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夙愿(五) 燕除月会理解他的。……
祝雎的尾巴缠住燕除月的腰, 她被一把带倒了,燕除月只感觉自己手下一片濡湿,猛然将手收回。
祝雎乘机压制住了她。
“趁热打铁, 今天刺杀的人来了, 我就顺藤摸瓜去找了呀。”燕除月无奈道。
不知祝雎想问些什么, 达奚实确实与他犯了干系,与她又无关, 但祝雎反过来质问她, 倒是奇奇怪怪。
祝雎不说话了,瞳孔不停的收缩着,他一直往燕除月靠。
燕除月知道他身上不正常, 他随意围着的衣裳散落下来, 燕除月暗暗给他围在了腰上。
但是这种布料还是太粗糙了, 让祝雎又痒又疼。
“我好冷啊。”祝雎眼中带着希翼, 像雪原里的黄澄澄的烛火。
燕除月一头雾水, 一经触碰他身上便烫得惊人, 哪里还会冷……难不成真是发高热的冰火两重天?
祝雎上半身主动贴近了她,下半身又缠着她,龙尾又缠不完还有一截尾巴逶迤在榻上。
燕除月恍然:“你在蜕变期这样是很正常的,熬过去就好了。”
祝雎面色不虞。
他的上身在微光下显得是玉质的光滑, 初时触碰是冰凉的, 随后又带着灼人的热。
燕除月突然想到了, 祝雎在雪原的第一世, 祝雎在火炉旁拥住她的场景, 于是轻柔地张开双臂抱了他一下,转瞬即逝。
祝雎感到清凉触碰他,又瞬间离他而去, 他低头便一口咬在了燕除月的脖子。
“快放开,你又不是属狗的!”燕除月蹙紧眉头,伸手一推,感觉颈边一麻。
祝雎真是咬死了便不松口,也不知谁招他了,直接让他进入了龙族的蜕变期,这个时间漫长又难熬,他是……半妖还好些,若是生来仙体,这倒不好收场,非得给他找个冰泉泡着不可。
燕除月见他不为所动,直接按住他后颈的凹陷处,那里简直是他的死穴!
燕除月另一只手掐住他的腰,不轻不重的一拧,祝雎便溃败得不成样子,只能在她耳边断断续续地喊着她的名字。
祝雎无力反驳,连呼吸都顾不上。
燕除月彻底从他身下挣脱开,但是他的龙尾死死缠着,不能脱离。
“说了多少遍,不能伤我……你若有伤我害我的心思,便会永受高热之苦!期间不乏活活热死的——”燕除月恐吓道。
这是在寒尸山发现他有伤她的心思,就给种下了,在这里被激了出来,也不知是福是祸。
“苦?”祝雎还有剩余的理智嘲讽,燕除月能给他带了新的窒息感,怎么会苦呢?
她一手撑着保持自己的有利地位,按着他的死穴不松手,侧坐在他的龙尾上,他的表情又痛又爽,龙尾巴还在蠕动。
燕除月脖子有些刺痛,她坐起来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有一手的鲜血,祝雎的嘴角也染上了绮丽的红,还有血珠子顺着他的嘴角往下滑,经过下颌,然后染红了喉结。
燕除月将指尖的血迹捻干,冷冷道:“还真是得寸进尺。”
燕除月用手推他的龙尾,反而让他缠得更紧,他的手甚至揪住了枕头,把布料划烂,祝雎的手上也有伤口很快就将床榻染红了。
燕除月只想脱离这种状态的祝雎,他现在很快就会没了理智,蜕变期失败会成为没有理智滥杀的畜牲,这也是四海瞧不上其他妖龙的原因之一。
祝雎本身就邪性,若是失败了……后果不堪设想,得有人压制引导。
于是她的手死死的按住了他后颈处的凹陷,原本还死咬着下唇不肯出声的祝雎,瞬间就哼了出来,眼里带着震惊以及倔强,也有雾蒙蒙的雪。
祝雎盯着她睫毛颤动着,然后默默放松了龙尾。
燕除月一瞧他果然受这样的桎梏,于是手无序的按着,下了死劲的那种。
“放开我。”
“不……放。”祝雎是个死倔的,甚至还能挑衅。
“我们终究会一起死亡……不论是……你把我藏进你肚子里,我死了再杀你,还是我吃…你,然后……被你杀死,我们……都会…骨、血、生、花——”
骨血生花。
真是恶毒的诅咒啊。
这几句话让燕除月怔住了,香气席卷着让她的手也微微颤抖,不知是她在后怕,还是受他影响,还是气得发抖。
祝雎再也忍不住喉间带着噎声,哪怕他没有在水中,窒息感也陆续将他拖下去。
“我是谁?答对了……额…就放开哦……” 他说着,便迷离的笑了起来,露出了森白尖利的牙。
燕除月也不知道出于何种心思,又狠狠的按了一下他的后颈,就像惩罚一样。
燕除月答到:“你是宿不秋…”
“不对。”他尾勒紧了。
“仙儿……你是仙儿好了吧。”
她又狠狠按下,他飘逸尾翼倏忽间收紧了。
仙儿……他不是宿不秋,也不是仙儿,他是祝雎啊,燕除月弄错了……
燕除月也发现了,按住他的后颈死穴虽然有用,但他早就习惯了各种痛觉,这种程度只能一时制肘祝雎。
时间一长,同样会让他沉迷,如同他痴迷于自毁。
窗外适时下起了雨,燕除月的心……突然的静了下来。
这场雨如同甘霖。
“天地生阳,则日升天;大道生月,则月盈仄……”
燕除月突兀地念起了静心咒,祝雎让她像在舟里飘摇。
可是她也没有再动,也没有神情,在朦胧的夜色里无喜无悲,是一尊泥做的菩萨,也渡了一层神性。
佛陀入密教全身而退,道祖入合欢宗功成身退,燕除月雨夜诵经待天明。
祝雎见燕除月毫无反应,他慵懒着身子又像浑身无骨,他慢慢的攀扶住她。
“燕…除月。”
这一次没人再回应他了。
他身体很疼,疼得快死了……那燕除月也快了吧,他会在燕除月死之前将她重新做成傀儡的。
燕除月将他骗进诛邪塔,关了有八百……千年的时间吧,那便也让她做傀儡上万年,这样不是她心中的道了么?
