,倒是陆林的妻子刘氏时常来用饭。
前几次都是中食过来,后来知道飧食更热闹,便改了时候,时辰早就带着孩子,时辰晚就独自一人。
来这里用饭,有专门小厮驾车,穿着不俗的贵人不在少数,但坐到关门还未离开的独身女子不多,福珠想不注意都难。
尤其是临近中秋,刘氏的忧思好像更浓了,几乎日日来,先是坐在屋里用饭,等到人少了,便拿着饮子坐到外头,望着越来越圆的月亮发呆。
还有半个月中秋,福珠提前在孙木匠那里定了月饼模子跟匣子,不然用的时候再赶就来不及了。
这是有福来第一次卖月饼,也是福珠来这里后的第一个中秋节,这个节日蕴蓄的思乡之情,比过年还浓烈,重视程度也堪比春节,人们大都会拿着鸡鸭鱼、水果还有月饼奔走探望,这么好的赚钱机会当然不能放过。
福珠询问了田氏吴氏、林大厨,发现礼朝月饼虽唤作“月饼”,但馅料样式匮乏的很,只有芝麻馅儿。福珠又去询问赵夫人、安御医,发现这贵族用的月饼馅料多一点,也只是多了枣泥跟豆沙。
至于外皮呢,就是白面夹了糖揉了皮,然后像包饺子一样包起来,压圆上锅蒸,这让福珠接受不了,这么有意义的节日,竟然用“死面饼”庆贺,且让她来为大礼朝百姓开开眼吧。
虽说蒸锅也能凑合做月饼,但烤月饼花样才多呀,家里有现成的面包窑,这下派上用场了。
咸口月饼福珠打算做鲜肉、蛋黄馅,若是接受不了咸口的,那还有甜口的:五仁馅儿、豆沙馅儿、枣泥核桃馅儿、黑芝麻花生馅儿,对于不同的馅料,还要搭配不同的月饼皮,总有一种对你口味。
月饼种类繁杂、口味差异也大,福珠打算先烤制一波内部试水。
阿余阿茂听闻要烤月饼,可把他们高兴坏了,连晚上跑堂都有劲儿了。
第二日,只有林大厨与宋老太在有福来值班,福珠带着其他人一大早起来就开始准备月饼馅。
昨晚的豆沙与枣泥便在大锅里整好了,黑芝麻也提前炒熟了,甜口馅料做起来不难,但与之搭配的外皮,便没有那么简单了。
甜口馅料食起来甜腻,所以外皮要清淡且“厚实”,来中和那股子腻死人的甜味儿。
沁血的红豆泡发后放入大锅焖煮,睡前填上最后一根木柴,可以小火咕噜半宿。
第二天醒来,满屋都是豆子的清香。红豆被煮的绵软,砂砾感的内芯缓缓流出来,豆子外皮泛着粉红,早上众人没用饭,一人一碗豆沙拌白糖,空气里都是甜的。
剩下的红豆馅用铲子加糖碾烂,然后上锅再次炒香。
黑芝麻不用上蒸锅,但是要两次上炒锅,芝麻粒提前炒香,磨成芝麻碎再次炒到抱团。
小火将黑芝麻碎里的水汽慢慢析出,芝麻馅料越饱越紧实,因着加入素油的缘故,愈发细腻柔软。
因着做法相同,福珠将甜口馅料交给田氏,吴氏在一旁按照福珠的配方活饼皮。
阿余带着阿鲤敲鸭蛋黄,宋月将腌足两月的咸杬子送过来了,竹篮里是一个个黄泥蛋子,清水洗净后,敲开里边,清灵的蛋清,硬质的蛋黄,轻轻用手一托,两者便分离了。
福珠正给蛋黄的碗里倒酒,阿茂将肉馅也剁好了,只等福珠加调料。
刚剁好的肉馅松散,不加任何处理,烤出来的馅料如渣土般的口感。
所以对调味的要求是:精、全、准,不能多也不能少,香油、黄酒打头阵,与猪肉末接触的时间越长,邪味祛的越好。抓匀后,还要放糖、盐、水葱末,酱油,鸡蛋黄连着清在碗里打散,一齐倒进肉馅里,继续上手抓。猪的夹心肉鲜嫩,吃水效果好,慢慢的,肉馅会凝成半胶质的肉糜,外边的水汽全被肉吸收进去了。
阿余敲完蛋黄,去田氏那边帮忙了,枣泥核桃馅刚好出锅,满院子飘着枣泥的甜香,与豆馅不同,枣泥馅是魅惑的、诱人上瘾的,加上核桃碎炒制,油脂与甘甜的碰撞,后世妥妥的糖油混合物,让阿余忍不住:“小姐,不用烤月饼,这馅料我能抱着啃一盆!”
“你这丫头,食完一盆,莫不是要撑的拉肚子了!”福珠被她夸张的发言逗笑了。
阿鲤把需要的瓜子仁、核桃仁、松仁、花生仁剥好皮,加上黑芝麻仁,五碟子堆的小山似的果仁,只待汇成文人雅士口中的“五德。”
吴氏过来看,感叹道:“这都是好东西!”
