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其中,最华丽的装扮来自于源氏太政大臣家的女童:她们不仅样貌精致,还可爱得各有千秋,就像是轻盈的精灵一样,在青鸟点缀的唐衣中蹁跹,簇拥着被靛蓝色礼服点缀的顺子。
听着众人的夸赞恭维,深知源氏德性的X山学资深学者内大臣轻嗤了一声:也不知道在家描废了多少花样子才画出来的精巧图案。
这种伪君子,居然还阻挠自己请奏立女儿为后,一个劲儿说压过自家弘徽殿女御的梅壶女御多么温柔可亲,简直是造作透顶!
不要脸!
亲近内大臣的官员们只能小声附和,还不敢让对面听见。
对面的源氏在这个深秋春风得意,毕竟,自家推出的藤原顺子的美貌毋庸置疑,就连宫中的有些妃子也比不得呢!
当然,源氏特指的就是内大臣女儿弘徽殿女御,毕竟,现在已经被淑子削去官职的紫姬父亲,现在被称为式部亲王的二女儿还没入宫呢。
对于自己支持的秋好在内大臣一帮人的反对下现在还不能当皇后,源氏十分不满,两方矛盾愈深。
那个弘徽殿女御骄矜无趣,哪里比得上梅壶女御,父女俩都是真小人!
源氏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又被拥趸们大加称赞。
偏座跟着奉承源氏的亲王愁眉苦脸,又怕被人诟病,只能在宴会上强颜欢笑。
他愁啊,二女儿不能当妃子,大女儿婚姻亮红黄就是没有绿灯。
要知道,他为了最爱的大女儿和髭黑中将的闹心婚姻可是操碎了心啊!
亲王家中有四个儿子两个女儿,算上紫姬这个外面长大的孩子,一共七个,其中他最挂念的就是大女儿了,给紫姬的关爱比不上对大女儿的百分之一,给二女儿的关爱比不上对大女儿的十分之一。
当初大女儿成亲时自己也是千挑万选,特意找个了有权势又和善的亲家,生怕她受委屈。
可是亲家右大臣两个老人没啥为难女儿的,女儿的丈夫髭黑随着年龄增长却脾气愈加暴躁,面对女儿的婚姻危机,亲王的头发也飞速花白了。
对父爱已经没有任何期待的紫姬在淑子的邀请下观赏宴会,她冷眼看着坐在斜后方对自己没有半分关怀的亲王,觉得无爱一身轻的自己强得可怕;
右大臣十分低调地坐着,时不时热切地看向上首的好大孙皇太子,祖孙俩情深义重;
藤原爹也在两眼放精光地看向高台上的淑子,但后者不想理会他,只和花散里等人聊天;
冷泉和秋好谈论之后将美景绘画下来的颜料,兴致勃勃;
弘徽殿女御听着自家女房的奉承,偷偷喝了一口闷酒,被呛到打嗝;
夕雾在小官中间挤来挤去,眼睛发亮地盯着领舞的顺子,觉得如果不能和云居雁厮守,这个父亲的侍从的女儿也不是不行;
对他的心思完全不知情的惟光在殿上人的坐席中,挤在了淑子的两个小弟弟的前面,看着优秀的女儿老泪纵横……
宴会上的世间百态,永远比舞台上的悲欢离合更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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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歌美景当如是,凡尘疑成天上仙。”
“这次的五节舞会真的是精彩绝伦,莫说皇兄当年没有这样的盛景,就连父皇在世时候被盛赞的舞会,怕也就只能这样了吧!”
次日,到藤壶请安的冷泉绘声绘色地向母亲描述宴会的热闹并拉踩朱雀,淑子和秋好也陪着藤壶母后聊天。
“当初你父皇喜欢多才多艺的公子小姐,优秀的五节小姐他一向不吝赏赐。”藤壶母后的声音细弱。
“若是这次的舞会这么美丽,你可千万不要忘记褒奖大家啊——组织的女官,还有舞艺精湛的小姐们。”
自然是这样的。
回到清凉殿,冷泉和淑子商议后,除了奖赏一众尽职尽责但也日渐忙绿的女官们之外,还准备征询五节小姐们的意见,给她们想要的东西。
“要什么都可以吗?”良清的女儿大胆询问。
“是啊,只要不违法,你们出色的技艺应该被嘉奖。”淑子有些些许细纹的眼角带笑。
“那我想有个官职!”这姑娘初生牛犊不怕虎。
其余女孩也提出了愿望,有的想当女官,有的想有一宅院奉养母亲。
“其实,我们准备另开开始女官选拔考试,按照才学和特长选人,如果你们愿意考试的话,说不定前途会更好。”淑子悄悄透露。
“不用了大人,我读书也不算好,有个官职就行了。”有的女孩已经很知足了,于是婉拒了淑子的好意。
藤原顺子不发一言。
等其他三个女孩离开时,她留在的淑子面前,重重拜下:
“我不怕吃苦,请给我个机会吧,尚侍大人。”
第97章 叮!旅行优子的奇遇,请查收
“你说说, 咱们都打点好关系了,你入宫后肯定身居要职,怎么没苦硬吃啊?”
看着每天闭关学习、黑眼圈遮住了原有的美丽眼睛的女儿,惟光很是心疼。
“去去去, 女儿学习的事情, 你别瞎掺和。”
夫人忙着给顺子端来炖汤补身体, 赶走了在认真学习的女儿身边捣乱的丈夫。
“唉——我这不是心疼孩子吗。良清的女儿都已经入职了,咱们家顺子比那个孩子优秀多了, 现在却还吃苦呢,都瘦了一大圈了。”
时下以微丰为富贵美丽,原本顺子白皙圆润的脸都要累成美颜之后的小v脸了。
虽然看上去更加仙气了,可老审美没变的父亲看着暴瘦的女儿肯定难受啊。
“父亲, 我知道您心疼我,可是现在内里人才云集, 如果只是凭太政大臣的关系进宫,在外人眼里, 我也不过是‘太政大臣家的五节小姐’。”
“如果没得选, 我自然欢天喜地。可是尚侍要亲自选拔……我想试一试。”
“您会支持我的,是不是?”
终于舍得从书海里抬头的顺子睁着熬夜熬出来的雾蒙蒙的大眼睛看着老父亲。
“你父亲要是不帮你, 为什么辛苦为你四处搜寻这些书籍呢?”