燕除月会理解他的。
他们两面相对,祝雎最终还是没有放开她,忍着苦痛环住了她的腰。
燕除月静坐在一处,龙尾将她围住,而祝雎便斜斜睡在她的腿上,龙尾在夜里散发着阳光下冰雪的光芒。
窗外雨打芭蕉,静心咒也随着雨声密集。
*
远处打起了惊雷,雨哗啦啦的响,连带着稻田里的苗子也被吹得东倒西歪。
“大师兄,这里有避雨的!”一个女修道。
月阴晴背上背着一把剑,身着素衣,淡漠的踩在泥地里,雨滴在他周围形成了一个真空,不沾染他半边,他见前面有个破庙,便加紧了步伐。
“看样子是个星君的庙宇。”月阴晴打量了一眼,仪态尽是芝兰玉树,气宇轩昂,远没有在瑶池云海的羸弱。
从断掉的供奉神牌,依稀可辨“太阴”二字的古虔语。
“是嘞!大师兄,我们御剑估计还有三天便到安乐镇了,听说里面有条大鱼!”她俏皮的眨了眨眼。
菩提宗分男女修士排辈,燕除月的化名“徐月”在这辈占了个大师姐的名头,那月阴晴就是弟子们心中公认的大师兄了。
月阴晴盘腿坐在蒲团上打坐,听着耳边活泼的语调,心中不由自主想起了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徐月。
她从不聒噪,也不说话,安静得很,哪怕她天赋异禀,也是不骄不躁,却因为人孤僻,一意孤行而引人不满。
他摸了摸腰间一直挂着的铜镜,嘴角情不自禁的浮起一抹浅笑,如山间醉人的风。
听说那里有一座仙人的秘境,便去为她寻得一两件异宝,为她开灵吧。
“大师兄,可是在为大师姐的事情忧虑……”
女修状似活泼地问,可大师姐徐月……就是个木头,性格怪异阴森森的,只是天天跟着月师兄,换了旁人怕早是不耐其烦了。
月阴晴睁开了眼,对上了那尊破损的星君像,蜘蛛网像厚厚的棉絮挂在哪里,上面缠着一条小蛇,张牙舞爪的冲他吐着蛇信子。
她不能留在菩提宗啊。
“我心中不喜她。”他手中掐了个决,回答着那人,这番言语早就滚瓜烂熟了,“休要再提了。”
“是。”
女修并没有感到开心,只是望着东方既白,有些黯然。
*
夜里下了很大的雨,而早晨的时候太阳突然破开了层云,顺着窗户的缝隙丝丝缕缕的照在燕除月身上。
祝雎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撑了起来双手揽住了燕除月的脖子,将头埋在了她的颈边,一呼一吸轻轻的挠着她颈边的咬痕。
他的龙尾煜煜生辉。
燕除月望着阳光有些出神,不多时祝雎也醒来了,眼中迷离,下意识地想蹭一蹭她的颈边。
燕除月伸手挡住了,因着静心咒随着雨声渐息而停,故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倒是意外的勾人。
“我要出去一趟,建议你留在这儿几日,你若要随我走……”
祝雎睫毛眨了眨,龙尾不自觉的收紧,笑得温和,他张口声音沙哑地溢出。
燕除月知道他想说什么,她轻轻地推开他,“你现在不方便啊。”
祝雎知道自己的声音难听,死死的闭紧了嘴,抓住燕除月的手越发用力。
第32章 夙愿(六) 你的姻缘与命线相连……
燕除月下楼的时候揉了揉手臂, 祝雎看着像个没骨头的,手劲还挺大的,迎面走来了一群菩提宗的弟子, 服饰整齐, 腰间还挂着象征弟子身份的宫绦。
他们手上捧着一面铜镜, 有说有笑的走着:“嗯嗯!好的大师兄,等徐师姐玩够了, 我们就来安乐镇除鬼……”
擦肩而过的时候, 他们愣了一下。
“徐月?”
“徐师姐——你不是在土匪山吗!?”为首的女修一脸惊愕,压住铜镜,看着燕除月充耳不闻的走下去, 连忙又叫了一声。
燕除月径直走下去, 有人扯住她的袖子, 铺天盖地的记忆朝她涌去。
“嗯?”燕除月接收到识海中的记忆。
她这身体原来叫徐月, 在菩提宗占了个大师姐的名头, 但是一直不受待见, 因为只有一魄在身,时而清醒,时而魇住,所以让菩提宗的人退避三尺。
这些人原本对徐月的态度也是一般, 默认孤立的状态, 又加上她原先喜欢跟在菩提宗大师兄的屁股后面, 在之后也是赚足了奚落。
之所以放任她去寒尸山, 一方面是想看她出丑, 另一方面也是想打压她,或许她出事也可以抢占她名下的资源。
知道达奚实一路高调让菩提宗的弟子怕了,这才慌了神, 前些天还被讹去了替身木。
顾名思义,替身木就是一个可以在生死攸关的时候转移创伤的东西。
在一旁的其他修士看不下去了,想起这几日达奚实的施压,既怕回去遭责罚,又怕四域之朝打压,还要担心大师兄发现徐月失踪,返程寻找导致除妖任务失败,一直压着消息,只对其说徐月贪玩。
他没什么好气:“你倒是会享福!出来就失踪一个多月,现在倒是潇洒,真不知道宗主让你跟在我们出来干什么!”
“就是就是,你出来也不给我们说一声,若想跟着月师兄一起,那便当初就应该撒泼打滚地跟着,现在使什么小性子?”说着那个男修便哈哈笑了起来。
当然,寒尸山是她自己要去的。
三言两语,便将燕除月概括成了一个爱而不得转而添乱的一个人,可事实哪是如此?
当初,她是上寒尸山卧底的,菩提宗弟子也同意了,到头来推卸责任,反而把那些脏水接二连三的往她身上泼。
望江楼鱼龙混杂,哪怕有些修士早已辟谷,也端坐在大堂,视线有意无意的朝这边瞟。
燕除月收回的袖子,轻飘飘的瞥了一眼,弹着袖子上的灰,那两个出声奚落的修士便像大王八一样翻在了地上。
“你们是谁?”
“两个小辈,竟然在此妄言。”燕除月飘了下去,足尖轻点,“碧玉宫绦,菩提宗的弟子……你们老祖都不敢在我面前这样说话。”
燕除月直接让菩提宗的人看傻了眼。
徐徐徐徐月……怎么会飞了!
……不会认错人了吧?!
菩提宗一旦弟子从基本练气期到了筑基期,便会放出去历练,他们的月师兄也不过金丹,尚且不会凭空而立。
“你们既说师姐失踪,不寻找不关心,反而在一个相似的人出来之后,劈头盖脸的一顿骂。”
燕除月弹弹指间,两个弟子就像砧板上的鱼肉被煎的“面红耳赤”又翻了个面,“这便是菩提宗教得弟子?”
菩提宗的人心中惊骇,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她飘下去的时候,通身的气度早变了,哪里还有徐月那种阴郁的感觉?
旁边那个狐狸眼的女修叫添玉,手中“哗啦哗啦”的摇着龟甲,她告罪道:“惊扰仙子雅兴,是他们之过还望海涵,这次回宗定会回禀宗主。”
燕除月飘远了,摆明就是放过他们的意思,那两个修士见她走远了,一瘸一拐的朝添玉走去。
“真不是徐月?”
