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翊麟城就是个养老的好地方,对这些自我放逐的修士们来说是个好去处。

岑无月将视线转向落地的那两拨“贵人”。

一批是大群家仆簇拥着一个人,腾云驾雾而来,可谓仙气飘飘、架势摆足。

被簇拥在中间那人怎么看怎么有点样貌模糊,仿佛隔了一层布,只能勉强看清轮廓,是一种障眼法。

另一批是几个年长修士带着一群年轻修士,服装统一,兵器各异。

这头的气氛便轻松许多。

修士从表面上当然看不出年龄啦。

不过进入他们身体深处的孢子可以让岑无月大致区分宿主的年龄。

即使在修真界……不对,应该说修真界尤为看重家世和师承。

凡人可很少有能流传几千年不败的家族。

好消息是,一个人越是出生在修仙名门,就越是有天材地宝保驾护航。

坏消息是,想要大成飞升,唯有明心见性。

大量的法宝、灵魄、秘籍……这些虽好,但终究是外在之物。

不过哪怕不飞升,世家弟子至少能在家族荫蔽下活得非常滋润、相对安全。

散修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岑无月的视线在这两拨贵人之间扫视片刻,选择了那群年轻修士作为自己的藏身队伍。

很显然,另一支人马来自某个大家族,这种队伍十分排外,混进去也没有好处。

选定目标后,岑无月就朝年轻修士的队伍走去。

这也是周围绝大多数散修的判断。

但走到半路时,岑无月又改变了主意,调转方向,直直走向第一支队伍里那个面目模糊的人。

那人的身形虽然朦胧,但当岑无月靠近时,他便稍稍偏头“看”向了她。

岑无月眨眨眼,理直气壮地直接在他身后站定。

这堂而皇之的架势让周围原本想阻拦的家仆都愣了。

家仆看看不语的主人,又看看笑眯眯的岑无月,不敢擅自行动,行礼道:“阁下是……?”

“护卫。”岑无月眼也不眨地无视了这队人自带的百十来人护卫。

家仆终于理解了岑无月的意思,将她当做来找活的散修,这下态度就没这么礼貌了:“道友,我家主人恐怕不需要更多的护卫。”

岑无月往前弯了下身体,偏着脑袋抬头去看闭目的青年:“帮个忙呗?”

青年这才开口:“带上她吧。”

有主人发话,家仆当即不再多说,称是离去。

岑无月用视线追随家仆的背影,发现他很自觉地同城门口关检的人说话去了。

行动出乎意料地顺利。

岑无月好奇地抬头问青年:“那你准备付我多少护卫的酬劳?”

“我帮了你。”

“谢啦。”

“却还要再付你酬金?”

“一码归一码嘛。”

“……”青年道,“等入城后,我给你想要的东西。”

说完,青年向她伸出了一只手。

岑无月疑惑地把自己的手放上去:“你好?”

双方皮肤接触之前,青年将手掌向旁边移开一段,正好避开。

岑无月恍然大悟,拿出自己刚买的牛轧糖分他一颗:“听说有清新静气之效,虽然我觉得这么便宜应该是假的。”

手掌这次没再移动了。

手掌的主人侧脸唤道:“岑无月。”

刚刚另剥开一颗牛轧糖塞进嘴里的岑无月眨了眨眼:“到。”

“奚逐云说过你会来找我。”青年说,“他的信物在何处?”

眼前这位面目模糊的大人物便是奚逐云提起过的“司辰君”,星玄度。

所谓的“面目模糊”大约是某种法器或者法诀所起到的遮蔽效果。

要是星玄度被认出来,方圆三百里的人都要趋之若鹜。

看这一行人身上连个“星”字都没有,显然是刻意低调出行,不愿被认出。

不过要让岑无月来评价,这显赫世家显然根本不知道什么叫“低调”。

谁家低调是一队百来人簇拥着中间一个人的?

瞥一眼星玄度稳稳平伸在自己面前的手,岑无月笑眯眯地往储物戒里掏。

第一次掏出来一枚已经只剩绳子的灵符,又塞回去。

第二次掏出来一本《手记第八》,又塞回去。

第三次终于把奚逐云先前给的信物小印掏了出来。

她将小印放到对方手中,同时顺便把那颗不受青睐的牛轧糖取回:“喏。”

星玄度收下小印,手指一收,看起来没怎么用力,却很轻易地将其捏碎了。

岑无月连往嘴里塞第二颗糖的动作都停住了,双眼逐渐睁大:“你不是打算赖账吧?”

“星家确实欠奚逐云一个人情,”他说,“但人情即将还清,信物不必继续存在。”

岑无月哦了一声,慢吞吞把到了嘴边的糖含进去,用舌尖推到同一边,鼓着脸颊闷声咀嚼了片刻。

周围的仆人都在用余光打量她。

岑无月毫不怀疑,自己哪怕有那么一瞬间表现出对这位的恶意,都会被轰成渣渣。

嚼了半天粘牙的糖,直到这行人开始入城,岑无月才道:“你就不怕我是冒充的啊?”

星玄度说:“你看起来像另一个奚逐云。”

岑无月低头看看自己,很诚恳地说:“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这么说——而且你也不能‘看’吧。”

星玄度目不能视,抑或说从未睁开过双眼,这是整个修真界都知道的常识。

但从些许艰难进入他体内的孢子反应来看,眼球尚在,功能完好——他并不是瞎子。

大约是一种用于增强能力的主动选择。

岑无月的话一出口,立刻引得周围的家仆对她怒目而视。

被这么说的星玄度本人倒并不动怒:“我只是不用眼睛看。”

星玄度实在很符合绝大多数人心中对于“无情道修”形象的描摹,不喜不怒,甚至连形象都是朦胧而不可轻易见到的,像是一尊应该摆在神龛中的雕像。

但岑无月看着他的样子又好奇得抓心挠肝,忍不住问:“那你的眼睛是什么颜色的?”