夫人将汤水递给女儿,羡慕地看着自己的孩子。
“快趁热喝了,别把身体弄坏了。尚侍大人最喜欢健康有新点子的女孩子了,咱们全都要注意啊。”这是来自母亲的另类押题。
“我听说公子们能被考核成为进士,也不知道咱们家能不能也出个进士。”(注)
夫人热切地看着女儿,希望她比当年的自己走得更远。
这一刻的她, 就像当年殷切送淑子进宫的循子一样,希望小草般茁壮生长的女儿能见到更明媚的阳光。
顺子感受着至亲的关怀, 看着父亲托关系给自己搜到的各类书籍和母亲衣食的无微不至的关怀,觉得有了这么多资源的自己一定要考出个样子。
喝下一碗汤,再战到天明。
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女儿读书时。(注)
学着学着,顺子想到之前夕雾对自己的惊吓和自己的恐惧,突然悟了。
什么被骚扰、什么担心名声,爱你的人依旧会爱你,而对于不怀好意的人,保护自己的方法和光明的前路,就在书本后面的前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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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好事吧?”
离开女儿的房间,惟光仍然有些不安,不断苍蝇搓手。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夫人心细如发,“别是学了你那沾花惹草的好主君吧!”
“哪有的事,这些年我都改了!”
这是真的,早些年惟光也有些露水情缘,但随着须磨一行他也差点嘎掉(毕竟下雪的时候大源只会瘫在床上哭,惟光等人却要顶着暴风雪修房子),回京后更感谢含辛茹苦照顾母亲、教养儿女的夫人,又真心疼爱孩子们,外面的情缘也慢慢断了。
“你看看这个。”惟光神神秘秘地拿出一封信,回房后交给了夫人。
“深闺人似燕,盼君再翩跹——这是哪家登徒子的情书,不成体统!”(注)
看清这是给女儿的求爱信,且言辞轻浮,夫人破口大骂。
“咱们女儿也算是太政大臣家出来的五节小姐,这些臭小子们哪有资格——”
“如果就是太政大臣家的情书呢?”惟光幽幽开口。
“他都多老了!要不要脸!!!”夫人尖叫,声音简直是冲破云霄。
即使每次节日拜访的时候夫人都感叹主君的容貌美丽不见岁月痕迹,但那也不行!
“不是不是!这是无稽之谈!”惟光赶紧反驳。
源氏这回倒是还算正经,可能是这是家臣的女儿需要顾忌一下?也可能是因为顺子不在他的审美点上吧。
划重点:顺子不像藤壶母后。
于是源氏不仅自己没有骚扰这个年轻美丽的女孩,还为了二条院的名声,拦截了不少外面毛头小子的求爱信,比如柏木和红梅的。
他二条院的五节小姐,决不能留下“轻浮”的名声!
尤其是内大臣家的,想都不要想。
他们家的空气都不能让顺子吸入,有毒!
但源氏实在没想到,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这是夕雾公子的信啊。”惟光捂住夫人的嘴,小小声。
“你以为我在愁什么?如果是那些浮躁的小子,我都不能让这封信出现在咱们家!可是夕雾公子拜托咱们大儿子送来……太政大臣唯一的公子啊,我,我……”
三十多岁的惟光无助得像个孩子,无力抓头发。
怕得罪少主,又怕影响女儿考试,更怕女儿失去姻缘,也有点羡慕明石一家人(尤其是明石姬的父亲)……
这样的顶级富二代,世上谁不眼热啊!
“你干什么夫人啊啊啊啊!!!!”
看着夫人的动作,惟光一跃而起,发出高亢尖叫,就像是后世被烧开的水壶。
只见夫人将这封信毫不犹豫地塞进了炭盆里,又在上面加了两块烧红的炭,将可怜的洁白信纸压得乌黑褶皱、不见原型。
“你明天去和夕雾公子赔罪,说家中的小子不懂事,弄湿了那封信,也不知道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你当面去请教。”
噼里啪啦的信纸消亡的声音中,夫人异常冷静。
“他若有心,就会当面和你提亲,我们不是大户人家,可就算是他们家的臣子,顺子也不能被一封轻浮的信轻飘飘地娶走;”
“若是无心,就当做这件事从未发生。”
“当然,你可以试探,但这些事情的结果都等顺子考试后再说,谁也不能耽误她的前程。”
“别说是太政大臣的公子,就算是太政大臣本人,也不行。”
谈情说爱的信纸卷边泛黑,逐渐成灰,消散在冬日的阳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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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你去见夕雾了,有什么事情吗?”六条院即将完工,源氏很是兴奋,愈加关怀手下。
“家中在宫里当值的小子调皮,在殿上不慎弄脏了公子的衣服,特地请罪。”
惟光嘴上打着太极,心中暗骂夕雾:果然是没有心,听说信被弄坏了,就打哈哈过去了。
幸好没有影响女儿考试的心思,不然他要后悔死。
“这算什么,如果夕雾不够宽容,那就是我没教好他,你应该怪我,我会和他一起向你道歉。”
源氏一向严格要求夕雾,决不允许他成为纨绔子弟或者熊孩子,这也算是这老登双标之下的难得优点了。
这种渣男都懂的道理!!!熊家长们学学啊!!!
何况本身大源就是个圣父,更不允许夕雾斤斤计较。
在惟光接连“岂敢”的声音中,源氏和他分享起美丽的六条院。
在六条妃子的故居外,源氏高价买了一大块地,用来修建新宅子。
如今这座新修建的六条院经过大师们的风水勘测,和源氏的审美装修,被分为四个区域:
东南一片栽种了满园春花,小桥流水,风景优美可爱,春色浅深花面染,燕子来去柳边浮,被称为“春之町”,准备给喜欢春天的紫姬居住。(注)
东北一片全是苍翠松柏,每当夏风来袭,蝉鸣声声、林影阵阵,顿觉清爽,被称为“夏之町”。这里还有一篇宽阔的跑马场,可以举办宴会和马赛,就让目前还没有养母认领的剩男夕雾住在了这里。
这里也被用作客房,偶尔宫里来人也安排在这里。源氏在这里给冷泉布置好了下榻的地方,给尚侍淑子留了房间,也捏着鼻子给淑子的连体婴花散里找了个屋子。
西南区就是六条妃子的旧屋了,这里基本保存了妃子在世时候的样子,曾经在妃子前面教养的女童长大后也不时回来悼念她;又另外扩建了假山瀑布,种上了满园的枫树,秋天的时候红叶似火,引人注目,被称为“秋之町”,用作秋好的省亲别墅。
最后的西北区假山怪石排列有致,红梅树被成片栽种,待到冬天,雪景、石景和梅香便是一绝,被称为“冬之町”,准备作为明石姬的住所。
“怎么我自觉情缘不少,这六条院都填不满呢?”只有两个妻子住在这里的源氏嘀嘀咕咕。
这大宅子,没有人气,很可怕的!