添玉摇着龟甲忽然吐了一口血,“是……也不是。”
“添玉!你到底算的什么东西?”周围的人七嘴八舌的问着。
添玉狐狸眼一转,缓慢的摸了摸嘴,将龟甲收了起来,拿过铜镜,“大师兄不是要找大师姐吗?我去找找线索。”
菩提宗的人也是人精,知道添玉肯定算出了什么,偷偷摸摸的跟在她身后,一群跟着一个,浩浩荡荡的。
最开始出言不逊的那两个男修心头一跳,怎么又冤家路窄?
燕除月在望江楼里七弯八倒拐,到了店小二那里兑换了一些金银。
两个修士离得最近,就近坐下,互相交换着眼神。
“引雷符?”
“这是……咱们师父的师父也不会的吧?”
他们急匆匆的就想走,生怕迟了一步,自己脑袋瓜子就到地上乱滚了,那些大能多是身上披了一层嫩皮里面都是老骨头,像眼前这个像徐月的仙子,说不定是夺舍来的。
徐月哪里会这么强,他们二人好歹是个筑基后期的修士,竟然会被她随便拿捏……还真有可能是夺舍。
这么一想,细思极恐,二人两股战战,转而又安慰自己,这大能只是长得像而已。
燕除月抱了衣服换了一处上楼,临近房门口的时候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她顿足:“出来吧。”
添玉把身后的尾巴甩掉,她摇着龟甲:“师姐最近有与男子有接触?”
说着,她又吐了一口血。
燕除月看得有点牙齿发酸,眼前的这个小仙子还真是热爱卜卦呀。
“我知道你是大师姐……”
添玉歉意地笑了笑,用手背随意一抹,将一个铜镜放在燕除月装衣服的托盘上,“师姐……添玉从小摇着龟甲到大,生来一双眼就能看穿命理,虽然不知道师姐身上的的命线为什么会在数天前断掉,又被强行续起来……”
“但是,师姐,你的姻缘与命线相连……竟然被突然斩断了。”
燕除月静静的站在那里,余光扫了一眼不远处的房门,和善道:“姻缘于我辈,合则大善,离则斩心,又有多大的干系呢?”
“算不出啊……”添玉意外的看了她一眼,但还是一边吐血一边算,“不——大师姐福泽深厚,但身边的红线……被困住了。”
添玉是个固执到魔怔的人,狐狸眼扑闪着,燕除月不忍心她呕心沥血是为了将来虚无缥缈之事,清喝道:“够了——”
添玉尚幼,能算天机已受反噬,更何况又强行问燕除月的道,燕除月归根结底与祝雎相连。
祝雎当初在雪原推算出他的位置,就已经耗尽蓬莱的气运,天才子弟为了一个预言,尽数折去,燕除月不愿再见这样的情景。
“添玉,问天本就是耗费心力,你还未入道强行问卦只会累及自身。”
添玉眼前一阵清明,龟甲突然裂开了。
添玉:“我只算到,师姐……是个好人。”
燕除月轻轻的笑了,像是在笑眼前的小姑娘总是天真地看着险象环生的世界。
“师姐,如若可以,杀了困住你的人。”
添玉话头又一转,滑头一样:“月师兄最近问了你好多次……你可不可以好好替我们拦住啊。”
燕除月立即传达出信息,大概就是她不会与月阴晴有太多联系了。
添玉又说:“那师姐会去安乐镇见月师兄吗?达奚实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们去吧。”
添玉得到明确的推辞,一步三回头离开了。
燕除月看着添玉走远,淡淡地走进房内,祝雎不就是困住她的人?
杀了他,谈何容易。
燕除月一进去,就看见门户上有留下来的指印,她一转身就被按住。
铜镜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上面闪动着微光,铜镜在地上颤动着转着圈圈,最后归于平静。
祝雎的龙尾不费吹灰之力地困住了她,“我困住了你,你是不是就要听他们的话杀了我?”
“燕除月,你果然是想杀我的。”
燕除月还一句话都没说,就招来了他一顿噼里啪啦的质问,她还是好言道:“你说杀就杀。”
关于祝雎的顺毛技巧之一,顺着他说话。
她艰难的回转过身子,将衣服扔在他身上,“把衣服换上。”
祝雎抓起衣服就想抓的稀烂,燕除月云淡风轻的提了一句:“烂了就没有了。”
祝雎手一顿,慢条斯理地放了下来:“我们……没有这个讲究。”
是啊,魔枭怎么会有羞耻心呢?
“随你。”燕除月艰难的将脚从他的龙尾里爬了出来,隔着薄薄的裤子能感受到他鳞片的冷锐,“你蜕变期结束没有衣物,你别说认识我,你自己接受围观去吧。”
顺毛第二招,接受祝雎的所有习性,告诉他后果后表示尊重。
祝雎的头发垂在身前,痒酥酥的,他拉住燕除月的袖子:“为什么会被围观?”
“……”燕除月疑惑:“那你为什么在之前又要穿戴衣物,各种各样还挺花哨的。”
“因为……天地接受开智的灵物,褪去保护的外表,都会遮羞,不会大刺刺地晾着,撒开脚丫子乱跑。”
燕除月把衣服给了祝雎,她自己也绕到小室的屏风那里更换,她的衣裳一件又一件的给出去,她现在身上总共也没套几层。
祝雎手中拽着衣服,低垂的眉眼,在自己身上扫了一圈,好半晌才嘀咕了一句:“离开……出去就要穿呀。”
但他还是还是得到了一个答案,燕除月允许,他向她索取杀意。
那他们就可以杀死对方了。
祝雎勾起了唇角,地上的铜镜突然亮了,祝雎有些好奇,拾起来,一张讨厌的脸就出现在他眼前,祝雎的笑容更盛,几近冷漠。
月阴晴在之前与同门通话的过程中,听见了燕除月的声音,等了一阵才连通了铜镜。
当他眼前出现刺眼的白皙后,沉默半晌:“阁下是?”
祝雎带着一派的天真,他笑了起来,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她在换衣服哦?”
第33章 夙愿(七) 月阴晴:“?”……
月阴晴:“?”
月阴晴还未来的及反应过来, 祝雎就手一滑将铜镜给摔在地上,发出“咚”的声响,竟然强行中断了与月阴晴的联系。
月阴晴心中萦绕了许多疑问, 担心同门发生了危险, 又连接了过去。
祝雎觉得甚是有趣, 想不到月阴晴是如此的死皮赖脸。
他龙尾盘住,俯身再次拾起。
“都说她在更衣, 你这人怎么如此执着呢?真恶心。”
哪怕是祝雎俯视着铜镜, 里面呈现的也是他精致的侧面棱角和挺翘的鼻尖,说话间都带着一股慵懒,不薄不厚的唇角总是翘着, 眼睛带着一蓑烟雨既显得天真, 又是掩盖着的恶。
“慎言。”月阴晴蹙紧眉头, 看了一眼他暖玉般胸膛, 料想他袒露着上半身, 但是出于礼节, “道友是哪里捡着传讯镜的?月某愿出酬劳,还望道友归还。”
祝雎漫不经心道:“你的镜子关我什么事呢?”