听说星玄度有一头银发,那眼睛颜色想必也很特别吧。

可能星玄度这辈子也没有被第一次见面的人这么问过,停顿片刻才回答:“我忘了。”

岑无月还有一肚子问题,不过尚未来得及问,家仆便回来禀报说可以入城。

星玄度颔首,向前走去。

步伐平稳,但怎么看怎么像是想要快点结束聊天的架势。

作为护卫的岑无月亦步亦趋跟在后面,毫不在意地继续搭话:“那你平常‘看到’的是什么样子?好看吗?闭上眼睛是会算卦更准吗?说我是另一个奚逐云又是什么意思?都说你不用算就能知道一切,这也是真的吗?”

“前行二十六步。”星玄度说,“看右侧。”

第七步时已进了城。

第二十六步时,岑无月往右边一转头,入目便是一家油炸肉饼铺,里面飘出令人垂涎欲滴的香味。

哇,可太准了。

毫无职业道德的岑无月立刻回头向雇主请假:“我去去就回!”

第27章 第 27 章

能开在入口附近的店必定有名堂, 炸肉饼店的生意兴隆得很。

岑无月排队等待直到拿着每种口味各一个的饼转头时,才发现面目模糊的雇主早就不在街上了。

岑无月觉得自己作为护卫可能是比较失职的那一类。

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拿到护卫的酬劳。

不过啃着肉饼往外走没几步,她就看见了一个星家家仆在肉饼店外不远的地方静立等待。

她走过去, 对方恭敬朝她一礼, 双手递上一枚白玉竹筒。

留个信息需要用上这么珍贵的道具吗?

岑无月一手拿着肉饼, 只好单手弹开竹筒封口, 取出里面纸张——好像还不是普通的纸, 摸起来贵贵的——瞟了一眼。

上面只有一个人名。

千嶂夕。

辞青曾经提过这个名字。

岑无月夹着纸条翻来覆去检查一遍, 发现上面真的只有“千嶂夕”三个字, 不由抬头看向家仆。

而家仆矜持自傲地看着她,呈现出一种既合礼仪又没把人看在眼里的绝妙平衡感。

“……”岑无月单听过星玄度的大名,但还真不知道他卜卦是这种雾里看花的风格。

可能“天机不可泄露过多”吧。

岑无月把纸条和玉筒随便一捏,又顺理成章地朝家仆摊开手掌。

家仆:“……”

岑无月笑眯眯道:“星玄度说会给我护卫酬劳的。”

家仆面无表情地取出一袋灵魄。

怎么看怎么都像是对方临时自己垫上的。

但岑无月还要得寸进尺地问:“这是多少时间的?一天吗?半天?”

“自是全部的,”家仆看着岑无月的双眼几乎已经是一边写着“无”另一边写着“耻”了,“我家少主只在此处停留数日。”

“哦, ”岑无月收起灵魄, 向家仆眨巴纯洁无辜的眼睛,“那护卫每天几点开始上工?他住哪儿,我准时过去。”

家仆果断回绝:“我家少主不需要更多护卫,不过灵魄您仍可放心收下。”

说完,家仆低头一礼,三步并作两步离开。

而被当成烫手山芋抛在身后的岑无月望着他的背影乐:大概这就是“破财消灾”的当场演绎吧。

不用上工还能领工钱那就更是开心了。

岑无月将那袋白得的灵魄和竹筒纸条一道收进储物戒中,边吃肉饼边悠然沿街闲逛。

她一直有到处乱走的习惯,一来是可以到处找新奇吃食, 二来则是顺路散发孢子。

要是时间足够, 她甚至不介意花几个月把翊麟城到处走上一遍,将孢子释放到每个角落。

翊麟城太大了, 光是城门就有七十二座。

而且最麻烦的是……

突地鼻尖一凉,岑无月下意识抬头望向空中。

明明晴空万里,可不知道怎么的,城中居然飘起了雨。

街上的行人们纷纷快步躲避,岑无月不紧不慢地用灵力保护住肉饼不被淋湿,边慢吞吞地啃边回想起了奚逐云和她提起过的翊麟城趣闻。

——雨天的翊麟城街道上,可能会出现小兽的足印……

岑无月随意低头扫视地面。

巧得很,一串大约只有寸长的足印正自不远处延伸过来,逐渐接近她的足边。

街道用的材料再坚硬不过,这种足印踩在上面却好像是陷入软绵绵的糕点,一踩便轻松凹下去一块。

离岑无月越近的越清晰,远端的则已逐渐消失不见。

岑无月好奇地弯腰用手指戳戳地面。

嗯,不抱着被守城护卫抓起来的决心的话,应该是不可能轻松按下自己手指印的。

而且孢子无法寄生地面,至少说明地面不是活物。

足印欢快地绕着岑无月转了一圈。

“欢快”是根据足印踩踏的速度估算出来的。

岑无月一口咬住肉饼,将空出的双手合十,对着这一翊麟城神迹祈祷一番:希望我全师门上下都可以尽快安全回家。

祈祷完毕一睁眼,她就发现那足印已经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远去了。

走了片刻,好像发觉岑无月没有跟上,减淡的足印掉头回来,在她面前原地踏了几下,像是催促。

“你要带我去别的地方?”岑无月顺口这么问,倒也没有想等一个回答,站起身来。

雨下得越发大了。

用灵力包裹住身体权当雨衣后,岑无月跟在足印的身后走了。

哎呀,师父要是看见这一幕,肯定会大喊“不要随便跟着陌生人走啊!!”的吧?

——

足印的主人看起来是非常容易分心的类型。

第一次岑无月以为到了目的地时,一抬头发现是一处精美绝伦的瀑布造景。

岑无月抬头观赏片刻,鼓掌褒奖:“好,壮观!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足□□满意足地换了个方向走了。

第二次岑无月又以为到了目的地时,一转弯发现误入一处姹紫嫣红的灵植园。

岑无月一回生二回熟,鼓掌捧场:“好,妍丽!玉宫桂树花未落,仙妾采香垂珮缨!”