“之前的亲王家小姐和那位出家的尼姑?”(注)
惟光试探。
“她们也不愿意参加宴会,一个吃斋念佛,一个天天写唐衣,留在二条院吧,你看着人好好奉养她们,不能怠慢。”源氏叮嘱。(注)
总之心里还是很高兴的源氏暗想:“紫姬不愿意夺人所爱,明石姬不愿意住二条院,终于能把女儿接回来了!”
被他扔的锅压到起不来身的前世因缘:请珍惜现在你还有妻子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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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条院的搬迁活动盛大无比,公卿们皆来道贺,从二条院出来的牛车一辆接着一辆。
“她太念旧了,小时候的东西舍不得扔,乳母的遗物也要放好。行李装好了,她们那边和咱们都累得不行了。”
帮紫姬打点行装、指挥仆从结束后,淑子和花散里等人回到了自己家,累得连指头都抬不动了。
“今天使者送来了优子的信,说是很重要呢。”
循子保存好优子给自己的信,随后将一个单独的信封递给了淑子。
嗯?
淑子疑惑地接过信件:
“姐姐安好,花散里姐姐也好,小雨君也好……”
“我和之前说过的那位公子同行到了筑紫,这里有很多温泉和漂亮的树林,还有码头的大船和熙熙攘攘的行人。不过重要的不是这些,而是我在这里救了一位美丽的姑娘……”
淑子瞪大眼睛,往下翻页。
“她生父不爱,生母失踪,被在筑紫做官的母亲的乳母夫妇二人接走,长在这里,却因为花容月貌被一粗鄙地方官逼迫强娶。于是心善的老乳母带着自己的大儿子和两个女儿护送小小姐回京,寻找当年是贵族的生父,希望得到依靠……”
淑子惊讶张嘴,是不是她!
果然,优子继续写道:“他们一路躲避那个官员,风餐露宿,在林子里没有遮雨之地。我就让她们在牛车里避雨。”
“可是借着月光,我看见那篱幕后面,小姐美丽的侧影竟有几分之前的老太政大臣和夫人……和他们那个显眼儿子的影子,于是借着女官的身份询问感激的老乳母……”
“原来她家小姐曾经是京中大贵族的情人,一向柔弱,住在自己家,被正夫人带人打上门后搬到了京城西面老乳母家居住,却在某一天神秘失踪了……老乳母找寻未果,只能带着小小姐离开京都,亲自抚养。”
“那个大贵族,曾经担任头中将。”
玉鬘,被优子找到了!
怪不得淑子找不到人,谁能想到,玉鬘远在千里之外的小城呢?
“怎么了?”花散里好奇。
淑子简单和她讲述了这个故事。
“她终于能回来了啊,感谢她的母亲有个好乳母,这真是,恩同再造啊!”花散里感慨。
第98章 你对淑子的恩情道谢了吗?
六条院这场声势浩大的迁居惊动了平安京, 官员们纷纷道贺,一时间,道路上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只有内大臣小声嘀咕,不情不愿道贺, 回家后看着被他为了隔开夕雾, 和母亲吵架也要接回自己家中的云居雁发愁。
他不愿意为了这个不疼爱的孩子和源氏伪君子让步, 就先这么养着吧,万一以后有用呢。
这是来自大家长对棋子的算计。
冷泉也发下了赏赐:一半看在当年父皇的面子上, 一半看在现在秋好的面子上。
如今两人关系逐渐亲密,长大了的冷泉和秋好终于成为了真正的夫妻,清凉殿北面的梅壶每天都弥漫着恋爱的酸臭。
梅壶屋檐下的燕子都看不上这恩爱的人类,跑到别的地方(比如弘徽殿)筑新巢了。
总之, 满朝文武都在真或假笑,只有国舅亲王一人在真愁。
不是为了他被撸的职位:都快六十的人了, 就这样吧,再拼命还等当皇帝不成?
而是为了他和正夫人的两个女儿。
尤其是大女儿。
“那孩子年纪也不大, 怎么就有了疯病啊……尚侍大人您别和我这粗人计较, 外面的法师和医生都没有办法了,您让内里的女官们给她看看病吧, 看看就行,不好我也不会抱怨。”
亲王求到了淑子面前。
“只要您答应,之后您让我做什么都行。”
为了这个四个儿子后得到的大女儿,偏心亲王也是拉下老脸了。
他将女儿和外孙女孙子们都接回了自己家,以岳父的身份宣告了女儿和髭黑离婚。
在父母的疼爱下,日子清净的大女儿病情好转, 可还是有些神志不清,需要慢慢调养, 亲王也为她发愁。
淑子放下皇太子的功课:“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改变人的命运更是重中之重;我不仅能让内里的医官给令爱诊治,还能让你的二女儿成为女御,帮你完成你们家几年以来的愿望。”
接到了亲王家二女儿想离开那个偏心的原生家庭的信的淑子抬眼看了看亲王。
“只要……你愿意吗?”
自己如今还有什么价值呢?官职都没了。
亲王咬咬牙:“行!我全听您的!”
和小路掌侍以及医术越发精益的兰君约好后,新上任的三面间谍亲王离开了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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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是为你担心啊——”
淑子约见了秘密拜访的内大臣。
还以为自己坚持不懈的追求终于打动了尚侍的内大臣炸毛,他被淑子的一句三叹吓得寒毛直竖:“怎么了?有什么大事吗?”
“我和源氏太政大臣虽然相识已久,但这些年,你为我做的事情我都看在眼里,朝堂之上样样都合我的心意,甚至我的养女赢了你的女儿你都很有风度。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唉——”
淑子欲言又止,内大臣急得抓耳挠腮。
“尚侍大人对葳子那个不懂事的孩子一向包容,我只有感激,可今天您是怎么了啊,给我个痛快话吧!”