意思是,月阴晴的镜子弄丢了,是他的责任, 祝雎才不会帮忙。
月阴晴也知道遇到了个刺头, 但是菩提宗的传讯镜只会在同门之间经手, 如果遗失, 那必定是出了大乱子。
月阴晴又想起眼前这人, 连接传讯镜说过的话,他试探着问:“这可是阁下的朋友拾到?可认识菩提宗添玉……和徐月?”
祝雎嘴里反复咀嚼着最后一个名字,她曾经告诉过他, 可以叫她徐月,或者……燕除月的。
他倒是被迷惑了,若她只是徐月……她怎么还有另一个名字的?月阴晴也出现了,她还要找他,还那么巧,她都叫燕、除、月!
月阴晴看着他的嘴边裂出饱含恶意的笑容,眼角眉梢都带着畅意,反而带着丝丝的邪气。
——她在换衣服噢。
月阴晴突兀的想起了这句话。
月阴晴直觉不对,“你把师姐怎么了!”
“师姐?”祝雎反复呢喃了这句话,“哈”了一声,捂住眼笑了起来,“知道傀儡吗?”
哪怕阳光照了满室,也让人不寒而栗。
“你在说什么?”燕除月换了一身亮色的衣服,是一抹可以让人感到冰凉又柔和的蓝,窗外的光漏了进来,照在她身上,甚至能感受到衣裙上的亮片,有着水面的波光粼粼。
裙子怎么会发光呢?能让人从内而外感受到柔和到发光的只有燕除月啊。
燕除月看见传讯镜,她眉心一跳反手将其压住,月阴晴只来得及瞥见燕除月的侧脸,喉间的话还未挤出,画面便戛然而止。
燕除月知道祝雎这副样子是不宜见人的,更何况,还连通着传讯镜,这要是手一滑,落在地上不就是暴露了。
燕除月将压在衣服后面的头发里捞了出来,嘱托着:“以后这镜子再亮起,不用管他。”
祝雎慢慢地直起身子,龙尾同样闪着一冷芒,他的视线不由自主的被燕除月攫住。
祝雎依旧带着他那温和的笑容:“里面的人是谁?”
“你的衣服快些穿好吧。”燕除月转移话题,她踢了踢裙角,踱步到旁边的妆镜,裙子便大片的散开。
她上身的抹胸极为修身,扎进了下面大片飘逸的裙子里,外面又穿了层广袖,进可近战,退可闲适。
也不知道祝雎是怎么弄的,她在里面衣服都换好了,他还在外面磨磨蹭蹭,竟然还连通了月阴晴。
“燕除月,你认识他吗?”
祝雎滑动在她身后,按住她的肩膀,她头发散下来盖住他的手背上。
燕除月顿时感觉背后毛骨悚然,她的手反按住祝雎的手,抬头望着他,“大家都认识,他不就是菩提宗的大师兄吗?”
燕除月又自然而然地将话题岔开,担心他又想起了不该想起了一些东西,“你的手受伤了不灵便,不能为我束发,那我教你怎么梳女子的发式吧。”
燕除月一时也没有想到什么好的话题岔开,正巧她要梳头,便以此为由。
她让祝雎抓住她的一缕头发,祝雎依言照做。
他想着,这也算是燕除月有求于他,她被做成傀儡之前,还是得满足一下心愿她的心愿的。
“你瞧,女子发誓,若简单一些,直接用一根木簪缠绕着发尾,尽量让它成一个结,最后穿过固定就行了。”她演示着。
“但是这样极其容易松散,若你走过的地方多了,遇见英雄救美的事情也多变,很容易看到一些男子救下姑娘后,就原地转圈圈,簪子便散开了。”
燕除月说着,又将木簪拔掉,她的头发非常柔顺,祝雎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发顶。
“燕除月。”
“嗯?”
“把你的头发送给我罢……”祝雎叹息着。
燕除月不解,但并不妨碍她毫不犹豫的拒绝了祝雎,把头发给他她不就成秃子了。
燕除月:“为什么?”
祝雎认真的想了好半晌,最后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约莫就是喜欢吧。”
这下轮到燕除月沉默了,她加快了盘发的速度,她抽过祝雎掌心的一缕头发挽了个单螺髻。
“……不是喜欢,就一定会有的。”
燕除月暂时不能理解祝雎口中的“喜欢”是他拥有正常人的情绪从而表达出来的欢喜,还是单纯地收集癖犯了。
祝雎的笑容略微敛住,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带着令人心惊的癫狂,“我喜欢的,就只能是我的。”
“可是……你明白什么是喜欢吗?”
燕除月担心祝雎两把把她的头发薅了,她起身尽量站远了些,她补充道:“喜欢不是占有,这可能是单方面的,你若喜欢就可以争取呀。”
“但是要做好失败的准备。”
她觉得头发是个死物,不能更好地以小见大,于是换了个例子:
“你今天喜欢的是我的头发,明天你就可能喜欢上一个姑娘,但你不能因为你喜欢她,就说‘我喜欢的,就一定是我的’,从而不过问别人的想法,就将她拴在你身边。”
祝雎恍然:“问过就可以了是吧。”
燕除月:“……不是。”
祝雎这一问,她就知道他又想左了,他以为是给别人打个招呼,就可以把人掳走了是吧?
“可我为什么要喜欢别人呢?”祝雎神情恹恹,仿佛这对于他来说是一件很恶心的事。
祝雎不喜欢别人的说教,但是他并不讨厌燕除月对他说话,燕除月说话的时候眼睛里有光,里面清澈的倒映出他的影子,眼里只有他。
怎么办,他也想要她的眼睛了。
燕除月也不指望能把他掰回来。
她不欲与他争辩,她算了算时间,“稷水退潮还有几日,我问过了,百里外有城池与庙会,我带你去看灯吧。”
祝雎眼睛睁大,里面水润润的,带着不解,但他脸上还是出现了欢欣,“是灯会吗?”
燕除月捡起掉落在一旁的衣物,找出里衣,让他穿上,她也随即落座桌旁,十指弯曲着敲了敲桌面,“是啊,等你尾巴没了到时候我们悄悄走。”
“是逃走吗?”
