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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Gum “陈况,你倒是做给我看看。”……

Gum·20

陈况和那对母女走后, 乔铃敷着面膜站在自己家客厅鲜少审视起来。

平时没觉得怎么样,现在一看……

家里是不是有点乱啊?

虽然绝对算不上邋遢,平时的清洁也有按时做, 但是乔铃是那种间歇性家务勤奋主义——简而言之就是非要等到乱得看不下去了, 才会一股脑痛快做一次家务,弄得干干净净……

然后再慢慢搞乱。

她只是喜欢放东西随性一些, 自己住就无所谓肉眼整洁度怎样,不过今天突然让他踏进了家门,她后知后觉地开始顾虑起来。

乔铃很在乎陈况对这些细枝末节的看法, 有点后悔。

早知道昨天就不偷懒稍微打扫一下了,哎。

他不会觉得她是个生活习惯很差的女生吧?

不要哇!

乔铃叉起腰,很有哲理地开导自己:昨日无需追忆,既然感到悔恨, 就从眼下这一秒开始改变吧!

搞卫生,做家务, NOW!

因为陈况的大驾光临,她大晚上精神亢奋,不仅破天荒做起了家务, 还点了个夜宵打算奖励自己。

把除了卧室以外的所有地方地毯式收拾了一遍之后,乔铃感觉连动嘴吃外卖的力气都没了, 扔掉面膜倒进沙发里,累得发晕。

不行,她还是不适合做家务。

家务令她痛苦。

沙发床铺的格纹沙发巾还没有换, 上面残留着男人靠躺这里时留下的气息。

乔铃翻身, 侧着头闻了闻抱枕。

天啊,竟然有陈况的发香,是她在电梯里经常问到他身上的那款洗发水的味道。

想必是因为淋雨, 洗发水的香味遇水又被激活了出来。

乔铃蜷起脚趾,扭着身子,像个痴汉一样把脸埋进抱枕里对着那股“陈况香”猛地吸了一大口。

好香……

下次去买他的同款吧。

沙发床比她卧室的床垫要软,因为太舒服,乔铃等外卖的时候伴着这股清香也和陈况一样打了个盹。

耳畔是玻璃窗外淅沥的雨声,雨势停歇了一阵,此时又变大了。

发沉的眼皮将她拽进了周公的桃花源,乔铃魂游了一阵,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家中。

睁开眼,陈况近在咫尺,指尖捏着她的湿发,神态审度。

她怔了一下,望向窗外的暴雨滂沱,再看两人这暧昧的距离和姿势。

发现当下竟然和两个小时前的场景一模一样。

陈况比之前那样好像更凶了一点,眼神似黑云压城,霸占她的小家改为他的狩猎场。

“听到没有?说话。”

乔铃左右移动眼珠,喉管跳动着脉搏,“听……到什么?”

是做梦吧,是在做梦对吧。

陈况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不耐,捏着她的发丝往下轻拽,“装傻?乔铃,你是不是记打不记吃?”

“不要管别人的死活,别把男人领进家,这么简单的话你听不懂么。”

他咬字并不重却很凶,还有股阴涔涔的味,和平时懒洋洋唬人的架势完全不同。

乔铃吓得心脏摇摇欲坠。

凭什么一次次被这人吓得说不出话啊!反正是在梦里,冲了!

她突然发作,伸出双手扑了上去——

“你凶什么凶啊!”

掌心隔着衣服熨烫着男人鼓胀的胸肌,触感产生的瞬间,乔铃双腿深处酥软一瞬。

老天,这梦未免也太真实了。

这手感……!

男人高大,哪怕被推倒也像一座厚重的礁石。

他的体温不断隔着衣服袭向她,即使隔着衣服,乔铃也被这股温热的存在感冲得头皮发麻。

乔铃忍不住在他胸口多抓了两下,屈膝压在他的大腿上。

她体格娇小,俨然像只不识好歹的小兔子压在老虎身上,软绵绵的毫无威胁性。

“我说话你不也一样不听吗?那你有什么资格管我。”

她揪着他的卫衣,压着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因为这个身位终于有了几分勇气:“我才没管别人的死活,我就管你的不行嘛!”

乔铃喊的时候嗓音都在抖,倔起来不输任何人:“反正我已经把你领进家了,我看你能怎么我呢!”

“你能把我怎样?陈况,你倒是做给我看看。”

她骑在他身上乱喊挑衅,全然不知自己的鲁莽撩拨起了什么样的野蛮凶兽。

她压在他身上又扭又弹的,陈况忍了她三句话,额头青筋绷到最凸的时候一把圈住她的腰。

几乎是在眨眼之间,他一扫她的双腿,乔铃毫无反手之力地就这样被他横扫放倒,倒进了柔软的沙发床——

“呃哟,陈……”

陈况身上淋过雨的痕迹还没完全干掉,她也刚洗完澡。

两个人都处于有些潮湿的状态里,呼吸湿热,眼神泥泞一片,隔空交缠。

宽肩窄腰的男人双手撑着压在她身前,眼前一片阴影,乔铃被危险的磁场完全吞噬,可呼吸的氧气都被挤压,所剩无几。

她忍不住想曲起膝盖自保,却在刚要动的时候被他拦截。

陈况一手握住她的膝盖,强硬地将她的腿重新压平,掀眸,对上她惊悸的目光。

他的眼神显然是知道她怕了,却也完全没有饶她一马的打算。

此时窗外传来一阵轰隆隆的雷声。

闪电的光亮照到男人阴凉的眼神,像窥见了一头准备拆卸猎物的狼。

有的时候性与暴力形影不离,难以分辨谁是主体。

她有点怕被弄疼。

乔铃手指有点抖,忍不住说出同样的话:“等,等一下……”

“等什么?”陈况眼底一点笑都没有,冷得像雨刀子,胳膊支在她双侧,像做俯卧撑一样慢慢压下身子。

他捏住她的下半张脸,力度不大,却将她的脸蛋弄得变形。

“不是你把我领进家门,还叫我示范给你。”

她看着陈况的脸不断靠近,视觉放大。

乔铃心如擂鼓,看到他从宽大领口露出的锁骨,往上是突出的喉结,再往上,是他那双悠悠嘲谑的嘴唇。

下一次吞咽喉咙时,他已经凑近到了鼻息之前。

乔铃完全僵硬了,大脑混乱,说不清此刻是期待更多一点还是慌张多一点。

她选择紧张地将眼睛闭上。

男人完全压了下来,乔铃闻到了他温热的呼吸。

要接吻了吗?

他要吻她了。

陈况凉凉的目光凝视她这张“随你处置”的脸,敏锐地锁定在她偷偷用舌尖濡湿唇瓣的动作上。

下一刻,他掐着她的脸一扭,低头——

湿热的感觉和痛觉同时传来。

乔铃疼得睁眼,推他的肩膀,“啊。”

陈况没有吻她,而是在关头偏离角度,咬上她细细的脖子。

先用粗粝的舌苔舔,紧接着就用牙齿硌着咬。

这一口,警戒和发火的意思直接传达给她的身体。

乔铃有点窒息,大口透着气,被这个不算吻的吻弄得浑身不对劲。

又软,又热,又抖。

全身神经都在高度兴奋中。

乔铃被他攥住手,他带着她的手撩开自己的卫衣,直接放在了腹部。

陈况支撑身子的动作令他核心紧绷,八块腹肌的脉络突得清清晰晰。

她的手指细细地擦过他腹肌的每一道走向,慌张又害羞地撞上他没有温度的眼睛。

“你,干什么……”

“不会?”陈况挑眉,索性兜头直接把卫衣脱下来扔到地上,“什么都不懂还敢这么狂?”

“我告诉你,一般这么进来的男人,可不是为了跟你玩过家家的。”

陈况完全占据主导,抓着她的手在腹肌上乱扫,然后往下走,“该下一步了。”

“要教么?”

乔铃吓傻了,感觉那只手完全不属于自己,是个已经碰了不该碰的东西的烫手山芋。

眼神乱飘之际,她对上了他右上臂盘桓在图案里的黑色蟒蛇。

陈况舔在她脖子上的感觉,就好像被蛇信子扫着一样,有种宣告猎物死亡的性感。

陈况再次压下去,嘴唇又回到他的爱巢。

“帮我把裤子脱了。”

此话落下,她脖子再度传来痛感——

“啊,疼。”

轰隆。

窗外一声雷,乔铃睁开了眼,猛地捂住完好无损的脖子。

乔铃解锁手机,发现睡着之前看到的那一页簧漫的男主台词就是“帮我把裤子脱了”。

“……”

她收紧双腿,睡裤相互磨蹭,试图掩盖那令人羞耻的湿润。

乔铃红着脸在沙发床里打滚。

真是服了。

所以到底是又做了个春-梦还是噩梦啊!

…………

吃完夜宵之后乔铃也难以从那个梦里挣扎出来,也不知道在气什么,报复性扎在被窝里看了一宿的簧色韩漫。

第二天被电话铃声吵醒的时候,她顶着黑眼圈坐起来,两眼都有点不对焦了。

乔铃开了扩音器,坐在床上闭着眼接电话,“……喂。”

“嗯?你熬夜跟人打架去了?这么有气无力的。”乔竞的声音从电话传来,中气十足。

乔铃坐着都要睡着了,“有话……快……放。”

“你去店里了吗?你去过楼下没,陈况在不在他家?”他问得很着急。

她本来就困,反应了好几秒都没懂这个人在问什么。

“你还没醒酒吗?”

“这话的逻辑是?”

“我没喝酒,你傻啊,陈况昨晚不是让柔茵母女俩去他公寓住了么。”

乔竞咬牙切齿:“我就恨我自己没早置一套房子,这近水楼台的机会让他抢了!气死我。”

乔铃沉默了:“……”

对哦,陈况现在还是他的假想情敌呢。

忽然觉得他好可怜啊,像个傻狗。

乔竞越说越带劲,自我发挥道:“男人什么德行我不知道吗?他说是给她们住,但要是今天拿个东西,明天送个吃的,后天说不定就要找借口留下直接开演三口之家了!”

“我还没去店里。”乔铃揉揉眼睛,咕哝说:“他不是睡在酒吧休息室吗?你直接去看看不就好了。”

“问我没用……”

电话那边发出一声狐疑的怪声,“谁跟你说的?”

“我酒吧的休息室正被另一个伙计住着呢,陈况早就滚蛋了。”

“我还想问他昨天晚上睡哪儿了呢,他没回我微信。”

乔铃忽然睁开了眼,迷糊劲儿醒了一大半,脑子里放大同一个问题。

什么???陈况不住酒吧了??