足印好似很得意,百般明示、死缠烂打,硬是让岑无月摘走了其中一朵开得正好的泣露芙蓉花。

……

第六次岑无月被带到一处高处的亭外,嘴巴下意识一张就是夸赞:“好,缥缈!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

诗背到一半,一抬眼,发现眼前是阔别一个时辰的雇主。

星玄度这会儿已经不再是面目模糊的样子,不过他侧脸朝岑无月“看”过来的动作仍旧和之前如出一辙——除了他,也没谁会这样看人。

还真是一头月光似的银发。

岑无月在心里哇了一声,而后才发现星玄度旁边还有另外一人。

足印可不看气氛——但凡看的话也不会叫岑无月偷采灵植园的花——略显急躁地催促着岑无月往星玄度身边走。

星玄度对面那人垂眸看向足印,噗嗤一笑:“今日下雨,它又闹起来了——道友无需介怀,请进来坐吧。”

对方都这样邀请了,岑无月自是欣然应邀。

不过她刚迈出一步,星玄度便道:“这是我雇的护卫。”

发出邀请的人微怔:“你还需要……护卫?”

星玄度突然这么一开口,那几乎就是一种明示了。

岑无月立刻会意,三步并作两步站到星玄度身后,飞快捡起一个时辰前扔掉的职业操守,一本正经地说:“不错,我收了酬劳,自要好好保护少主。”

“这位是封不眠。”星玄度说。

封家几百年前一手建造翊麟城,自那时起便扎根于此,代代城主都是封家子弟。

既然姓封,又能和星玄度坐一桌,必然是实权人士。

岑无月学着那些家仆的动作朝封不眠一礼。

封不眠颔首回应,脸上表情看起来有点想笑:“你雇了个不用在你身旁护卫的护卫?”

星玄度没有说话。

但岑无月马上接住了话:“少主令我去送信。”

封不眠兴味十足地抬头看她,星玄度举杯的动作一顿。

岑无月掏出还没来得及扔掉的玉质竹筒交给星玄度,认真道:“少主,信已送到。”

星玄度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岑无月演戏演全套,根本不会笑场:“少主,你不想知道她回复了什么吗?”

星玄度不说话了,倒是对面的封不眠乐出了声:“天下之事你家少主全都知道,就连你此时会回来也早就知道,哪需要你转达回复?”

封不眠可能是随口一说,但岑无月是真好奇。

难道星玄度真的会什么都知道吗?“一切”?

“此处是观山亭。”星玄度说。

“对,”封不眠一指远方,自豪道,“从这里观山是最好的!”

“少主,”岑无月才不关心山不山的,她认真问,“我现在要从储物戒里随意拿一个肉饼出来,你也能提前知道我会拿到什么味道吗?”

星玄度:“……”

而封不眠猛地收回手捂住自己的嘴,尽管憋得满脸通红,但还是从指缝里喷出几次失礼的噗声。

“我坐在亭里,是告诉你‘停’。”星玄度道。

“我不停!”岑无月把手按在储物戒上,跃跃欲试,“什么味道?”

忍到五官扭曲的封不眠踊跃举手:“我来我来,我押一个……辣的吧!”

岑无月真的没挑,随机摸出一个还热腾腾的肉饼后,咬了一口。

星玄度:“姜。”

岑无月:“是姜诶。”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封不眠一拍大腿:“我依稀记得姜也是辣的吧?那我也赢了!”

“甜姜。”星玄度道。

封不眠气不过:“哪有甜的姜?!这位护卫道友,你评评理!”

岑无月又咬了一口,正直地评判:“确实是甜的。”

“啊!”封不眠怒极反咬,“玄度,你说你这提前知晓一切的人生有什么意义?”

“并不能知道天下所有事。”星玄度八风不动。

“谁信啊!”封不眠喊了一嗓,但很快冷静下来,用狐疑的目光打量星玄度,“你今日怎么这么有问必答?既然如此,不如你再提前告诉我几日后叩天门的赢家会是谁吧?这样我好提前回去想几句好听的,免得被姑母骂。”

“叩天门?”岑无月好奇地重复了一遍。

“是个广邀青年俊杰前来一道参与的盛会,你没听过吗?”封不眠诧异,一侧身歪到亭外,用手往天上一指,“你看那里。”

别的没有就属好奇心多的岑无月赶紧趴过去也往天上看,除了晴空万里什么也没有看见:“看起来什么也没有啊?”

“没有就对了!”封不眠一乐,“如果有人能以卓绝天资叩开天门,那里才会有东西——哎,这么一说,我记得上一次好像是七八十年前了?”

岑无月顿感失望:“那今年也不一定有啊。”

“今年一定有,”封不眠信心十足地看向星玄度,“不然他怎么会来!”

好家伙,逆向推论。

“所以你肯定也知道叩开天门的是谁!”封不眠趴在桌上,没什么诚意但很死皮赖脸地苦苦哀求,“好兄弟,你就提前告诉我吧,我分你一个肉饼吃行不?”

岑无月立刻加价:“少主,我分你两个肉饼。”

封不眠:“哎!”

岑无月盯着星玄度:“而且我是真有两个肉饼,他肯定没有。”

“你。”星玄度说。

岑无月疑惑:“我?”

封不眠震撼:“啊?”

“若你参加,”合着眼的星玄度神色淡淡,“那个人就是你。”

岑无月眨眨眼:“但是……”

“先别但是!”封不眠当场站起,他握住岑无月的手,双目熠熠生辉,“这位道友,在下翊麟城封不眠,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岑无月说了名字。

封不眠加重手上的力道:“岑无月,你可一定要参加啊!别说天门后肯定有只属于你的奇遇,只要你参加,不论你在城内待多久,需要什么,我封某人一定随叫随到,任凭差遣!”

他一说完,岑无月立刻紧紧反握回去,生怕这个冤大头跑了:“一言为定!”