燕除月想着是避开菩提宗和达奚实,想来也是和祝雎理解得差不多,便点了点头。
这次应该来得及吧?燕除月不由自主的想起雪原的那一日,哪怕只是回忆,突然失去了一直期盼的东西,心里应该挺难受的吧。
祝雎零零散散活了好些年,也就燕除月把他送进诛邪塔化去邪气的这一世,她在仙界找到他之前,提前将他带走去了凡界,过了凡人的好些个年头。
她记不清了,只记得……祝雎有一天一身是血的回来,他怀里抱着的剑都卷了刃。
燕除月心中复杂起来,燕除月啊燕除月!你换他平安入诛邪塔,最后应劫,复活后被做成傀儡的下场,还不够惨吗?
“好吧。”祝雎心中有些惋惜,最后还是决定让燕除月再多活几日带他去看灯会,毕竟凡间找不齐做傀儡的材料,只能用香料做成稻草人。
桌上还剩了一些黄纸,燕除月便叠起了纸鹤,不多时栩栩如生的纸鹤便飞起来,祝雎的手有些僵硬,十分抗拒再接触与纸相关的东西。
他折的纸鹤飞不起来。
燕除月解释道:“纸鹤最开始的时候是承载一个人的思念,后来代替鸿雁没有灵力也可以传递消息。”
“你不会折,是因为你没有牵绊,也没有修炼过。”燕除月提笔蘸了朱砂,在纸鹤的身上快速的描了一几笔,“没有牵绊对你来讲也是好事。”
“要是有一天我不见了,你或许可以用我折的纸鹤找我。”她将纸鹤递给了祝雎,燕除月又道:“只此一只,撕了就没有了。”
祝雎神情有些复杂,好奇又无奈,仿佛是面对着一个无理取闹的人,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旁边的传讯镜又亮了起来,大老远就看见单方联系的月阴晴,祝雎轻飘飘的看了她一眼,伸手便要去拿。
燕除月手一顿,“别理他。”
“他……很吵。”祝雎看着她的神情,慢吞吞道。
燕除月抓起一张黄纸揉成团扔了过去,传讯镜不响了。
祝雎神色不明,“你为什么不听听他想说什么?万一他有很重要的事情找你呢?他是谁?”
另一边,月阴晴拿着传讯镜好一阵才放下,他修道至今,还没人能主动断掉他的传讯镜
他……还是担心徐月。
他立即御剑折返,他身后一直跟着一个娇俏的女修,见月阴晴偏离了路线,连忙追着:“月师兄!你走错啦!”
“菩提宗弟子怕是生了差错,我不放心先行折返。”月阴晴御剑风驰电掣,让他身后追赶的女修吃了一嘴的湿气。
第34章 夙愿(八) 燕除月……怎么会爱我呢?……
祝雎的龙尾在难熬的夜里便褪去了, 赤足踩在地上,彼时燕除月正在静心打坐。
他身上只披了一层里衣,跳跃的烛火让他忽明忽暗:“你为什么不听听他想说什么?万一他有很重要的事情找你呢?他是谁?”
燕除月感受到刺眼的视线火辣辣的看着她, 如芒在背, 她闭着眼回答道:“不想听, 而且重要的事情不应该找我的。”
燕除月已经耐心回答了很多遍:“他是菩提宗的大师兄。”
祝雎并不甚满意这种回答,他秾丽的样貌不笑的时候带着攻击性, 他从来不掩饰自己的想法。
“既然你不讨厌他到拒绝与他联系, 可是他太恶心了,那我帮你杀了他吧。”
燕除月独自坐在床角打坐,心中缓缓的浮现出疑问, 月阴晴在仙界可是鼎鼎有名的晴无剑尊啊, 一身的风高亮节, 剑骨如松鹤, 宁折不屈。
恶心?燕除月实在难以将这个词语月阴晴挂钩。
“你将衣裳穿好, 早些睡吧, 我守着你。”
燕除月没有明确表态,也知道祝雎这一试探就是没完没了的,索性内视识海继续打坐,对外界的感知弱了下来。
祝雎虎视眈眈的看着她好一阵, 突然觉得自己的脊背发痒, 疼了起来便压制不住, 像是有千万根针同时扎着被粉身碎骨, 魂飞魄散又被强行拼合起来, 脑仁一阵又一阵的抽痛。
祝雎双拳攥紧,瓷白的脖子上露出了愈加明显青筋,额角很快就淌出冷汗。
他的视线突然放在了不远处的剑上, 燕除月为他的剑聚灵,比对她自己还好。
他的剑一旦离体,又没有剑鞘护着就会一直与他产生冲撞,放在体内又会排斥,只有燕除月能让他好受啊。
可是……凭什么能威胁他呢?
祝雎提着剑,他握着剑的那一瞬还好些,但是铺天盖地的针刺,仿佛只有杀戮才能平息。
祝雎轻蔑道:“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玄度剑身一闪一闪的带着光芒,祝雎瞬间就感觉铺天盖地的痛觉朝他压制过来,一时让他难以呼吸,但是越痛就会越让他兴奋,同时会激怒他心中的杀伐。
“背主的东西。”祝雎使劲握住剑柄,剑身不自觉地颤抖着。
他的脸色也越来越白,可是嘴角扬起的笑意却越来越大,眼中含着毁灭欲,“究竟谁才是谁的主人?”
“大魔头,你放开我!”玄度在他手里拼命的扑腾着,每一次挣扎与祝雎的不合,都会为他带来伤害,同时玄度也不好受。
可玄度本身就代表着逆骨,祝雎一身反意,玄度更甚。
玄度:“你不让我说话,自己却和月月叠纸鹤,而你天生无情无义,注定是个背信弃义之徒,还想叠纸鹤,哈哈哈哈哈!”
玄度对现在的祝雎可劲的奚落,祝雎的不幸来源于他本身以及“正道”,那么玄度的不幸只来源于祝雎。
祝雎是剑主自然知道怎么才能对自己的剑产生伤害,玄度顿时感觉自己被火灼烧着外焦里嫩。
祝雎一双眼亮的惊人,里面带着赤裸裸的不屑,“我不会,你又会么?”
玄度不甘示弱:“我不会是因为我没有身体,我哪怕只是一柄小小的剑,也拥有非常完整的人格,我有喜怒哀乐,还有人爱惜着我,你有吗?”
祝雎眸子压暗,嘴角溢出血来,玄度顿时没了声音,祝雎咬破自己的手指,如野兽一样生生啃食,在剑上绘制着符文。
玄度见他忍着反噬也要封印自己,它立马着急得大喊:“你不想月月也爱你吗?”
“哈……”祝雎昂起头笑了,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清朗的声音从他的喉结震颤中传出,随即冷漠道:“燕除月?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你也配啊。”
“……”玄度一身反骨,祝雎越是压制它,它越跳脱,“我即是你,那我们都不配!”
