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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来了啊——我刚给三公主买了只新的品种猫,很是可爱,要一起来玩耍吗?”

胧月夜招呼着几个小姐妹。

见到大人在场,小团队几人有些难为情,但还是大胆说出来心声:

“请女御娘娘让众人离开,我们有事情想和您与三妹妹说。”二公主一马当先。

意识到不对的胧月夜和疑惑但还是懵懵懂懂的三公主听着下文,当知道柏木在二公主视角下干出来的不要脸的事情后,三公主被气哭了。

“他说他之前和父皇提亲了二姐姐和红梅的事情,之后就会向我提亲,我才给他回信的。”

过于天真单纯的三公主抽抽噎噎。

“他还说,这样以后我和二姐姐就能依旧住在一起,我们的母亲们也能被一起奉养,我才觉得想要嫁给他的。”

“他还不让我告诉母亲,怕母亲留恋父皇不同意。”

“可是我真的想和大家一起……呜呜,对不起,我不应该瞒着你们的。”

被造谣的胧月夜面无表情:谁留恋那个一事无成的瞎子啊!

见几人纷纷安慰三公主,胧月夜抱着养女:

“你是错在不和亲人坦白,但哄骗涉世未深女孩的柏木才是真的罪大恶极!”

“你们小孩子别管了,我和你父皇说让他远远的,谁都不能和这道貌岸然的小人在一起!”

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还想二女共事一夫吗?

啊呸!

当年玩过二男共事一妻的胧月夜对此嗤之以鼻。

自己敢作敢当,可是柏木呢?

如果真到了露馅的时候,他一定会把罪名都推到这对姐妹的身上。

姐妹为一个男人大打出手,世人最爱的恶俗香艳桥段呢。

恶心心。

“不行,你必须嫁过去,父亲的命令你不能违背!”

“你就算死在这里,我也会把你的尸体送到内大臣家!”

(内大臣:求你别!)

在胧月夜和朱雀院第一轮谈崩后,她找来了当事人二公主和更衣,开启第二轮谈判。

“您这么喜欢他您嫁过去啊,正好他身强力壮,还能照顾您呢!”

被父皇一再逼迫的二公主实在是忍无可忍,开始发出自己的声音。

“你敢如此忤逆!”

朱雀被气得哆哆嗦嗦地指着二公主,但因为看不见指错了方向。

离开了运子做来玩的蜡烛后,朱雀帝又一次陷入了无边黑暗。

被指着的更衣因为女儿的大事第一次鼓起勇气对他怒目而视。

胧月夜冷着脸,用力将朱雀的手臂按下去。

“子不教,父之过,我有今天,也全是您不慈不爱,您应该深刻反省自己才对!”二公主在两位母亲鼓励的目光中继续输出。

“从小到大,您对我没有一分一毫的爱护,我得到过的赏赐仅仅是一块您看不上随手扔掉的玉佩。”

“我的衣食住行是母妃亲手打理的;我的玩具和一些珍贵的物件是母妃当初伏小做低从皇太后和女御娘娘们那里讨来的;我生病时的汤药是母妃不眠不休监督侍女熬出来的;我生辰时的饭菜是母妃亲手下厨制作的。”

“我的俸禄是尚侍交代不能克扣的;我的学识是女官老师们教授的……”

“连过世的藤壶女御都知道顺带关心我,可是父皇您又做过什么呢?”

“您抱过我吗?您问过我的学习和身体吗?您知道我喜欢吃什么玩什么吗?在您眼里我是个人吗?”

在二公主一句句的控诉中,自觉理亏的朱雀大言不惭。

“我是你父亲,这就够了!”

“我让你出嫁,你就要嫁人,带着你的母亲离开吧!”

好——这是你逼我的。

和运子芽生早就商量好对策的二公主亮出后招:

“要是上天不允许我嫁人呢?”

什么什么玩意儿?

朱雀觉得出现了幻听,怎么就上升高度了。

“我把我的生辰交给了阴阳寮,法师都说了,我的命格最适合做斋宫,而且只有我合适去伊势。等弟弟登基我就带母亲离开!”

“要是父亲您将我嫁人,换个命格不合适的人去祈福,您就等着弟弟坐不稳皇位吧!”

虽然现在看来也不会很稳,但这不重要。

——好恶毒的诅咒,涉及到皇太子,朱雀炸了。

“作为姐姐,你怎么能如此恶毒?”

“作为弟弟,他也没尊敬过我啊!给您和三妹妹写信嘘寒问暖的时候不也不记得我这个姐姐吗?”

二公主反唇相讥。

“我要当斋宫,我要带走母亲,我才不嫁人,更不嫁给你说的人!”

二公主放下豪言,拉着母亲离开。

——她就知道,父亲不会为皇太子弟弟冒一点点的风险,她一定会去伊势,也会用斋宫的俸禄养好母亲。

感谢当年桐壶帝为六条妃子和秋好皇后母女开的先河。

二公主虚空感谢了这个未曾谋面的祖父,和母亲一同离开了父亲的房间。

晦气地方,以后不来了!

胧月夜虽然也想离开这个晦气地方,但还有事情没说完,只能忍。

“这个二公主真是不孝!我绝不会放过她的!”

胧月夜冷眼看着朱雀无能狂怒,甚至还轻嗤了一声。

听见笑声的朱雀回想起胧月夜年轻时候的美貌,强迫自己温柔一下:

“三公主也长大了,我准备为她找一权臣保护她,你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

胧月夜没想到还有这一出。

先听听他脑子里进了什么米田共水。

“如今只有我的弟弟源氏太政大臣位高权重、人品贵重,我准备将三公主托付给他。”

听着朱雀院理所当然的话,胧月夜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人品贵重?谁,你在说谁?

是我认识的源某吗?

“啊,让三公主成为太政大臣的养女承欢膝下吗?”胧月夜从牙齿里挤出这句话,觉得这是最后的底线了。

“不不不,当然不。”

朱雀院摇头晃脑,一副高人做派。

“源氏的目前的夫人不过是国舅亲王的侧室女儿,还有个妻子是退休国守的女儿,一个不如一个,哪里比得上我的三公主?”

“源氏如此风姿俊朗、世间无双,唯独婚事让人遗憾,我的女儿成为他的新任正妻,顺理成章啊!”

“要是我是个女人,我都想嫁给他呢,你说是吧?”

“啊啊啊啊啊——你干什么!”

胧月夜一把推倒了朱雀,又踹了他一脚,任他在被挥退下人的房间自己摸索。

“做你的春秋大梦!要是你是女人、桐壶帝真的把皇位给了源氏,你不可能在这里唧唧歪歪!”