被淑子吊胃口的内大臣生怕自己明天就要被流放了,那可怎么办啊呜呜呜。
他还没当上说一不二的权臣呢!
看见鱼儿上钩了,淑子继续:
“你也知道源氏这些年越来越追求功名富贵,他也算是梅壶女御的保护人,却开始逼迫女御尽快怀孕生产——可这又不是人力所为,他还要逼迫上天不成?”
“如今女御被他逼迫得郁郁寡欢,面对陛下又不敢声张,你们家的女孩更是被他看不起。”
“被看轻的不仅女御,还有夕雾的表姐,还有你们一家人。看着曾经的兄弟之情如今分崩离析,我好难受啊——”
淑子蹙眉,声声泣血。
“啊?他竟然这样!”内大臣没想到源氏如今对他这么怨恨。
“你看看他最近是不是总去拜访梅壶女御就知道了——况且新修建的六条院,他还专门为女御留出来了娘家生产的房间,我都不认识他了。”
淑子睁眼说瞎话。
内大臣捶胸顿足,年少情谊错付了!
“你的孩子过于倔强,陛下实在是不喜欢。国舅亲王的二女儿温柔贤淑,而且亲王与源氏的关系不好,要不让她进宫当个大姐姐,陪陪你家孩子吧,她一个人是真的寂寞啊——”
“最重要的是,他早就运作舆论,让自家的孩子成为皇后。秋好是我的养女不假,可是我与她不过看在桐壶帝和六条妃子面子上的权益之计,你才是我在朝堂上信赖的人,当年皇太后政变的时候,你为我出生入死的情谊此生难忘。”
“不如先让亲王的女儿进来,也可缓冲立后的事情。”
淑子循循善诱。
那家姑娘比女儿大了十来岁吧,年纪这么大应该不会比女儿更有优势吧,毕竟像是梅壶女御那样的美人还是罕见的,陛下慢慢会感受到年轻的好——
内大臣的思路被带跑了,盘算多进宫看望女儿,顺便监视源氏那厮。
淑子幽幽喝茶,顺便侧身挡住了铜炉。
小雨君太不注意了,怎么忘记把这烧着内大臣求爱信的炉子换个地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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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这里优哉游哉、活似神仙,却丝毫不知道外面的人在想什么,我真是为你难受。”
淑子一边在六条院的夏之町赏景、看着那条公主鱼在开春的池子里横行霸道,一边对源氏语重心长。
知道秋好与冷泉相处融洽的源氏养尊处优中透露着疑惑:
“怎么了?有什么大事吗?最近内里一切顺利啊……难不成你遇到了什么困难?”
现在还有让眼前的人为难的事情吗?源氏挠头。
淑子:你们这些老登要是穿一条裤子,我可就为难了!
“我和你年少相识,感情深厚,即使在你被流放的时候有事情找过内大臣短暂结盟,但我始终把你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那年少时光我此生难忘。”
老油条淑子睁眼说不完全瞎话。
她自己的年少时光,无论有没有源氏,都是此生难忘的。
“我们是当初的冷泉的保护人,同样是如今的梅壶女御的保护人。有些话我只能和你说……我,唉——”
淑子欲言又止,源氏正襟危坐。
“秋好怎么了吗?”他十分不解。
不会她生病了吧,还没被自己运作成皇后呢,自己的小女儿也还没长大呢,怎么办啊呜呜呜。
虽然嘴上说着不慕名利,可实际上自己的荣华富贵千万不能断掉啊。
这辈子他都不想重复须磨之旅了!
坐拥六条院美景的大源发愁,想要权势更进一步。
看见这条公主鱼的老兄成功上钩,淑子继续:
“你也知道内大臣这些年越来越追求功名富贵,他是弘徽殿女御的父亲,自然时时为亲生女儿考虑。如今却开始逼迫女御尽快怀孕生产——可这又不是人力所为,他还要逼迫上天不成?”
“如今女御被他逼迫得郁郁寡欢,面对陛下又不敢声张。曾经怼天怼地的孩子也文静了不少。”
“你们家的孩子们更是被他看不起:他不仅不同意夕雾的婚事,还说你家小女公子出身低贱,比不上她的女儿——甚至想送云居雁进后宫!”
“看着你们曾经的兄弟之情如今分崩离析,我真是难过到无以复加,他还记得当初宁可被岳父责骂也要偷偷去须磨看望你的样子吗?”
淑子蹙眉,声声泣血。
话不在新,好用就行。
“啊?他竟然这样!”
源氏一直记得当年内大臣的雪中送炭,却没想到内大臣如今对他这么怨恨。
想想被他为难婚事的夕雾,源氏猛然发现,这个“好兄弟”已经许久不和自己喝酒聊天了。
若不是尚侍提醒,自己竟然还被蒙在鼓里!
源氏陡然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你看看他最近是不是总去拜访弘徽殿女御就知道了——他总是逼迫那个孩子,你应该有所耳闻。”
源氏捶胸顿足,年少情谊错付了!
他准备派人视奸内大臣,密切观察他的行踪。
“如今咱们的女御面上光鲜,实则艰难。我想着,要不送亲王的二女儿入宫吧,好歹也算是自家亲戚,能帮衬秋好,至少两个人面对弘徽殿女御总好过秋好一个人。”
“最重要的是,内大臣早就运作舆论,让自家的孩子成为皇后。秋好是我的养女啊,何况看在桐壶帝和六条妃子的面子,我也该让秋好有个好前程。内大臣步步紧逼,陛下也为难立后的事情,不如缓冲一下,我们也好应对。”
“不如先让亲王的女儿进来,也可缓冲立后的事情。”淑子循循善诱。
那家姑娘好像才貌不如秋好,在亲王家里就像是透明人一样,肯定不能抢走秋好的风头。
源氏思忖,应该也行——
况且亲王日日示好有几年了,他也不想继续装了,就和好吧。
源氏的思路被带跑了,盘算多进宫叮嘱秋好早点怀孕。
淑子幽幽喝茶,看池子里的大鱼甩尾巴。
真有活力啊。
她想吃烤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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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已经渐渐结仇的两个老登为了核实淑子的话,一天三遍派人监视对方的动向,果然发现了对面每日多次派侍从入宫,肯定是在研究什么阴谋诡计。
淑子: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你们这群探查的人在互相监视呢(狗头)。
没什么旧恨,但是新仇涌现出来,两个追求名利地位的人看着对方越加不顺眼。
内大臣继续为难夕雾,源氏看着没精打采的儿子更加看不惯内大臣。
“是时候给自家女御找个帮手了。”
在超级间谍亲王的游说下,两人多次向冷泉上奏,希望再挑淑女入宫,比如,亲王家一直想进宫的二女儿。
他们上头的时候,只关注政敌的两人没有注意到,上座的冷泉冷下来的小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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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孩子受委屈了——他们怎么能如此逼迫于你?”下朝后,回到清凉殿的淑子挥退侍女,对冷泉叹息。
不仅前段时间被立后的事情吵到头大,如今被让步的太政大臣、内大臣和国舅亲王联合他们的一群下属、最后被半个朝堂逼迫纳妃的冷泉也面色不好:
“朕还不到二十,怎么就像是这辈子都没有子嗣一样?皇兄也是而立之后才生下的皇太子!”
