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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奔 绿豆红汤 22189 字 1天前

“韩馆主和曲夫子补办婚宴,韩馆主之前一直到处行侠仗义,居无定所,没来得及举办婚礼,今日补上。”掌柜娘子赶上来解释。

日落晚霞起,黄昏了,丹穗穿着红嫁衣被红英嫂按坐在李黎的床上,她心跳极快,到了这时候她要是还没察觉出什么那就是个傻子。

“新嫁娘打扮好了吗?”郭飞燕喜气洋洋地喊,“新郎倌来接新娘了噢!”

轻快的脚步声快速靠近,丹穗紧张地攥紧拳头。

“平安,站住,又不是你娶媳妇,推什么门?”刘环娘大声喊。

一阵推攘后,一只大手握住门框轻轻推开,丹穗看见一个身着红衣高束发髻的男人,他头上的红发带她很眼熟,是在逃离平江城落脚在那个空村时,她用做衣裳的余料给他缝的。

第56章 新婚 开业

丹穗冲他嫣然一笑, 两串眼泪却从弯弯笑眼里滚落,她望着大步朝她走来的男人, 红衣似火,衬得他今日格外俊美。

“曲娘子,我来娶你了。”韩乙拿出背在身后的手,食指上卷着一方红盖头,他伸出手指在她脸颊轻揩,红盖头吸掉泪珠。

“我给你盖上盖头, 带你回我们的家。”他轻声说。

丹穗点头,红盖头一掀一落,她眼前一暗, 再抬眼, 视野里满是喜庆的红色。她抬手捋一下压盖头的红珠, 嘴角情不自禁地翘起,她也能当新娘了,她这辈子竟然能有一场婚礼。

韩乙一把抱起丹穗,红英嫂替丹穗整理一下裙摆,她高声喊:“恭喜二位喜结良缘,祝愿你们早生贵子, 白头偕老。”

韩乙眉开眼笑,他抱着丹穗大步往外走。

其他人说着喜庆话纷纷跟在后面。

韩乙抱着丹穗绕宅子半圈,从垂着红绸的正门进去,掌柜娘子和从镇上跟来看热闹的人都站在练武场上,身着红衣的新郎倌和新娘一露面,众人齐声贺喜。

丹穗掀开红盖头的一角,她笑盈盈觑一眼,又飞快落下红盖头。

二进院里的屋檐翘角都挂着红灯笼, 晚霞还未散,灯笼早已点亮,晚霞映红了碧海蓝天,灯笼映红了青砖黛瓦。韩乙抱着丹穗踩着漫漫红光步入喜烛高照的主卧,新床上挂着百子帐,床上的铺盖和喜被都是红的。

小娥和安歌她们涌进来,嘻嘻笑着看韩乙掀开红盖头。

丹穗含着笑在屋里看一圈,听外面的说话声渐近,她看韩乙一眼,二人在一起已有半年之久,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过,实在是熟悉,她装不出羞涩。

“我从闻家食肆订了三桌席面,已经抬过来了。”韩乙说。

丹穗明白了他的意思,她起身说:“那就开席吧,我跟你一起出去招待客人,今天麻烦她们了。”

说着,她冲几个孩子招手,“床上的这些喜果你们拿走,日后肚饿了吃。”

四个孩子欢呼着跑进去。

“明天让我爹我娘也办个婚礼,我就没见过我爹娶我娘。”安音说。

“我也没见过。”安歌说。

“我好像也没见过。”平安嚼着花生含糊地说,“不过曲夫子的孩子肯定也不会见到他爹娘成亲。”

“对噢。”安歌反应过来,“看来孩子都是爹娘成亲之后生的。”

安音一听,心里立马平衡了,原来孩子们都看不到啊,她顿时不执着了。

郭飞燕从门外走进来,“韩兄弟,曲妹子,天要黑了啊。”

“好,这就开席。”韩乙应一声,他扒拉一下平安的头,说:“先拿这些,剩下的明天收拾出来再给你们。”

丹穗也收拾好了,二人带着四个孩子一起出门。

“呦!新郎倌和新娘出来了!”杜青川吆喝一声。

院里的人齐齐闻声看过来,丹穗面上一红,心底的喜意又噌噌滋生。

“多谢诸位这些日子为我保密,也感谢大家今天为我们操劳,客气的话我就不说了,入座开席吧。我今天买了一担酒,今晚不醉不归。”韩乙说。

揭开桌上的红布,在场的人纷纷入座,席面抬来已有半个时辰,好在天热,菜还是热的。

两个残兵搬来酒坛子,丹穗和韩乙一人拿一个酒勺为在座能喝酒的人斟酒。

“你俩喝交杯酒了吗?”曲丁庆故意问,“安歌,你夫子跟你韩叔叔喝交杯酒了吗?”

“没喝酒。”安歌懵懵地回答。

“这就是韩兄弟的不对了,媳妇抱回屋怎能缺了交杯酒?还是打算睡前喝?”曲丁庆使坏,他笑眯眯道:“当着我们的面补个交杯酒,待会儿我们吃过席就走,不去闹洞房了。大家同不同意?”

“同意!韩乙,快给你媳妇斟一碗酒。”孙大成高声起哄。

“对对对。”

“快喝快喝。”

众人起哄,韩乙便遂了他们的意,他倒两碗酒,一个小半碗,一个满碗,少的那一碗递给丹穗。

不知谁吹起口哨,丹穗脸红红的,她攥着酒碗看男人的胳膊缠上她的胳膊,他的体温透过袖子传递到她身上,两人之间的距离迅速拉近,一道滚烫的呼吸落在她耳际。她发觉她把话说早了,众目睽睽下,她还是害羞了,脸颊如火烤,炙热滚烫。

丹穗的头顶勉强及韩乙胸口上方,韩乙低头也喝不到碗里的酒,他索性左移一步挡住她的身形,一手探过去揽住她的腰,手上使力往上一提,她倒在他怀里,他衔着倾斜的碗边嘬着酒。

“呦呦呦!”

“啧啧啧……”

“吁——”

起哄声和口哨声杂糅,掩盖住嘬酒的水声,但丹穗听得真切。待腰间有力的大手松开,她险些站不住,她喝进去的酒似乎都浸在眼睛里,眼里含着细碎的火光,宛如一轮圆月投在泛着涟漪的湖心。

韩乙深看她一眼,他转过身挡着她,酒碗一扣,他扬声说:“笑也笑过了,吃菜喝酒吧,菜要凉了。”

“这儿给你俩留了位置,坐这儿来。”郭飞燕招手。

韩乙带丹穗过去,丹穗一露面,郭飞燕她们爆笑,李黎打趣说:“你跟韩兄弟在一起两三年了,喝个交杯酒还害臊?”