祝雎喜怒无常,对于他的剑他自然不用装得笑意盈盈,他抬起剑身,打量了一下,白玉般的剑身上用鲜血绘制的符文只进行了一半,就像在上面装饰了红玉珠子。
“燕除月怎么会爱你呢,她谁也不爱。”
祝雎想起了什么,眼睛又笑得眯了起来,显得阴森可怖,“不对,她爱着她的苍生呢。”
玄度心惊胆战地看着祝雎的动作,虽然知道他不会如此蠢笨地将它毁去,可是祝雎给它的惩罚也着实令它不好受。
玄度这下冷静下来,不和他唱反调了,“你不想她爱你吗?”
“爱?”
祝雎心中反复咀嚼着这个字,想要将其生吞活剥,再生生的咽进肚腹中去与自己永存。
“爱是什么?是喜欢吗?”他觉得有些可笑:“燕除月……怎么会爱我呢?”
谁会爱他呢?
有谁会爱他啊……爱他的人,不得好死,他通通都想杀掉,堆成雪人,做成稻草人,最后制成傀儡……
他就是这样没有七情六欲的……怪物啊。
什么是爱呀?是愿意带他去看灯会,去听鲤楼,还是去看湖宴?亦或是在雪原里抱着他取暖,还是……将他关进不见天日的诛邪塔。
玄度也扯不出一个名堂,嗫嚅半天只说了一句,“爱是包容与成全。”它也讲不明白,话本子都是这样说的,大家也是这样一致认为的,反正总没错。
“月月爱着众生,假如她将这……放在你身上。”
玄度分析的头头是道:“你不就拥有了全部了!”
祝雎竟然破天荒地的觉得它说的有些道理,那样被包裹着的温暖,在里面死去,一定不会再感到寒冷。
玄度表现的可是经验丰富:“你这个样子是不会有人爱你的,首先你要像个正常人,会对月月嘘寒问暖,有什么东西分享给她,还要包容理解她的一切……”
“如果你搞不明白,就学着看看月月是怎么来的。”
可是他不知道什么是包容,以及成全,但是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得到燕除月的全部了。
哦对了,他是想要打碎她的信仰的,她爱上他这个怪物,不就是了么?
看来金萧也不是一个废物,这百年在勤政殿求着他看的书,并非全无用处。
书上说,有一个仙君杀死了怀孕的妻子,杀妻证道,他内心苦痛却没有回头的路,入了好几次心魔,最后也成了个没有感情的怪物。
祝雎发自内心的笑了,眉眼舒展开,眼尾微挑,从骨子里透出妖邪,他极其散漫。
“那就让燕除月爱上我吧,可她又不得不杀死我……最后成为和我一样的人罢。”
祝雎在玄度的抗议下,还是将剑身的符文绘制完整,像游魂一样惨白的向燕除月飘荡过去。
只有夜才是属于他的,白日里他总是阴郁的望着阳光,伸出手就像是要被灼烧一样,月光薄薄的洒在他身上,为他戴上了朦胧的纯净。
祝雎想过了,不管燕除月是徐月,还是他的月奴儿,还是……揽月尊,他都想得到她明目张胆的爱,他陶醉在其中,欲望交织着要深深的烂在里面。
祝雎要燕除月爱他,又要亲手杀了他。
到那一天,燕除月为他留下眼泪,他要尝尝是什么味道的,看着她双手染血,痛欲蔓延,那一定会是他最快乐的一瞬。
“那现在……就去嘘寒问暖吧。”
祝雎状似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噗通”的一声,就把玄度远远地扔进了浴桶里泡着。
玄度:“……”
另一边。
燕除月感受到背上有一股热源,并且肩上一沉,是她怎么也忽视不了的重量。
燕除月缓缓的睁眼,一侧头鼻尖就碰上了祝雎冰凉的脸庞。
“燕除月,你冷吗?”祝雎想要贴近她,燕除月却挪开了脸。
“我不冷。”她轻轻拉住祝雎,让他枕在自己腿上,她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抚着他的头发,“夜里寒凉,你又成了人,反而不会有龙族彪悍的身体,还是应当注意保暖的。”
他伏着,燕除月离他很近,祝雎悄悄抓住她的衣角,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哈欠,燕除月拿过被子盖住了他光洁的腿。
祝雎高大的身子,此时缩成了一团靠近着燕除月,如同佛像下盘着的一尾小蛇。
*
祝雎越来越奇怪了,收敛了他显而易见的不屑与阴郁,变得平和起来。
原本这是一桩好事,可是在祝雎身上就是显得不伦不类,比如他穿着的黑衣显得他劲瘦又有些活力,不笑的时候妥妥的高冷杀手。
现在非要穿着和燕除月一样颜色的衣服,哪怕是女装他也要试一试,一言一行都在学着她……
燕除月从来没觉得祝雎如此怪异。
祝雎总是有意无意的看着她,端正自己笑容的尺度。
“别笑了,快点上车。”燕除月从他招了招手,这里已经离开稷水很远的地方,但是风吹来还带着一股水汽,“我们去看灯会了。”
草木摇曳着,风徐徐的吹着,祝雎站在原地,看了看燕除月,又看了看牛车,笑容顿时僵住了。
“让我坐牛车的,你还是第一个。”
燕除月随意的倚着十分闲适,裙子就铺散在里面,“你的腿受伤了不能甩着两条腿走,出门在外还是节约一点灵力,我们是去玩的,又不是为了赶路,慢悠悠的挺好。”
“望江楼的马害怕你,看见你就要撅蹄子,所以才坐牛车,难道要我背你啊?”燕除月不知道从哪里拔来了草,在手上随意的编着。
祝雎情不自禁地露出一抹笑,又暗暗放低了嘴角的高度,他想尽量显得自然,却不想弄巧成拙。
“你若想背我的话,也不是不行。”
第35章 夙愿(九) 大爷进来玩儿呀…………
“背你?”燕除月上下打量他一眼, 忽然笑出了声,眼睛也笑得跟月牙儿一样弯弯的。
“你若是趴在我背上,我便要抄住你的腿弯如同将小孩子背在背上, 这样还不如将你抱着呢。”
燕除月想象着这个画面, 祝雎这么瘦高的一个人在她的背上, 她就像背了个乌龟壳。
再者背着他去看灯会也不现实,也亏的他有这种天马行空的想法。
燕除月悠闲的靠在牛车的扶栏上, 手伸进旁边的草丛里抽出了几根扁草, 又冲他伸出手来,让他过来。
祝雎歪着头看了她好一会儿,才缓慢地将他冰凉的手放在她的掌心。
燕除月的手干燥而温暖, 让他被暖意包裹着, 他情不自禁的反手握住, 他的手越攥越紧, 想将她勒的窒息致死一样。
“快上车。”燕除月想要拉祝雎上车, 没想到他一本正经的摇了摇头:“脏。”
燕除月四下看了一眼, 这牛车以前应该是放干草垛的,上面还有稻草,还铺着一些褥子倒没有祝雎说的那样不堪。
一旁抽着旱烟的老汉倒是不乐意,他砸吧了两下嘴, 在远处吐出呛人的烟圈:“妮儿啊, 我这牛车可是专门给我孙女准备的, 干净的很咧。”
老汉这牛车原本是等他的孙女从外家回来, 只是碰巧遇见了燕除月, 顺路捎一程顺便赚点体己钱。
祝雎斜斜一眼过去,明明看着极其安静的一个人却偏偏带着一股凶意,燕除月见此情景手一动, 直接将他的手扣住,往自己这一拉。
他们的手倒成了十指相扣。
那老汉立即闭了嘴,将烟斗在车头磕了磕,心中极其疑惑,眯着眼偷偷看了好半晌,这两个穿着蓝颜色的妮儿,长的俊是俊,就是另一个确实长得过分的高大,梳着的发髻确实好看,可……就是觉得长得太过于硬朗。
也不怪这老汉会认错,一来是他眼神不好,祝雎一路也未曾开口多说几个字;二来原本祝雎就貌若好女,带着一股子秾丽,现在又穿了和燕除月差不多样式的衣衫。
哪怕他脚踝都露出一大截,头发一盘,娇柔造作的在那站着,也是安能辨我是雌雄。
“爷爷——”远远的就有小女孩儿在喊着,一路飞奔着,往这里扎来。
“哎!小妮儿!”老汉儿将自己的烟斗放下,乐颠颠的打开自己煲了一路的包裹,露出里面的果子。
燕除月见老汉的孙女也来了,让祝雎上车,可是他倔强的很,带着雾气的眼睛就在那直愣愣的看着她。
“来吧。”燕除月朝他张开了手,祝雎带着疑惑走上前去,她将手松开,抽出发带围住了祝雎的眼睛。
冰冰凉凉的,又带着丝丝的暖意。
“这是什么?”