“三公主现在是我的女儿,我会管的!”

胧月夜一路怒气冲冲回到三公主的房间。

“母妃?”和猫猫们玩耍的三公主看着红眼睛的胧月夜。

“你的乳母呢?人呢?都给我出来收拾行李!”

“还有这群猫!”

“咱们回我娘家!”

在朱雀院还在满地乱爬的时候,别院另一端,人仰马翻。

第117章 都是掩耳盗铃的大师啊

胧月夜大包小包, 大猫小猫,带着一群人马风风火火地回了娘家。

朱雀院肯定是不开心的,他觉得被他宽容原谅的胧月夜再次“背叛”了他,“辜负”了他几十年的信任, 可是也没什么用。他既没有足够的威信让胧月夜“回心转意”, 也不愿意自己动身去胧月夜的娘家接回母女二人。

其实最重要的是他不想再看见亲妈, 即使皇太后留下的人手一直在保护侍奉这个儿子。

没错,故事中最初的“反派”弘徽殿皇太后, 和她的两位公主,都在人世呢。

真是长寿啊。

朱雀院眼瞎这么多年还唧唧歪歪地活着,没啥大灾大难,也许就是遗传了来自亲妈的优质基因。

“是个可爱的孩子, 你们自己玩去吧,那个儿子我也管不动了。”

老太太慢吞吞地摸着小白猫, 对三公主和胧月夜和颜悦色,似乎她一直就是个不问世事的和蔼老太太一样。

“皇祖母真慈祥啊, 她还送我一个带金丝装饰的猫猫铃铛呢。”

出了房间后, 三公主拉着着胧月夜的手,想要和新的猫猫一起玩。

胧月夜鼻子一酸, 回首看着无力地倚靠着软垫闭眼小憩的皇太后。

在屋檐打下的阴影中,当年叱咤风云、说一不二的皇太后,现在也是风烛残年,似乎连多说一句话的精力都没有了。

随着朱雀院那边传来口谕,对柏木进行申饬、二公主带着母亲在别院自立为王准备之后当斋宫、三公主被胧月夜带回朱雀这辈子都不想去的皇太后家,这件由柏木的荒唐引发的小波折似乎被掩盖过去了。

外人无从知晓这场闹剧。

心有不甘的柏木也似乎沉寂下去了。

在弟弟红梅和真木柱的婚礼也就是红梅的“入赘”仪式结束后, 他和父母促膝长谈,准备向其他贵女提亲。

但他真的死心了吗?

“你先自己想清楚吧, 这次朱雀院给了咱们面子,以后可不能这样荒唐了。”正夫人一再劝说她的好大儿。

“是啊,幸亏皇太子不知道内情。”内大臣觉得侥幸。

皇太子有样学样、很会讨父亲欢心,和二公主没什么交情,却经常探望三公主,万一引得皇太子不满,以后多麻烦啊。

如今的内大臣已经将主意打到了弟弟身上,准备将侄女们送到东宫,增加自家与皇太子的联系。

但他会如愿吗?

“太政大臣、内大臣、太宰帅、老亲王……现在这位东宫,可真是香饽饽啊。”

冷泉冷脸看着为皇太子纳妃推荐的人选出身,发出讽刺。

“一个个的,都等不及了,明明朕也不过三十岁,就都准备把朕赶下去了啊。”

“父皇在位三十余年,退位后依旧独揽大权;而朕却被盼着早早让位,真是不公平。”

冷泉将这些折子扔进了之前淑子吩咐清凉殿的内侍贴心移过来的小火盆里,看着纸灰飘飘洒洒,在暖阳下摇落着黑色的花。

“这个侄子不知不觉地就这么长大了,真是让人喜欢不起来啊。”

看着即将升起的新太阳,还没到残阳阶段、更不愿意下山的冷泉很是不满。

他不过而立,即使在这个鲜有人长寿的年代,也能自恋地称一句“壮年”,看看内大臣家的柏木还在打光棍儿呢,自己却被人准备催着退位了。

怎么,这帮人是盼着自己赶紧去死吗?

还好有姨母。

还好……有姨母吧?

冷泉难得不优雅地甩甩头,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姨母一定是为了自己好,一定。

只有这样,他才有在感受到的隐隐约约的秘密帘幕后、继续维持幼年立誓要一辈子母慈子孝的勇气。

因爱故生怖,如此这样维持着麻痹着,一辈子有疼爱自己的人,也是好的。

“尚侍来了。”亲近的侍女通传。

冷泉一骨碌起身,一如既往地迎接淑子,笑着搀扶着年近半百的养母。

“是什么让我的冷泉不开心了?”淑子笑吟吟地问道。

即使冷泉在对她笑,她也能感受到对方发自内心的不快。

冷泉压下那些念头,将不快的根源,那些散落的为皇太子纳妃的折子残留的灰烬指给淑子。

“皇太子正是青春年华,是应该有妃子了,这倒是咱们的不是了。”

淑子敛起青绿长褂,绕过那些灰烬,拉着冷泉坐下。

“因为那些不快的事情,今年有许多需要职位变动的公卿,就像前右大臣、也就是皇太子的外家留出来的那些位置,咱们需要有人坐。”

淑子的声音异常温柔。

冷泉深深凝视着这个对他人生最重要的人:“姨母有什么想法吗?”

朕都会为你实现的。

我们是最好的母子不是吗?

淑子挑眉:小崽子变成了大崽子之后有小心思了啊,不过没关系。

已经用利益和唯一的亲缘控制住冷泉的淑子温柔地抚摸着冷泉俊美的脸颊。

是啊,我们是最好的一家人。

“朝中左大臣之位空悬多年,右大臣之位如今也空了出来。”

“陛下需要有人维持天平的两端,更需要有一杆枪为您冲锋陷阵。”

“所以呢?”冷泉一如既往地接着淑子的话。

“就算是看在女御的面子上,内大臣也该晋升了。至于好用的听话的枪,我的弟弟们当然义不容辞地为您效劳。”

“而且,太政大臣的女儿进宫这件事情板上钉钉,陛下不想在东宫安插身份尊贵的眼线吗?可不能让太政大臣一家独大啊。”

“新的右大臣的后辈,是不是很合适呢?”