“酒呛的。”丹穗不承认她害臊,她拿筷子挟口菜,咽下去才说:“今天买的什么酒?口感好烈。”

“还是之前你们在食肆喝过的酒,估计是你空着肚子喝的,酒劲上来的快。”掌柜娘子接话,“你多吃点菜垫垫肚子。”

丹穗点头。

毕竟都是熟人,丹穗和韩乙也不是新婚夫妻,这茬话后,其他人的目光便从他们二人身上挪开,谈起后天私塾和武馆开业的事。

丹穗脸上的绯色渐渐退去,她正要加入她们的聊天之中,放在桌下的手突然被攥住,对方用布满茧子的指腹摩挲着她的指根,一下又一下,一下轻一下重,扰得她心跳又快了起来。

“丹穗,你怎么不吃了?”掌柜娘子问。

“吃饱了。”丹穗的心思已经不在吃饭上,多亏了天色已暗,否则脸上的绯色又要暴露她的异常。

有人喊韩乙喝酒,他松开桌下的手,提着酒坛过去灌酒,灌过一轮,天际最后一抹亮色消失,院子里只余红灯笼洒下的萤光。

掌柜娘子惦记着要回去,她提出告辞,韩乙和丹穗送她出门,并安排李石头送她回镇上。

之后酒席持续了半柱香的功夫就散了,郭飞燕她们帮忙把剩菜装盆,碗碟过两遍水,收拾干净了才离开。

“水烧好了,你去洗澡。”韩乙接过丹穗手上的扫帚,“我来扫地。”

丹穗小声应一声,她回屋拿换洗衣裳。

韩乙把院子里的骨头残渣扫出去,又给悬挂的灯笼续上灯油,锁上二进院的门,他大步推开澡堂的门。

急促又沉重的脚步声越走越近,丹穗心跳漏了一拍,隔间的门陡然拉开,她看见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闯了进来。

“你、你……”丹穗词穷,他就这么急?又不是没尝过荤。

“我什么?”韩乙跨进大浴桶,漫出的水流了一地,他揽住细条如蛇、光滑如蛇的女人,手上裹着水流细细捋着,眼睛如鹰盯着她绯红的脸,“你又害臊了。”

丹穗闭口不言。

“喝交杯酒的时候你在想什么?”他问。

丹穗当做没听见。

“当时湿没湿?”

丹穗猛地抬眼瞪他。

韩乙笑了,他掌着她的臀抬起来,一头扎了进去,浴桶的水一荡,拍在桶上“啪”的一声响,水花回荡溅在两具滚烫的身体上。

丹穗哼哼两声,她有些吃不住地喊:“慢点慢点。”

回应她的是愈重的力道,韩乙今晚喝多了酒,酒劲摧人,他在今晚如放归山林的野兽,撕掉罩在身上的外衣,凶相毕露,野性十足。

浴桶里的水凉了,两具赤身纠缠的人回到喜烛高照的卧房,倒进百子帐内,躺在红喜被上,韩乙捧着丹穗滚烫的脸,他哄她睁开眼,“我许诺你的都做到了,给我生个孩子。”

丹穗抹掉甩在脸上的汗珠,她使劲点头……

“不止生一个。”他贪心。

“都依你,都依你……能不能轻……”

“嘘,别说话,都依我。”韩乙如在战场厮杀,敌人的呼声让他体内热血沸腾,在一次次挞伐里,他迷失了自己,恨不得把命留在战场上。

……

次日,二进院的门在日上三竿才从里面打开。

这日,韩乙没去练武,丹穗也没授课,二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昨日生起的浓情蜜意还在,夫妻俩甜甜蜜蜜的,或走或站都在一处。

长眼睛的都看得出二人之间萦绕的情意,有眼色地不去打扰他们。

一日过去,武馆和私塾开业的日子到了。

宅子里为婚礼挂的红绸和红灯笼都还没取,今日倒也应景,前门和后门各放一挂鞭,武师傅们候在前院武馆,丹穗带着余蕙和王静等三人候在后院私塾。

镇上做生意的学生早早就来了,如掌柜娘子她们还准备了拜师礼,丹穗便以毛笔和宣纸作为回礼。

杜堂叔带着他女儿和女婿登门时,来自镇上的二十八个学生准备离开,杜荆娘迎面遇上这么多的人,她又惊又喜。

“闻娘子,韩娘子,你们也打算在曲夫子这儿学算术啊?”杜荆娘认识她们二位,闻家食肆的闻娘子是她家海货铺的客户,韩娘子家的豆腐坊则是为她家铺子供货。

闻娘子和韩娘子点头,“没想到你也在这儿入学。”

“我爹……嗐,我爹说曲夫子有大学问,能把我这块儿朽木雕成才。看到你们都在这儿,我是放心了,我总算有指望了。”杜荆娘替自己高兴,她自认是个灵巧人,可在打算盘记账方面实在是一窍不通,她丈夫和她公婆都教过她,结果都是不仅没把她教会,还把自己弄得怀疑起自己。她的问题实在是太多,一个接一个,把教她的人问得从破口大骂到哑口无言。

“是,曲夫子很厉害。”闻娘子说,“杜娘子,你进去吧,曲夫子就在私塾里,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余蕙就在院内候着,她认出杜堂叔,看杜荆娘一眼,她上前领着人走进私塾。

“曲夫子。”她喊一声。

丹穗抬眼,杜荆娘长相肖父,她笑着说:“早就听闻你爹提起过你,可算见到人了。”

“你就是曲夫子?长得好年轻。”杜荆娘诧异。

丹穗点头,她拿出算盘,说:“先不聊闲话,我先摸摸你的底,看把你分在上午还是下午上课。”

“有什么区别?”杜荆娘的丈夫问。

“下午上课的是粗通珠算,认识些字的。像闻家食肆的掌柜娘子,胡家粮铺的账房都是上下午的课。上午的课是针对对珠算一窍不通,大字不识几个的学生。”丹穗解释。

“那就上午。”杜荆娘的丈夫代为选择。

“束脩是一个月半贯钱,每月二十八日交束脩。”丹穗说,“今日不上课,从明日起开始上课。”

杜荆娘利索交钱,丹穗手里没毛笔了,她回赠一沓宣纸。

第57章 治安一方 曲夫子镇刺头

临近正午, 后院的私塾没有再登门的人,丹穗收拾收拾去前院, 她发现马县官也在,老头今日没穿官袍,胡须和鬓发打理得整齐,跟上一次的狼狈相比,这一次要体面许多,只是眉宇间依旧泛着不自知的愁绪。

“马县官。”丹穗上前问好, “您这是……”

“听闻你们的武馆和私塾今日开业,老朽闲来无事,特意前来贺喜。”马县官笑脸迎人。

“您有心了, 多谢您。”

马县官摇头, “你们不嫌我叨扰就好。”

“哪里的话, 有客上门是好事。”丹穗客气道。

马县官暗吁一口气,还是跟有学问的人交谈自在些,至少说话体面。客套过后,他打听她私塾的情况,丹穗也没遮掩,她坦诚告知她的授课对象和教学计划。

“潮安县是个小地方, 离庙堂远,加之如今是乱世,功名于无名小卒来说是空中楼阁,触不可及,着眼眼前的利禄更实际,也更让人动心。你的私塾起步于此,往后不会落寞,时日久了, 名声传出去,附近旁的县镇会有人慕名前来,你就是不教四书五经也不愁没学生。”马县官大加赞赏。

丹穗见他言辞真心,她趁机说:“我之前没接触过四书五经,对大家学说也不了解,不知马县官能否把您的藏书借我一阅,我必完好奉还。”

“行,我回去之后打发人给你送来。”马县官见韩乙大步过来,他没心思再跟丹穗交谈,带着几分迫不及待问:“韩义士,你考虑得如何了?”

“我不擅长查案。”韩乙还是那句话。

马县官看丹穗一眼,丹穗莫名,她不接茬,转而问:“今日收了多少弟子?”