第28章 第 28 章

作为钱多人傻速来的冤大头, 封不眠爽快地给了岑无月一件信物。

“你拿着这个,在城内无论什么地方出示都可以,多少消费都算我头上。”他自豪地说, “想买什么、想干什么都行。”

坐在一旁的星玄度道:“你最好把这句话收回去。”

并非真傻的封不眠立刻就听明白了, 噎了一下:“你……你想买什么都可以。”

他果真很听劝地把后半句承诺撤了回去。

但没什么用, 因为岑无月拿着信物很真诚地问:“我想问星家把他们家少主买下来可以吗?”

封不眠一边干笑, 一边往岑无月的手心里探:“呃, 要不还是当我刚才什么也没说……”

岑无月哪会让饭票跑走, 五指一拢把信物捏进掌心里, 笑眯眯道:“看来翊麟城的面子也买不下来司辰君啊。”

“当然不行了。”封不眠道,“他是他们家的命根子,你打他的主意,他全家能跟你拼命——哎,你看他明明是要低调入城的,结果他家硬是派了那么多人随行, 低调在哪里啊?!”

岑无月深以为然:“终于找到和我一样想法的人了!”

“真的吗!”封不眠喜出望外, “我也是第一次碰见和我一样想法的人!”

两人一见如故,紧紧握住彼此的手。

封不眠使出巧劲想把给出去的信物再勾回来。

在他得逞之前,岑无月眼也不眨地把信物扔进了储物戒。

封不眠:“……唉。”

他转向闭眼不语的星玄度:“她真的会是叩开天门的人吧?”

“是。”

封不眠追问:“你确定吧?不会改哦?万一她突然不想参加了呢?”

岑无月义正词严:“拿人手软,我不会反悔的,这是职业素养。”

“你一个把雇主跟丢的护卫在大放什么厥词……”

——

封不眠给的信物确实很好用。

虽然上面只写了一个“封”字,但在翊麟城内谁会不知道封家呢?

雨停后,岑无月将这块封字环佩挂在腰上逛了几条街,人人见她都是眉开眼笑、殷勤不已、绝不收钱、甚至多送。

搞得岑无月都觉得自己是在帮封不眠收取贿赂了。

一行年轻修士路过岑无月身旁。

他们的说话内容引起了岑无月的注意。

“——刚才那足印一直围着师姐打转, 定是个好兆头!要我说啊, 这次叩开天门的人,一定就是嶂夕师姐!”

岑无月回头看去, 发现正是在城门外和星玄度同时抵达的另一群年轻人。

她倒退几步,自然而然地加入了这几人的对话:“你们说的嶂夕师姐,是千嶂夕吗?”

几个年轻人下意识警戒起来,上下扫视岑无月,不过见到她的腰牌后表情便缓和不少。

“是啊,我们是六合书院弟子,看不出来吗?”其中一人这么应道,脸上带着自豪。

宗门大大小小,总有几个特别出名的。

比如净庭山,比如六合书院。

而千嶂夕便是以“六合书院五百年来第一人”闻名天下的。

岑无月指着自己,半开玩笑道:“好巧,刚才下雨的时候,我也看见足印了。”

这些六合书院弟子倒还算友好,只是道:“那可能道友的好运在别的地方吧,有嶂夕师姐在,他人再天才也只能作她的陪衬。”

六合书院的弟子间氛围倒是很团结,众人提起千嶂夕,脸上只有与有荣焉的表情。

千嶂夕为人应该不错。

这么想着,岑无月顺势加入了这几人的队伍。

或许是看在封字腰牌的份上,他们没有过多戒备。

“天门?没人知道天门后面是什么,听说每一个成功叩门的人所能见到的东西都不同。”

“——但一定是一件能帮助他们的绝世奇物!”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叩开天门的未必是天才,但叩不开的一定是庸才?”

岑无月想起先前封不眠说过的话:“但天门不是已经好几十年没有开过了吗?”

六合书院弟子们昂首挺胸。

“所以啊,翊麟城也急。此次是他们特地邀请咱们嶂夕师姐来叩门的,本来嶂夕师姐对这可没多大兴趣。”

“以师姐的实力,也不会缺这点儿的。”

“是啊,嶂夕师姐本在二度酝酿破境呢,不过翊麟城特地带厚礼上门邀约,诚意十足,又是长辈,师姐才勉为其难答应的吧。”

“我偷听了一耳朵,师祖说翊麟城带的正好是师姐需要的东西。”

岑无月也听,不过是光明正大地听。

这些六合书院弟子以为她是封家的人,谈论起此事时丝毫没有遮掩的意思。

“想必嶂夕师姐得此助力,之后很快便能破境了吧?”岑无月道。

“那是!下一个飞升的定然是我们嶂夕师姐!”

“哎,就是得去掉那谢还。”

“……确实,谢还不能算。”

岑无月听过谢还这个名字太多次,倒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当面见见他。

不过说实话,还不太想这么早碰见。

几个六合书院弟子很快回到住处——他们包下了一整座客栈——岑无月与他们混完脸熟笑眯眯道别,从头到尾没见着那千嶂夕的人影。

听六合书院弟子说,她是在精心准备八天后的叩天门。

岑无月接下来还有一件事情要办。

——买个新的储物戒。

储物戒这种东西,说贵不贵,但要贵也可以特别贵。

岑无月手中的这个是师父给的,功能基础但够用,只是不够大。

自从岑无月把小师兄放在里面之后,想再往外掏东西时就多少有点局促了。

考虑到之后很可能还有二师姐和三师姐,岑无月决定提早买一个更大的储物戒备着。

正好有封不眠买单,他家大业大的,肯定不在意这些。

岑无月挑了一家封字招牌的店进去,很快便有人主动迎来招待。

在掌柜推荐下买了个储物手镯后,岑无月又问:“我有些事情想知道,该去哪里找人问?”