淑子循循善诱地说出自己早就计划好的事情。

对自己和源氏的血缘关系丝毫不知情的冷泉早就看这个每天晃晃悠悠的魅魔哥哥不顺眼了,如此汲汲营营,每天和皇太子眉来眼去,真不想承认他和自己同一个爹。

虽然他们确实不是同一个爹。

冷泉突然笑了,本就是如松竹一般俊秀绝艳的青年在最好的年华笑得如阳光般灿烂,有些琥珀色的眼睛都盛满了笑意。

自己的好养母啊,真是算计到了自己的每一处利益上。

让人完全拒绝不了呢。

既然这样,那这辈子姨母就依旧维持着对这份利益的维护吧。

一定有真心,但冷泉也不在乎多少算计了。

如果能算计一辈子,千年之后,他们依旧是史书传唱的最完美的母子,这就够了。

“好啊,我会为新的右大臣赐下赏赐的。”

“还有姨母家的女孩,怎么能不尊贵呢?”

“她一定不会输给太政大臣家的任何人的,一定会为了我们做好东宫妃的。”

他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

不年不节的,朝廷对高位官员的任命突然下达,就连风光显赫的源氏太政大臣知道消息的时间都不比朝中众臣早一刻钟。

被晋升为左大臣的内大臣喜笑颜开,恭敬地叩谢圣恩,然后挑衅地看着源氏;

被晋升为右大臣的淑子大弟弟和成为大将的二三弟弟红红火火、恍恍惚惚,被别人推着起身谢恩的时候还偷偷掐了自己一把。

——疼!

所以不是做梦?

同样觉得自己在梦中的还有源氏,不过他觉得这是个惊天噩梦。

为什么内大臣这个虚伪的家伙成了左大臣?

乖乖当内大臣不就行了吗?

反正这些年干的也是差不多的活,为什么要让他的名头更进一筹,安安稳稳的不好吗?

源氏抬头看向上座,恍然中他似乎第一次发现,淑子的位置距离他那么远,让他再也无法看清那自以为熟悉的容颜。

(淑子:也许你是老花眼。)。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是在偏心他!”

源氏连喝水的时间都等不及,下朝后就奔向清凉殿,却意外地被淑子训练好的女官拦住。

淑子示意拦住源氏的女官放行,随后轻飘飘回复:

“我想这么做了,不行吗?”

看着淑子完全不生气、反而对他笑的样子,源氏从脑海里挖出了尘封的记忆。

似乎那是以前,很久以前。

当她还被自己戏称为“碧茶君”的时候,在父皇统治下的清凉殿角落,也有两个年轻人不时吵吵闹闹。

一个气急败坏又不得不忍住,另一个看似宠溺地笑,实则是打定主意对方撼动不了自己权势的上位者的仁慈宽容。

经年已过,清凉殿还是那个清凉殿,故事的人物也还是那两个人。

可是双方的地位已然翻转。

曾经被气到跳脚的“碧茶”已然扎根稳固,向四周探去了无数枝芽,遮天蔽日。

对他露出了熟悉的、属于上位者的轻飘飘的笑容。

源氏深吸一口气,试图掩耳盗铃:

一定不是淑子的错,一定是那利欲熏心的新任左大臣矫揉造作、迷惑了淑子。

源氏到了这一刻都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自大自满,更不愿意承认淑子对自己不加掩饰的疏远,也不想直面这个女人(重点)的惊天势力,似乎只有将一切错误都推到敌人身上才能让他好受一些。

平安京懦弱虚无气氛下孕育出来的鸵鸟源氏用这样的理由为自己开脱,掩饰着看似正大光明的天下太平。

“是他在搞事情吧?我理解你,你也不容易。”

“你放心,我不会怨恨你的。”

大源在清凉殿抹眼泪,哭啊哭啊哭。只是这时没有老父亲怜惜他了。

淑子听了他的自我安慰,难得傻了。

是不是自己年纪大了出现了幻听?

不然为什么,都做好和源氏摊牌的准备了,这家伙却说理解自己?

他到底理解了什么啊???

理解了自己想要压制他吗???

猛然间,淑子想起了那个著名的表情包:

地铁老人手机。

不过这样也行,让这俩人继续纠纠缠缠到天涯吧,自己继续当渔翁。

不走心地送走了自我攻略好的源氏,淑子给弟媳们写信,说着未来的计划。

这天,四条夫人的孩子们齐聚大弟弟家,和老母亲一起欣赏着右大臣的官服。

“呜呜,我这辈子都没想到能成为右大臣——就连做梦都不敢想!”

大弟弟风韵犹存的脸上全是泪痕。

随着不时拭泪,他白皙的手臂上面满是红色的痕迹——全是他信不着自己、拜托夫人掐的。

其余两个弟弟也在对着官服朝圣:

“我居然也能成为大将?我小时候只会玩泥巴,父亲说我一事无成!”

“呜呜感谢姐姐!”

美貌不再、眼睛也昏花的四条夫人看着三个傻儿子模模糊糊的身影,犀利点评:“是该谢谢你们姐姐,那个废物爹除了前几年喝酒去世增加你们的孝期以外就没干过啥事!”

“只会拖后腿!”

大概是经历了太多,年长后的四条夫人如今很喜欢听着侍女们讲书,年少时候学不进去的东西反而让她有了新的感触,自从离婚以来,她看事情越发通透了。

但是几个没头脑儿子被姐姐庇护也好、利用也好,一直都没什么长进,每天老婆孩子热炕头,傻吃傻喝傻乐。

一辈子这样被当枪使,但是平和顺遂,也是凡尘乐趣吧?

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自己头好痒长了脑子的四条夫人突然想到了重重宫闱中的陛下。

他和自己的儿子们,除去聪明些,也没什么不同吧。

“好了好了,难不成还要把这身衣服放进佛堂不成?”

四条夫人用拐杖戳戳大儿子,示意他换上新衣服给自己欣赏欣赏。

右大臣啊——

这不是祖坟冒青烟了,这真是,淑子冒青烟了啊!

当年皇太后的父亲也是右大臣,那时候自己的大纳言父亲看到右大臣家子弟的车驾都要下车行礼。

可是今天,自家也出来了个右大臣啊!

四条夫人一边吩咐侍女准备好东西,她要去拜佛,保佑淑子长命百岁。

一边和靠谱的儿媳们交待,芽生进宫的排场。

尚侍和右大臣的侄女,入宫决不能屈居人下。

还有对儿子们耳提面命。

姐姐在众人之中选择了你们,你们就要好好回报,就要当好最听话最好用的刀。

让姐姐如臂使指。

第118章 你,见过赘婿吗?