“什么时候的事?”

这事是谢柔茵去协调的,乔竞也一知半解,“呃,大概有一周了?”

快一周,那岂不是就在陈况拒绝她提议的前后?

所以说昨晚之前陈况应该一直住在她楼下的公寓里,每天听着噪音睡觉。

连酒吧休息间都没得住了,都不肯去她那里落个脚吗?

乔铃莫名生出一股堵塞的气性。

她是什么豺狼虎豹吗?他要这么躲着!

“……活该。”她没憋住心声说了句。

乔竞呆了下,虽然没懂为什么突然骂那人 ,但还是很赞同:“骂得好,我也觉得活该。”

“你要是不知道就算了,我再打听打听吧。”

“你赶紧开店去,都几点了,生意不好做也得上赶着做啊。”

说完,他挂了电话。

乔铃攥紧拳头,恨不得把枕头撕了,隔空挥了几下。

本来就因为陈况生气,又被你这个街溜子堂哥训话。

到底惹到谁了我!

男人怎么都这么讨嫌讨厌!全都给我滚远!

再也不想理这些人了。

…………

小店的生意照常,晚上又下起了雨,没有前一天那么急骤,但稀稀拉拉的也一直不停。

在店里做首饰的小情侣本来窃窃私语着,突然被哐哐哐的砸银声音吓得扭头看去——盯着那个坐在店长工位的娇小背影。

乔铃穿着围裙,憋闷的情绪全写在阴脸上,握着锤子邦邦邦地砸着银条,动静吓人。

她看着弱小,打起银子来又快又狠,厚厚的银条很快被压成了又薄又平的一片。

乔铃听着客人那边半天没有动静,回头,对上那对情侣讶异又不敢说话的脸,微笑:“需要帮助吗?”

小情侣赶紧摇头,“不用,我们还没做完这步。”

还是别打听了,一看心情就很差……

乔铃检查着手里银片的厚度,脸蛋快鼓成气球了,肚子饿得咕咕叫。

都怪那个讨厌的人,心情差了一整天,中午都没有吃饭,饿死了。

这时,放在隔热台旁边的手机亮起来,新消息显示出内容。

【Gum:晚上有空吗,我去你家拿我的衣服。】

乔铃看到陈况的头像心里不防咯了一下,随之便是更汹涌的委屈和闷气。

说曹操曹操就到,非要撞枪口上来是吧!

乔铃看了眼时间,反问他。

【L.ing:刚九点半你不上班啊?】

【L.ing:要拿衣服就等着,我还没关店呢,不在家。】

【Gum:我去你店里等你?然后打车回。】

对方回的很快,好像根本没有察觉她语气和平时的差别。

这让乔铃更火大。

是没发现她不高兴,还是根本无所谓她和之前的态度有什么区别呢。

乔铃重重地敲打手机,回了以后直接把屏幕反着扣在桌面,继续敲银,力度比刚刚更重。

【L.ing:你不要来,我到家以后会告诉你。】

…………

今天晚上来得客人比较多,乔铃十点钟才把最后一位客人送走,清扫关店,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快晚十一点了。

乔铃本来都忘了,结果看到阳台上晾着的男士长裤又想起了某个还在手机里等通知的男人。

哼,干脆就晾着他算了,一套衣服而已。

乔铃进了卫生间,刚打开水龙头要洗脸,却迟迟没有撩水上去。

她盯着哗哗流动的水柱,呆了十几秒,最后狠狠骂了一句“烦人!”又拿起了手机,给陈况发了条“我到家了你来吧”。

烦人,烦人,为什么他这么讨厌。

叫她怎么选都很违心。

陈况回消息还是很快,告诉她他就在附近,五分钟就上来。

乔铃把他的衣服叠好装了个袋子,这会儿微信消息又闹起来。

她烦躁地拿起手机。

今晚怎么消息这么多。

【乔竞:跟哥共享一个好消息,笑死,陈况真够倒霉,爽了。】

【乔竞:他昨天惨不拉几地趴在酒吧桌子上睡了一宿,淋点雨还感冒了,真够娇气。】

乔铃一顿,打了个问号回去。

感冒了?

乔竞又发来三条语音。

【今天七点多快开门的时候我去店里,看他脸色白得跟纸一样,我用体温枪一打,爷爷的给我烧到了三十八度多,就这还敢上调酒台,我直接给他打发出去了。】

【虽然这几天他的班只能让夏天顶上,但至少他病了不会去打扰柔茵娘俩了,切。】

【你不是很烦他么,听到有没有痛快点?】

她听到这里,禁不住抿紧了嘴唇,好巧不巧这时候门铃响了起来。

呼吸像是被捏住一样,乔铃嗖地看向门口,几乎没有犹豫地跑过去。

乔铃拉开家门,杵在门口的男人的灰色身影打在她脸上。

看到陈况发青的脸色和干涩的嘴唇,她之前的情绪全都消失了。

陈况对上她担忧又无措的视线,喉结滚了滚。

他淡然的表情掺上点不自在,扯着火烧火燎的嗓子:“我拿衣服。”

他声音又哑又干,听得乔铃后脊发紧。

乔铃紧盯着他,“你发烧了。”

“可能是吧。”陈况估摸着她应该和乔竞联络过,没追问,伸出手:“我不进去了,你把衣服给我就行。”

“回头请你吃饭。”

乔铃压根不理他这茬,“吃药了吗?”

陈况微怔,手停在半空,“我回去吃。”

她拧眉,脾气又逐渐漫上来,“回去?回哪?酒吧又不给你住了。”

这下对方没说话了。

陈况喉咙很疼,坚持回答她:“我今晚会住酒店。”

“你如果想住酒店昨晚就去了。”乔铃寸步不让,胸口起伏越来越激烈,眼睛瞪得桃核似的,好像这样能把他心里的想法挖出来。

“我猜你今晚还是打算在酒吧凑合吧。”

“发着烧的人睡在餐饮场所是不是太不道德了点?”

他累了,实在不想就这种问题掰扯,扬起一抹笑,却暗示着耐心的警戒线。

“乔铃,你把衣服给我就行……”

“我不给呢。”她试了性子,伸手拽住他的衣袖,眼梢热了起来。

乔铃快被他气哭了,双手拽着他,使劲往自己这边拉,“我都知道了,陈况,你明知道酒吧不给你住了,你都要拒绝我。”

“你是怕我吗?我哪里让你这么讨厌了。”

腮颊和牙齿酸得难受,她胡乱间浑说一气:“我不是说了我平时要回爸妈家住吗,我不是说了白天的时候家里根本没人吗,我不是说了就算你来睡觉咱俩都碰不上面吗……”

说到这里她缓了口气,却也不敢再看他,盯着自己那只抓着他不停抖的手。

“你都发烧了……”

陈况瞥见她脸蛋摔下一颗透明的珠子,半句周旋的话都说不出了。

他忽然头好晕,身体里紧绷的那根弦断了,肌肉和神经都在坍塌散架。

“不是。”陈况扶住她家的门框,干涩地吐出这两个字。

一句不是,回答了她很多问题。

“不是什么?那你说清楚。”

手握答案的人就在眼前,乔铃无法再忍耐心口的堵塞。

不管是什么,她只求个痛快,不想再这样自顾自被他的言行左右情绪。

“我没有讨厌你。”陈况挺着最后一口气抬眼,却瞧着面前的人都出了虚影,在说出下一句之前没撑住向她倒了过去。

乔铃吓了一跳,伸出双手接住他,但没料到他看着瘦竟然这么重,往后踉跄了一步多才稳住。

“哎?陈况,你没事吧?!”

他抵在她肩头,似是觉得冒犯,挣扎着偏头,额头的滚热擦过她颈边。

乔铃被烫得心尖一抖。

陈况双手撑着门框的左右边,上半身栽在她怀里。

他呼吸泛着异常的沉重。

喉咙冒着铁锈味,体力只能支撑他再说一句话。

陈况眼皮发沉,最后选择对她说——

“别哭了,我不对。”

第22章 Gum 被金屋藏娇,偷偷摸摸。

Gum·21

【你如果想住酒店昨晚就去了。】

【我猜你今晚还是打算在酒吧凑合吧!】

是啊, 她猜得没错。

陈况想。

他就是不想去住酒店,甚至可以说,害怕住酒店。

别人总夸他聪明能干, 一人撑起一片天, 年轻有为。

也有人说他傲慢,觉得他牛逼哄哄, 没来由地嫉妒他。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根本不是外人说的那种神人。

这些年磋磨下来,他成了个胆小鬼, 怕这怕那,又耻于暴露自己。

怕住酒店,怕去医院,更怕别人可怜他时掉的眼泪。

大学的时候父亲住院, 全家人绷紧了头皮,和一个小小的癌来回拔河。

他的宿舍离医院足足有十八公里, 那时候他特别希望自己能多一分钱,在医院旁边给他和母亲找一个旅店短住,把奔波的这口气省下来用在病房里。

可是没有, 他多一块钱都没有。

只有一辆破旧的自行车每天往返三十六公里,就这么骑了两年。

后来他赚到好多钱, 依然跟医院脱不了关系。

他还是跟那个小小的癌拔河,而原本在绳子这边的母亲,到了绳子的另一侧。

这次他有钱了, 就住在离医院最近的酒店, 把奔波在路上的精力省了下来,却仍然无法赢下这场拔河比赛。

一个个坐在酒店房间里,恨不得把手里的化验结果单撕烂的画面成了挥散不去的噩梦。

酒店房间的装潢, 味道,甚至是整洁的白色床单都让他恶心。

对比之下,他宁可趴在酒吧桌子上凑合睡一宿。

他脆弱,莫名其妙,也虚伪。

这一切被乔铃一句话拆穿的瞬间,他身体里那层堪堪护住脸面的枯死树皮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接触的时间越久,身边总会有人窥见到他的过去。

但不知为什么,他不太希望这个人是乔铃,但又偏偏是她第一个察觉他的软弱。

【你发烧了?】

【可能是吧。】

病这个字是他人生字典里血红血红的一道课题。

是啊,他生病了,很多年都没有生过病了。

可他不想承认。

哪怕病了,也不肯自己病了,不知道跟什么较着劲。

他是胆小鬼,他怕重蹈父母的辙印。

毕竟他们的病,也是从很小很小,小到被他们半句话略过的症状开始的。

他其实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了,这一年来也都似人似鬼一样地耗日子。

但不知为什么,乔铃说他生病了的那一瞬间,陈况心底冲出一股逆反心理。

非要在她面前死不承认。

他就是这么一个又怂,又莫名其妙,又虚伪的人。

陈况弓起腰背,蜷着胸腹蹲在梦境里的湖泊边,盯着湖面倒映的,女孩落泪的模样。

你又何必为这样的人掉眼泪。

别哭了。

乔竞说过你可是你被家里捧着的娇娇崽子。

全算我身上,是我不对,行不行。

…………

陈况动了动手指,指腹摩挲到一片滑腻温热。

他抬起黏在一起的眼皮,沉重的视线一点点恢复清明,聚焦面前女生的眉眼。

视线里,乔铃红着脸一动不动。

陈况浑身酸疼,视线下扫,盯着自己握她手背的五指。

她拿着一根电子体温计,因为紧张捏得关节泛白。

在极其安静的氛围里,两人猝不及防地展开了一场喧嚣的对视。

谁也不说话,眼睛里却都不平静。

在这样无声的拉扯即将来到临界点时,乔铃手里的体温计很识相地滴滴一声。

乔铃一看吓了一跳,抬起来给他看:“吃过退烧药都三十八度五呢,还说自己没事。”

“都快成火炉子了。”

陈况瞥了眼那个数字,缓缓松开了捏她的手。

柔软的触感消失时,指腹不习惯地跳出短暂一下的痒。

“抱歉。”

又是用一句话回答了很多事。

乔铃垂眸眨了眨,心里乱乱的。

是在抱歉他生病麻烦了她,还是抱歉他睡着睡着莫名其妙摸她的手呀……

最讨厌这种不把话讲清楚的人了!