燕除月小心的绕过他后面的发髻,将他的眼睛蒙住,“你看不见,就当这些不存在了吧。”
祝雎翘起了嘴角,“就是自欺欺人?”
没想到他还有点学问了,燕除月:“这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燕除月轻轻地拉着他坐下,祝雎并没有不习惯,反而是因为久违的一抹黑暗让他感受到熟悉,他稍加适应,很快动作自如起来。
但是他依然将手搭在燕除月的手腕上,她的手腕真细呀,就像一只骨笛,他一只手便可捏了过来。
那老汉的孙女麻利地爬上牛车,坐在另一边,怯生生的问:“姐姐和大哥哥也要去看灯会吗?”
“小妮儿,瞎胡扯,两个都是姑娘!”那老汉一边喝斥,一边灵活的腿一抬,便坐在前面的板车上,手里拿着鞭子在空中甩的啪啪响,嘴里“哟哟”地赶着牛。
“没事。”燕除月冲小姑娘招了招手。
小姑娘瘪着嘴慢慢的挪动过去,明明就是偷穿姐姐衣服的哥哥嘛,袖口裙子都短了一截,连胸都是平的。
随着燕除月温和的说了几句话,小姑娘很快就乐得合不拢嘴。
祝雎的脸却越拉越长,燕除月一路上都没有把视线放在他身上过?这样她怎么才能爱他呢……
世界上没有谁不爱自己,他已经学着燕除月做了很多事情,为什么她的态度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只是因为他是祝雎,长得不像她?
祝雎对于这事,一向没有多余的耐心,连带着看着小女孩也十分不顺眼。
突然,一个带着些许棱角的东西放在了他的手上,刺得他痒痒的。
祝雎顿住了,可是他看不到,仅凭触觉无限地将他的感官放大,掌心的触觉顺着他的手臂传递着令他背后发麻的陌生感,让他无法自控的想要提起剑乱砍一通。
燕除月看出他的不对劲,默默将他另一只手上提着的,用布条包着的剑换到了自己手中。
“这是蚂蚱。”是燕除月用之前抽的扁草编了个小玩意,“一会儿到晚上的时候,你把蒙住眼睛的发带摘下,就可以看到它了。”
祝雎的手笨拙的摸着,但是小巧的又带着棱角的蚂蚱放在他手上,就是一块豆腐在刀尖上滚。
燕除月又给他东西了,祝雎想着,按照凡间的习俗,他也应该回礼的。
“你有没有想杀的人?”
燕除月看了一眼刚刚还在一脸崇拜她的小女孩,此时小女孩脸上露出了惊恐,她一把捂住了祝雎的嘴,让他不要说话。
“没有没有,先攒着。”燕除月随口应付道。
祝雎这话说的,光天化日之下,怪吓人的。
燕除月又编了个蚂蚱,打算送给小女孩,没曾想,半路被他截了胡,嘲弄的笑着彰显着主权,“我的。”
燕除月又编成一个,祝雎还是抢走了,小女孩眼中都憋起了泪意,燕除月摸了摸她的头。
“喜欢蚂蚱是吧,行都是你的,今天晚上给你割一捆草,我陪你编,你要是学不会编蚂蚱不准睡觉。”她对着祝雎无奈道。
燕除月拿出拿出纸鹤给了小女孩,她小小声地道了一声谢,燕除月忍不住又摸摸她的头。
小孩子的困意来的快,睡的也快,她快就在燕除月的膝头伏着睡觉。
祝雎虽然看不见但是还能感受到明显的热源在他的脚边。
他突然感觉……燕除月对他,和对所有人都是一样。
没有区别。
手里的蚂蚱在他看来突然变得像刀子一样,和之前的纸人还有纸鹤一样,都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祝雎掌心合住,蚂蚱被直直的压扁。
他只觉得,这场游戏十分无趣,燕除月本来就是他的傀儡,他是傀儡主啊,为什么要考虑……
“来,我教你。”
燕除月温暖的手又抓住了他冰冷到没有活人体温的手,打断了他的思绪,将他从自己的漩涡里拖了出来。
燕除月手把手的教他编蚂蚱,也不知是不需要灵力的原因,还是不需要人的思念,他倒是很快学会了。
燕除月也松了一口气,“总算不用押着你做事了。”
她对祝雎一向是很宽容的,只能从细微末节的小事对他加以规范,因为他早就有了自己的习性,只能潜移默化的改变。
“压着……”祝雎嘴角拉直了,在浅色的发带下他的睫毛微颤,他疑惑道:“我?”
祝雎心中有了莫名的期待,他忽然想起了燕除月之前按住他后颈的骨头,这种感觉真的让他难以释怀啊……
“对啊。”燕除月手里转着扁草,微风徐徐,令她的心情也轻快不少,她点了点头,“怎么了?”
祝雎淡漠的勾起唇角,诡异带着一抹忧郁的弧度,他的眉眼却舒展开,声音里藏着兴奋:“什么时候开始?”
燕除月:“?”
到底从哪里开始的,他们说话就牛头不对马嘴了?