封家这样的大家族经营着一整座城长达数百年,一定有自己的消息收集办法。

有封不眠给的腰牌,哪里都好办事。

掌柜二话不说带岑无月去了三楼。

三楼的气氛便很不同了,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能随随便便进入的地方,还凉飕飕的。

负责接待的是一名面色冷峻的修士,修为比楼下的护卫高得多。

这人也是唯一一个要求岑无月将腰牌摘下来给她检查真伪的人。

“是谁给你的?”她问。

“封不眠。”岑无月老实道。

对方好像轻嗤了一声,扬手将腰牌抛回来,道:“想知道什么?”

“近四十六年,有没有一个叫沈述的剑修来过翊麟城?”岑无月问。

对方捏着一块隐隐发光的玉简记录讯息:“就这一件?”

“我还需要一些人的具体情报。”岑无月想了想,挨个往下数,“周妲,鹿云渺,千嶂夕,谢还,曲燃……还有周五。”

“周五不是你师父的真名吧?”

“……”岑无月沉吟片刻,“你说得对,这个就去掉吧。”

对方反应如此迅捷这点倒是早在岑无月的意料之中。

毕竟当你和名人走得太近时,总会也跟着出一点名的。

“行,没了?”

岑无月选择再另外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下雨时出现的那些足印到底是什么?”

“那个?”对方手中的光芒隐去了,“我可以直接告诉你。听说过器灵吗?”

她这么一说,岑无月便明白了。

即使如此,她仍觉得讶异:“是翊麟城的城灵?”

天地为炉,造化为工,灵蕴其中,器成而神生。

岑无月此前最多也就听说过有大能的剑生出剑灵,难以想象这样庞大的整座城也能蕴出灵智来。

对方耸耸肩:“对。只要翊麟城仍旧繁荣鼎盛,再过个几百几千年,说不定它都能修炼大成、实体现身呢。它绕着你转,无非是因为它喜欢你,从前也有过不少次。要么是天赋绝佳的鬼才,要么是净庭山弟子那样的圣人。你觉得自己是哪一种?”

岑无月觉得自己两种都不是。

能力说强也不强。

圣人更是不沾边了。

但如果非要选一个的话,前一个总比后一个听起来合理点。

谈话的氛围到了这里开始变得随意起来了。

岑无月便顺势和对方闲聊几句:“我前段时间在玄枢城,玄枢城弟子和翊麟城似乎不太一样。哦,像封不眠,他特别不一样。”

女人本来还爱理不理,听到封不眠的名字又条件反射似的冷笑一下。

岑无月心里好笑:这两人有过节啊。

“我知道你,岑无月。”女人直截了当地说,“你不是认识奚逐云吗?他难道看起来像无情道修?无情道本就不止一条路。封不眠未来要当城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等他无我无私的那一天,城便是人,人便是城,人人对他来说都是城中子民,别无二致,你觉得这算不算一种无情道?”

岑无月眨了眨眼睛,慢慢道:“我觉得你对他很有意见。”

“我哪敢?”女人嘲讽地说着,结束这个话题,“别废话了,还有什么别的想知道?”

“有的,”岑无月诚恳地说,“给我来一份城内回头客最多的吃食店铺清单,越长越好,我没有忌口,什么都吃。”

“行,三日后来这儿找我取,账都记在封不眠头上了,不用担心。”

岑无月道了声谢起身,女人又叫住了她:“怎么不要星玄度的情报?”

“要是我这么做的话,下决定的那一刻他就会知道了吧?”岑无月道,“交朋友嘛,还是要诚意为上。”

“……你倒是一直很会挑朋友。”

岑无月笑道:“嗯,我师父说的,挑选朋友是交朋友最重要的一环,事前精挑细选总比事后懊悔来得好。”

第29章 第 29 章

岑无月挑了一间离六合书院弟子很近的客栈, 掌柜大方地给她安排了最好的房间。

进入房间后,岑无月才将小师兄的身体移到储物镯中。

没办法,总得先从储物戒中取出来才能再放进镯子里去, 但一来大街上堂而皇之地搬运尸体好像不太好, 二来那不就是露馅了嘛。

可没人知道真正的沈述在她这里。

唯一知道的辞青已经不可能将这件事情告诉其他人了。

干完这事儿, 岑无月突地又听见淅沥沥的声音传来, 扭头一看, 发现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下雨了。

岑无月很是纳闷:不是据说翊麟城有神兽庇佑, 一年四季都晴朗湿润, 但又几乎不下雨来着?

难道是到了几百年一遇的雨季?

——

第二日,岑无月出门又顺理成章地在附近碰见了那几个六合书院弟子。

他们倒是还记得她,打了招呼。

其中一人问:“你是不是也要去试叩天门?排的是第几号啊?”

岑无月投以清澈无知的眼神:“什么排号啊?”

六合书院众弟子:“……”

这群好心的年轻人这样那样一番解释,岑无月才知道原来叩天门还得报名,尤其是散修,要经历的手续和考验相比有头有脸的大门派弟子来得更为复杂。

靠谱的六合书院弟子们正好闲来无事, 干脆带着岑无月到了报名处。

老远便能看见那几支长长的队伍, 站在尾巴上几乎都望不到头。

“——但这也没办法啊,”一个六合书院的弟子说,“如果不作限制,岂不是全天下的人都可以上前一试,那可不是一天就能解决的事了,神兽也不堪其扰吧?”

“你们都报了吗?”岑无月询问他们。

“是啊,不过除去师姐,我们中只有两人得了号。”

“虽然叩开天门的人肯定是嶂夕师姐, 但我们来长长见识也不错。”

“不如说是光明正大跑出来透气……我可不想再对着朱夫子那张臭脸了。”

这几个弟子一边说着, 一边自然地越过队伍向前走去,显然没有乖乖排队的意思。

长队中的人大多只是扫一眼便漠然移开视线, 只有极少数的几个怒目而视。

落在最后的弟子伸手拉走站在队伍末端的岑无月,好笑道:“你在自家城里还排什么外人用的队?”