乔铃收起体温计,拿出冰毛巾叠了叠放在他额头上。

陈况目光有些迟疑,想伸手自己来又停在半空,显然并不习惯被人照顾。

“我睡多久了?”

被她搀进大门,吃了一颗退烧药以后就人事不省了。

她蹲在沙发床侧面,估摸着:“嗯……一个小时吧。”

陈况有点意外。

还以为睡了很久。

两人相对沉默了一会儿。

似乎都在因为一个小时前在门口有些失态的对峙而犹豫着要不要说点什么。

乔铃瞥见陈况动了动喉结,察觉他的欲言又止,紧张地先开口:“要喝水吗?”

陈况“嗯”了一声,撑起身子半坐起来。

她倒了一杯水递给他,半垂着视线,盯他喝水时缓速上下的喉结盯得心跳加速。

人一慌就嘴皮子碎,用说话掩盖自己心乱的事实。

“呃那个,就是……我。”

陈况停下喝水的动作,嗓子闷出的声音终于不再干涩,发烧后的声线更好听了:“嗯?”

虽然只有一个字,却透露着某种耐心,让她知道他会听她慢慢说。

乔铃嘴唇微张,和他对了一眼,又低下头,“对不起啊。”

“刚才对你……发脾气了。”

而且哭了,哭着发了脾气,呜呜,真丢人啊。

这下好了,八字没一撇,先让人家觉得她是个胡搅蛮缠的女人了。

陈况看她低着头像个犯天大错的小姑娘,眉峰动了动,放下杯子,“我已经忘了。”

乔铃抬头,眨眼。

嗯?

陈况看着她,暗示她之前的某个场景,旧话重提:“不是说过么,只要说句对不起。”

“你后悔说的话我就当没听过。”

乔铃臊了脸颊,讪讪道:“这个规则,原来一直有效吗?”

“你需要的话。”他把冰毛巾拿下来,沾湿的乌黑卷发有点打缕,有种被弄乱的病态帅气。

乔铃将头埋得更低,掩饰快憋不住扬到耳后的嘴角。

这个人,总是冷着脸说这么撩拨的话,好讨厌。

陈况坐在沙发上,而她半蹲着,抬眼先看到的是他裤-裆的位置,这种一高一低的身位总让人倍感古怪,他不经意的向后靠了靠,轻咳一声。

吃了退烧药,刚才那一个小时的睡眠令他出了不少汗,这会儿已经比刚才舒服不少了。

陈况开口把刚才没能说清楚的话重新说:“我解释一下。”

乔铃抬头,“嗯?”

陈况唇线压了些,下巴指了指旁边的懒人沙发,“别蹲着,去坐。”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蹲在他身边,赶紧站起来,拖着快麻掉的腿坐到一边。

“解释什么?”

“我是在拒绝你那个提议以后,才发现酒吧休息室不能住了的。”他说。

乔铃梳理了一下思路,所以他的意思并不是宁可没地方睡也要拒绝她么。

她摸了摸鼻子,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心里打起来的结好像一下子全松开了。

真是不服气,只因为他这一句话自己就又心花怒放了。

“我拒绝你也不是因为讨厌你。”陈况双手垂在盘腿中间的空档,“我以为我不用说得这么清楚。”

“乔铃,我不知道你和别的男性朋友是怎么相处的。”

他明明白白告诉她:“但在我这里,哪怕是再好的朋友也男女有别,我不能随便睡在女生家里。”

乔铃的心跳又掉了一拍,像小兔子冷不丁耷拉了耳朵。

哦,所以是又拒绝了她一次呗。

“你现在可不是随便睡在我家。”她嘟囔一句。

陈况停住,好像有点没懂。

乔铃咬牙,干脆站起来坐去沙发床边缘,离他更近。

她双手撑着沙发靠过来,陈况面不改色,却压了下喉结。

“你现在是被我收留的病号。”乔铃莞尔,眼睛弯出自信:“你在滨阳无依无靠,公寓酒吧都不能住,又不喜欢去酒店,再另租房子还要时间找。”

“陈况,现在只有我能帮你了对不对。”

陈况眉头稍许皱动,像是不愿在这种话题上败给个小自己这么多岁的女生。

“我可以去找你哥帮忙,他至少是个男的。”

乔铃:“他是个男的没错,但他现在还视你为情敌呢。”

“……”

“但他是我老板。”

乔铃叹气抱起胳膊,索性耍赖,独断专行道:“我家这沙发床你都睡两次了,再多几个晚上又怎样。生病的这些天就在这里吧。”

“早点把病养好早点回去上班不好吗?”

“就算是你的底线,你也已经破掉了。”

“你是怕欠我人情吗?”

陈况沉默几秒,最后敛眸,鼓胀的胸膛沉了一口气。

像是某种认输的象征。

“我按房租付给你吧。”

乔铃好像就在等这句话一样,听到后窃笑了一声,又凑了过去,“哎,陈况,我问你个事。”

陈况挑眉,眼神审视。

“你会做饭吗?”她问。

对一个跑医院跑了六七年,早早就顾家的人而言,做饭是必备的技能。

陈况回答,同时猜着她话里的目的,“论不上厨艺,就一些家常菜。”

乔铃点头,又问:“那你喜欢做家务吗?”

说到这里,陈况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了。

他眯了眯眼,她不会是想……

“我感觉你做家务肯定也厉害,你工作的时候调酒台从来都是干干净净的。”乔铃像捡到个大宝贝一样,把自己的要求袒露给对方:“你也看到了,我东西特别多,还不喜欢原地归放,地板也是脏了才擦。”

“我不会做饭就只能点外卖,但是不健康又费钱。”

她微微探身,目光祈求,乌黑的眼珠流露示好。

“我不收你房租,你能不能帮我打扫卫生,然后……白天我上班你睡觉,傍晚你上班之前帮我做简单的晚饭,我回家就能吃的那种。”

陈况盯着她那张侃侃而谈的嘴,心中一片寂静,甚至有些想笑。

表面像是折扣恩惠,其实是提了一堆比房租还“贵”的要求。

跟乔竞一样,都有做无良资本家的潜力。

乔铃看他完全识破了自己的小算盘,双手抓住他身上的毯子,揪着摇晃,“陈况……就这样吧,好不好。”

她胆战心惊地对他试展“撒娇大法”,试探对方的底线。

“我信得过你的人品,你不会借机对我那个什么的。”她坚定。

陈况耷拉着眼皮,表情像在说:但我信不过一个趁人睡着就伸手扯人衣服的。

乔铃莫名看懂了:“……”

都说了那次是要给你盖肚脐。

时间又静静飘过去三四秒,他又叹了下气,抓住她一直揪着绕圈圈的毯子,一个用力——

乔铃没防备,自己连带毯子被他拽了过去,瞳孔放大。

她半跪在沙发上,抬头差点撞到他的下巴。

乔铃屏住呼吸,对着男人非常近的脸,翕动唇瓣没吐出字来。

心在狂跳。

陈况就着盘腿的姿势,将上身俯低,视线逐渐被她悸然的目光盛满。

他眉眼泰然自若,咬字很轻:“不管怎样是我占了便宜。”

“对我有要求可以随时提,我会听。”

乔铃抖着胆子,小声认真:“是……什么都可以?”

陈况勾唇强调:“正经的要求。”

她顿时红脸。

说得好像自己多不正经一样!

陈况松开手,掀开毯子坐起来,又喝了口水,按下些微不自然:“没别的事了,我等你洗漱完了进房间我再起来活动。”

“洗漱?”乔铃爬起来,穿好拖鞋。

他掀眸,问:“你就这样直接休息?”

她好像懂了,弯腰捞起手里的钥匙,吟吟一笑:“你多想啦,我不睡这里,这几天我都回爸妈家。”

陈况看着她拿了钥匙和包包越走越远,握着玻璃杯的手指偷显僵硬。

乔铃扶着鞋柜,歪头看过去,表情无辜:“我才不和病号同住屋檐下,再把我传染了就完咯。”

“我的小店不比你们那么多员工的酒吧,经不起折腾。”

她换好鞋,本来都开了门,又嗖嗖嗖转身,隔着一段距离对他交代:“对了,别告诉我哥你住在我这里!”