“五十八个。”

“这么多?上次查验根骨,不是只有二十八个适合练武?”丹穗惊讶。

“有一部分过来习武不为谋生计,是为学些粗浅的招式,为保命考虑。今日前来报名交钱的人,有一半是在十六岁到二十六岁之间,早已过习武的好时机。”韩乙解释。

“潮安县靠海,常有海寇来扰,不少海寇都是穷凶极恶之辈,登岸见人就杀,习武是能保命。半个月前,沿海的小金村有一家渔民被屠,一家老小七口人,皆命丧九泉,据说就是海寇作案。”马县官见这对夫妻默契装傻,他主动插话,“我安排差役去查案,小金村的人都一口咬定是海寇作案,可海寇上岸岂能只杀一家人?受害人一家也不是多富有的人家。”

“是有些奇怪,莫非杀人的海寇跟受害人一家有旧仇?”丹穗问。

“据他家亲戚说,金世春夫妻俩都是和善人,与人没结仇。”马县官说。

“你也别遮掩了,一口气说完吧,你有什么怀疑?”丹穗有些不耐烦。

“受害人金世春的亲姐声称是小金村全村的人合伙谋害金世春一家。金世春是勤快人,脑子也活络,他用两年的时间在海边的滩涂上造出三亩退水田,每逢退潮,这块儿退水田里能留下许多海货,靠退水田的收入就能养活他们一家七口。他几乎不再去海上撒网逮鱼,这让村里人非常眼红。金世春的亲姐金大妹说,为了这块儿退水田,金世春一家在村里颇受排斥,不少人埋怨他弄个退水田,让村里其他人捡不到海货。”马县官详细告知,接着又说:“如今小金村的渔民口供一致,什么都问不出,越是如此,我越怀疑里面有内情。我手下的衙役都是半吊子,查到这个环节再无进展,我只能前来跟韩大侠求助。”

“如果查出来是全村合伙作案呢?”韩乙接话,“你要如何断案?”

“杀人的凶手偿命,至于合谋的……”马县官思量一下,把这个烫手山芋踢过去,“合谋的人由韩大侠处置,或者说,你想让我怎么惩治都行。”

韩乙笑一声,老东西真是狡猾。

“你继续在明面上查。”韩乙交代。

马县官闻言心喜,“您答应了?”

韩乙点头,“此事不要宣扬,你今日离开后不要再过来,等我联系你。”

“好好好。”马县官连声答应,“我这就走,需要什么人手您捎句话给我。”

“别忘记给我送书,最好要有批注,便于我理解。”丹穗提醒。

“不会忘不会忘。”马县官连声说。

当天下午,四个衙役抬来两箱书,这两箱书是马县官读书始便攒下的,跟着他从老家走到皇都,又随着被贬谪来到潮州,许多书旧得泛黄,字迹也有些模糊了。

丹穗开箱时,一张纸条飘落,上面写着“望小心翻阅”五个字。

“看来马县官幼时家底不丰,如今也不是个贪官。”丹穗说。

“家底不丰的人读不起书。”韩乙纠正她的话。

“你好像对他有很大的意见。”丹穗偏过身望着他。

“不是好像。”韩乙坐在床上冲她勾手,嘴上说:“在其位不谋其政,无能。吃着俸禄当着父母官,却是个贪生怕死之辈。他纵容王家九霸在潮安县横行霸道十余年,岂是他给我们下跪磕几个头就能抵消的。今日他所任之地发生灭门惨案,事发半个月了,他什么都没查到,拿着几方人的口供在这儿卖弄,真是荒唐。”

丹穗坐他大腿上,她捧着他的脸亲一口,“好一个爱憎分明的青天大老爷。”

韩乙破功,他拍她一巴掌,假斥道:“胡说八道,我可不是什么青天大老爷。”

丹穗反手还一巴掌,紧跟着在他胸前抚了抚,她劝道:“他无能才方便我们在此立足,再者他也有可取之处,至少不贪……”

韩乙不想跟她在床上探讨另一个男人是好是赖,他一手捂上她的嘴,另一只手扯掉她身上松垮的亵衣。

……

辰时初,渔民出海时,曲丁庆和孙大成打头,他们领着两队穿着短打的习武弟子从正门鱼贯而出,排列整齐后,拉练开始。

后院私塾,朗朗读书声随风翻过院墙。

一柱香后,余蕙和王静搬来两箱铁钱,海燕帮忙给在座的十七个大小不一的学生各发十串铁钱,每串有十枚铁钱。

“曲夫子,这是做什么?教我们数钱?”杜荆娘坐在最后一排大声问。

“辅助你们对数有清晰的认识。”丹穗回答。

杜荆娘皱眉头,她心里悔意更重,在今早走进私塾看见一群小萝卜头时她就有了悔意,不该选上午这堂课的。

“把你们的算盘拿出来,算盘珠子全部拨下来,这叫归位。”丹穗握着教鞭走下讲台,她先详细介绍算盘每一列代表着什么。

“曲夫子,这些我都懂,就不浪费时间在这儿了。我下午再来吧,以后我上下午的课。”杜荆娘忍不住站起身说。

丹穗被打断话,她冷眼看过去,杜荆娘步子一顿,她心里有些发毛。

“坐下。”丹穗面无表情地说,“你来到我这儿就要遵循我的规矩,这不是在邻居家串门子,想走就走。有意见可以课后私下找我商量,你这种冒然的行为非常影响在座其他人的心情,他们的年岁虽比你小,但束脩跟你交的一样多。”

杜荆娘被劈头盖脸一顿训,她面上发臊,心里来了火气,也毫不客气地说:“你教的这些我都会……”

“我说有意见课后私下说。”

杜荆娘咬牙。

“坐下吧,想退学也可以,这堂课后,你来找我,这个月束脩全退。”丹穗平静地说。

杜荆娘到底不想撕破脸,她不情不愿地坐下。

有了这个下马威,其他人浮躁的心思都摁了下去,会打算盘也好,识数也罢,都老老实实竖起耳朵听曲夫子授课。

丹穗如之前一样,像教余蕙她们一样领着在座的十七个学生重新认识算盘,告知算盘计数的规则。

余蕙、王静和海燕三人静静地在书桌之间穿梭,她们作为丹穗的眼睛,盯着新生手上的算盘,不对的地方纠正,以及判断每个人理解能力的高低。

丹穗走到小娥旁边,见她红着脸低着头,拨算盘的手游移不定,她扫一眼,温声问:“哪里不懂?”

小娥吭哧一会儿,脸红得要滴血,她说不清楚。

丹穗有些明白了,“不知道三十六是多少是不是?”

小娥轻轻点头。

丹穗拨一拨书桌上的钱串,“这是十文钱,这也是十文钱,两个十文钱凑在一起是二十文,再加一串就是三十文。”

小娥有些明白了,她迟疑地拨三个代表十的珠子下去。

丹穗拆一串铜钱,取五个下来,余下的五枚串一起再绑起来。

“买一只蟹六文钱,这串是五文钱,你是不是要再拿一文钱给渔夫?”丹穗把五文的钱串放在右上的珠子上,一枚铁钱放在右下的珠子上,上方的珠子拨下来,下方的珠子拨上去,六枚铁钱挤在一起。

“我懂了!”小娥有些激动,“曲夫子,我懂了。”

“慢慢来,这是个熟能生巧的过程,千万别急。你们跟着我的步子走,今年年底,我报数,你们闭着眼都能准确地拨出来。”丹穗摸一下小娥的头,继续往后走。

半个时辰后,丹穗宣布下课,“走出去转转,一盏茶后,我教你们如何握毛笔,今天只学十个字。”

说罢,丹穗看向杜荆娘,她却避开她的目光,当做没看出她的意思。

丹穗想了想,她什么都没说,一盏茶后继续讲课。

辰时末,散学。

“杜荆娘,你等一会儿,我们聊一聊。”丹穗喊住人。

杜荆娘挠头,她结巴着说:“我、我急着回去,这会儿铺子里生意正好,缺人手。”

“不急这一会儿。”丹穗察觉她态度有变,她思量一下,改口问:“你有没有不理解的问题?”