她这么一说,怒目而视的人也没有了,每一条队伍都像一滩沉默的死水。

然而此处最引人注目的并不是长龙队伍,而是空中那漂浮在众人头顶、不用抬头便能远远望见的巨大名册。

名册上的一个个名字都泛着金光,正是此次获得资格去叩天门的人。

可以这么说:百人中才能出一人修仙,十万个修仙的人中才能出一人叩天门,而过去几十年来却无一人成功将其叩开。

就像过去几千年里,只有九人成功飞升一样。

“哎,我看见嶂夕师姐的名字了,就在第一个!”六合书院的弟子喜气洋洋地说,“不愧是师姐!”

另一人又向岑无月解释:“那名册便是按顺序倒过来排的,据说啊,越是有机会叩开天门的人,叩的次序就越往后,在名单上便越靠前。”

岑无月明白了:先从没希望的开始。要是从最有希望的那个开始,万一那人一下直接敲开,那其他人都不用玩儿了。

她好奇道:“那这排名是谁决定的?城主吗?”

众人都被这个从来没有思考过的问题问得沉默了。

最后不知道谁含混不清地试图搪塞过去:“反正不是城主……可能是神兽吧……?有个说法是这名册的排名也代表着神兽的青睐。”

岑无月恍然大悟:“哦~”

报名处有穿着统一制服的十数人,其中一名翊麟城胥吏扫视岑无月一眼,抬手示意不远处立着的一块大石头:“还请小显神通一观。”

这还是第一个腰牌没法速通的地方。

岑无月转头打量那块平平无奇的石头:“何种神通?”

胥吏老神在在:“任何神通,两次机会。”

还是六合书院的弟子比较友好,你一句我一句地飞快解释道:

“这是镇灵岩,会隔绝灵力!”

“而且非常硬,蛮力可没用。”

岑无月停在幽蓝色的镇灵岩前,伸手碰了一下。

孢子进不去。

灵力一接触到表面便激起墨绿色的纹路,根本无法进入岩内,而是向周围飘溢散开了。

上面有些深深浅浅的痕迹,大概是先前测试的人留下的。

身后那胥吏道:“你还有一次机会。”

队伍中立刻传出小声的嗤笑,六合书院的弟子则不满道:“怎么这样,碰一下不算的吧?”

倒是确实很有书生气,也不知这又是修的哪种无情道。

岑无月笑了笑,回头友善道:“大家稍往后退一些。”

这句提醒很有用,大多数人都在保全自己排队位置的情况下退远了,只不过看岑无月的目光仍然不怎么信任。

总之就是虽然我不相信你的实力,但我也知道小命最要紧所以保险起见让开点。

岑无月回过头去,手指搭上储物戒,神识向内探去,勾出一道昳丽光芒。

本来懒洋洋的胥吏“咦”了一声。

白光急电般斩裂空气,击中镇灵岩,正好盖过那声“咦”。

众目睽睽之下,镇灵岩不仅没有泛起接触灵力后应有的墨绿色,而且“咔”地一下,从斩击处被劈开一道深深的口子,几乎将其拦腰切成两块。

周围虽掎裳连袂,此时却是阒然无声。

岑无月本人很平静,用手指沾了一些掉落的细粉末,在两个指头间碾了一下。

已经粉碎到这个地步也仍然能隔绝灵力,确实是一种神奇的石头。

她拍拍手,回头询问胥吏:“这样可以算我有资格吗?”

胥吏扬眉:“算,怎么不算,太算了——那不是你的剑气吧?”

“不是。”岑无月一点也不心虚地朝他眨眨眼睛,“但你不是也说了吗,‘任何神通’。”

“没说不行。”胥吏朝岑无月招一下手,“请来此处登记。”

岑无月用灵力在胥吏递来的玉简上刻下了自己的名字。

玉简随即亮了起来。

岑无月有点好奇它还能显示什么,专心地盯着看。

“看它干什么,”胥吏用手指一下头顶,“你应该看那里。”

岑无月一抬头,发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了第一的位置,而千嶂夕被挤到第二位,紧随在后。

六合书院的弟子们吓了一跳,跟看怪物似的回头看岑无月,视线在空中和岑无月之间来回往复,每张脸都写着难以置信。

岑无月想了想,笑眯眯地道:“可能借我剑气的人就是有这么强吧。”

——

硕大的“岑无月”三个字跃升至天幕第一。

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却压了千嶂夕一头,立刻便引起城中热议。

就连岑无月去取情报时,也被那负责人揶揄一通:“要是我不知情,还以为是拿你给星玄度当挡箭牌呢。人人都想知道你的事情,就没人会注意到星玄度居然来了城里。”

岑无月将刚填好的采购单推给她,问:“他的行踪那么重要吗?”

负责人接过单子瞄一眼收好,闻言露出一种神秘的笑容:“你难道不想要他?”

岑无月便认真思考起来:“他长得是挺特别的。”指的是配色。

“特别……”负责人被噎了一下,“我从来只听人说他‘容貌过盛’,你这形容还是第一次听。算了,跟你这样没开窍的我绕什么弯子——我是说,但凡你有野心,或者手握某种组织势力,都会想要他的能力不是吗?星家自己就最懂了,可不敢懈怠,生怕把他弄丢。”

“他一个大活人,又据说能预知一切,能弄丢到哪里去。”岑无月不以为意道,“要真‘弄丢’了,那也是他自己的决定。”

负责人用短短一声冷笑就完美传达了“你小子懂什么”的意思:“那是你不了解星玄度——行了,你要买的东西还是过三天再来取。”

此时的岑无月突然想起来,自己完完全全把那份收了钱的护卫工作忘到脑后了。

但是仔细一想,她也根本不知道星玄度在哪儿。

不过没关系,眼前正好有一个手握情报大权的人,而且这个人还和封不眠是死对头。

哎,这不巧了吗。

——

看着理直气壮堵门的岑无月,封不眠嘴角一抽:“所以你就来问我他在哪里?”

“因为他的行踪好像很隐秘。”岑无月道,“也没告诉我。”

“他没告诉你,不就是代表着不需要你继续当护卫?”封不眠随口说着,探头打量那高调无比的天幕,“——况且,以你现在这状况,给他当护卫纯属是添麻烦吧?”