没错, 在淑子的有意放水下,她的侄女要进宫的事情现在终于不是秘密了。

源氏只会在自我麻痹下更加怨恨新任的左大臣,然后和夫人们张罗明石女公子进宫的事情。

“我本来为她请了槿姬亲王做系腰带的正宾,但是亲王最近有了小病, 不愿意影响咱们, 所以换了愿意恩赐赏脸的皇后殿下。咱们女儿的着裳仪式一定风风光光。”

在源氏为已经年近二十、亭亭玉立的女儿进行了着裳仪式之后, 比明石女公子年长四岁有余的、尚侍和右大臣的侄女、新上任的大将的女儿藤原芽生的着裳仪式也顺利举行。

令人意外的是,皇帝陛下纡尊降贵, 亲自作为正宾为这个高挑美丽的孩子系好了腰带。

“美满平安,富贵长乐。”

冷泉帝为芽生送上了他亲自设计的松树图案的裙尾和最美好的祝愿。

他转过头,看着坐在上座的养母慈爱的笑容,垂下眼帘, 向勇敢看着他的芽生点了点头。

这两场盛大的仪式拉高了全城官员的锻炼强度,他们赶场一样在六条院和尚侍府以及作为新的右大臣府邸的四条院跑来跑去, 进行各种社交。

简直是I人地狱。

不过更感觉自己坠入地狱的是本来准备送女儿进东宫的官员:

一个尚侍的孩子、一个太政大臣的孩子,还是皇帝皇后亲自做正宾的成人仪式, 这让他们的女儿怎么活啊!

本来想着太政大臣家吃肉, 他们喝喝汤,现在加上一个尚侍, 这真是,两家吃肉,他们还有残渣吗?

一时间,这些大臣家中的女儿们也迷茫,或者干脆摆烂了。

有的本来就无所谓进不进宫的彻底躺平:你们快给我钱,给我多多的钱, 就当进宫养老了!

有的本来还有些青云志的陷入了深深的迷惑:所以两位大神,我该投靠谁给谁当小妹啊?爸妈你们说话啊!快告诉我跟着谁走, 我要成为家族的荣耀!

啊?怎么选啊?

陷入了深思熟虑的大臣们最后集体决定:不送了!

一个领头羊就算了,大家一起当舔狗不算丢脸,也法不责众。

可现在出了意外啊。

神仙打架的场面,咱们这群小鬼还是远远的吧。

越远越好,决不能一不小心蹚进浑水!

有的人家表示:好女儿,别说荣不荣耀了,不被流放就算好的了,溜了溜了。

为了迎接新的妃子进入东宫(其实就俩人,但来头都不小),皇太子每天都在发愁。

太政大臣的女儿,和尚侍的侄女,这哪是妃子啊,这就是两个祖宗啊,哪个都不能得罪。

之前他和源氏眉来眼去的时候计划得好好的:源氏的女儿是领头羊,其他大臣的女儿也是姻亲的纽带,但是都不像明石女公子那样重要,他最期待的还是源氏这个最有权有势的岳父。

毕竟外祖家全军覆没了,他只能通过姻亲捞上救命稻草了。

结果现在尚侍家横插一脚,原有的计划被打乱,皇太子只能忍痛接受了他不可能有其他臣子姻亲们的事实,研究着该怎么对待唯二的妃子。

两尊大佛,必须一碗水端平。

怎么平?

东宫位于内里的最东面,比女官仍然盘踞的温明殿还要东一些。

在东宫的北面,就是当年桐壶更衣居住的桐壶宫殿。

因为当年桐壶帝对好大儿的爱,在桐壶更衣去世后,这里没有其他人居住,只留着妃子的旧物。之后因为这里离侍卫值班的地方近,也就成了长大后的源氏偶尔进宫小住的地方,常常被称为淑景舍。

当年的淑景舍雨中点评女子大会,在淑子的心中可是留下了深刻阴影。

而在源氏起了送女儿的心思之后,这座宫殿也如同被拂去了尘埃的珍珠一样,慢慢被装饰起来了,如今焕发着新的光彩,准备给明石女公子进宫居住。

那么问题来了,尚侍的侄女入宫后,该住在哪里呢?

总不能让她像是其他臣子的女儿一样,按照原计划住在依附着桐壶的侧殿吧?

头疼欲裂的皇太子接到了尚侍的传话后,一刻不敢耽搁地去接受她和陛下的敲打,然后拿到了最新的装修方案:

东宫北边本来种着一排排的梨树,因而在除去了政治意义后,这座宫殿本身就被称呼为“梨壶”。

如今按照尚侍的想法,将东宫北面的宫殿单独扩建成院子、重新装修,就可成为侄女的宫殿。

“一个地方大、一个离得近,我们多么为你考虑啊!”

想起尚侍的理所当然和陛下的暗自偷笑,被如此强制安插眼线的皇太子,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您还好吗?”新换来的侍女们不眨眼睛地盯着他。

也算是面容清秀的皇太子有气无力地坐在廊桥上看着满园梨树:“多看看吧,以后就不是我的梨树了。”

啊?

从清凉殿被分到东宫的侍女内心吐槽:这之前还是陛下的东宫呢,本来也不算是你的啊。

新的宫殿装修完成后,两位妃子在盛大的排场中同时入宫。

因为暂时分不出名位高低,两人也没有被立为明确的正妻,因而都是皇太子的妻子。

本来皇太子的妃子也可以用“女御”称呼,但是在宫中陛下还有不止一位女御的情况下,总觉得怪怪的。

因而住在桐壶的明石女公子被称为“桐壶妃”,而住在新装修好的梨壶的芽生被称为“梨壶妃”。

婚礼当天的场景可谓盛大:平安京的大小街道被打扫得异常洁净,妃子牛车经过的路边披红挂彩,为她们庆祝。

依附源氏的大臣们根据官职乘坐牛车或步行从六条院出发,护送桐壶妃进宫;

而亲近尚侍府的大臣们则先到尚侍府拜会,之后一同前往四条院,护送着梨壶妃。

有意思的是,背地里和淑子来往的帅亲王按尚侍的吩咐提前跑到了宫里,和堂姐、也就是假装称病不愿给源氏做脸的槿姬亲王一起找帝后,直接坐等开宴,早就商量好给两个女孩分别做正宾的帝后默契对视;

而帅亲王的王妃,也就是当初的平少将带着女儿,一起帮忙为四条院打点;

更有趣的是,左大臣这回没有送女孩入宫,却下令让依附他的大臣们为梨壶妃助阵。

绝不能让源氏快活!

——这是目前左大臣的行事准则。

即将成为梨壶妃女房头头的运子在前后院忙活,一看门口,差点被四条院的人满为患吓出了密集恐惧症。

“超级风光呢!”