“真是欺人太甚!”冷泉愤愤,“还好有姨母为我周旋,不然我一个人面对这三个老菜帮子,我——”
小少年唇红齿白,生气起来也很好看啊。
这些年,在不同的环境和心境下,冷泉和源氏原本相似的相貌慢慢展现出来了不同的气度,即使将两人放一起,大家也只会感叹兄弟间神奇的联系,而绝不会将他们认为是同一人的不同时期。
在淑子的控制下,没有人知道或者敢说出冷泉的身世。
因此,被淑子一手养大的他对源氏也没什么除了当年一点点相处时光之外更加深厚的感情。
“我当年和太政大臣内大臣认识的时候,比你现在也大不了多少。”
“那时候他们都是青葱少年(呵呵)、心性单纯(假的)、为国为民(也就那样),如今却被荣华富贵迷了眼乱了心,再也不是当初的他们了。”
老油条淑子睁眼说不瞎话。
“你是我唯一的孩子,我愿意收梅壶女御为养女不过是为了先帝和六条妃子的面子,私下里有什么好处我只想着你,有些话我只能和你说……我,唉——”
淑子欲言又止,冷泉神情严肃。
“我们当年在皇太后的逼迫下相依为命啊姨母——”冷泉红了眼眶,“我知道,您一定会帮我的是不是?”
“好孩子。”淑子拍着冷泉的肩膀,怜爱地看着他。
“逼迫你立他们支持的皇后是第一步、逼迫你纳他们喜欢的妃子是第二步,之后你长大了,他们还会逼迫你离开我,逼迫我离开紫宸殿、不能帮你,一想到看不见我的孩子,我的痛苦无法抑制啊!”
“当初他们吵架立后的时候我还能以你年纪小为理由暂时压制他们,以后我不在了,这满目公卿,上下富贵眼,我的孩子又是怎样的孤立无援啊!”
淑子声泪俱下,大打感情牌。
是啊,如果没有姨母,之后自己真的就要孤军奋战了,想想那些老油条咄咄逼人的样子,文艺教育下的有些小心思但是手段稚嫩的小画家冷泉也有些头疼。
看见最后这条最肥美的大鱼也上钩了,淑子继续:
“妃子不是大事,可决不能让这群人爬到你的头上,就像当初被外戚压制的你朱雀皇兄一样!”
“看看他们一天拜访女御们八百遍的样子,谁知道有什么阴谋诡计!”
“姨母要一直帮我!”冷泉拉住了淑子的手。
“我当然会帮你的,我的好孩子。”淑子垂眸。
她幽幽喝茶,看着冷泉亲手写下了特许尚侍不用还政的旨意。
这清凉殿专门为皇帝准备的绿茶,可真好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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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道理谁不清楚呢?
不过是被名利遮眼,身在局中罢了。
第99章 考生收起你的牛劲,等进宫再展示!
这年春天, 一辆低调但体面的牛车载着老少一行人,在侍卫的保护下,悄悄驶入了京城。
这家美丽的小姐玉鬘、乳名为藤原琉璃君的女孩,顺着牛车竹帘掀开的缝隙, 贪恋地看着这个明明出生于此、却已经没有多少印象的阔别已久的故乡。
当年在京城西面居住的记忆已经悄然远去, 就连母亲的容貌也渐渐模糊了。
过去那么朦胧, 未来又会如何呢?
“我不过才二十三岁,却已经‘少小离家老大回’了, 也不知还会有谁有这样离奇的经历呢?”(注)
玉鬘和一力护着自己长大、给了自己另一条命的慈爱老乳母感叹。
“几度海浪风吹去,行人终是归故京。”
“您本就是生于京城的凤凰,乡野之地不能困住您,现在回到这里才算回家。”
“咱们小姐福泽深厚, 就算是那么艰难的境遇都能遇见宫中的女官帮助,之后您的日子只会更好。”
老乳母抱着玉鬘, 也是感慨万千。
舍家撇业的老乳母的两个女儿也为小姐祈祷。
“我能有您和各位亲人,才是真正的福泽深厚。”
玉鬘依赖着将她拉扯长大的老乳母。
老乳母的长子丰后介在牛车外, 听见母亲和小小姐的话语, 也希望未来万事顺遂。
这些年纪与玉鬘的母亲所差无几的长辈义无反顾地舍家撇业、一路护着玉鬘走过了万水千山,也终于回到了这个他们相离二十年的故乡。
现在的京都是什么样子呢?
小时候玩耍过的伙伴还在吗?
以前去过的集市还有吗?
我们家在京城西面留下的房子依然在等待我们吗?
梦里家山近, 天涯岁序迁。(注)
一行人忐忐忑忑,真应了那句“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注)
从京城的南门进来后,丰后介一边好奇地探看如今的故乡,一边护卫着牛车的安全。
谁知走着走着,本来是要到二条街道尚侍府的牛车却越来越慢, 干脆不动了。
“怎么了?”老乳母的小女儿贵君探出头。
从筑紫逃出来的时候她就担惊受怕,现下好不容易到了京城, 她可真是怕再出波折啊。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大家战战兢兢地祈祷。
“没事没事。”打听清楚的侍卫回报。
“是咱们尚侍大人有了新的指令,男官们和女官们在不同的街区招人才呢,所以今日格外拥挤,咱们等一会就好了。”
看着这一家子的惶惶不安,跟随优子出去又被赋予送贵族小姐回家的任务于是得到大笔奖金的的侍卫软了口气:“别担心,会给你们安稳送到尚侍府的。”
大家稍稍安心的同时又十分好奇。
不年不节的,是什么事情引得如今的平安京人山人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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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安静——不要着急,听我们说完!”