“可是他藏身的地方很隐秘啊。”岑无月说。

封不眠终于听懂了,他无语地转回脸来盯着岑无月看半晌,挤出一句:“你居然只是想蹭他的地方躲清净?说起来你脸色好像有点异样,不会有人对你下毒手了吧?明天就是叩天门的日子,你可别出岔子。”

“我收了酬劳的诶,”岑无月强调道,“还有脸色,只是昨天吃了不好吃的东西闹肚子。”

“小姑奶奶,雇一名护卫那点钱对星家来说连一根头发丝都不如。”封不眠道,“星玄度就算什么都缺也不可能缺钱。”

封不眠说这话时的表情实在很古怪。

该说是感同身受还是怜悯呢。

岑无月问:“那他缺什么?”

封不眠想了半天,泄气道:“我也不知道。”

岑无月撺掇他:“为了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你更应该带我去他那里。你反正肯定是找不到答案了,说不定我能找到。”

封不眠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

看着一高一矮堵门的两人,星玄度面无表情:“请自便。”

封不眠没待多久,朝岑无月比了个大拇指后就溜了。

领了酬劳并且不打算退还回去的岑无月则是跟在星玄度身后继续担当名存实亡的护卫一职。

星玄度真的是个很沉默的人,他甚至能保持三个时辰不和岑无月说话,仿佛早就习惯了身边有人跟随、并将之无视。

他摆弄那些卜卦的用具时,岑无月在他背后悄悄用他的头发编辫子,他居然都没发表意见。

当然,稍后路过的星家家仆勃然大怒。

直到三个时辰后,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时,星玄度突然开口道:“你想见她吗?”

岑无月精神一振,感觉展开聊天的机会来了:“你说的是谁?”

“千嶂夕。”星玄度道,“若是不愿见,你现在便该起身了。”

“见,”岑无月甚至都没放下手里银白色的三股辫,道,“多此一问,你不是应该知道我的答案吗?”

说完,她似乎听见星玄度叹了口气。

但再往前凑去看他时,还是那张雕像似的脸。

咦,听错了?

第30章 第 30 章

千嶂夕可谓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岑无月将千嶂夕挤下天幕第一之后, 许多封家的人都忍不住跑来光明正大地围观岑无月,想看看她到底是个什么角色,而千嶂夕本人居然真的闭门谢客到了最后一天。

而且, 就连最后一天来拜访星玄度, 千嶂夕都选择了趁夜出行。

要不是岑无月正好就在星玄度这儿, 恐怕得等明天才能正式见她。

千嶂夕缓步进门时, 岑无月刚刚来得及把编好的辫子混进星玄度的其余头发中间、再摆出护卫的正经架势。

千嶂夕进门便像到老朋友家拜访, 态度很是随意, 唤了一声“玄度”便在星玄度对面自行落座。

岑无月好奇地打量她。

和想象中不一样。

听了太多“六合书院五百年内第一人”之类的消息, 她还以为对方会是个冷漠高傲之人。

结果看起来……

嗯……

哦,对了!是师父说的“坏女人”该有的经典模样!

“放心,我不是来问你明日结果的,”千嶂夕左右看看,自己动手倒茶,“我已尽人事, 天门为我开还是不开, 都已不是我能力可以左右的了。”

星玄度这儿的茶当然不是普通茶水,而是修士专用的灵茶,有洗髓舒经之效。

岑无月之前也尝了一杯,觉得完全不如外面卖的牛乳茶好喝。

唉,高阶修士们的追求真是比较特别。

星玄度道:“你若真不想知道,今晚就不会来。”

千嶂夕哈哈一笑:“我只是有些在意那个‘岑无月’究竟——”

“哎。”岑无月应了一声。

被打断的千嶂夕像是才注意到在场还有一个人似的,将视线转向岑无月。

岑无月道:“我就是。在意的话可以尽管看。”

千嶂夕懒洋洋地支着下巴扫了岑无月一遍,笑着对星玄度道:“天才总是这样冷不丁地冒出来的。”

星玄度不置可否。

千嶂夕像是对他的沉默习以为常, 又朝岑无月点点头:“听同行的师弟师妹们说了不少你的事情, 我原想着要明日才能见你,巧了不是?”

六合书院的弟子们这几日虽然是五味杂陈, 但大概是出于善良的本性,不仅没有排斥岑无月,还教给她不少新知识。

岑无月甚至还从他们那里收到邀请,准备等有空便去六合书院拜访游玩。

“我也从他们那里听了许多前辈的事。”岑无月笑眯眯地说,“城中传闻实在是太夸张了,以我的资历修为,绝无可能是前辈的对手。”

首先,千嶂夕往那一坐岑无月就知道她强得像个怪物,打什么打。

其次,岑无月劈个石头都要借小师兄的剑气,当然不会亲自上手和人斗。

打也打不赢,万一真赢了还不能杀掉对方,这种打打杀杀实在没有意义。

“——可能就是传说中的神兽青睐吧?”岑无月说,“不瞒两位说,我打从有记忆开始,就一直觉得兽类、动物这些都很亲切。”

“神兽不过只是传言吧?”千嶂夕看起来兴致缺缺,“要真有神兽,千百年来岂会真的没有人见过?”

岑无月回忆那个性十足、生龙活虎的足印。

尽管没有实体,但怎么看都有神智以及类人的聪慧。

“至于那足印倒是还算有意思,”千嶂夕猜测道,“我猜想应该是有人在背后控制的吧?这样一来本无噱头也能凭空起风波——你看,原本也没太多人在意叩天门,把你和我的名字放到一起后,是不是立刻便引起轩然大波?是不是立刻便让整个修真界都开始讨论翊麟城、叩天门了?”

岑无月顺着这个推测往下想了想,问:“那岂不是前辈和我都成了被某人摆弄的棋子?”