她回到房间,和大礼服下的芽生咬耳朵,换来了安排流程的橘典侍姨母的瞪视。

吉时已到,在右大臣和大将们的护送下,芽生乘坐华丽的牛车来到了内里南门,在这里,她即将换乘车架,和母亲以及伯母右大臣夫人一起入宫。

没错,还是为了端水。

在源氏那边,为了显示女公子的身份高贵——也就是她是被亲王的女儿紫姬抚养大的,让紫姬以女御的排场入宫护送是早就定下的流程,明石夫人会和紫姬同坐一辆车陪女儿进宫。

桐壶妃有的,梨壶妃不能少啊!

于是右大臣的夫人和大将夫人,也就是芽生的大伯母和母亲也以女御的排场入宫,和女儿一起参加宴会。

在清凉殿向帝后以及尚侍参拜时,在公卿们的注视下,两位妃子镇定自若,只有皇太子战战兢兢。

回到东宫的小宴会更是有趣:

桐壶妃一向被母亲明石夫人教导得规矩,即使饿坏了也不敢吃东西,对这场婚礼的印象就是自己被饿得头昏眼花;

梨壶妃这些年在女官的教导下,装是最会装的,因此在她优雅的动作下,除了身边几人,没人注意到她面前的餐盘已经空了七七八八。

身侧的运子一边戳戳她:收敛点;一边偷偷摸摸用自己面前的点心继续投喂芽生。

两方的四位夫人言笑晏晏,场面十分和谐。

吃高兴了的芽生看见对面明石女公子渴望的眼神,悄悄抛了个媚眼。

而乳名为明生的明石女公子以为自己被饿出了幻觉:真是不成体统!

但受到诱惑的她趁着母亲在稍微昏暗的烛火中没注意到自己,也借着宽大的衣袖开始偷吃。

而在这场宴会里,最忙的不是别人,正是“主角”皇太子:

只见他时时刻刻盯着夫人们和周围女官的动向,绝不能让这些长辈挑毛病,毕竟她们身后的人自己一个都不敢得罪。

看见紫夫人面前的茶碗空了一半,皇太子赶紧命人去倒茶;

看见右大臣夫人对点心皱眉,皇太子赶紧命人去换点心;

看见明石夫人眯着眼睛,皇太子赶紧命人去搬烛台;

看见大将夫人和梨壶妃说话,皇太子赶紧命人离远点,给母女留下空间。

整场宴会下来,忙活得一口饭没吃的皇太子的优秀表现只能用两个字概括:

赘婿。

第119章 他们,也是我们母女的工具人吧?

两位新的东宫妃占据了内里东面的地盘, 虽然都很是“善解人意”,但皇太子每天仍然战战兢兢。

如芒在背、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做梦都怕妃子们后面的长辈打过来。

尤其是清凉殿那边的恶魔、在皇太子心中不可名状的存在,似乎一个不满意就会发出让他精神值狂掉的低语。

“所以每天连吃什么喝什么都要关心,生怕你们回娘家告状……到底是谁在侍奉谁啊?”

在只有两人的秘密时刻, 运子毫不留情面地和芽生吐槽她的丈夫, 虽然后者在淑子的教育下也没把这日后可以卸磨杀驴的登天梯当做正经丈夫。

“其实, 我一开始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芽生在皇太子专门送来的上好的萌黄和深绿色绸缎做成的宫装中比以前稳重了不少。(注)

入宫后更加敏锐地观察着皇太子的她逐渐发觉,这个比自己还小两三岁的皇太子本质是很聪明的, 具有优秀的审时度势、暗度陈仓的本事。

该讨好谁、依靠谁,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的。

也许他本身能够成为优秀的政治生物……芽生想。

但显然,皇太子已经被姑母养废了,即使有再大的潜力都不能任其发挥。

皇太子如此, 那爱好绘画的文艺皇帝冷泉帝,会有什么不同吗?

芽生内心百转千回, 但这些心思就像是她察觉到的淑子对皇太子的利用一样,永远不能说于人前。

“母亲今天要过来探望, 听说桐壶那边明石夫人很是风雅, 她也想为咱们装饰一番。”芽生笑着转移话题。

这话说得没错,明石夫人作为桐壶妃的生母, 为人温柔、品味高雅又多才多艺,很快征服了在桐壶服侍的内里侍女们。

她将明石地方特色的审美和京城流行的风尚结合起来,用绸缎和典雅的器具将桐壶布置得一派优雅自然气息,靛蓝色的布料经过她的手中变成了故乡明石层层叠叠的浪花,在历经数朝的桐壶宫殿投下一片深蓝的海洋。

“虽然是来自地方,可明石夫人确实品位不凡, 即使和尊贵的紫夫人相比,也是不落人后。”

即使是眼高于顶的贵族女官, 也会为这新奇的装饰发出赞美。

淑子和秋好也慕名参观了被装饰一新的桐壶。

再次踏入这个数十年没有涉足的宫殿时,呼吸着女孩们身上的香风,淑子觉得,过往的愤懑似乎也在新来的女孩的感染下逐渐消磨了。

夸赞了明石姬的巧思之后,淑子在所有人的恭送下离开。

转头看了看当年她偷听到对话的角落,那曾经摆放着桐壶更衣旧物的地方如今成了一片汪洋,冲刷了过往的痕迹。

我愿旧世道,他日绽新颜。

就这样,在母系氛围仍然存在的平安京,不放心女儿的明石夫人干脆在宫中住了下来,和女儿出嫁前没有两样地日日住在一起。

宫中做事的女人们自然乐见其成:明石夫人不仅会新奇的装饰,还弹得一手好琵琶,堪称国手,只是本人很是谦虚低调。

要不是桐壶妃说漏了嘴,大家都不知道,不显山不露水、最是不爱为自己张扬的明石夫人竟然身怀绝技!

还是来自于祖上皇室的琵琶技法呢。

许多被淑子考试招进来的女孩因家境有限,没受到过音乐教育,而这些女孩又最是好学要强的,便纷纷跑到桐壶拜师学艺。

在众人的请求下,明石老师开始上岗。

而在热火朝天的明石琵琶学习班中,只有赘婿愁眉苦脸,不满又不敢说出来。

在桐壶坐立难耐之后,他跑到早就被芽生当做自己地盘来回折腾梨树林的梨壶,又被单方面告知:梨壶妃的母亲也要来宫中常住。

“啊,真好……”

喜提两位常住岳母的皇太子强颜欢笑。

这时候他只能尽力安慰自己:好歹不是四个岳母全住进来,知足常乐,知足常乐。

这世上,哪有这么窝囊的皇太子啊!