西京一处小广场,百姓们团团将中心的几位主理的女官和协助的男官包围,叽叽喳喳,每个人都是一箩筐的问题。
男官员喊得声嘶力竭仍然挡不住人们的热情。
“什么叫女官选拔考试?只要有一技之长就能报名?”
“不是贵族可以吗?”
“真的假的?求求您们千万别骗我们啊!”
面对拥挤的人群和已经嗓子冒烟的男同事,女官淡定地从身后拿出了一面锣鼓,哐当一敲,大家安静了下来。
“尚侍大人有令:内里女官选拔,唯才是举,不限出身,只要有技能——读书、写字、绘画、音乐、女红等等,即可报名,三月后进行考试,由尚侍大人及女官局各司尚书长官亲自考核,只要符合标准,就可成为内里的女官!”
宛如火种被扬入了干草,人群陡然沸腾了起来,在侍卫的安排下,兴奋的人们排队给自己或者亲戚报名。
有的百姓担心时间来不及,飞速跑回家通知家中的女儿;有的母亲抱着孩子,殷切地看着仿佛被镀上光芒的女官,也想给自己一些希望。
“我会绣花,做出来的花朵还引来过一次蝴蝶,本来最近是想去贵族小姐家当侍女的,您看我可以吗?”衣服上的补丁已经褪色的姑娘羞涩发问。
“我没钱读书,但是脑子好用,偷听到说书人讲故事一遍就能分毫不差地讲给弟妹,我也想试试!”黑瘦的姑娘就像是蓬勃的野草,眼睛闪烁着光芒。
“我有了个孩子,能报名吗?——我是说,我不会耽误做事情的,我很会给布料染色,也想试试。”年轻的母亲满含期待。
最有趣的还是这家——
“豆腐娘子,你怎么也来啊——”旁边的人看见豆腐娘子领着的小女儿,都笑了。
这家母亲就是淑子话本子的第一批受益者,她家世世代代经营一个豆腐摊子,当年想为她招赘,找个男人继承小店,但听了淑子的故事后,反反复复想了几夜,最终招赘之后还是把生意和账本都交给了自家女儿。
现在豆腐娘子已经是两个女儿的母亲了,自家小店也被她经营得有声有色。
“大人,您看看我家孩子行不行?”她灵活地挤开了刚刚看笑话的人。
“我的女儿不算灵光,可是力气特别大!能抱得动家里的石磨。”
“来,给大人们表演一个!”
母亲话落,她带来的小姑娘直愣愣地跑过去,抱起了半边牛车,牛都被吓了一跳,又被小姑娘拉住。
“可以了可以了,快把车子放下吧。”女官见识到了什么叫一身使不完的牛劲。
“这能行吗?”男官员瞠目结舌。
回忆起尚侍大人一贯偏好的的女官咬咬牙:“行!大不了给她放兵司和侍卫一起巡逻!”
这绝对是尚侍的口味:健康活泼的孩子。
就是太健康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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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场景在平安京四五处地方上演,读书够的小官员家眷用诗书报名;无数没读过书的小户人家的女儿用技艺报名,都想为自己争一争。
等着被侍奉的大贵族不屑一顾的机会是这些贫寒人家几十上百年中唯一的希望。
“赶上好时候了啊!”为家中绣花姑娘加油的老祖母落泪。
她年轻的时候,也会绣花呢,只不过没有人在意。熬瞎了眼睛,也不过是换取了几两碎银、几斗旧米,养活了家中嗷嗷待哺的孩子。
“我和之前的铺子老板打听了,宫中也有缝司,专门为贵人做衣服,孙女你好好表现,别和我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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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兴奋人群渐渐散去,平安京回归了往日的平静,玉鬘也终于到达了尚侍府。
“这怕不是仙境吧!”老乳母在心中感叹。
在侍女头头小宰相的引路下,玉鬘一行人来到了主殿,见到了传说中的尚侍大人。
淑子接受了玉鬘的拜谢,用好茶招待她,在檀木灯台无数蜡烛发出的明亮光线上打量着这位琉璃君。
真是个可爱的女孩啊!
在内里这个最不缺美人的地方,淑子见过很多美丽的女孩:
优雅的(藤壶母后)、艳丽的(胧月夜)、高傲的(现在的弘徽殿女御)、清丽的(秋好)、伶俐完美的(紫姬)、娇小可爱的(朱雀帝的藤壶女御)、窈窕出尘的(五节舞会的顺子)……但眼前这个女孩的美又是独树一格。
她的五官柔和、望之可亲,是一种让人亲近信任的气质,但是眉宇间又十分坚定,可以看出来是个有主意的女孩。
当年她的母亲,想必更是人间绝色。
淑子在上首打量玉鬘时,玉鬘也在下首偷偷看着淑子。
这位传闻中大名鼎鼎的尚侍没有三头六臂,也不是绝色佳人:她的五官仅仅是清秀,算不得美人,如今在操劳下眼角也生了细纹,却笑起来很是慈爱,让自己感受到了被珍视和尊重。
玉鬘悄悄红了眼:“您不用叫我的乳名,如今我的大名是玉鬘,再次感谢您和优子大人的相助。”
“你想现在就回去找你的父亲吗?他是万人之上的内大臣了,声名赫赫,家世显贵。”淑子询问。
“隔壁二条院是太政大臣的旧宅,里面有个叫右近的侍女是你母亲留下的老人,这些年也在帮忙找你,之后你们故人会相见的。”
听到老熟人的名字,老乳母也忍不住哭泣。
——人死如灯灭,能回忆起小姐的人越来越少了,可只要她还在世一日,她就会为她的小姐祈福一日,希望她在另一个世界无忧无虑。
“请问我是否可以叨扰您,给我一偏僻院子,让我先学习规矩礼仪?”玉鬘十分谨慎,生怕自己不够好。
“你暂时住下吧,这些不用担心。”
淑子安抚担心的玉鬘,并安置好了跟随她进京的人。
第100章 不问出身,才华留名
春末, 冷泉、淑子以及梅壶女御和众多公卿结伴来到新修建的六条院做客,参观这被广为称赞的美丽庭院。
“之前都传闻太政大臣给姨母设计的尚侍府富丽堂皇、宛如人间仙境。如今看来,别说是尚侍府,就算是朕居住的内里, 和这六条院比起来, 也不过是陋室罢了。”
冷泉状似无意。
这话真是——怪啊。
源氏陡然出了一身冷汗。
他条件反射般地看向淑子, 只见对方笑吟吟:“陛下言重了,太政大臣再如何, 也不敢对您不敬。”
“是啊——”源氏接收到淑子的意思,“臣绝不会对陛下不敬,这六条院的一半场地,都是为陛下和女御留下的, 恳请陛下行銮驻跸,我等共沐天恩。”
自觉过了这关的源氏心中暗想:听说最近陛下和弘徽殿那边缓和了态度, 是不是内大臣偷偷说了什么坏话?