杜荆娘闻言大松一口气,不让她退学就好。

“为什么算盘上最上一颗和最下一颗珠子用不上?用不上为什么要多按两颗珠子。”她问。

丹穗把之前的说辞跟她重复一遍,又举例说:“就像我们的牙,换完牙后每个人都有三十二颗,但吃饭不是每一颗牙都出力,但缺一颗两颗就不得劲。”

“有道理。”杜荆娘被说服了,她笑着说:“怎么你说的话我就信?我男人也是说自古以来算盘就是这样的,我听这话就躁得很。”

丹穗笑笑,心想她是个心气高的,又擅长求真,她丈夫在算术上若是个半桶水,解释不到位,哪能让她信服。

“一盏茶的功夫到了,不耽误你回去忙生意,明早见。”

“哎,明早见。”杜荆娘逃似的跑了。

“你丈夫在武馆等你。”王静提醒。

杜荆娘从后门出去,绕去前门进武馆。

“怎么样?听得懂吗?”杜荆娘的丈夫快步走出去问。

杜荆娘连连点头,“我学会拨算盘了,几十几百几千都会。”

“真的假的?”男人大惊,“曲夫子这么灵?半天就把你点拨明白了?我还想着以你的糊涂劲,还是头犟驴,今日估计要赶你出学堂。”

“曲夫子讲得有条理,我一听就懂了。”杜荆娘忽略他的数落,她强调是他不会教。

“走走走,我们赶紧回去,今日你来记账。”男人有些不信邪。

“我记账就我记账。”

私塾的学生走完了,丹穗却没离开,她用余下的时间继续给王静等三人上课,她把之前在镇上给各个店铺做账的账簿重写一遍,教她们做账。

下午再上课,王静等人自己搬凳子坐进私塾里,跟闻娘子她们一起听课。

一个半时辰后,闻娘子她们离开,丹穗回屋倒在床上不动了。

韩乙推门进来,走到床边见床上的人还一动不动,他以为她睡着了,撂开百子帐却发现她瞪着俩眼直勾勾盯着他。

“装神弄鬼,吓我一跳。”韩乙踩一下她的脚,“这是怎么了?”

“累,不想说话。”

“那你睡一会儿?”

“算了,天快黑了。”丹穗顺着他的力道脱掉鞋,她把脚伸他两腿之间架着,问:“武馆还没散学,你回来做什么?”

“我去小金村一趟,今晚可能不回来。”

丹穗皱眉,“你一人?”

“我跟丁哥,明晚曲大哥和孙大哥去守着。”

“好吧。”丹穗缩回脚,她嘀咕说:“得跟马县官讨些车马费,总不能让你们白白给他干活儿。”

“我也有这个想法。”韩乙捞起她亲一口,“走了,今晚不用给我留门。”

外面响起咳嗽声,大胡子在催了,韩乙不再耽误,他大步出门。

二人从后门离开,路上,韩乙做安排:“你夜里在退水田守着,看有没人过去。我在村里守着,看能不能在夜里听到什么秘密。”

“好。”

第58章 破案 你说的都对

韩乙不在家, 两个残兵在面对丹穗一个人时很是不自在,也为了避嫌, 饭好后两人端饭去前院吃,走时嘱咐丹穗关门,他俩不往后面来了。

往日傍晚,丹穗会在饭后跟韩乙出门闲逛一阵,今夜无人相陪,她出后门去李黎家坐一阵子, 等天黑后才回屋躺下。本以为累了一天,躺下就能睡着,却因枕边少了个人, 她翻来覆去好一阵也没有睡意, 只能爬起来披上衣裳, 点燃蜡烛去花厅里看书。

不知过了多久,蜡烛快要燃烧殆尽时,屋外陡然起风,隔壁澡堂的大门没落锁,“砰”的一声被风吹得砸在墙上,丹穗被惊得差点跳起来。她听屋外的风声如鬼嚎, 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她只得放下书出去关门。踏出房门,她察觉到风中水汽深重,看样子要落雨了,也不知道韩乙会不会因天气有变提前回来。

此时,韩乙和大胡子才找到马县官口中的退水田,海边风极大,风刃割得人肉疼, 海浪翻滚,拍在礁石上溅起一丈多高,甚是吓人。

“改天再来吧,今晚要下雨,天上没月亮也没星星,地上没一点光,我们不清楚海边的情况,可别被浪卷走了。”大胡子生了离意。

韩乙盯着黑压压的海面,说:“今晚要涨潮,风浪越大,被浪卷出海的鱼虾蟹越多,这种天海货价值高,渔民肯定扛不住这个诱惑。我俩去小金村盯着,看今晚谁会按耐不住偷偷跑过来。”

“怎么说?”大胡子听得糊涂。

“你知道退水渠吗?退水田跟退水渠差不多,用滩涂里挖起来的泥混着石头和木桩做成田坝,退潮时退水田能关住水,海货就沉在滩涂上。等潮水完全退回海里,田主要赶来放水,水放掉,人下田捡海货。”韩乙讲解,“但涨潮退潮会冲垮田坝,所以需要经常夯实坝埂。杀金世春一家的凶手,应该就是想要夺这块儿退水田,金世春死了,官府查不到凶手,只能认定是海寇,对藏在暗地里的凶手来说,这块儿退水田已经是到嘴的肥肉。”

大胡子明白了,他恍然道:“新衣到手都要宝贝三天,更何况是夺来的财宝,凶手一定舍不得它受损,所以他今晚肯定会过来整修退水田。”

韩乙也是这样想的,“走,我们去小金村。”

一道闪电劈下来,海面亮了一瞬,韩乙和大胡子看清上涌的潮水离他们恐怕不足两丈远,再耽误一会儿,潮水估计能涌到脚下,二人赶忙离开。

小金村离海滩有四里路,韩乙和大胡子走到半道就看见前方出现浮动的光圈,二人赶忙躲去一旁,藏在一堵礁石后面。

“走快点,要下雨了。”

话落,六道轻重不一的脚步声越发急促,三个提着灯笼的男人快步路过礁石,待他们走远,韩乙和大胡子走出来。

“下一步怎么办?抓起来?”大胡子下意识向韩乙讨主意。

韩乙摇头,“不行,没有证据,就是抓他们去官府,他们也能说是帮金世春看守退水田,发善心做好事。”

大胡子嘀咕一句真麻烦,“那就把他们杀了扔海里。”

韩乙:“……万一他们真是见不得退水田被毁,一心做好事呢?”

“真麻烦!”大胡子又说,“那你说怎么办?这不行那也不行。”

“瞧瞧,瞧瞧,你又不耐烦了。”韩乙拔腿就走。

“你去哪儿?”大胡子忙跟上。

韩乙没理,他带大胡子走进小金村,村头的狗听到动静吠叫出声,下一瞬被一颗石子击晕过去。

“找找那三个人是哪一家的,要是找不到就等他们回来,改天找个机会进屋里翻找一下,看能不能找到凶器。”韩乙跟大胡子说。

“好。”

二人分头行动,一圈找下来,两人在村尾碰头。风声太大,遮盖住屋里的低语声,韩乙和大胡子都没偷听到有用的私密话。

“下雨了,给,戴个斗笠。”大胡子递去一个散发着鱼腥味的斗笠。

“你哪来的?从渔民家里拿的?”韩乙问。

“对。”

韩乙让他还回去,“别打草惊蛇,我先去金世春家里,你把斗笠还回去过来找我。”

村头的狗被雨淋醒了,它撞鬼了似的,夹着尾巴逃出村,狗叫声渐渐远了。

大胡子冒雨跑进金世春家,裹着海风的夜雨冲刷着这座被血浸透的屋宅,院里的腥臭气熏得人脑子疼。

“这个村的人心里有鬼,夜里都不敢出门,狗叫那么凶,都没一个人开门出来看看情况。这要真是海寇来了,一个都逃不了。”大胡子进屋说。

韩乙没吭声。

“说真的,要真是村里人合谋杀了金世春一家,你打算怎么办?”大胡子问。

“我也不知道,单单把他们的恶行公布出去好似不足以惩治他们,下大狱的话,对没动手的人来说,惩罚好像又太重了。”韩乙苦恼。

“还是让马老头操心吧。”大胡子说。

两人不再说话,默默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雨势变小时,村里的狗又吠叫起来,韩乙和大胡子浑身一震,瞌睡虫立马跑了。二人同时出门,冲进雨里往村头走,亲眼看见三个扛着锹的男人走进村里最大的一座房子。