可能是他每天在被窝里的偷偷祈祷起了点作用吧,在宫中住了很久的明石夫人终于说要回六条院了。

“母亲怎么不多陪陪我啊?”

由于紫夫人事情不少、又经常出去交际,即使没有生育也不愿夺人所爱,桐壶妃明生从小和生母朝夕相处,感情很深,即使自己都到了可以做母亲的年纪了,还是不愿和母亲分开。

安排好女儿生活、为桐壶宫殿又更新了别出心裁的夏天限定版“繁花似锦绣球皮肤”后,明石姬摸摸女儿的小脑袋,语气慈爱:

“怎么还如此依赖母亲啊,都这么大了,以后在你的孩子面前多不庄重啊。”

看着心思单纯、完全藏不住事的女儿噘嘴,明石姬心中叹气:

皇太子的两位妃子,真是南辕北辙啊。

尚侍的侄女梨壶妃,看起来很是直率大胆,可相处下来,明石姬发现,梨壶妃看似大大咧咧的态度下隐藏的语句可谓是滴水不漏,连她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女房橘运子也是;

而自己的傻女儿明生,从小被父母养得一派天真,看着规规矩矩、举止沉稳、知书识礼,可实际上兜不住话,两下就能被翻出来老底。

以前明石姬就发现了这个问题,可是她也舍不得下力气管教:

在世俗上,自己是上嫁,每天小心翼翼生活,只怕被世人嘲笑德不配位,还要担心牵连女儿的名声。可是女儿有那么尊贵的父亲,理所应当不用怕世人言语。

再加上之前她也没想到会有尚侍的侄女和女儿当同事,现在孩子的性子也掰不回来了。

所幸有自己帮衬,就这样吧。

明石姬和女儿详细说着要回去的原因:

“六条院和二条院的繁杂事情一向是紫夫人料理,你外祖母的衣食住行也被紫夫人安顿好了,这样母亲才能无后顾之忧地在宫中安心陪伴你,我们要感谢紫夫人。”

“可是最近紫夫人的舅祖父重病,她在北山寺探望亲人,无暇家事,你父亲才催我回去打理内宅的。”

“人际往来、柴米油盐,样样都需要有人看顾啊。”

本来觉得自己临时上岗这件事理所应当的明石姬说着说着,开始不满源氏:你没长手吗?你的家臣不能干吗?非要打扰我和女儿的清静!

紫姬的舅祖父,也就是她外祖母的兄长,当年在皇太后和朱雀病重的时候搞法事的高僧头头(就是之前称呼的舅姥爷)今年病重了。

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老人到了大限之年。

“人生七十古来稀,大师活到了七十又七,已经是无上高寿了,夫人节哀。”

老人的徒弟们和源氏都劝解紫姬,可她根本听不进去,只拉着舅祖父和当年的外祖母一样无知无觉的身体流泪。

深吸一口气,源氏决定到院子里走走。

说起来,当年就是在这里,自己一眼看到了紫姬呢。

那时候她还不叫紫姬,只是被称呼为“大师的孙女”或者“尼僧的孙女”。

或者是“那个抓麻雀玩的顽皮小孩”。

“当年不识武藏野,唯有紫草牵我心。”(注)

源氏在惟光的陪伴下回忆往昔。

那个时候,紫姬还只会玩耍,陪伴自己养病的人是良清,而明石姬还是良清倾慕的女子呢。

不知不觉,春秋代序,已是许多年了啊。

“大师圆寂后,北山寺的新住持是谁呢?”

在源氏一如既往伤春悲秋的时候,惟光和陪伴他们的沙弥聊天。

“是从大师的徒弟里面选,可能就是稳重的那几位师叔吧。”

这个和尚双手合十。

“其实早几十年前,大师最信任的是一位皇族血脉的源师叔,但他早已经离开北山寺去云游了。之前也不知怎么折腾了一圈,最后放弃了还俗。”

“时间太久了,这些旧事我已经记不清了,唯独忘不了当年师叔风姿过人、仪表堂堂,讲经的模样实在是令人心折。”

时光如同一床轻盈的羽被,掩盖住了多少永远不为人知的厚重秘密。

紫姬的舅祖父果然如预料一样,在众人的祈福中最后勉强睁眼,欣慰地看了唯一的后代紫姬一眼,随后悄然圆寂。

哭得不能自已的不仅仅是紫姬,还有仰仗大师生活的众多僧侣和周边百姓。

多年来,紫姬的舅祖父并不像某些地方僧侣一样仗着宗教的保护伞作威作福,也不和那个受到桐壶帝信任企图和冷泉多嘴的阿阇梨一样多管“闲事”。

这位大师这辈子唯一的出格就是帮着淑子和紫姬忽悠了当年的皇太后母子;随着淑子的政变成功,他继续在北山带着一群徒子徒孙修行。

在淑子和过世的藤壶母后的影响下,他带着北山寺的僧侣们,将贵族们供奉的香火银钱捐给贫苦百姓,还开放了大批划分给僧侣的土地给农户耕种。

“这才是真正的神佛想看到的吧。”他曾经对徒弟们感慨。

也能为离开人世的妹妹和外甥女祈福。

如今这位高僧的离世引得京城的百姓都哀伤不已,不少受过大师恩惠的人眼泪盈眶地围在了清晨的寺庙外,想为大师送行。

内里也专门派使者祭拜大师,藤典侍顺子代表尚侍,郑重地在大师的灵位前上香。

“尚侍整理了大师的功绩,准备在全国寺庙推广,让所有僧侣效仿。”顺子和新主持传达了淑子的意思。

“以后大师的功德必将流芳千古。”

新主持虔诚地感谢了神佛和尚侍。

功在千秋的事情另说,大师的满身功德和受到的称赞可谓是逐步影响当下。

在地方官员收到内里的旨意,逐步捕获邪僧、奖励真正的大师的同时,在明石的山沟沟里修行的明石道人可谓是受到了极大的鼓舞,继续专心修仙,希望早日得到神明的指引。

当明石那边的消息传回京都时,已经接手六条院和二条院大事小情许久的明石姬都在繁忙中傻眼了。

“夏天的山泉、冬天的雪水、春日的雨水、秋日的露水……樱花瓣、梅花瓣、桃花瓣、菊花瓣……瀑布下打坐、春风里修行,父亲这是在干什么?”(注)

看着使者的来信,对父亲的魔怔修炼仪式大为不解的明石姬实在憋不住了,和母亲尼僧吐槽。

这就是仙男吗?

不过已经六十多岁了。

所以,是她见识太少,还是这个世界真的太颠?