*
天刚刚擦黑,燕除月便带着祝雎来到凡间离稷水最近的一座城池,许是处于要塞倒是十分的宏伟,四处张罗着挂上灯笼。
黄昏时分,街道边开始耍起了杂戏,喧哗的声音让祝雎的耳朵听着,都有些应接不暇,他却不将蒙住眼睛的发带揭下,说是美梦成泡影。
燕除月虽不明白他怎么突然文邹邹的,倒也尊重他的选择。
琵琶声若隐若现,引人心中一阵向往。
“闲人回避,长公主圣驾——”
噼里啪啦的铜鼓敲着,来了一行人清道。
祝雎忍不住摩擦着自己的指骨,扬起的笑容在暗处森然而奇怪。
燕除月对祝雎对情绪已经很了解了,她打量了他一眼拉了拉他的袖子,“你真的不把蒙眼的发带取下来看看?听说四域之朝的长公主来祭祀了。”
“她算什么东西啊。”
祝雎轻轻的叹息,然后伸手解下了自己眼前的障碍,圈一圈地缠在手腕上,眼里干净的倒映下满城的烟火气,还有……燕除月。
燕除月思衬着,觉得祝雎在凡间的身份应该也算个人物,毕竟不是一般人能孕育他的身体的。
可不是嘛,祝雎在凡间,哪怕是个肉体凡胎,瘸着腿,手都见了骨,血都要流尽了,还能发着高热上山下山。
四域之朝的老天子活了有八百多岁,儿孙一萝筐,正儿八经有继承权的却寥寥无几——死的差不多了,可不,就剩下血统最纯净的长公主了。
信徒对长公主的崇拜,导致他们流水一样的涌入街道,垫着脚伸长着脖子张望着,只等着长公主的圣驾到来,便扑啷啷的跪下。
燕除月在这人挤人中,不得不拉着祝雎躲进门店大概灯笼咋的跟花儿一样的楼里。
一进去瞧可不得了,温香软玉,娇媚可人,男倌儿也围了上来,见他们来了便围着燕除月打转,还有的竟然不怕死的去逗弄着祝雎。
她们口中喊着经典的语句——“大爷进来玩儿呀……”
第36章 夙愿(十) 你来告诉他,何为男女……
“来了这温柔乡, 定让人念念不忘。”
燕除月鼻子间瞬间充盈着香味,与祝雎馥郁的香气相比,总显得不太自然而过腻人。
燕除月往下一蹲率先挣脱开来, 祝雎随意抓住一个人的手反手一拧, 那人呲牙咧嘴的赶紧放开了手, 众人被震慑住,不敢上前。
“真吵。”祝雎道。
燕除月拉过他走着, 琵琶声阵阵, 在这个张灯结彩的地方,倒显得有一股悲怆的意味。
“来个人带路。”燕除月摸出银子让他们安排一个雅间。
收到银钱的那人瞬间喜笑颜开。
燕除月也没想到,躲着朝拜的人群随意进一个酒楼, 没曾想钻进了花楼。
她不动声色的看了祝雎一眼, 夜晚这里的靡靡之音……希望不要打扰到他。
“你若是听见了什么奇怪的声音, 千万不要去理会。”燕除月嘱咐道。
祝雎好歹也保持心灵的纯净上千年了, 要是在这里被玷污了, 回去倒成她的不是了。
祝雎面色也不怎么好, 只觉得自己浑身都沾染了奇怪的气味,他语气莫明:“能有什么奇怪的声音?”
燕除月也不知怎么讲,总不能将……强行解释给他听吧。
“你听见了别理会就行了。”燕除月脸不红,眼神也非常的沉静。
二人由一男倌引着路, 正说着, 恰如其时便突兀的入了一段声音, 前面的男倌哪怕久处在风月场, 也是个清倌, 这下听着连耳朵都红了。
燕除月却非常坦然,以此为例:“对,就是这个声音。”
祝雎若有所思, 天真的问:“那在打架吗?”
“……不是。”
祝雎:“那为什么她在喊疼?”
“噗嗤——”引路的男倌想忽略也忽略不了,见她面善,他也是暧昧的看了燕除月一眼,最后调笑着:“姑娘莫不直接告诉了他去,省得他平白好奇。”
祝雎本来还因为他眼神奇怪而不快,听着他这样一说,祝雎也将视线放在了燕除月身上。
燕除月冲那男倌摇了摇头,原本她也是将这些事做平常事,但是当二人的事先一起落在她身上时,她还是感觉到了一丝不自在。
“你莫要跟里面的人学着妖精打架。”燕除月清了清嗓子道。
她这一说,祝雎更疑惑了,“妖精?你们不是要除妖吗?不打架的话,难不成靠言语就能让他们归附?”
除妖的天师啊……男倌再也忍不住了,想着二人能一同逛花楼,想必关系也甚是亲密,而家中兄长姊妹怕也不会一起来此,只怕是……一起除妖的恋人。
也是,听说山中修行无岁月,那公子不知晓这些也属正常。
真是郎情妾意啊,女郎看着妍丽而温柔,说话也自有一番风趣,通身气度也自是不凡,待人温和有礼,哪怕是入了风月场的他,也忍不住向往这份温和。
虽然这位公子穿的甚为奇怪,但他在这里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只当是二人的乐趣。
他忍不住打趣说道:“女郎,还是告诉他吧。这位公子再过些年岁年,怕也是要及冠,寻常富贵人家也早寻了通房,农家子也议了亲事的。”
燕除月久不在人世多年,对这些倒是有些淡忘,她略微思索了一下,又递了一锭银子,“那还有请公子为他解释一下何为男女吧。”
总不能让祝雎活了比他人的祖宗十八代加起来还要长,最后只能凭衣服和声音分辨男女吧……
男倌有些诧异居然有人连男女都分不清,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女郎说笑了,奴哪里当得公子之称。”
转角处便是雅间,她率先进去站在外面临街的窗前,琵琶声又弹奏起来,燕除月却注意着身后的动静。
她从未觉得祝雎如此好奇过知识,他在勤文殿闲得用飞刀扔她的名字,将上好的桌案无聊到划得稀烂,现在倒是乖乖地问着问题。
一股黑气在她没注意的时候悄悄蔓延着。
“什么是妖精打架?”
“……公子,男欢与女爱,本身就是正常的,等到合适的机会,男女便会成了一对,头上顶了红盖头,穿着喜服成亲。”
“您瞧……”男倌神秘一笑,在花楼的角落的抽屉中找到了一本书,“这是避火图。”
花楼里的姑娘总会遇见一些青涩的公子哥,什么都不知道,偏要在一群纨绔里逞英雄来花楼,所以都会提前准备好的。
祝雎一瞧觉得他们扭曲的奇怪,看了看那男倌红透的耳朵,好像知道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