韩乙和大胡子忙跟上去,在风声雨声的遮掩下跃上院墙,一个跳下院墙躲在灶房后面,一个攀上屋顶趴在屋顶上偷听。

“退水田咋样了?没被冲毁吧?”一个老头隔着门问。

“没有,田坝挺结实。”

“那你们早点睡,明早雨停了就去放水捡海货,趁早送到镇上卖了,别给晒死了。”老头交代,“还有,村里的人要是也去退水田捡海货,你们可别动恼,让他们捡,别生事。”

“怕他们做什么?那晚的事没人亲眼看见。”一个男人不忿地说。

“闭嘴!你想死别害老子。”老头斥骂一声。

犟嘴的男人不知嘀咕了句什么,气冲冲地摔门进屋了。

另外两个男人各回各屋睡觉,韩乙和大胡子再无收获。

两个人再次回到金世春家里,商量几句后,他们脱下湿衣裳半躺在床上眯一会儿,天快亮的时候出门。

天明,在金大川的催促下,他三个儿子各自带上媳妇出门去海边的退水田,金大川吃过早饭出门遛弯去了,五个小孩也跑出去玩了。就在韩乙犹豫要不要打晕留在家里的老妇人时,他见老妇人从屋里提出一个篮子鬼鬼祟祟出门了。

韩乙冲大胡子打个手势,大胡子跟了上去,他从屋顶落下去,趁着屋里没人,里里外外仔细搜一圈。

半个多月了,再多的罪证也处理干净了,韩乙一无所获。

“老太婆是去一个新坟前祭拜,她走了之后我去坟前看了下,是金世春一家的坟。”大胡子找到韩乙兴奋地说。

“回去吧。”韩乙说。

大胡子“啊”两声,“就这么回去了?”

“不回去还把人抓起来啊?先回去歇歇,武馆里还有事。”韩乙还惦记着家里。

二人在辰时中赶回去,韩乙和大胡子从后门进去,路过私塾,丹穗朝外面瞥一眼,她悬了一夜的心这才落地。

辰时末,私塾散学,丹穗跟王静她们三个交代几句,她回到主院,男人不在屋里,她去武馆一趟,看他在教一个小子练下盘。

韩乙一直忙到武馆散学才回屋休息,丹穗端来饭菜,“你快来吃饭,吃饱了睡一会儿。”

“昨晚眯了两个时辰,倒也不怎么困。”韩乙精神还不错,他落座接过筷子挟菜吃,说:“这个厨娘的手艺不差,你吃得惯吗?”

丹穗点头,这个厨娘是闻娘子举荐过来的,也姓闻,是闻娘子的一个姑婆,闻姑婆四十六岁,年少丧夫,老年丧子,独子丧命时她几乎也要活不下去。好在天不亡人,她儿子下葬那天,儿媳哭晕过去,之后查出来怀有两个多月的身孕。两个寡妇顿时有了指望,二人相依为命九年,如今那个遗腹子已有八岁,在武馆习武。

闻娘子在得知丹穗想雇厨娘时,就把这个老姑婆送来了,声称工钱随便给,主要是想借武馆的势,给两个寡妇和一个幼儿找个靠山,免得孤儿寡母一直被欺负。

“崔娘子在迎安大街上开店卖炒货,你们得空找个客多的时候过去转转,让闻遇安带路,去给她壮壮声势。”丹穗说。

“行,正好我下午要去找马县官,路过的时候我去看看。”韩乙说。

“昨晚查到什么了吗?”丹穗问。

韩乙把昨晚发生的事告诉她,“看来突破口就在那个老妇人身上,但她肯定不会开口,事关她三个儿子的命,她死都不会让她儿子死。”

“我有办法让她开口。”丹穗神秘一笑,她拿出老本行:“老妇人心有愧疚,你说她要是看见金世春一家的亡魂,她会是什么反应?”

韩乙心里的念头渐渐变得清晰。

“装鬼吓人!”

“装鬼吓人。”

夫妻俩异口同声地说。

“聪明。”韩乙面带兴奋地看着她,“曲夫子,你真是聪明。”

丹穗得意,“这事交给我,装神弄鬼我有经验,我能布置周全。”

韩乙放下筷子不吃了,他看着丹穗,再次庆幸地感叹:“幸亏我带你走了,你这样的聪明人,适合过现在这样的日子。”

“谢谢你。”丹穗笑着说。

韩乙摆手,“别这么说,你也别谢我……”

“不,我是说让你谢你自己。”丹穗打断他的话,“我可不谢你,你把我掳进你的被窝了,我谢你什么。”

韩乙大喊冤枉,他带她走的时候可没藏私心。

“甜头都是你得了,喊什么冤,我就不信你对我没色心,你肯定早就被我迷住了。”丹穗信口胡说,她仰着下巴,得意洋洋地说:“承认吧,你就是暗暗喜欢我,见我头一面就喜欢上了,所以才想尽办法骗我跟你私奔。”

韩乙屈得说不出话,他不承认早早被她迷住,但眼下却对她胡说八道的样子着迷,他无奈地笑着应和;“对对对,你说的都对。”

“我早就心知肚明。”丹穗斜飞他一眼,她扭着腰步履款款地走出门。

韩乙目送她的背影离开,他靠在椅背上暗暗回味一会儿,起身找出去说:“聪慧的曲夫子,我再跟你讨个招。如果金世春一家的死是全村合谋,但凶手只有三人,余下的帮凶怎么处置才好?”

“我昨晚看了两本书,有一部分是讲刑讼的,讲的比较粗浅,我待会儿再翻翻书找找,看有没有相似的案子。你去找马县官的时候,问问他还有没有相关的书,他身边应该有师爷,你也可以找师爷问问。”丹穗给他出主意。

韩乙心里突然冒出个念头,他自己琢磨半天,离家去镇上时,他问丹穗要不要一起去。

“你对刑讼有没有兴趣?我们去找马县官谈谈,这个案子我们帮他破了,让他把往年的卷宗都拿出来给你看看。”韩乙问说,“我估计他也没多少身家,找他讨车马费八成讨不到,不如从他身上讨些我们用得上的。”

丹穗想了想,说:“也好,我学会刑讼,以后说不准能教出一个有本事的师爷或是状师。”

韩乙牵着她的手,说:“你也可以当状师,你过目不忘,识字会写状子,没有人比你更适合当状师。日后有机会,说不定还能当讼师。”

“没有女人能当讼师吧?”丹穗迟疑地问。

“以后说不定就有了。”

第59章 扮鬼吓人 捉拿归案

二人步行到镇上, 正赶上渔民们收网归家,集市上人头攒动, 半条街都是卖海货的摊子,鱼腥味飘出二里地。

“给,叼远点吃。”一个渔民从桶里捞一条死鱼扔给嗷嗷叫的野猫,他抬头看见韩乙和丹穗夫妻俩,笑容满面地招呼:“韩馆主,曲夫子, 想买点什么?这会儿海鲜便宜,要不要买点?”