明石姬的母亲却早已适应了丈夫的神叨叨:“你也不用管他,反正他年轻的时候就这样,一辈子都改不了,不然也不能年纪轻轻的就不当国守跑去出家了。”

“随他在明石自己折腾吧。”

虽然穿着素净,可是吃穿用度无一不精的尼僧挥挥手,对女儿嘱咐:

“咱们母女在京都富贵就行了,他乐意这样你也不用试图理解。”

“这时候重要的是咱们桐壶妃早日有孕,咱们家才会有未来不绝的富贵。”

所以父亲图什么呢?

和源氏年纪相仿的明石姬从小被父亲留在深闺近三十年,在她适应这样清静的生活后又突然被父亲介绍了个俊美落难公子做丈夫。一开始,她是十分羞涩惊慌的。

后来,随着源氏公子的回京和尊贵身份的恢复,她只觉得自己就像是对方灿烂光芒中的些微萤火,即使有了孩子也依然惶恐不安。

那时候她经常会想,这一切值得吗?

家里在明石有好几座庄园,有下辈子都花不完的钱,父亲还在折腾什么呢?

然而现在,明石姬突然觉得,从某种角度上来说,父亲也是她们母女三代人的工具人吧?

只负责走剧情和引领NPC、不掺和结局的那种。

毕竟她现在人人尊敬的尊贵地位,享受到了就不会舍得放开的。

从这个角度来说,即使是源氏,也不能给她们家拖后腿。

就算当初尚侍给过她暗示,她也不想放弃唾手可得的富贵。

所以紫夫人什么时候回来呢?

明石姬准备将管家摊子甩出去,带着老妈一起进宫找女儿了。

恭喜赘婿即将成为赘孙婿。

第120章 听见了吗?我叫安君,我要离婚!

所以紫姬回来了吗?

完全没有呢。

失去亲人、悲伤过度的她根本不想听源氏的话, 将对方想哄她回六条院的话置若罔闻。

她不想回到那个在外人眼中觉得金碧辉煌、可是在自己眼中像是美丽鸟笼一样的六条院,而是想在自己长大的北山小屋里感受亲人的气息。

“有我们在呢,太政大臣别担心了。”

前来陪伴朋友的优子带着一堆侍卫,让源氏远离紫姬的视野。

紫姬小时候生活的屋子和二条院、六条院的繁华自然没法比, 但也被去世的大师多年来精心看护, 是以虽然陈旧, 但并不破败。

“我六七岁之后就和外祖母住在这里了,要不是舅祖父照拂, 我们只会生活得更为艰难。”

紫姬喃喃自语。

一旁的优子静静听着紫姬的倾诉,就像是给女儿雪姬安慰一样,抱着小伙伴。

“我的母亲在我更小的时候就去世了,那时候我生了一场大病, 病好后幼时的记忆愈加模糊,当我问起外祖母时, 想念女儿的她都会悲痛哭泣、甚至晕厥,我便不敢再问母亲的事情了。”

“母亲的容颜话语, 竟是留不下片段。”

紫姬抬头, 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优子:

“我说这些是不是耽误你的时间了,你的孩子还在等你吧。”

优子才不管呢:“没事, 尚侍府那么多人,还哄不住一个小孩?”

“我是雪姬的母亲,可我更是优子啊。”

“你尽管说,我陪着你呢。”

在朋友的陪伴下,紫姬继续倾诉:

“说起来也不怕你笑话,小的时候, 我有一段时间是把姐姐当做母亲的。”

“她给我梳头发、陪我玩耍、教我写字,我想这就是母亲的样子吧。”

“时至今日, 我也知道,她会是我的后盾,所以才能如此任性。”

你这也叫……任性?

在外游玩十年、乐不思蜀的优子难得心虚。

“你还任性?你都这么有责任心了,帮着打理他那几个府邸到现在,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没有纰漏,谁能比得上啊?”

“我之后还要接着玩呢,你和我一起走吧,咱们一起看风景去。”

优子对姐妹发出邀请。

“嗯?”紫姬有点傻眼。

“你的孩子和孩子的父亲呢?”

优子理所当然:“孩子还不大呢,等我再玩四五年也不碍事,等长大了她就不会记得小时候这点事情了,反而会以有一个著名的旅行者母亲骄傲。”

“孩子爹无所谓啊,你最重要!”

紫姬破涕为笑,两人在她童年的寝台上一起休息,就像是她们当年在二条院的西殿姐妹夜话后抵足而眠一样。

谁知这一晚上注定不安稳。

“山里怎么也这么热?”

凌晨被热醒的优子迷迷糊糊地推紫姬,结果发出了惊呼:紫姬发热了!

一时间人仰马翻,优子和中将君迅速召唤值夜的侍卫,大家一起趁着宵禁刚开,将紫姬送回了六条院。

“快来看看她的情况!”

接到了消息的淑子从内里赶回来,拉着和她一起偷摸商量冷泉的饮食方案的兰君,和外面请的大夫一起绕过哭哭啼啼的源氏为紫姬诊治。

真晦气,哭哭哭,就知道哭,福气都让你哭没了!

优子向源氏翻了个白眼。

喝了汤药后,紫姬的情况逐渐好转,但还是昏迷不醒。

“既然皇太子想和你相聚,你安心去吧,这里有我呢。”

淑子看着接到了消息之后放心不下紫姬、又想见皇太子的如坐针毡的源氏,不由分说赶走了他,让其余人去休息,自己陪伴着紫姬。

可能上天对美丽的人格外优待吧,淑子记得当年自己被气病的时候,所有人都说她的气色不好;可是如今病床上的紫姬却依旧美丽、引人怜惜。

所以亲爱的原著太太的本体是美颜相机吗?

淑子吐槽着这个架空世界的离谱,轻轻擦拂紫姬嘴角的药迹。

不成想,她的手被紫姬一把拉住。

“外祖母、乳母……母亲……母亲”

紫姬含糊不清地呢喃着。

她攥紧了淑子的手。

“我在呢。”淑子在安抚紫姬的同时,突然感受到了腰间玉佩的发热。

不是吧?

淑子嘴角抽搐。

这个时候,不会又有什么奇奇怪怪的鬼魂出现了吧。

不过四周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也没有微风吹过这样的提示;紫姬也只是呼唤着母亲,没有其他反应。

甚至淑子能感受到紫姬在快速退热。

这么好心的鬼魂吗?