“谁都不要说,千万保密。”

说完,乔铃赶时间回家转身离开,嘭地一下甩上门。

……

温馨的单人公寓只留男人独自坐在沙发上。

陷入寂静。

过了半晌,陈况才动。

他把玻璃杯磕在茶几上,低头时勾了唇角,似是笑话自己。

这股被金屋藏娇的偷偷摸摸的感觉。

算什么啊。

第23章 Gum “上次为什么不亲我?”……

Gum·22

乔铃回了爸妈家里, 第二天早上径直去了店里上班,直接忽略了某个在自己公寓的“房客”。

因为早上睡醒以后,她坐在床上复盘了一顿, 决定取消上班前去探望他的行程。

虽然连拉带拽, 撒泼打滚一样地把他留了下来,但她还是不想让自己显得太上赶着, 也可能是对昨晚诸多行为的逃避性羞耻吧。

于是乎,她今天早早就开了店,接待零星几个客人, 专注自己的事情。

家里什么都有,摆放的位置也都微信告诉他了。

陈况这么大个人,倒不至于照顾不了自己。

中午的时候快递小哥上门,乔铃捧着等了半个月终于到手的东西, 嘴都快咧到脑后去了。

从蜀城一路周转而来的快递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从祖国西南一路来到东北方的滨阳。

层层保护层揭开, 她拿起包裹里的破旧小册,翻开时手指不经意发僵,看到里面详细又镌刻着光阴痕迹的图样, 她坐在工作台前沉默了很久很久。

直到客人喊了第三次时她才回神,把东西放下先去服务他们。

因为“惊喜快递”的到来, 乔铃今天过得比往日每天都要充实,鲜少没有为小店的营业额而内耗。

客人们叮叮当当做着自己的东西,老板窝在桌前目光坚定, 认真地描绘着图纸。

所有人手里的东西都寄托着各自厚重的情感, 店里氛围融洽舒适。

时间在忙碌中飞速流逝,乔铃再拿起手机时已经隔了整整半天,不知不觉已经晚上八点半了。

一亮屏各种消息突脸, 她才意识到自己誊图案誊得有多忘我。

她环顾店里忙碌的气氛,好巧不巧今天傍晚的客人特别多呢。

“您好,请问可以做手链吗?”门口又来了两个结伴的女生。

乔铃把手机揣进围裙兜,走过去抱歉道:“不好意思小姐姐,现在店里的位置是满的,但是有一桌很快就要做完了。”

“你们要等一下吗?还是改天再来玩?”

两个女生商量了一下决定排个号等位,乔铃估摸着还会有陆续到店的客人,给她们打了等号条。

乔铃走了一圈给所有客人指导完才腾出空来浏览没看完的手机消息。

陈况这期间发来了三条微信。

乔铃心头一跳,翻开对话框。

【Gum:厨房的水池管子像是有点堵,我修一下吧,工具箱在哪?】

【Gum:你家的冰箱没什么可以做的食材,我去买点菜,你喜欢吃什么?】

【Gum:今天很忙?几点下班?】

最后一条是四十分钟前发的。

三条消息相隔了五个多小时。

她愣是全都没有看到。

她挠挠头,迅速回复对方。

也不知道他退烧了没有。

【L.ing:今晚人多,不用管我了,你做你自己的就好。】

“您好!请问这个字母刻歪了怎么办啊!”客人喊她。

乔铃只得先把陈况抛到脑后,匆匆过去,“很歪吗?我来看一下。”

有问题需要帮忙的客人一个又一个举手,乔铃帮完这个去帮那个,忙得几乎腰都没直起来过。

…………

等位的两个小姐姐去楼下奶茶店买了奶茶回来,发现店里玄关的等位区多了一个人。

男人又高又瘦,在初秋的晚上穿着件灰色有银光条纹的冲锋衣,肩膀又宽又直,领口高高拉到下巴处。

他弯腰低着头,两臂懒洋洋垂放在双腿之间的空档,正在玩手机。

因为坐姿的原因,自然的黑色卷发有些挡住他的眉眼,一眼扫过去看不太清。

但是……

两个女生对上视线,达成了某种默契的无声交流。

帅果然是种感觉啊!!

好绝一男的!

没想到来做手作也能撞桃花!

这家店磁场强到促成了好几对情侣的传闻果然不假。

其中一个小姐姐有男朋友了,于是推了推朋友,眨眼暗示,让朋友主动点坐他旁边。

被催促的女生红着脸,壮胆子走过去,坐到了卷发帅哥的身边。

不过被盯上的男人并没有因为身边来了人而抬眼,专注玩着数独游戏。

单身的女生不知道要怎么勾搭,着急地扭头求助好友。

她的朋友用手机打了几条文字示意。

循序渐进。

①先问问他等位号是多少。

②然后搭话问他来店里做什么东西,做给谁,就顺理成章套出他有没有女朋友了!

③如果没有就要微信!!

单身女生使劲点头,迅速整理了一下刘海,转过身笑着问他:“哈喽帅哥,那个。”

陈况把游戏暂停,瞥她,无声询问来意。

他抬了头,整张脸这才暴露在她们眼前。

单身女生呼吸一顿,被他的五官惊艳,同时也被这记眼神震到——虽然淡淡的,但就是有股说不出的气场。

生人勿近的感觉。

长得真的好帅……就是有点凶。

朋友在她身后怼了怼,像是在给她鼓气。

别怕!这种看着冷都是闷着骚!冲!

单身女生按照步骤搭讪,举起自己的等位单,“我们来的时候就开始等号了,没想到这家店这么火。”

“呃,我们是15号,你是多少号?你前面还有人不?”

陈况这才舍得把嘴张开,声音很轻,已经没了昨晚病态的沙哑。

“我没有号。”

单身女生意外,“啊,你没拿号?那要不我帮你跟老板……”

她没说完,他就补充了下半句:“我等人。”

陈况的回答完全在两个女生的搭讪剧本之外。

单身女生回头,和朋友大小眼互瞪。

这要怎么聊?

另一个女生索性帮朋友搭话,试图把话题继续下去,笑着说:“等人?哪个啊?”

滨阳这边的人都热情善谈,陈况来了两三个月对她们这样的搭茬倒不稀奇。

单身的女生心跳突突突蹦到嗓子眼。

“是……你女朋友?”

会是女朋友吗……别吧……千万别说是啊。

在两个人紧巴巴的注视下——陈况指向店里面某个方向。

店面很小,客人排排坐扎在一起,就算指过去也很难认准。

但偏偏,他补上了一句“站着那个”。

她们的视线齐刷刷从坐着的人影里抬起来,最后锁定那个唯一站着的,老板小姐姐。

两个小姐姐同时发出一声先升调后降调的“啊——”

什么?

店长吃这么好?!

这时听到门口这道动静的乔铃终于把腰直了起来,回头望去——隔着一段距离和坐着的陈况对上眼。

乔铃眨眨眼,惊讶。

什么时候来的?

她从兜里掏出手机,这才看到他十分钟前发的微信。

【Gum:一起去超市吧,我已经到楼下了,这就上去。】

陈况盯着她,料中她果然没看微信,只是挑了个眉,低下头继续玩手机了。

虽然他只是单纯过来等她下班去超市,可乔铃却被说不出的澎湃萦绕。

总觉得,好像……已经谈了一样。

哎呦。

她摸了摸脸,装忙地扭头和客人搭话。

殊不知他们的互动在两个小姐姐眼里俨然成了热恋期分不开的小情侣的秋波互送。

可恶!

怪不得这家店磁场强,原来是因为店长会吃!羡慕啊。

…………

虽然傍晚场来的客人比较多,但是因为几乎是一同涌上来的客流量,diy结束的时间也基本趋同。

九点整左右就已经清场了。

陈况说等她,就真的全程没怎么动过,目送一个个客人拿着东西离开,看她开始打扫卫生了才站起来,走进店里去搭话。

乔铃清扫着台面,看他在店里的留言板驻足,问:“你退烧了?”

“嗯,今天中午就没事了。”陈况说话泛着点鼻音,反而比平时少了距离感。

“你小心吧,一般这种到了半夜还会再烧起来。”她擦着桌子,经验之谈:“反正我每次生病都这样。”

“我们这个时间去超市还有东西卖吗?”

陈况扭头扫去一眼,“有,而且打折区的东西不少。”

“部分菜和水果他们会前一晚就上架,反而新鲜。”

乔铃点头,学到了:“这样啊,不下厨的人还真不了解。”

陈况随便转着看,最后在她的工作台前停下,瞧见桌子上有几张画了图案的棕色硬板,若有所思。

“上次来看到了就想问。”

她直起腰,把抹布扔进水桶,“什么?”

陈况回眸,指向他左侧这个一直摆放在店里的玻璃展示柜。

“你摆着的这个,是苗族银饰么?”

乔铃怔忡,视线缓缓望向那个被保护在玻璃罩下的银色冠冕。

“啊……嗯。”

说是头饰,其实并不严谨。

苗族的纯银头饰包括银角、银扇、银帽、银围帕、银飘头排等等。

但摆在这里的这个,是个不完整的“半成品”。

除了银帽和花纹没刻完的银围帕以外,其他的部分都还没有。

但即使不完整,现有的这两个部分制作的精细程度令所有人路过都禁不住停下来细细观看一番才满足。

陈况睨着她欲言又止的表情,“不想介绍也没关系,我只是随便问。”

乔铃摇头,拎着水桶走过来,“没关系,我既然摆在这儿就说明不是秘密。”

“你是苗族人?”他问。

她擦干净手,“不是,我随我爸爸入了汉族的户籍,我妈和我外婆是苗族人。”

“这个算是我外婆的遗作,”她把玻璃罩摘下来,把银围帕上面刚镌刻了一半的图腾花纹给他看:“她做到这里的时候就去世了,你看,镂空的地方没做完。”

“她走了之后我才知道,这是打给我的呢。”乔铃笑笑,把东西稳稳放回去,“我一直以为她不喜欢我。”

“为什么?”陈况目光沉静。

“可能是因为我妈不愿意继承她的手艺跑出了山村,和她闹僵了?不知道。”她说得很不确定,耸耸肩。

“按照那边的传统,女孩出生以后家里人就会给她攒这样一幅嫁妆,有头饰,耳饰,颈饰,出嫁时的银饰越大越精美,女方的脸上就越有光。”

“其实其他部分也有的,但是外婆去世以后,她做好的那些零件全都被舅舅们偷走卖掉了。”乔铃叹气,有点可惜:“等我们一家回到村子里的时候,这套头饰就只剩下这些了。”

“为了这个我妈跟他们大吵一架,但没用,就算追回来那些东西也早就被融了。”

陈况又看了眼她放在桌子上的画纸,猜测着直接说:“你想替你外婆做完这套饰品。”

乔铃愣住了,随之用一种不敢相信的目光仰视他。

“你……”怎么猜到的。

他不了解这些,但精美的手工制品生而令人钦佩,“我听你哥说你小时候是在那边长大的,学过这个?”