“早上不是挺贵?”韩乙问。

“早上那会儿风浪大,不能出船, 新鲜海货卖得贵。下午海上风浪平静下来了, 渔民都出海收网, 这会儿海货多,可不就又便宜了。”渔民解释,“昨夜风浪大,好多深海的海货被风浪卷起来了,鱼虾蟹个头都不小,你们可以多买点。”

丹穗心动, 她拽着韩乙挤进人群,她喜欢吃鲜虾,晒干的也喜欢,她连逛五个摊位,把摊位上个头大的虾子都买下来。

“给我送到家里去,找闻姑婆拿钱,顺带帮我捎句话,今晚的海鲜粥多放虾仁。”丹穗跟一个熟识的渔民交代。

渔民点头, “我这就让我家小子给你送过去。”

走出集市,丹穗和韩乙前往迎安大街,韩乙看到一个熟面孔,他隔着一段距离指给丹穗看:“鼻子旁边长颗大痦子的男人就是杀死金世春一家的凶手之一。”

“看着就不是好人。”丹穗说,“他要走了,走走走,跟上,我们看他要去哪儿。”

韩乙带着丹穗隔着几丈远的距离跟上去,走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亲眼看见男人走进王家赌坊。见赌坊的打手朝这边看,韩乙不想平添麻烦,他护着丹穗疾步离开。

抵达马县官住的官衙,二人在侧门通传后,马县官亲自来迎。

“韩义士,可是有消息了?”马县官迫不及待地问。

“不请我进去坐坐?”韩乙问。

“请请请。”马县官忙把人迎进去。

官衙后院就住了马县官一个主子和两个老仆,可能跟住的人有关,屋宅散发着腐朽的味道,在半明半昧的落日余晖里,这处院落似乎提前一步步进夜色,暮气沉沉,如一棵行将就木的老槐树。

“你就一个人住?”韩乙问。

“前几年还有老妻相伴,她去世后,就剩我和两个老仆了。”马县官指着桌上的海带绿豆汤问二人喝不喝,“我这儿没什么好东西招待你们,别见怪。”

丹穗看韩乙一眼,真让他说对了,马县官没多少身家,他还真支付不起多少车马费。

“韩义士,你那儿可是有什么进展?”马县官旧话重提。

韩乙没再遮掩,他把昨夜的发现一一告知,末了又说:“我们来时碰到一个疑是凶手的男人进了王家赌坊,他鼻子这儿长了个大痦子,你安排个值得信任的衙役去赌坊里摸查一下,看那个男人是不是欠的有赌债。要是运气好,你们或许能在赌坊里查出金世春一家死后遗失的财物。”

“好好好,我明天就安排人去查。”马县官激动,“韩义士啊,你先前还谦虚不会查案子,我手下一二十个衙役都比不上你一个人有用。”

韩乙心说别提衙役,就是你也比不上我。

“王家这一个多月可还安分?”丹穗插话问。

马县官点头,“王家现在明面上是王二龙当家,背地里是由王大太和王二太把持,背后还有七个太太争权夺利,一家子斗成乌鸡眼,乱成一团。至于王家的赌坊,赌坊里的打手收敛多了,最近没见闹事的。”

丹穗点点头。

“屠杀金世春一家的凶手捉拿归案后,帮凶怎么处置?”韩乙问。

“由您决定……”

“停,别说屁话。”韩乙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使唤我使唤趁手了?拿我当你的打手用?往年就没有相似的案子?你是怎么判的?你的师爷呢?师爷怎么说?算了算了,你把往年的卷宗拿出来,我们自己看。”

“这…这不好吧。”马县官摇头,“官衙里的卷宗非官身不能查阅,再启封只能由府衙的判官调阅。”

韩乙见这个糟老头解决了手上的难题立马翻脸不认人,他冷脸在桌上拍一掌,“给脸不要脸是吧?王家九霸犯下的三四十桩案子我们是怎么知道的?那一本卷宗可还在我家里搁着。那本卷宗怎么送到我手上的,你官衙里存的案宗还怎么给我送过去。马县官,我不是跟你开玩笑,在我拿到我想要的卷宗之前,金世春一家的案子我不再过问。”

马县官叹气,“义士稍安勿躁,您听我讲,王家的案子是未判的案子,卷宗也是我私存的,传出去不影响什么。可你们今天要看的卷宗已经封存了,也是已经定判的,这要是由你们拿走了,再走漏风声,我头上的乌纱帽不保啊。”

“这个简单,今晚我来把卷宗偷走,丢了总怪不到你头上。”韩乙毫不犹豫地说。

马县官:“……”

真是土匪作风。

“卷宗丢失我也要掉乌纱帽啊。”他叫苦。

韩乙看丹穗一眼,丹穗接话:“我们可以不把卷宗借走,但你得寻个机会让我进存卷宗的库房,如此也免了卷宗遗失和案子外传的风险。”

马县官想了想,他点头应了。

“还有一件事,你让你的师爷把他手上所有关于刑讼的书借我一看,我看完就还他。”丹穗继续说。

“这个没问题。”马县官想都没想就点头应下。

“那你找个合适的机会让我们去看卷宗,卷宗看完,我们再配合你们办金世春的案子。”韩乙说。

马县官又叹气,“你们还信不过我?这样,明天起,你们得空就过来,我领你们进库房看卷宗。”

丹穗想了想,说:“那就定在申时中,只要不是雨天,我每日申时中过来。”

马县官应下,他喊老仆去街上买几个下酒菜,“不曾想你们二位对这些事这么上心,衙门里存了一二十年的卷宗,不知要耗多少心力才能看完。跟你们相比,老朽真是汗颜。”

丹穗和韩乙谁都没提来时的话,由着他误解她看卷宗和刑讼方面的书是为金世春一案。

“天黑了,我们也该告辞了。”丹穗看着韩乙说。

韩乙点头,“那就走吧。”

“慢着慢着,今晚留我这儿吃饭,我已经让老仆出去买菜了。”马县官连声留客。

“家里也做饭了,我们回去就能开饭。马县官您留步,天黑,小心走摔了。留步,我们走了。”丹穗出口拒绝。

夫妻俩走出侧门,出了官衙,街市上热闹的叫卖声清晰地传过来,这会儿正值夜市热闹的时候。

韩乙看丹穗不时往夜市的方向瞅,他牵着她拐道过去:“今晚不回去吃饭,我们去逛夜市。”

丹穗欣然前往,走到半道她想起来身上没带钱。

杜青川家离迎安大街不远,韩乙带丹穗过去一趟,借了半贯钱,又带丹穗去逛夜市。

有韩乙这个大胃王在侧,丹穗吃东西没顾忌,想吃的都买来尝尝,尝过后塞给他解决。夫妻俩从街头吃到街尾,半贯钱全花出去了,才踩着夜色慢步往家走。

“这个马县官真够滑头的,允许我们经手案子,却不允许我们借走卷宗,但又能放我进衙门的库房里看,也是好笑。”丹穗吐嘈,“还是你看人准,这个老头真不如他表现出来得那么爱民。”

“你在衙门里看卷宗,出了那道门,即使卷宗上的案子传出去了,不论当初的判决公正与否,他都能矢口否认。卷宗要是拿出去了,万一我们翻出个冤假错案,他不能不认账。当然了,他也怕卷宗借出去一事走漏风声,会让他掉乌纱帽。”韩乙已经认清这个人了,“马县官是以己为重,在保全自己的前提下才会考虑为百姓做主。”

丹穗忍不住叹气,“算了算了,不想了,总的来说,他不是个坏官。”

回到镇上,家家户户已关门闭户,就连闻家食肆也关门了,路上不见人影。

狗吠声接二连三响起,李石头守在路口听见了,他拿出火折子点燃手上的灯笼。

“谁在那儿站着?”韩乙看见光高声问。

“是我。”李石头出声,“我看你们一直没回来,我守在家里不放心,过来迎一迎。没出什么事吧?傍晚送虾的小子传话说曲夫子交代海鲜粥里多放虾仁,听着是要回来吃饭,怎么没回来?什么事耽误了?”