“我接受翊麟城邀请的时候早已经想到会有这些,利益交换罢了,”千嶂夕耸耸肩,“——只不过我原以为最多安排个人与我并肩第一。”

岑无月眨眨眼,朝她露出一个“我也很无辜”的笑容。

千嶂夕撇撇嘴,收回身上泄出的一丝威压:“但你说得对,排名确实不代表什么。”

她将灵茶一饮而尽,倏地起身。

“我看你脸色不佳,明日可不要因此影响而使不出全力——天门前再见真章!”

千嶂夕走了。

岑无月并不在意她留下的话,而是细细将刚才发生的事回想了一遍。

似乎也没有发现和周妲鹿云渺两位师姐相关的线索。

想到这里,岑无月偏头看向星玄度。

她突然发现从千嶂夕到来、到千嶂夕离开,星玄度竟只说了一句话。

天底下竟有如此惜字如金之人!

千嶂夕可是特地来拜访他的诶。

哦,这么一想,上次封不眠来,星玄度也只说了一句话。

好金贵的舌头。

岑无月盘腿坐下,又开始和星玄度唠嗑:“她好像不太开心。”

“修行到某个时候,哪怕不会占卜观星,心中也会对未来有所预感。”星玄度说。

岑无月品了一下这句话里的意思:“你是说,她隐隐预感到自己明天可能叩不开门了?”

但星玄度接下来的话却不是在说千嶂夕:“看穿未来与过去是种危险的能力,不该滥用。”

“这样的能力也不是想有就能有啊,而且这种能力不会白得,”岑无月埋头编第三根辫子,“就好比你看起来总是很轻松便能给出任何问题的答案,但想必也付出了不足为外人道的代价吧。”

“……”星玄度道,“你不必同我说这些。”

对他的过度防备,岑无月只是叹气:“唉,我就是很想知道你眼睛是什么颜色。是不是从来没人见过?得不到答案的话总感觉很可惜。”

此时,路过的星家家仆再次勃然大怒:“阁下难道不知我家少主目中乃是‘舍缚’,一旦睁开便是破誓,必遭反噬?我信阁下并无恶意,但这般言辞与向星家开战有何不同?还请阁下速速收回!”

岑无月诚恳道歉完,看着家仆气冲冲地离开,小声对星玄度道:“难怪封不眠说你是你家的命根子。”

她才在星玄度身旁跟了三个时辰,便看见家仆来来去去,给他送了八十四个问题来。

等星玄度给每个问题写下答案,家仆便匆匆带着答案离去。

星玄度既不问这些问题从哪儿来,也不问这些问题来自于谁。

简直不像是人,而是像一口只要往里投石子就必定能听见响声的水井。

这口井内没有活物也无风,井水也不会无故自己流动。

只有当他人向内投掷石子时,井水便如同人预料的那样,回以“噗通”一声。

岑无月在储物戒里翻来找去,最后还真找到一个适合这时候拿出来用的东西。

她轻咳一声,将那物攥在手掌心里,对星玄度道:“来打个赌?”

岑无月恐怕是这世上第一个提出要和星玄度打赌的人,因为刚走近的家仆甚至都笑出了声。

这个家仆看起来尚年轻,脾气也没那么暴躁,只是问:“难道阁下是故意想输给我家少主?”

岑无月眨眨眼睛:“我看起来那么好心?”

“否则我真是想不出天下谁会那么想不开,觉得能赢过我们少主。”家仆说着,恭敬地将新的几张灵笺放到星玄度面前。

待星玄度一一写下答案后,带着灵笺行礼离去的家仆脸上仍留着笑容。

“你看,因为你的能力,星家的人、甚至星家以外的人都将你当做无欲无求、全知全能的神灵来对待了。你自己也觉得应该迎合他们,所以你照着他们想的做了,有时把你自己也骗过去了。”岑无月把握紧的右手伸到星玄度眼前,笑眯眯地说,“——但你只是人。或许拥有了一些特别的能力,或许头发颜色和别人不一样,但仍旧是人。”

星玄度没有说话。

“总之,你敢不敢接过我手里的东西?”岑无月问。

星玄度“看”她的右手。

良久,直到又有家仆的气息再度靠近,他才将手放到她拳头的下方。

岑无月的笑容顿时扩大了。

她五指一松,让掌心里的东西落进星玄度手里,又眼疾手快地将他的手往回推。

噗地一声,被捏出裂缝的药丸瞬时炸开,喷出一股青紫色的雾气。

被近距离喷了个正着的星玄度:“……”

他紧闭的双眼缓缓流下两行眼泪。

得逞的岑无月乐不可支:“怎么样?这是我看好玩买的,听说是丹修炼丹失败得来的,取了个名字叫‘闻者落泪丸’,哎呀,效果果然是很不错……咳,咳咳咳咳咳……”

——结果凑得太近,连自己也不小心吸入了一点。

将那雾气吸入体内后,岑无月才知道能静静流泪而不动如山的星玄度有多能忍。

她将体内的孢子运转到快要摩擦起火,才好不容易吞噬掉那些刺激泪腺的成分。

这时的星玄度已经平静地将挥发完效果的药渣处理掉了。

两人大眼瞪没眼地对视片刻。

尽管感觉到此时的气氛已经被破坏,但岑无月仍旧强行把自己之前准备好的话说了出来:“你也会落泪,会快乐,会痛。你不是星家的神,而是普通的人——所以,你一定也有自己的欲望。”

“……”

“……”

“你错了。”星玄度说。

带着新一批灵笺的家仆终于走到近前了,正好还是刚才那一个。

她先行礼,双手将灵笺放到星玄度面前,又问岑无月:“贵客同少主的赌,是赢了还是输了?”

虽说是在问,但她语气中全是笃定。

岑无月眨了下眼睛,轻快地说:“哎呀,可能得过段时间以后才知道胜负了。”

“客人还真是不服输呢。”家仆失笑道。

“是呀,”岑无月赞同着发出一句隐秘的指桑骂槐,“世上有些人真的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