还好有淑子。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和冷泉绘声绘色形容六条院豪华得堪比天宫的淑子拉住了冷泉的手, 表明你才是我最爱的崽。
淑子:真的, 权力让人降智,卖了这群被权力斗争变成智障的人, 他们还得谢谢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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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从南门进入,参观过紫夫人的春之町和为秋好准备的、原六条妃子宅邸的秋之町后,来到了北面的夏之町,冷泉和淑子在这里落座。
“一路走来,春之町繁花似锦、莺歌燕舞,果然不负盛名。”冷泉在主座上和身边的淑子感慨。
“只可惜现在不是秋天, 未能见到满山红叶的盛景。”
“以后女御省亲,万望陛下一同行幸, 共赏秋景。”源氏在下首接话。
冷泉不置可否。
“好了,我们如今就在夏殿,这里良木成荫,蝉鸣阵阵,又即将是夏初时节,不好好观赏岂不是怠慢了自然风光?”淑子温柔地为冷泉仙男擦汗。
众人吃过了源氏特别准备的流觞曲水宴席后,便共同期待着今日的重头戏:考试。
每年,大学馆的学生们会十人一组,接受考核,成绩最优者为“进士”。
当然这是学习西国的,所以政策并不完善。
又当然,能站在这里的学生,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天龙人,没有寒门,遑论庶族。
在进行四书五经及骑马射箭的评比后,众人一致推举太政大臣家的夕雾公子为优,授予他“进士”的称号。
“后生可畏!”
“少年英才!”
众人交口称赞:一半是实情,一半是人情。
“他的才华不及姨母。”冷泉开大滤镜,也不算是偏袒。
看着来谢恩的夕雾和其他学生,冷泉和淑子发下了赏赐,鼓励大家勤勉进学。
夕雾也升了个官,现在是五位官职的侍从了。
不过这点官职还不够内大臣松口让他求娶云居雁。
在众人的称赞中,他又想到了美丽脱俗、恍若仙子的家臣惟光的女儿藤原顺子。
如果能让她成为自己的侧室,洞房花烛与金榜题名,岂不是两全其美?
要不等进士庆祝结束后,就去提亲吧。
夕雾飘飘然,完全没考虑过家臣会拒绝自己,似乎想象着仙女归顺自己的画面真的能让他漫步云端一样。
却不知,仙女这个时候也在悬梁刺股,准备金榜题名呢。
才不给他舔着脸开口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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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宴会尽兴,各位学子文采斐然,真是人才辈出,让人欣慰啊。”
桐壶时代的女魁首、如今的尚侍发表结束感言,众人自然行礼谦虚,口称不敢。
“说起来,前朝依赖年轻的才子,后宫也依赖新一代的才女呢。”
听着这话里有话的样子,有些已经知道这位在高台上端坐了七八年不动弹、似乎还有本事再来十年八年的尚侍是什么德性的臣子心中打鼓。
在他们的心中,藤原淑子这个黑心女人,随时都能站在紫宸殿屋顶,大唱“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注)
求求了求求了,只要别让我罢官啥都好说。
纱帽子们默默祈祷。
黑衣服的白衣服的红衣服的官员心中念念有词。
至于绿衣服的小青蛙们?还没有资格祈祷呢。
比如夕某。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当年先帝还在的时候,女官就频繁比赛才艺,我也有幸作诗比赛,成为了魁首。”
“如今,内里年老的女官被赡养,女御们需要的人手也逐渐增多,日后有了皇嗣,只怕现在的人手不够用啊。”
“因此,我也禀明陛下,即将举办女试,不拘束出身,旨在选拔优秀的女子入宫,更好侍奉陛下和女御娘娘们。”
“只有这样内外一心,陛下才会身体安康,我们才是真正的忠臣良将!”
淑子忆完往昔,开始展望未来,并且使劲扣帽子。
被她盯着的内大臣想起最近和陛下关系缓和了一丢丢的女儿,以及传说中温柔的承香殿女御(即亲王的二女儿),觉得尚侍的决定对他也有点好处,第一个赞成。
源氏不在乎女官的事情,觉得这不过是文艺女青年的聚会,巧了,他这个文艺男中年又开始怀念起老爹文艺男老年了,于是紧随其后。
这算什么呢?本来这位尚侍前段时间已经在民间搞出大动静了,现在不过是给面子通知大家一声走个过场。
都先斩后奏地办了一大半章程,这时候谁会自找不自在?保住了官位的官员们开始歌功颂德。
一月后,首届女试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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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之前报名并通过初选的女子按顺序和报名的项目分批次进入内里,她们忐忑不安又满怀希望,穿上了最体面的衣裳,准备迎接新的人生。
根据诗文、书法、绘画、乐器、针织、武力、厨艺、药学、算数等不同分类,报名的女子被安排在不同的殿阁和广场,由女官局不同的官员进行监考,各司长官初步审核之后交由尚侍藤原淑子决策。
报名的技艺五花八门,甚至还有记忆力和做工匠活这种“奇技淫巧”,也被专门考核。
本次考核不限出身,以最大限度保证公平。
若是技艺比赛,比如绣花织布等,由三位有经验的女官共同评甲乙丙丁等级;若是文书绘画比赛,则在淑子的规定下采取糊名,必须卷面清晰,由女官阅卷评分后再揭示成绩。
“咱们是不是也要选出个进士?”副考官藤原和子(花散里)和橘则子(橘典侍)笑问。
“技艺无上下之分,但‘进士’这时候还是不能乱用啊。”
“其他女官的第一名我们称呼为‘首名’,文书的魁首我们也出个‘进士’吧!”淑子笑着说。
“不知道谁会成为这女进士啊?”众人期待。
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回的女官考试啊!参与其中的人谁会不光荣呢?