她颔首,神色飘过几分不自在:“算是学了吧,听着砸银的声音长大的。”

“虽然我外婆一直很看不上我。”

陈况蹙眉,视线始终在她脸上:“为什么。”

乔铃傻笑了一声,拿起黑布把玻璃罩锁上,盖好,做完一系列动作才回头含糊答了一句。

“因为我没天赋嘛。”

“她以前说,我学一辈子也是浪费时间。”

…………

关了店,乔铃跟着陈况去了超市赶了个夜晚场,买了一堆蔬菜水果和零食填补库存。

滨阳的秋天比其他城市来得快,晚上温差逐渐拉大,她怕陈况在外面着凉,提议随便吃点赶快回去。

手作店里的话题最后不了了之,可能是因为陈况看出了她不想继续说下去,就干脆中止了话题,自然而然说起了去超市的事。

乔铃松了口气,仿佛逃过了一劫。

因为陈况,家里这个二手的小冰箱被填得满满当当。

时间太晚,父母都已经休息了,她就没提离开的事。

乔铃看着很自觉地收拾厨房的男人,忽然紧张起来。

那今晚算是真正意义上共处一室的“初夜”啊!

陈况把肉放到冷藏,本来想问里面已经过了保质期的冰淇淋还要不要,“乔铃,这个……”

他抬头,停了话。

她猛地回神:“嗯?”

他露出几分戏谑的费解:“你脸红什么?”

乔铃呆住,抬手碰了碰脸。!!

“没有啊。”她躲开,“……瞎说。”

陈况似是好笑,没说什么,低头继续放东西,把过期雪糕拿出来点了点:“这个扔不扔?”

“扔。”她都忘了问为什么,慌慌张张转身去浴室:“我先,那个洗漱一下,你收拾吧。”

然后逃进了卫生间。

洗了澡,乔铃径直钻进卧室关了门,之后多一句话都没和住在客厅的那个人说。

虽然把自己锁在卧室里,她还是忍不住竖起耳朵留意门外窸窸窣窣的动静。

浴室被第二个人用过之后,客厅的灯全部熄灭,家里归为安静。

夜晚宁然。

乔铃躺在床上,瞪着眼睛盯天花板,被自己咚咚乱撞的心跳吵得睡不着。

陈况的存在比她想象得还要恐怖。

哪怕关着门,隔着墙。

她还是难以忽视,忍不住去想象此刻躺在沙发床上的男人。

他洗澡肯定用了她的东西,也不知道玫瑰味的洗发水在他身上会不会更好闻。

……要是半夜装作口渴去喝水,就能趁机看到他了。

上次就觉得他睡相很好。

啪。

乔铃打了下自己的脸。

想什么呢!

真要这样做,万一被他发现了,岂不是被陈况说准她就是那种把人拐进家方便耍流氓的人!?

克制,克制。

乔铃满脑子都是门外的男人,实在受不了,躲进被窝里打开手机开始报复性浏览簧色漫画。

事到如今,只有吃点山珍海味才能转移在陈况身上的注意力了!

…………

翌日清晨。

因为生病放了假的陈况回归了正常人的作息时间,昨晚睡得早,所以醒得就早。

乔铃说对了一件事,她的家确实能让他睡得很好。

准确来说——是踏实。

陈况晚上又烧了一会儿,吃了药一觉过去早晨舒服多了,他口干舌燥起床喝了水,然后进卫生间刷牙洗脸。

洗漱完推开门,陈况迎面看见乔铃从卧室摇摇晃晃出来。

陈况扫视她乱糟糟的头发,“醒这么早?”

她没说话,眼皮耷拉着,神态有些涣散。

乔铃走到他面前才停下脚步,双眼惺忪。

“……”

两人一高一矮杵在卫生间门口,相对无言。

乔铃揉着眼睛,开口没好气:“真是服了……怎么又是你呀。”

陈况:?

“每次我看点那个你就来。”她叹气。

他思考了好几秒愣是没理解她的意思,刚要说话,面前人忽然凑近——

乔铃迷迷糊糊像还没睡醒一样,双手按住他的胸膛,果断把他推到墙边。

男人隔着卫衣的胸肌温热结实,手感如出一辙的好。

她嘿嘿一笑,盯着他的胸,使劲抓了一下。

陈况倏地低哼一声,匆促握住她乱抓的手,气息都乱了:“乔铃。”

“别乱摸行么。”

乔铃被他握住手腕动弹不得,不满道:“嘁,这不是你教我的吗?”

陈况:?

他教什么了。

他抿直唇线,怀疑是不是自己还没睡醒。

“还有。”乔铃撅嘴,又蹦出一句惊天问话。

“上次,为什么不亲我?”

第24章 Gum 穿着她的小熊围裙在家里洗手作……

Gum·23

乔铃简简单单两句话, 彻底把陈况听愣了,愣得向来从容不迫的表情产生了微妙的裂缝。

女孩十分笃定的兴师问罪的口吻让他有一瞬间真的怀疑了自己做没做过。

过了两秒,陈况荒唐地笑出一声, 仿佛碰到烫手山芋似的松开她。

“乔铃, 你看清我是谁再问。”

都是成年人,就算有点过去或者暧昧生活都正常。

他往墙面懒洋洋一靠, 调侃:“把我认成谁了?”

男女之间拉扯博弈的攻守方往往会在瞬间变化。

就比如现在,陈况这句话飘出来,原本还坚定自己在梦里的乔铃顿时清醒了一大半。

她眼神清澈了。

大脑五雷轰顶一样嗡嗡作响。

“……”

我, 靠?

啊????????????????????????

啊!!!!!!!!!!!!!!!!!!!!

乔铃瞪着他,浑身血液从脚底倒灌。

大脑死机了,两个都不是很好的选项来回横跳。

A. 承认把他认成了其他男人,然后被陈况当成私生活混乱的花心女人。

B. 反驳, 解释以为自己在做梦,间接暴露她拿他当春-梦男主的流氓行径, 彻底被陈况当成登徒子。

她心都凉了,凉得想笑。

左右都是死路一条。

人怎么可以活成这个德行。

最后,乔铃在A和B中选择了C——装傻充愣。

她呵呵干笑几声, 挠着头发退两步:“什么?我没懂。”

乔铃左右环顾,演得跟真的一样:“我怎么到客厅来了?刚才好像被鬼附身了。”

陈况怎么看不出她在故弄玄虚, 不过是没必要追问太深,给对方留点脸面,保持成年人交际的边界感。

乔铃一脸尴尬地走进卫生间。

他双手抄进兜里, 目光追随着。

陈况没走, 倚着门框看她拿牙刷打开水龙头,悄然敛去一闪而过的情绪。

“乔铃。”

乔铃盯着镜子里男人的侧影,“嗯?”

他暗指刚才她的大胆发言, 揶揄着确定:“你单身?”

她含着牙刷,眼睫颤了下。

就知道没这么容易把他糊弄过去。

乔铃刷着牙,点点头。

陈况挑眉,重复:“确定?”

“那你刚才说什么谁教的,为什么不……”

“唔唔唔!!”乔铃急了,咬着牙刷对他比了个“×”的手势,羞得脸色发红:“窝哼咚森,你憋嗡了!”(我是单身,你别问了!)

陈况仰起下颌,后撤半步,作出表达"行行我不问了"的姿态。

他望着气呼呼转身刷牙的女孩,偏开眼,没来由地解释:“我只是确定一下,如果你不是单身我就更不能在这里待着了。”

“不想给你多添麻烦。”

乔铃热着脸把泡沫吐掉,漱了一口水,终于能说话了:“你放心吧!我要真有男朋友,就不管你死活了。”

陈况原本都往前走了,听到这句冷不丁停下看她。

眼神意味深长。

她哑然,被对方的视线烫得后背一紧。

这才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多奇怪。

哎呀,又乱说什么啊!!

乔铃挂着嘴边的白色泡沫,脸涨着对他挥挥手,啪得甩上了浴室的门。

今天早上到底还要丢多少人才能过去啊!?

被关门的风甩了一脸,陈况看着紧闭的浴室,再抬腿时嘴角禁不住往上飞。

实在被她逗得不行。

走到沙发附近,陈况弯腰去端马克杯,就在这时,放在杯子旁边的手机识别人脸自动亮起了屏幕。

三分钟前收到的陌生短信跳了出来。

陈况扫过去一眼,浏览到前半段内容后眉头陡然皱了起来,

【136****6070:陈况,我是单紫,好久没联系还好吗?听说你在滨阳,我……】

他将手机拿起,解锁后扫视文字短信的后半段,维持这个姿势,沉默了好一会。

须臾,陈况滑动屏幕,直接删掉了短信。

…………

之后又过了两天,乔铃还是照常每天早晨开店,忙一整天到晚上回家。

而不同于以前的是,现在一开门就能闻到浓浓的饭香味。

一个月前还冲到她店门口凶着脸投诉扰民的男人,现在却穿着她的小熊围裙在家里洗手作羹汤。

饭香味和烟火气息环绕,让他右臂上那骇人的蟒蛇纹身都显得柔和了不少。

乔铃扒着鞋柜,禁不住被这一幕黏住了视线。

陈况听到门口动静,关火的时候偏头看过去,眉眼淡和:“看什么呢,洗手吃饭。”

说完利落地把菜装盘,单手解开腰后的围裙带。

她的小心脏被击中,暗呼一声,咬牙克制。

就是这个啊……

年轻女性在大都市打拼,就是为了这一幕啊……

现在终于理解小说漫画里描绘的“家有娇男”的幸福程度到底有多深了。

乔铃迅速换鞋洗手,跑到餐桌前坐下,接过他递来的筷子。

她瞄着饭菜两端摆着的两人份碗筷,心里涌动着说不清的悸动。

陈况身体素质很好,普通人要持续一两周的重感冒,他只用了三天就基本好转。

她夹了一筷子清炒虾仁,嚼着,好吃到想流泪。

对方没有说谎,陈况确实很会做饭,但不像很多人注重烹饪的花样,他做的菜很家常但是特别下饭,充斥着家的味道。

简直和她老爸的厨艺有的一拼。

几次共餐观察下来,他不仅睡相很好,吃相也很好。

不管多饿他都吃得慢条斯理,基本只夹眼前的菜,吃得很快,而且也不说话,直到放下筷子。

但乔铃家的氛围是一定要边聊边吃,这顿饭才有滋味。

她没忍住,喝水的时候问:“你什么时候回酒吧复工?感冒不是都好了么。”

如果陈况回归酒吧,那两个人的作息又要日月相隔,在家里见面,待在一起的时间就少了。

一起吃饭的机会就更少了。

最近几天两人之间的氛围实在太好,她恨不得陈况多感冒几天。

“我早就没事了。”

饭碗在陈况的大手里显得格外秀小,他吃的差不多了,把菜往她面前推,“但你堂哥说,必须要我的呼吸里半粒病菌都没有了才能回去。”

乔铃无语地笑了两声,“不好意思啊,他这个人就是神经病。”

“特别喜欢在小事上较真。”

“能理解,毕竟所有客人喝的酒都是从调酒师手里出来。”