“原本是打算回来吃晚饭的,路过夜市去逛了逛夜市,晚饭就在夜市解决了。”丹穗说。

李石头吁口气,他念叨没出事就好。

韩乙推开递过来的灯笼,“你腿脚不方便,你提着灯笼照亮,免得走摔了。石头哥,从明天起,我要是有事走不开,你每日申时陪丹穗一起去官衙,她回来的时候你再陪她一起回来。”

“行。”李石头不多问。

狗蛋也还没睡,他在门外等着,远远看见透着光的红灯笼过来,想着是李石头接到人了,他赶忙进门去烧洗澡水。

韩乙和丹穗到家就有热水用,灶上还温着专门给他们留的晚饭。韩乙一路走回来肚子又空了,他喂丹穗吃几个大虾仁,剩下的菜和粥都由他解决了。

接下来的半个月,丹穗下午上完课就带着李石头去官衙翻看卷宗,韩乙会在武馆散馆后去接她,等天黑透了,三个人再一起踩着星光回来。

这日晚上,韩乙来接丹穗时,马县官拦住人,他惭愧地说:“我安排人在赌坊查到金细仔在金世春一家遇害的第三天还清了二十五贯的赌债,但他交给赌坊的是铁钱,而且那二十五贯钱又从赌坊流出去了,我们没找到线索。”

韩乙料到了,也没觉得失望,他按照丹穗的布局,交代他安心等消息。

三天后,午后下了一场雨,晚上阴云遮顶,天上无星也无月。

夜深人静的时候,丹穗牵着安歌跟韩乙、大胡子和曲丁庆三个男人一起拎着个筐去县衙,马县官带着一二十个衙役已经在等着了。

子时,一行人抵达小金村,韩乙照旧用石子把狗打晕,他和大胡子带头靠近村里最大的一座房子。

“准备好了?”韩乙问。

“准备好了。”一个穿着血衣的衙役回答。

韩乙、大胡子和曲丁庆翻墙进院,三人悄无声息地拨开门栓,闯进屋把金细仔三个兄弟以及他们的媳妇和孩子打晕,随后堵上他们的嘴拎上屋顶。

大门从里面打开,穿着血衣披头散发的衙役先一步进去,穿着金世春妻子旧衣的丹穗随后,安歌拖着根猪肠子走在最后。

主屋的木门猛地被风吹开,老妇人从梦中惊醒,一睁眼,她恍惚看见一个拖着肠子的女孩从门前过去,她愕然一惊,随之腥臭的血气灌进鼻子里。

“啊!有鬼!”老妇人大叫,“老头子!老头子!有鬼有鬼!啊啊啊!”

一个披头散发的身影陡然出现在门口,老妇人吓得摔下床,“金世春!是金世春!你别过来!老头子——”

然而睡在床上的老头毫无反应。

“还我命来——”衙役用正宗的潮州话说。

拖着肠子的小姑娘又出现了,她身后还跟个垂着头的女人,老妇人认出她们母女俩,她听办案的官差说过,金世春的大女儿被捅破肚子,肠子流了一地,他妻子是被割了脑袋,最后仵作把头缝上才下葬。

三个鬼魂堵着门,在夜色的遮掩下,一点点往屋里挪,同时屋顶上发出让人牙酸的吱呀声,像是什么东西压在屋顶上动弹,要把屋顶压塌了。

老妇人要被吓疯了,“金世春”含糊不清的声音断断续续响起,她脑海里报仇两个字反复回荡,腥臭冰冷的血气像蛇一样往鼻子里钻,她脑中紧绷的弦断开,跪地求饶:“求你放过他们,他们是鬼迷心窍才会杀你们,求你放过我们一家……”

屋顶上吱呀声骤然一停。

马县官带人闯进来,“来人,把凶手给我抓起来。”

老妇人已经吓掉魂,被衙役拽起来还要跪下去,嘴里也在不停地求饶。

丹穗走到床边,她朝床上的老头劈一下唤醒他。

金大川头昏脑胀地睁开眼,入眼是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浓重的血气让他意识到什么,他嗬嗬两声,腿一蹬没动静了。

韩乙大步进来,他朝床上看一眼,问:“还没把他掐醒?”

“醒了,又吓晕了。”安歌甩着猪肠子笑嘻嘻地说。

“我来。”韩乙俯身拽着老头的头发提起来,安歌爬上床,用猪肠子缠上老头的脖子。

金大川被掐醒,一睁眼,他大叫一声又晕了。

“行了行了,别把人吓死了,吓死了便宜他了。”马县官进来说。

第60章 好计谋 处决

“把村子出口守住, 今晚往外逃的都给捆起来。”马县官吩咐。

“是。”衙役听令。

带来的衙役都留下,韩乙他们押着金大川祖孙三代十三口人, 陪马县官一起离开小金村回县衙。

这一晚,小金村所有人彻夜无眠。

韩乙和大胡子他们把金大川一家关进大牢,拒绝马县官的留宿,他们带着丹穗和安歌连夜回家睡觉。

次日一早,金大川一家被逮捕的消息传出来,在炎炎夏日, 这桩灭门惨案如水掉进油锅在潮安县闹出不小的动静。

“马县官派人来通知,明日辰时末升堂断案,到时候我们都去旁听。”韩乙跟丹穗说。

丹穗闻言立马决定:“明天私塾休假一天, 武馆也歇一天, 我们都过去看看。”

“好。”韩乙答应。

二人把休假的消息传下去, 次日一早,吃过早饭,丹穗、韩乙和曲丁庆他们举家前往坐落在迎安大街上的衙门。他们动身不算晚,抵达衙门时,外面已被堵得水泄不通。

“韩义士——”得马县官吩咐的衙役守在外面,看见韩乙一行人他大声招呼, “诸位跟我来,马县官安排我带你们从后院过去。”

从县衙后院穿梭到衙门正堂,马县官安排几家人站在通往正堂的入口处旁听。

辰时末,马县官身着官袍露面,衙役杵着杀威棒齐声喊威武。

“升堂。”惊堂木一拍,马县官掷签发令:“带犯人。”

最先押进来的是金细仔三兄弟,昨日关在县衙大牢,马县官已审过, 供词也已签字画押,今日升堂是为将案子告诉受害人一家,以及公布出去。

金世春的亲姐看见穿着囚服的金细仔他们,她扑上去踹人,被衙役拉开,她跪坐在地大声痛哭。

“金大仔,金二仔、金细仔,你们三人于五月十三日的夜里持凶器两把菜刀和一柄斧头杀害金世春一家七口,事后联合全村的渔民栽赃海寇是杀人凶手,此案你们认与不认?”马县官问。

堂下的犯人不回答。

曹师爷拿起平摊在案桌上的供词,他开口念:“罪民金大川和老王氏供述,金大川作为小金村的村长,他贪婪成性,看上金世春开挖出来的退水田,他曾上门索要一半,遭金世春拒绝后,他挑唆煽动村里渔民欺恶金世春一家。村里渔民眼红金世春不用出海,靠一块儿退水田就能养活全家老小,一致在各种大事小事上给金世春一家添堵,甚至金世春的三个孩子一出门就会遭村里小孩殴打。”

大堂外,旁听的百姓脸上齐齐露出厌恶的表情。

“小金村的人真恶心,欺负人家小孩算什么本事。”

“要我说金世春太老实,敢欺负老子孩子的,老子拼了命也要打回去,他要是凶一点,说不准村里人还不敢欺负他。”

“可怜了,一家老小被灭口,听说一家人死得都挺惨。”

“为什么他们会痛下杀手?连小孩也不放过?为夺那块儿退水田?”