“那位丹后弁文采斐然,还有兰君藏人医术高超,她们若是赶上这时候没准会前程更好呢。”
有些女官想起了当年诗合比赛上一鸣惊人的丹后弁。
“人各有志,她是梅壶女御身边的大红人,在陛下面前又不少露脸,日后也不会差的,我们还是关注这次的结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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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批次不同,其他考核的结果被判定之后,文书考核作为最后的、也是重头戏姗姗来迟。
书阁被收拾得焕然一新,大殿被橘掌侍领人空出来,放上约二十张案桌,铺上越前纸和砚台,等待着考生入场。
“听说这场考试不同其他,是尚侍大人亲自监考阅卷,好紧张啊!”有的女孩深吸气。
有的手上拿着长辈求来的护身符,闭上眼睛嘴里念念有词,试图借由玄学力量给自己安慰。
还有女孩口里念念有词、逐渐癫狂:“天地玄黄,宇宙洪荒……金生丽水,玉出昆冈……后面是什么来着,救救我救救我快救救我,万一正好考到这个呢——”(注)
一位看起来已经有层层灰发的女子衣着朴素、双颊凹陷,紧紧盯着前方梦想中的地方,双手紧握、全身颤栗。
消瘦到似乎随时羽化登仙的顺子在众多考生之中心中默念诗文,祈祷自己也能在这充满了文学气息的书阁工作。
时辰到,考生们纷纷入场,按照指示坐在相应的座位上,等待考官发布试题。
明明在家中的时候,女孩们对尚侍大人好奇得不得了,可在这个时候,没人注意尚侍的容貌,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尚侍旁边的巨大白纸,等待试题的揭晓。
“各位不限文体,直抒胸臆即可。”尚侍温柔地笑着。
但出来的题目一点都不温柔。
随着考试开始的锣声,巨大纸板被翻转过来,试题显露:
“女官之才德,何解?”
众人经过了最初的头脑冲击后,纷纷落笔。
一时间,书阁落针可闻,只有窗外的阵阵风声与翻动白纸的沙沙声应和。在初夏的松风里,女孩们纷纷写下自己的答案。
时间截止后,试卷被回收审阅,这一场的考生移步至清凉殿,等待陛下和尚侍的裁决。
“不知道这次姨母准备的考试中,会是谁拨得头筹呢?”冷泉也有些好奇。
过去的诗合中,丹后弁的诗歌犹在眼前,每次去梅壶那边,这位女房的文采也是让人眼前一亮。
不知道这回会选出什么样的女官呢?
“陛下您看,我们阅卷之后,觉得众位女孩的文采着实不俗,丝毫不输之前的官员之子。”淑子笑对冷泉。
“不过这两篇,确实是让人赞叹,这份才干别说是在姑娘们中间,放眼所有的读书人里,都能排得上名号。”
冷泉好奇地拿起了被放在最上面两张糊名的试卷。
其中下面那张试卷笔迹端正、内容务实,从衣食住行到人际交往,恨不得在有限的时间内写出一本指导手册。
“这份答卷十分具体可行,一定是个人才。”冷泉点评。
随后他拿起了被淑子放在最上的试卷:
“女官之才德,即女之才,官之德。”
“女子之才,有文有武,有德有艺……当立志向学,以成其才。才成而后,方能自立于世,为家国之光。”
“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官员之道,在明其身、廉其政、馈所养、奉其君……方可致君尧舜,再淳风俗。”(注)
“男官行于朝野,女官奉于内廷。前朝之事不必避讳于女官之旨、内里大小不必遮掩于男官之笏。
女官之才德,在于施展才能、明理忠君,非是女训女诫、贞洁罗裙,望君切记!”
“治国同重任,安邦共朝阳。”
在养母的影响下的冷泉没有否认女子的才能,但将两位母亲与大多数女人割裂开来的他也没有想到,女子不仅能像丹后弁那样写颂圣诗歌、新鲜语句,更能偏僻入里、畅谈才德。
更没有想到,这一篇有理有据、文采斐然的文章竟是出自短短几刻钟的殿试里,出自眼前这群被美丽的衣裙点缀的姑娘们。
仅仅这一篇,就将春天包括夕雾在内的考试的一众学生公子们不知甩到哪里了。
况且下面的试卷里,文笔好的有,书法好的有,实在创新不出来只能引经据典掉书袋的也能看出来考生本人的阅读之广。
这些姑娘,哪个不能让纨绔子弟汗颜!
就连淑子都惊喜于那个“治国同重任,安邦共朝阳”的姑娘,已经迫不及待知晓这是谁了。
这个时候,其他部门结束考核的考生们还没有离开,等着大家一起出宫。
她们在女官们的指挥下,也坐在了清凉殿的回廊外,被紧张的气氛感染,心里也像打鼓一样等待着传说中“进士”的公布。
遑论清凉殿内的考生们了,全都目光灼灼地望着上方被尚侍大人审阅的一沓试卷。
“本次所有试卷都会被内廷保存,作为首次女官考核的证明,千年之后,青史依旧见你我。”
在为考生们鼓励之后,淑子在花散里的协助下,去掉了糊名的纸张,按照名字从后向前公布成绩。
众人有的失落有的欣喜。
当淑子念到名次第二、也就是写指导方案恨不得将饭喂到读者嘴边、恨不得读者今天看完明天就能走马上任的考生——前经文博士之女高阶胜子的时候,那位憔悴瘦削、头发灰白的学究的女儿因激动而伏地默哭,在至高无上的宫殿倾诉四十年来有才无路、被前夫式部丞和不公世道怠慢的苦闷。(注)
当淑子的手中仅剩一张纸的时候,众人都看向了唯一没有被叫名的姑娘,心中自然有了判断。
“本次考核中,以女子和官员的才德共同叙述,写出天下官员共同安邦的考生当为头名,赐‘进士’称号!”
“——来吧,好姑娘。”
在众人雷鸣般的掌声中,在大家为女子也能成为进士骄傲中,在年长的女人们的落泪下,冷泉一朝,也是历史上首位女进士诞生了在这诗意的初夏。
不是靠容貌,不是靠丈夫,不是靠子嗣。
而是靠自己实实在在的才学。
藤原顺子,青史留名。
在座的所有考生,也同样被史书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