陈况总是一副被怎么安排都无所谓的态度,“只要夏天没被累死,我巴不得一直休。”

乔铃回想那个每天把陈况当成竞争对手,对着他幽怨碎碎念的眼镜小哥,有点想笑。

“……我猜他早就背地里把你骂一百遍了。”

“所以我跟乔竞商量了一下,后天回酒吧。”他说。

乔铃夹菜的动作一顿,然后故作无事地夹到碗里,嘴里的食欲忽然少了一半,“哦,好。”

“早点回去也好,毕竟酒吧的招牌有一半是你的名字。”

“又到周末了,我明后天回我爸妈家住,你不用做我的份啦。”

陈况凝注她的脸,手指在杯子上摸动,过了几秒才吱声:“嗯。”

饭桌上的氛围微妙地变化着,但最终因为各自掩饰的成年男女,细微的情绪最终随着放下的筷子一同归匿。

乔铃帮他一起收拾厨余,伸手:“你的碗递我一下。”

对方迟迟没有行动,而后,她的视线里出现那只骨节漂亮的大手,稳稳将碗和她的叠放一起。

“没菜了,明晚再一起去趟超市吧,我记不住你喜欢吃的那些。”

她垂着眼睫,看着两人堆叠的饭碗,点了点头。

拼命,按捺着想飞起来的嘴角。

就这样吧,老爸说过,人要学会知足,路也要慢慢走。

能维持现状,她就很满足了。

…………

陈况回归酒吧的那天,乔铃晚上下班比平时早,回到父母家正好赶上了老爸做的丰盛晚餐。

日落时分天幕灰蒙蒙的,雨幕冲刷城市。

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吃着饭聊天,她啃着鸡腿,扭头往落地窗外看了一眼,含糊说:“这才刚入秋,怎么下了这么多雨。”

“老爸,今年雨水这么多,到冬天是不是雪会更多啊?”

杨曼云无奈,嫌弃女儿坐没坐相,吃没吃相。

“你坐好了吃饭,越大越没规矩了。”

乔志文笑呵呵地又给女儿夹了一块五花肉,“按理说是,要是夏天下雨多,冬天的雪就少不了。”

“你瞧着吧,今年啊,估计得比去年还要冷。”

他给老婆出主意:“媳妇,实在不行你就带着铃铃去南海琼市过冬得了,我给你俩出钱,她二叔不是在那儿买了房么。”

乔铃率先摇头:“不行不行,老爸你还以为我是小孩呢,我去度假了我的店咋办呢。”

“我要好好搞事业。”

杨曼云哼了一声,看向丈夫:“你瞧瞧,你女儿现在可了不得了。”

“明明有舒坦的路她不走,干这些吃力不讨好的活她可来劲了。”

乔志文给女儿竖了个大拇指,“这才叫年轻有为。”

乔铃尾巴快翘天上去了,扭来扭去的:“妈,你听听人家乔志文同志多会鼓励人。”

杨曼云实在敌不过这对一个鼻孔里出气的父女,叹气,“赶紧吃饭吧,数你俩话多。”

吃完以后,乔志文从厨房拿出两大袋子保温桶,“让你哥把最底层这个汤拿去他们酒吧后厨热一下再喝,骨头汤一凉就腥了。”

“辛苦爸爸。”乔铃像只欢快的小雀接过来,扭头去卧室换衣服了。

杨曼云擦着桌子,疑惑了:“这是又要干嘛去?老乔,你什么时候做出这么多富裕的菜了?”

“铃铃说她给小竞送过去。”

乔志文一副厨艺终于有地施展的样子,“你说这些孩子们是好玩啊,咱家姑娘从小就跟乔竞那小子不对付,结果各自一创业,这关系倒好上了。”

杨曼云站在餐厅,看了看女儿卧室的门,露出几分怀疑。

怎么琢磨都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

乔铃打车到酒吧的时候,雨又下大了一倍。

她打着伞,护着怀里的保温桶奔到门口,抖了抖身上的雨珠,透过玻璃发现自己整理好的刘海都被弄湿打了缕,皱眉使劲擦了擦。

真讨厌啊下雨天,总是把人弄得很狼狈。

她忽然想到。

陈况是南方人,他见过雪吗?

滨阳冬天的雪很漂亮,要是没见过的话肯定会喜欢上。

乔铃提着保温桶进了酒吧,却意外地没看到往常热络沸腾的氛围。

今晚酒吧的客流量不多,比之前热闹的时候少了一半。

调酒台那边还是桄榔桄榔一直飘着雪克杯摇曳的脆响。

“小乔妹妹来了。”熟悉的柔美声音传来。

乔铃转身,看到坐在吧台边的谢柔茵笑着对她招手。

她微笑,快步走过去,“柔茵姐晚上好。”

乔铃多分了一眼看向吧台里那人,却被陈况的目光抓个刚好。

视线对接一瞬,她率先怯怯弹开。

好奇怪,不太敢看他,明明前天还是坐在家里一起吃饭的关系。

谢柔茵站起来接过她怀里的保温桶,“又让你家里人跟着费心了,总是能沾光尝到叔叔的好手艺。”

“没事,我爸也可高兴了,小枫呢,自己在家?”她问。

谢柔茵摇头,说:“她跟着学校去游学了,去崇京,一周后回来。”

“乔竞去买调酒用的雪碧了,一会儿就回来,你先坐。”

她说着,扭头对吧台里忙的那人暧昧嘱托:“陈况,照顾好我的贵客啊。”

说完,谢柔茵用奇妙的眼神看了看他俩,拿着饭菜去了后厨。

乔铃怎么感受不到这股揶揄,假装听不懂一样在吧台坐了下来,头埋得很低。

就在这时,熟悉的手将酒吧的酒单推了过来,“看看喝什么,无酒精的在第二页。”

她抬眼,看了眼今天的陈况。

站在调酒台里的他又回到了之前疏离的感觉,穿着一身调酒师的黑马甲西装,一众剔透斑斓的酒瓶隔开了他和别人的距离。

他五官里唯一不冷的就是那双眸子,却总是携着看谁都一样的眼神。

让人有种拼尽全力也无法接近他的寒心和不甘。

可乔铃这次坐到他的对面,却不会再那么局促。

因为她有信心,自己在陈况眼里,至少绝对……已经不是陌生人了。

她把酒单合上,对着陈况疑惑的目光,扬起秀眉自信点单:“不用,我就要一杯‘找茬’。”

陈况手里夹着细长的搅拌勺,像转笔一样在指间转了两圈,看着她无言勾唇。

“好。”

爵士乐在酒吧飘荡,室外的雨势被封锁在外。

“气氛不错哦。”轻柔的嗓音忽然在乔铃身后响起。

她吓起一阵酥麻,回头和谢柔茵对视,掩嘴偷笑:“你,你说什么……”

谢柔茵看了陈况一眼,暗示她。

今天下雨,客人比较少,店里有的同事就早早下班了,陈况抽空替侍应生去给客人上酒。

吧台只剩下她们两人,话题一下就打开了。

谢柔茵望着不远处的陈况,给自己倒了半杯威士忌,打趣身边的女孩:“陈况人不错,我认识他时间比较长,人品这方面可以保证。”

乔铃眨眨眼,双颊发热,端起水杯掩饰:“嗯……看得出来,是不错。”

“喜欢就试试,我给你当僚机。”她乐于看对方害羞的模样,实在太可爱。

浓厚的威士忌在唇齿流连,谢柔茵眼神有些感慨,“甚至可以说,陈况是我这几年来见过最可靠的男人。”

“缺点呢,就是跟谁都太客气,离得太远,让女孩子觉得不管怎么主动都看不到希望。”

“可能是因为他背着的心事太重,也能理解。”

虽然乔铃害羞,但却在十分认真地去听。

她对陈况的一切都感到好奇,哪怕是不好的,也想知道。

谢柔茵说到这儿,放下酒杯却一转话锋,看着乔铃这张讨喜的娃娃脸,“但我觉得,陈况对你……”

叮当——

门口的迎宾铃不合时宜地响起。

两个人齐刷刷看向门口,对焦在刚收起伞来的陌生女人身上。

陈况正好送完酒,拎着托盘路过门口,看到来客的模样后顿然停在原地。

他背对着她们,乔铃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是陈况发硬的背影线条却给她一种不妙的预感。

单紫穿着一身漂亮的咖色风衣,看到陈况后神色涌上喜悦,明媚的眼唇笑起来像是雨雾里盛放的玫瑰。

“陈况,你真的在这里!”

谢柔茵倚靠着吧台,盯着那个女人,“哎呀。”

她的声线仍旧柔媚,却掉了好些温度,笑了一声。

“这人是怎么出现在滨阳的。”

乔铃看向谢柔茵,不安从心底蔓延。

“柔茵姐……她是?”

第25章 Gum “是我让你生气了么。”……

Gum·24

单紫化了精致的全妆, 哪怕秀发被雨水打湿了些,却仍然影响不到靓丽的形象。

雨汽反倒让她的目光更加楚楚动人,让人心生好感。

单紫脸上是难以掩饰的喜悦, 双手紧紧捏着皮包的带子, 语气忐忑:“陈况……”

“我,给你发过消息, 你看到了吗?”

她过于出众的外表让店里的男客人都禁不住偷偷打量,而她专注凝视的人却掉了脸色。

陈况方才松弛的眉眼荡然无存,瞥了瞥周围, 抬起下巴示意她:“有事出去说。”

说罢抬腿就要赶人。

单紫往后退了一步,像是料中了他的态度,有备而来:“等等,为什么不能坐下聊?你把我当成客人不行吗?”

“我还没喝过你调的酒。”

他作为酒吧工作人员没有任何理由拒绝服务客人。

陈况回头, 向吧台的店长谢柔茵投去眼神,像交代也像是求助。

他回眸的瞬间, 乔铃像逃窜般低头打开手机,假装什么都没看到,实则一颗心早已摇晃到供氧都艰难。

不敢看他, 更不敢让他看到自己根本没法控制的表情。

谢柔茵看懂他的眼神,转着高脚椅, 对他挥挥手,转过身和乔铃继续聊天。

并不打算掺和他的私事。

不过也没允许他拒绝进店的客人。

陈况无奈,回过头去, 给单紫指了个单人餐位, “这边。”

两人结伴走向酒吧角落的空位。

“你为什么要一直给自己的文件传输助手发表情包?”

突然飘来的问话打断乔铃乱懵的思绪,她停顿手指,看向半带好笑的谢柔茵。

乔铃顿时脸红成了番茄, 舌头打结找补:“呃不是,我,就是存点图片……不是……”

谢柔茵温柔的眼神仿佛能带给人安心的效果,“小乔妹妹,你是不是没谈过恋爱啊?”