“东西好,寓意也好,这五种果仁代表的是仁义礼智信之美德,此乃月饼中的谦谦君子。”福珠指着碟子道,不过也是略有遗憾,其实花生仁不在五仁当中,后世的橄榄仁作为缺失的君子,在本朝实在找不到,便只能让红衣花生来替代了。
不过只要果仁新鲜,不拿冬瓜泥、萝卜丝来以次充好,便是好东西。后世多用冬瓜泥加香精掉包成各种口味的糊嘴月饼,咬一口将牙膛糊的严实,呼吸不畅便会嚼的干呕,咽也咽不下去,上也上不来,食个月饼,痛苦万分。
不过五仁月饼的馅料都是真材实料,即便有讨厌的青红丝,好在果仁是真材实料的,这个做不了假,从用料来说,也可称得上“真君子也。”
馅料齐备,吴氏活的面团也醒发好了,水浆皮月饼用刻好的模子,上边刻着月饼的口味,只需要将擀好的剂子搁馅团成球,往模子里一摁,“啪”再往桌子上一扣,带着花边的圆月饼便好了。
翻毛月饼与酥皮月饼需要收口不拿褶子,收的薄了会吐馅儿,收的厚了不成型,这个活计便由福珠母女和二婶来做。
为了区分软皮月饼,福珠特意刻了“月饼章”,蘸上红曲粉水,往粉白的团子上一扣,红艳艳的,甚是醒目,月饼自此便有了归属。
面包窑宽大,这次包的月饼不多,便一股脑都放进去烤了,期间一行人也没休息,忙着收拾备料,毕竟之后要消耗不少原料。
田氏与吴氏还好,几个小的心不在焉,阿余剥着瓜子。时不时抬头看着烤窑,阿鲤动动鼻子,阿茂填完柴,热也舍不得走,怪只怪麦粉与油脂碰撞的香气,馥郁浓郁。
好不容易熬够了半个时辰,月饼出锅了,鲜肉与蛋黄月饼做成了苏式风味的水油酥皮,甜口月饼分别做成水浆皮和翻毛两种。大小形态不一,圆的、扁的、鼓的、大的、小的,还冒着热气。
福珠真怕他们会撑到走不动路,所以将一块月饼切成四份,这样能把味道试全,还不涨肚子。
这一切开,从层理能看出水油酥皮与翻毛月饼不同,水油酥皮是酥在外,翻毛酥皮是秀在内。
众人不一而同,先尝的咸口的,因着以前没见过,充满了好奇。
“酥软、咸香,没想到咸口的月饼也如此可口。”吴氏年纪大了,在她的印象里没有接触过咸月饼,接受起来也会有难度,昨日她还与田氏念叨,肉馅月饼要是卖不掉怎么办?就像甜咸粽子的甜咸之争一样,甜咸搭配好了就是永动,搭不好就是敌人。
“这蛋黄沙沙的,越嚼越上瘾!”阿余拿一块放入口中,嚼碎了都舍不得下去。
“将这几种口味尝个遍,喜欢哪个就拿一整块食,又不拘着你们,只是怕积食”福珠尤其怕阿鲤害怕不敢伸手。
福珠拿了一块鲜肉月饼,里边馅料塞的足,烤出来鼓鼓囊囊的,中间“鲜肉月饼”四个红字都被顶散了:“其实啊,这咸口月饼还有云腿的,用松塔炭火熏过的猪腿,吊在通风处风干,从深秋到腊月,油脂乳化流失,剩下薄薄的胶质,瘦肉则更加细腻,切成肉丁,就是做什么,那味道都妙极!”
“那咱们也晒猪腿!”沉迷于蛋黄月饼的阿茂只捕捉到这几个字。
“傻子,那叫云腿,猪腿都被你叫俗了!”阿余纠正他。
阿茂尴尬一笑:“不好意思小姐,是云腿。”
“要腌猪腿,最早也得入秋,天气转凉,不然就臭了!”福珠指着空中的苍蝇飞虫道:“再说也惹不起它们!”
这东西“身体”不大,容量不小,自然是很解饱,一人一块月饼就饱了,阿余和阿茂也只一人食了两快,剩下的,福珠打包给宁王、安御医、赵尚书和胡县令几家送过去了。
熟悉了一天流程,对自己的步骤也越发熟练,再干两天,实现量产应该没问题。
因着福珠第二日要带着阿余去铺子卖月饼,所以将宋月、曹大娘拉来帮忙。
隔日一早,食铺门前便戳了牌子:鲜肉月饼、浆皮/翻毛五仁月饼、蛋黄月饼、浆皮/翻毛红豆月饼、浆皮/翻毛黑芝麻月饼、浆皮/翻毛枣泥核桃月饼,满满当当写满了。
瘦陈和胖高来了一看:“嚯,除了黑芝麻,都闻所未闻呐!”说罢,两人冲到前头将各种口味都买了一块,福珠贴心道:“这边有切好的试吃品,可尝过后再挑着喜爱的口味买。”
这两人摆摆手表示不用,他们胃口大。
这一举动还是心思细腻的女子最受用,纷纷夸福珠贴心,尝过之后,又开始夸赞月饼味道好。
水浆皮只薄薄一层,掩不住馅料的甜,乃嗜甜人士的首选。牙口不好、对糖度接受力低的人便可以选翻毛月饼,只轻轻一咬,片片的酥皮便落了一地,像鳞毛一般。
许多年轻人更爱水浆皮,有些走亲访友考虑到老人的,多数会选翻毛皮,有的直接大手一挥,每种都来上两样,管他什么,总之味道都差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