被拉住手的淑子歪歪头,随即听见了外面传来的隐隐约约的嘈杂声:

“夏之町那边怎么了?怎么好多人都过去了。”

“似乎是神仙鱼在闹腾呢,这可是主君的宝贝。”

有侍女接话。

“对不起姐姐,我弄疼你了是不是?”醒来后的紫姬看着淑子手上的红痕,十分愧疚。

“没事,我也借着这个机会远离案牍劳形,和你多说说话。”淑子为紫姬喂上一勺中将君熬出来的补汤。

紫姬轻轻抿了一口,随即兴奋地开口:“姐姐,我做了一个梦,你猜我梦见了谁?”

她的双颊还布满了病中的红晕,双眼却闪闪发亮,像是当年讨要糖果的小芽生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淑子。

“哦,是谁呢?”淑子放下汤碗,配合着紫姬。

“是我的母亲!我好像见到了小时候生病前的模模糊糊的场景!”

紫姬的眼睛闪烁着无限的欢欣。

“我看见了,她的身量不算高,可是却能抱起小小的我;她的目光是那么慈爱,好像我是她最珍贵的宝贝。”

“我看见了,她在逝去的时候,没有多少对父亲的怨恨,反而满满是对我的不舍。她哭着乞求上天不要薄待我,甚至愿意生生世世受苦。”

“我看见了,她写给我的信,上面满满的是她对我的祝福,以及她给我取的名字。”

“安君。”

“唯愿我儿,岁岁平安。”

只是这写着母亲祝愿的遗书,在北山的秋风里,被逐渐吹远,不知所踪了。

“一阵狂风吹过后,无从追怀逝世人。”紫姬和淑子感慨。(注)

“今日安君康且健,足以慰藉逝世人。”淑子看着因为梦见魂牵梦萦的亡母而心情大好的紫姬,郑重道贺。

“快好起来吧,我们的安君。”

没错,是安君,不是紫姬,不是来自于那个源氏调侃的“紫草”名字的紫姬。

很快,找回了名字的紫姬像母亲的祝愿一样重新恢复了健康,不过却拒绝了明石姬归还的中馈。

“你留着吧,不然以后变来变去的,反而不好。”她笑着对不明所以的明石姬说。

听闻紫姬不愿意接回后宅的权利后,和新任左大臣阿头刚刚打完全套嘴仗和半套武力冲突的源氏颠颠回来找紫姬:

“这是太政大臣正夫人才有的权利啊,你怎么不愿意呢?”

源氏一边和紫姬抱怨,一边招呼紫姬的侍女中将君等人为他揉肩捶背。

上了年纪,腰酸背痛啊。

谁知紫姬却一把阻止了中将君正欲起身的动作。

“嗯?”

没有享受到以往一贯的服务的源氏不明所以。

不过他也没生气,依旧用看不出来岁月流逝的俊脸逗中将君等女孩:“看来我这老人真是不讨你们欢心了啊。”

“快哄哄你们夫人,让她对我开开恩。”

“也就是我不会和你们生气,要是换成左大臣,怕是会暴跳如雷了吧。”

又来了。

用轻浮的玩笑掩饰一贯的控制,用其他人的肮脏将自己装扮成出淤泥而不染的假模假样。

紫姬平静地看着人到中年依旧有一张帅脸、却嬉皮笑脸的源氏。

“离婚吧。”她说。

“什么?”

源氏睁大眼睛,以为出现了幻听。

“我要离婚,离开这里。”

紫姬毫无波澜地重复。

“你在开玩笑吧。”源氏的表情就像是见了鬼,“你离开了家能去哪里呢?”

“这是我的家吗?”紫姬反问。

“我除了你,还有所谓的亲人吗?”

“这是我出生长大的地方吗?是给了我安宁的地方吗?”

祛魅成功的紫姬一字一句地反驳着这个在她心中已经完全没有了光环的人。

“这是你给我的庇护我一时的鸟笼,而我已经用多年为你坚守后方、料理家事和教养女儿偿还了。”

源氏起身,在侍女们的瑟瑟发抖中扣住紫姬的双肩,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你在嫉妒明石姬是不是?你在怨恨我是不是?在我心里你才是最重要的,你千万不要多想。”

“就连桐壶妃,也是我们的女儿,你才是她名正言顺的母亲——”

“我不怨恨你。”

紫姬打断了源氏的自说自话。

“我不怨恨你,也不嫉妒明石姬,我不恨你们任何一人。”

“相反,我很感谢你,感谢你真实地在我的幼年时为我遮风避雨,感谢你让我的外祖母和乳母安详无忧地离开。”

紫姬黑珍珠一样的眼睛在阳光下被洒上了琉璃般的光芒:“我感谢你,可是我现在想离开你了。”

“只是想离开你了而已。”

“不——你只是想岔了,只是和我说气话是不是?什么叫离开?你要去哪里?你能去哪里!”

“不要走啊——”

源氏半是威胁,半是乞求。

在紫姬不起一丝情绪的注视下,源氏摇摇脑袋:

“你是因为桐壶妃的事情不开心了吧,一定是这样的,我给你抱来一个孩子好不好?就当是我们的孩子。”

“你和我在闹是不是,说话啊,说话啊——”

春之町内只有虫鸣,和源氏不甘心的乞求回荡。

“没什么好说的,该说的我都说了。”

紫姬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拒绝让源氏心中发慌,他再次掩耳盗铃:

“你是怨我的,一定是因为怨我,你安心休息吧,不要走来走去了,外面的事情让你的心都野了。之后你会想通的,不要再说这些可怕的话了。”

“我就当你是被厉鬼附身了,也可能是你生病的时候被脏东西冲撞了。等我找大师再次祈福,我们还是好夫妻。”

源氏连连后退,刚刚强迫紫姬注视的是他,现在不敢看紫姬的眼睛的还是他。

“没有厉鬼,只有一个有自己意志的女人。”

紫姬的平淡让源氏更加无所适从。

“明日优子会来接我,你拦不住我的。”

“公子,我们有缘相识相伴三十年,如今好聚好散吧。”

觉得自己身在梦中、被称呼为“主君”、“太政大臣”许久的源氏再次听到了久违的“公子”,却恍若隔世。

——她一定不会真的离开的,她那么心软。自己想想办法,她依旧会永远陪着自己的,就像是她已经陪伴自己数十年春秋了一样。

源氏继续自欺欺人地试图拿捏紫姬。

而早就明白爱的背后是冷漠的紫姬偏过头,最后看了一眼春之町的满园繁花,心中畅想着和优子的旅行,想着未来的天高海阔。

她的才华不输给任何人,她一定会留下自己的书法和文字,就像姐姐一样。

只不过这回留下的是“安君”的名字。

紫草本自非紫草,谈何牵动君心肠?

一日乘风潇潇起,翩然而去奔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