乔铃耻于自己生硬笨拙的反应,垂下头,沉默地摇摇头。

倒也不是。

谢柔茵自认为见多识广,而且最擅长替人解忧。

可瞧见小姑娘坐在旁边低着头,憋情绪憋得眼角也红,脸也白了,她真怕自己多说半句话就要弄哭她。

“你是不是猜到点什么了?”

乔铃十几秒间迅速压制住心情,再抬头时已然好多,“我不敢乱说,这样不礼貌。”

她偷偷往那边看了一眼,又把视线弹回来,“……应该是很重要的人吧。”

谢柔茵看她这样,叹气,“这倒不至于,你猜的不对哦。”

她站起来一步步往调酒台里走去:“他有事情要和对方谈,一时半会也顾不上这边了,喝什么,我给你调吧。”

乔铃眨眼,意外:“姐姐你也会调酒啊。”

“虽然比不上他们,但是开酒吧自己怎么能不懂一些?”谢柔茵懒得穿围裙,姿态更随意些。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一拿起工具来却显得熟稔又自信,颇有另一番迷人的魅力。

“喝什么?”她问。

没了陈况特调的“找茬”,乔铃重新打开酒单,扫了一圈,指了一个:“就这个招牌吧,自然崇拜。”

谢柔茵撑着吧台,思忖后跟她确定:“自然崇拜是这几个原创特调里比较烈的了,确定要这个?”

“和你之前爱喝的甜口会有点不同哦,这款是浓厚感的。”

她依次拿出制作“自然崇拜”的波本威士忌,红味美思,清爽的调味糖浆,橙皮和苦精。

“自然崇拜是古埃及宗教的主题之首,在那个沉静的文明中,他们敬佩动植物顽强的生命力,渴望与万物生灵和谐共生。”

“他们向往流淌的绿洲,也虔诚地对沙漠之上的浩瀚星空祈祷。这种崇拜是浓烈的,浓烈到可以足足回味数千年。”

谢柔茵嗓音条件本就优越,温温和和讲述着这款酒的概念创意,让听者仿佛也跟着她进入到了那个神秘静谧的古埃及。

她将配比好的基酒倒入雪克壶,抬眼看着乔铃,看出她根本没听进去,失笑:“实在想知道的话,可以问,没关系。”

从刚才到现在,乔铃一直控制不住地去想背后方向坐着说话的那两个人,想得浑身发硬。

她恨不得后背上长一双眼睛,这样能既能窥探他们,又不会被发现什么。

乔铃盯着已经把水喝空的玻璃杯,还是问出口:“柔茵姐,你是不是知道他们俩的关系?”

“是……什么啊。”

“陈况和那个女人的事情我也是听某个人说的,知道得并不全面,不好下判断。”

谢柔茵盖上雪克壶,迅速且到位地摇曳了几下,嘭地放下,告诉她:“只客观陈述关系的话,她是陈况的大学同学,也是……”

乔铃其实不太想听到那两个字,却还是在对方逐渐形成声音的口型中一点点灰心下去。

“前任。”

她垂下眸子,点点头,“果然啊。”

乔铃并非对这件事有多抵触,陈况是个二十七八岁的成熟男人,他们在还不认识的时候各有过去是再正常不过的。

她就是……就是……

对陈况过去二十多年的人生,尤其是最青春昂扬的大学时期,她是完全空白的,而另一个人却知道,甚至独享过。

她为此感到焦躁,也伤心。

“小乔妹妹。”谢柔茵在她眼前挥挥手,看她这样,心里也有些替她着急。

她安慰对方:“虽然我不了解事情全貌,但有个陈况本人承认过的结论,可以告诉你。”

谢柔茵神态清清冷冷把酒倒入杯子,做最后的装饰,扫了眼那在烛光下不断对陈况说话的漂亮女人。

“那段大学恋爱对陈况而言,并不愉快。”

乔铃接过谢柔茵递来的“自然崇拜”,道了声谢,还没说话,这时候出去买东西的乔竞恰巧回来了。

“喂喂喂,什么情况我去。”

他压低声音,飞速凑到吧台,扭头看着陈况那边。

乔铃本来心情就不好,看到堂哥一副急切八卦的嬉皮笑脸样就来气,默默往旁边躲了点,懒得理。

“那女生什么来头?他俩聊什么呢?”乔竞亮着眼睛,一副渴求的模样望着谢柔茵。

谢柔茵看着他这样,俨然看到了一条摇尾巴等玩具的撒欢大狗,无奈,“你可别去捣乱哦。”

“是大学的前任。”

乔竞捂着嘴差点激动地喊出声,扭头:“你听到没,老妹啊,柔茵说是陈况的前女友,我靠,哎,你怎么点这个,不怕又喝多了?”

乔铃小口呷着自然崇拜,被这酒烈得皱眉,瞪着他。

能别理我么,不想也被人当成傻子。

她把过于醇厚的酒艰难咽下,“人家初恋重逢,你激动什么?”

谢柔茵去了后厨,乔竞支颐吧台,“我怎么不激动,我巴不得那小子跟初恋旧情复燃,这样他就不会再打柔茵主意了。”

旧情复燃四个字重重敲在她心头,乔铃后背哗然一阵汗,闷头又喝了一口酒。

她别扭道:“柔茵姐说了,陈况那段谈得不高兴,怎么可能旧情复燃。”

乔竞一摊手,很有经验地分析:“这你就不懂了吧,所谓破镜重圆,不就是两个曾经都不成熟的人之后成熟了又搞在一起的意思么。”

“大学时候都幼稚,各种缺点谁也不让着谁,等走入社会,见识了一圈人,发现还是在学校时候的感情最纯粹。”

“之前那些不能包容的,现在也都能包容了。”

“怎么就不可能旧情复燃了。”

乔铃急了:“就是不可能嘛!”

“你跟他才认识多久?也没什么关系,”乔竞笑了:“凭什么说不可能啊。”

他平平淡淡一句话,却彻底撕开了乔铃焦躁情绪的伪装。

她就是在烦啊,烦自己什么都不是啊。

什么都不是,只能窝囊地坐在这里,祈求他们不要再聊了,祈求陈况千万不要对那个人有任何笑脸。

乔铃气红了眼,忽然抬起脸问他:“那你觉得,要什么关系才有资格说。”

乔竞瞬间看懂了妹妹的眼神,一下变了脸。

“哎乔铃,我说你……你别是……”

她别开脸,“我就是。”

乔竞不敢置信,一拍桌子:“乔铃子!你!”

吧台的动静引起不少客人望去,坐在下面的陈况闻声回头,忽略对面的单紫还在说话。

他看着剑拔弩张的乔竞,视线平移到后背弯蜷的乔铃,眉心往下压去。

“陈况?”单紫看着面前的人站了起来。

“我还在工作,也没什么好说的。”陈况拿起搭在旁边的工作围裙,留下一句转身离开。

“你自便吧。”

…………

乔竞忍不住握住堂妹的胳膊,额头绷紧,压着声音:“你胆子够肥的,想在我眼皮子底下泡他,你当我死了!?”

“你不待见他就算了,凭什么也不许别人喜欢他?!”乔铃瞪他,寸步不让。

“你看上谁都行,看上他不行,我不是都跟你说了么他对柔茵……”乔竞真要气得冒烟,不愿意堂妹看上一个绝对不会给她回应的男人。

乔铃甩开他的手,气得跺高脚椅的脚蹬,闭眼大骂:“乔竞你个大傻比!又聋又瞎心眼还小!全世界都是你假想敌行了吗!!”

她这句脏话一出口,给乔竞都骂愣了。

刚好走过来的陈况也顿住脚步,意外地看向她。

乔铃一睁眼,看见站在自己身后的陈况一脸诧异。

原本就岌岌可危的自尊彻底在这个社死的瞬间碎得渣都不剩。

她慌忙地拿起包,甩话给乔竞:“管好你自己吧,我回家了。”

乔铃跳下高脚椅,却没想过这杯特调的劲头这么大,脚底一软没有站稳。

在她狼狈踉跄时,一只手稳稳地握住她的胳膊,将她扶好。

陈况的声音响起。

“不是跟我点了‘找茬’?怎么喝这么烈的酒?”

乔铃盯着他手背上熟悉的青筋走向,顿时更加翻涌,嘴唇抖了抖。

“我要是等你回来做……喉咙都要渴干了吧。”

陈况眼梢一怔,刚要道歉——

“陈况,你给我松开她!”

乔竞急了,看着这俩人:“干嘛呢动手动脚!”

乔铃眉头一抖,推开陈况的手,背上包往门口逃走。

直到看着人消失在门口,陈况回头直视乔竞,皱眉道:“你欺负她干什么。”

乔竞差点当着客人们大骂出口,在把天花板掀了之前被谢柔茵拦下。

…………

雨天加上工作日,酒吧客流量比较少,谢柔茵看到店里这几个人各有心事,气氛太紧张,所以到了凌晨一点半就提前关了店。

陈况下班的时候外面已经停了雨,返回洲城华庭的路上一直在想乔铃在酒吧的异常反应,再回神的时候电梯已经升到了指定楼层。

他拍了拍困到发沉的后脑,走到门口,输入乔铃公寓的大门密码。

先睡一觉再说吧。

防盗门应声打开,陈况推门发现里面亮着灯,疑惑望去——瞧见缩在沙发里的乔铃。

他关门的动作有些迟疑,换鞋的时候问里面的人:“怎么回来了?”

“不是说这几天都在父母家住?”

乔铃仰起头,酡红的脸色和怀里抱着的啤酒罐一同映入他眼底。

陈况微微蹙眉,扔下外套走过去,“怎么回来又喝?”

“有事?”

乔铃没说话,眼神平直地盯着他。

沙发床被她霸占,陈况没地方坐,索性抻着裤子在她面前蹲下,慢慢抽走她手里的啤酒。

他捏着晃了晃,还剩一半,没喝多少。

他蹲下和乔铃坐在沙发的高度竟然差不多,她的俯视也只胜了一点点高度。

陈况见识过她喝醉酒的样子,所以有心理准备,放轻了声音询问:“和你哥吵架了?”

“吵架,喝酒没用,解不了愁。”

“那为情所困呢。”她忽然开口,脸色苦苦的:“有用吗?”

陈况静视了几秒,捏啤酒罐的手指不自然地摩挲两下,还是回答:“也没用,酗酒只有伤身一个结果。”

“男人而已,值得你伤身么?”