“安静!”马县官拍一下惊堂木。

“县官老爷,他们已经承认是他们杀了我兄弟一家,他们是杀人凶手,是不是要砍头?”金大妹哑着嗓子大声问。

“稍安勿躁。”马县官示意曹师爷继续念供词。

“金大川交代,五月十三日的晚上,天黑后,他带上三个儿子去金世春家里索要钱财,金世春不肯给,金细仔一气之下掐死金世春的小儿子金小贝,金世春妻子田氏见了从灶房拿菜刀出来要杀金细仔为儿报仇,金细仔杀红眼,反手夺去刀割了田氏的脖子。杀了两个人,你们无法收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拿金世春家里的一把锈菜刀和一柄斧头合力杀了金世春并其老母和余下的两个女儿。”

衙役提来一个染着泥污和腥气的黑布袋,哗啦几声,两把卷刃的菜刀和一柄斧头倒在地上。

“这是在小金村村后的竹林里挖出来的凶器。”马县官说,他头一次这么痛快办案子,不需要凶手开口,他继续拿证据:“传金疙瘩和小王氏。”

金疙瘩和小王氏是金世春的邻居,两家相隔不足两丈远,金世春一家遇害当晚金疙瘩一家清楚地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金大川是我族叔,他媳妇是我媳妇的堂姑,他是我们夫妻俩的堂姑父和族叔,还是村里的村长,我们不敢得罪他。我那晚听到动静开门出去看,还没靠近金世春家,就被金大川斥回去了。”金疙瘩低声说,“第二天,他叫开我家的门,给我五贯钱,并许诺以后金世春的那块退水田我也能去捡海货,让我对外声称金世春一家是海寇杀的。”

小王氏哆嗦着跪地磕头,“县官老爷,我们真是被逼的,我们也害怕,他们父子四个杀了金世春一家七口,我们害怕啊,我们要是不按他们要求的说,我们害怕我们也被杀。”

马县官不理,他抽出一根写着“斩”字的木签,问:“金大仔,金二仔,金细仔,你们还有什么说的?”

金大仔兄弟三个早就吓瘫了,他们杀人后不是没害怕,他们也知道一旦被官府发现,他们逃不了一死,不过那会儿顾不上害怕,一门心思想要瞒天过海。后来官府查不出什么,他们胆子大了起来,亢奋和跃跃欲试反复在心头回荡。近些日子,他们三个甚至想要效仿王家九霸,离开潮州去福州或者更北边,去胡虏攻破的城池杀人劫财。

“叮”的两声,木签砸在地上弹了一下,像是人头落地又弹起来。

“五日后斩立决。”马县官宣判。

金细仔突然暴起,衙役反应过来立马去捕押,大胡子一个激动也蹿出去。

金细仔被衙役押回大堂,他认出大胡子,前夜就是他把他按在屋顶上,也是他们那一帮人多管闲事装神弄鬼,要不是他们,以官府里这帮无能的官差,怎么都不可能查出谁是真正的凶手。

“再瞪,老子抠掉你的眼珠子。”大胡子粗声大骂。

“贱人!”反正都要死了,金细仔不管不顾地破口大骂,“你们等着,喜欢多管闲事,你们早晚会遭报应。”

金大妹抢过衙役的杀威棒朝金细仔头上砸过去,他当即头破血流。

“狼心狗肺的东西,你小时候跟在世春屁股后面跑,在我家吃过多少顿饭,你杀他也下得去手。”她哭着骂。

“你以为他金世春是什么好东西?他一家是他害死的,要不是他害我,我会杀他?我拿他当好兄弟,他却在背后阴我。我信任他,他引我去赌坊赌牌,为报复我爹,他找人做局让我背上七十贯的赌债。”金细仔舔着自己的血癫狂大笑,他指着马县官骂:“你这狗官,你说我爹带我们去找他要钱,怎么不说为什么找他要钱?你这个狗官都害怕王家九霸,我不怕?赌坊的打手堵着我要债,还跑去我家里找我家里人,害得我险些妻离子散,金世春那个王八蛋还不肯替我还债。你说他该不该死?他活该哈哈哈哈……我掐死他小儿子砸他脸上,割了他媳妇的脑袋让他抱着哈哈哈哈,你们是没看见,他怕死了,我杀他女儿的时候,他跪地给我磕头呢哈哈哈。”

“押下去。”马县官下令。

衙役押走金家三兄弟,大堂上只余一滩鲜红的血和未散的笑声。

大堂内外安静下来。

“县官老爷,金细仔说的可是真的?”金大妹哆嗦着问。

“他们供词是这么说的,不过金世春一家死绝,无人能当堂对证,时日又太久,我们没能找到金细仔口中做局的人,没证据证明这份供词的真假。”马县官坦诚告知,证明他没有掩护金世春一家的想法。

堂外,听到这话的人把消息往外传,让听不清看不见的人也能得知消息。

马县官再拍惊堂木,“传帮凶金大川——”

金大川、老王氏和她的三个儿媳妇以及五个孙子孙女都被衙役带了上来。

“金大川虽没动手杀人,但在凶案现场负责盯梢,事后负责善后,实乃帮凶。作为煽动并威胁全村村民将灭门案嫁祸给海寇的主谋,戏耍官差,罪大恶极,处以斩立决,于五日后处斩。”马县官再发斩签。

金大川吓晕过去。

堂下哭声一片。

“老王氏、杜氏、李氏、陈氏知情不报,但碍于你们是罪人家眷,我朝律法规定,亲亲相隐不为罪,当堂释放。”

堂下哭声一顿,除却已吓疯的老王氏,金家三个儿媳妇面露喜色。

“金疙瘩和小王氏知情不报,还是散播海寇犯案的主力,罚三十大板。”马县官掷下一签。

金疙瘩和小王氏立马喊冤,他们不懂什么是亲亲相隐,只知道金细仔三兄弟的老母和妻儿知情不报都能当堂释放,他们为什么要挨板子。

“这是什么律法?”韩乙偏头问丹穗。

“亲亲相隐不为罪,是说得知自己的亲人犯罪的时候隐瞒、不检举,不论罪或是减刑。这是出于伦理考虑,在律法和伦理血缘上,伦理血缘占上风是有情可原。金大川的妻子和儿媳隐瞒是为情,金疙瘩和小王氏隐瞒是为利,而且血缘关系远,所以罚的重。”丹穗解释。

“真有这条律法?”郭飞燕问,“曲妹子,你还懂这些啊?”

“略懂,略懂。”丹穗决定明天就把今天的案子拿到课上讲。

他们在这儿说得热闹,外面马县官也把此案处理妥当了,小金村年满十五岁、五十岁以下的村民,除却金疙瘩和小王氏,全部打十大板。

韩乙朝曹师爷招手,他跟曹师爷嘀咕几句,曹师爷去跟马县官传话,马县官当即改口:“五日后金大川父子四人砍头时,小金村的村民前往菜市口领罚。”

“散堂。”惊堂木一拍。

马县官撩起官袍离开,他领着韩乙他们前往堂后,“诸位义士,此案结束了,你们对这个判决可还满意?”

其他人都点头,唯有丹穗提意见:“仔细说来,金世春一家的死,小金村所有人都是凶手,除却动刀的三人,其他人没少下软刀子。我相信,如果不是金世春的三个孩子遭村里孩子霸凌,他不会做局引金细仔上赌桌做为报复。村里人只挨十大板,处罚太轻,而且当初欺负金世春三个儿女的孩子此次也没能受罚。”

“那你的意思是?”马县官问,他先声明:“我不能下令打孩子们的板子,孩子们身子骨还没长成,十板子下去能把人打残。”

“在小金村立个碑吧,此案记录在碑上,碑立在进村的路上,全村人的名字都刻在碑上。”丹穗出主意。

马县官一听,心想这主意可真绝,这样一来,小金村在潮安县是彻底出名了,这个臭名他们祖祖辈辈都要背上,甚至能记在县志上,真是遗臭万年。

往后小金村的人走到哪儿都遭人嫌弃,日后恐怕没人娶这个村的姑娘,也没人往村里嫁女,村里人不想绝嗣就要远走他乡隐姓埋名。过个几十上百年,小金村可能会变成无人居住的荒村。

“马县官觉得如何?”丹穗问。

马县官想了想,以后肯定还有需要他们帮忙出力的时候,他一个老县官在这朝廷将覆的朝代也是倚仗他们的势力在办案,而这帮人显然以韩乙和丹穗夫妻俩为主,他不好驳她的想法,便遂了她的意,说:“我这就让人安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