乔铃垂下头,已经不敢再看他这张脸。

怕再看一眼他这双好像能包容,也能看透自己所有情绪的眼睛,她就要暴露了。

之前她还沾沾自喜地想着,凡事要循序渐进,哪怕只拥有当下的状态她也很满足了。

可一夜过去,这一切都好像马上要守不住了。

她想问陈况,跟那个女人的关系。

想问你们聊了什么,你对她还有感觉吗,你还喜欢她吗。

可是不能。

她张不开口。

就像乔竞说的,她没有任何资格支撑她问出这些问题。

她没办法假惺惺装作朋友八卦去问,这一点都不认真。

要么就坦白她的喜欢。

一个明明白白对他有占有欲的人,自然有资格询问这些答案。

可是那样的话,陈况知道了她的目的,还会继续住在这里?

不会,按照他的性格和人品,如果不想给她答复,就绝对不会再出现在她眼前招惹。

眼下拥有的朋友关系就会像泡影,阳光一刺就全没了。

说白了,是她的苟且和独占欲在对抗啊。

乔铃撑不下去了,晕头转向地站起来,“我,不说了,我要回爸妈家。”

陈况随着站起身,不解:“你一开始打算住爸妈家的话,往这里跑什么?”

她望着脚下飘飘忽忽的地板,捞起茶几上的钥匙,磕绊辩解:“拿东西,我拿东西……这几天都不回来了。”

“等等。”他发现不对,拉住她的胳膊,语气变沉了。

“你喝太多酒,凌晨半夜的,别再出门了。”

“今晚先睡在这边。”

乔铃还怎么面对他呢,使劲摇头,推拒他:“不用,我打车,一会儿就到家了。”

“你松开我吧。”

然而身边的人却握得更紧,两人一时间在客厅拉扯起来。

乔铃低着头挣扎,溢出几声急碎的气息。

陈况胸膛一堵,眼神犹疑。

时间无声又僵持地飘过去六七秒钟。

乔铃看到他的黑影俯压下来,像是弯腰来确认她有没有哭。

陈况的嗓音同动作响起:“乔铃。”

“是我让你生气了么。”

第26章 Gum “你别凶我……”

Gum·25

翌日清晨, 九点半。

乔铃被手机闹铃叫了起来。

她目光呆滞地坐在床上,留存着宿醉的轻微头痛。

乔铃扭头看向紧闭的卧室门,回想昨晚睡着之前最后一段完整的记忆。

那时, 陈况拉着她不松手, 不让她大半夜喝了酒跑出去。

她情绪已经被拱到了忍耐边缘,真的快纠结哭了, 随后见他弯腰下来,问了她那句“是我让你生气了么”。

乔铃没想到自己藏得这么深的小心思被他一举猜破。

那一瞬,又慌, 却又有一丝丝窃喜冒了出来。

可最后,这些情绪还是揉搓起来成了逃避的味道。

她使劲摇头,躲着他俯首下来观察的目光,“不是, 不是,你别问了, 怎么可能因为你。”

“我要回家,陈况我要回我爸妈家!你别拉着我了!”

“不行。”陈况对她一向很有分寸,但这次却始终没放手, 好像一放手她就会立刻逃出去。

她怕是根本不知道女生一个人大半夜在外面的危险系数有多高。

他压低眉心,语气变重了:“乔铃, 你情绪不对,我不能让你这么跑出去,还有, 如果有事最好及时说开, 憋着或者闹气都没用,你……”

乔铃听到他变凶的口吻,肩膀瑟缩起来, 抓住他握自己的那条胳膊,可怜巴巴望着他。

“别凶我……”

陈况撞上她水红的双眼,仿佛遇到了一头受惊的小鹿。

他噤了声。

“你别生气。”她声线弱弱的,好像在极力保护什么易碎的东西一样,“陈况……我不想吵的……”

“吵架真的不好……会伤感情……”

她本来就喝了酒,情绪又激动,这些深意颇多的话听上去却成了最漂浮的醉话。

陈况轻轻泄了下气,松下几分拉着她的力度,“好,不吵,我们没吵。”

他把她手里的钥匙拿过来,塞进了自己口袋里,“我没生气,你别怕。”

“你先答应我,今天晚上踏踏实实在这里睡一觉,其他的事醒了再说,好吗?”

他太成熟了,太好脾气了,让她哪怕喝醉了也清晰的知道自己有多么无理取闹。

太丢人了。

总是让他迁就着她。

乔铃下巴抖了抖,最后没忍住,掉下两串急促的泪,跺脚。

“我以前不爱哭的。”

“都怪你。”

…………

窗外飞过喜鹊吱呀的叫声,乔铃面无表情地关掉手机每隔十分钟一次的闹铃。

结束了不堪面对的回忆。

“……”

已经不想活了。

如果丢人是一种财富,她现在怕是已经和巴菲特比肩笑谈江山了。

比昨晚更让人脚趾抠地的是——她想走出这间卧室的话,就一定要面对还在客厅的陈况。

“……”

更不想活了。

乔铃换了衣服,在卧室门口足足磨叽到了最后时限,再不出门,今天开店就要迟到了。

她侥幸地想:估计陈况这时候正睡得香,只要动静轻一点,从这里到门口几步就能搞定。

只要能成功逃出家门,就不用面对他了。

乔铃落定方案,拍拍胸口给自己打气。

好,走。

她轻轻扭动门把手,猫着腰推开卧室的门,偷偷摸摸从门缝里窥视客厅那边——

然而一秒后,她紧张的眉头忽然松开,身条一顿,把腰直了起来。

乔铃随手一推卧室门,视线大开,望着空无一人的客厅陷入了沉默。

人……呢?

她趿拉着拖鞋走到客厅,环视干净整洁的四周,并没有他睡过的迹象,不像是睡到早晨才离开的。

所以是昨晚就走了?他能去哪啊?

乔铃低头,看见昨晚被他没收的那串钥匙就静静躺在茶几上。

凌晨两点钟才下班的陈况,早晨九点不在家里睡觉能干什么去?

虽然只是瞬间的直觉,但她不禁想——陈况表面人情淡薄,却是个心细如发的人。

他不会是想到她会有点丢脸,故意躲出去了吧?

设想着这种可能性,乔铃的心冷不防拧了一下。

自己真的好过分啊……

明明在陈况的视角里,他根本不知道她为什么发那样的脾气。

…………

同时,附近街区的网游网咖内。

电竞包间里,陈况大喇喇横躺在不算宽敞的沙发里,用手臂遮着灯光睡着。

紧蹙的眉线暴露着非常糟糕的睡眠质量。

虽然是包间,但外面大厅噼里啪啦的噪音还是不能完全隔绝。

网管送泡面进来的时候,门外的噪音一瞬间泄洪一样涌进来,吵得他心脏突突。

兜里的手机也在这时震动起来。

陈况撑起沉重的眼皮,扫了眼来电人接通,吐息浑然:“怎么了。”

夏天的声音在对面响起:“我在店里呢,前天到的那箱百加得黑朗姆你放哪了?”

“我拍调酒的短视频,要那个。”

他合上眼,像是睡着了又像是在思考,几秒后在对方催促下,慢慢回答:“后厨左侧第四个货架下面,和白朗姆在一起。”

“知道了。”夏天顿了顿,又说:“你在哪呢,怎么那么吵?”

陈况不耐:“……网吧。”

夏天笑话他似的:“多大了还泡吧呢?我告诉你啊,虽然今天不是你的班,你也别整天这么浑浑噩噩的。”

“回头要是因为自己私生活没管理好,影响上班的质量,连带着搞坏我的风评,我就跟你算账!”

他噼里啪啦地唠叨个没完,陈况叹气又叹气。

本来答应谢柔茵来当调酒师就是为了找个随意点的事来做,结果偏偏碰到这么个较真又内卷的同事。

他上辈子到底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

挂了电话,陈况阖着眼却没了睡意。

半晌,他睁开眼,盯着包间的天花板,不禁想起昨晚单紫说的那些话。

【我问了一圈,没人知道你的下落,你知道我多担心吗……】

【陈况,大家都很想帮你,你为什么非要跟所有人断绝联络,一个人躲到这种地方来?你这样会让朋友们伤心的。】

【一直逃避的话,永远都走不出来。】

【这次就让我陪着你吧,别推开我了,好不好。】

他想着想着,脑海里竟浮现出昨晚乔铃站在自己面前啪嗒啪嗒掉眼泪的模样。

她委屈成那样,跟他干了什么坏事似的。

【我以前不爱哭的,都怪你。】

陈况抬手盖住了上半张脸,露在光线里的嘴唇勾了勾。

他怎么什么都不做,都会惹别人伤心啊。

…………

晚上九点半,乔铃关店下班,灰头土脸地下楼,刚要掏自己小电驴的钥匙,迎面碰上个守株待兔的人。

乔铃瞧见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干什么你,上赶着吵架?”

乔竞杵在她面前,抛着车钥匙,吊儿郎当的:“我不找你,怎么听你亲口跟我道歉啊?”

“你有毛病吗?”

她想起昨晚因为跟这人吵架,在陈况面前丢脸,又借机撒了那么多酒疯,气不打一处来:“又过得太舒服了是吧?想让我去我婶那里告你几状?”

乔竞一听这个变了脸,“哎,当着那么多人骂自己亲哥傻逼,你就对了?”

乔铃斜他一眼,扭过身不想说。

“昨晚上你撒腿就跑,该聊的一点没聊透,走,上车。”乔竞像提小鸡崽子一样拎着她往外走。

乔铃挣扎却无用。

“乔竞!你撒开我!我不跟你走!我要回家!”

“乔竞!!我要告诉你爸妈你欺负我!”

被塞进了车里,她瞪着旁边的堂哥,踹了踹脚垫,“有话快说,我要回家。”

乔竞抱着胳膊沉默几秒,费解地看她:“哎你告诉告诉我,你到底看上他什么了?”

乔铃瞪他,像只戒备十足的小动物,“那你告诉我,你看上柔茵姐什么了。”

“你。”乔竞指了指她,气上不来,“我和柔茵一起打拼多久了?你才认识陈况几天啊?”

“再说了,柔茵哪儿好你看不出来吗?这不明摆着吗?怎么你不喜欢她?”

“柔茵姐的好是一眼可见的。”她不否认,也学着他环胸,一一细数:“陈况也一样,聪明,脾气好责任心强还很有分寸感。”

乔铃阴阳怪气:“只能说看不出来的是自己眼聋耳瞎。”

兄妹俩吵起架来跟说相声一样有来有回,有说有逗的。

乔竞烦躁地揉揉头发,“好,我不跟你抬杠,问题是我早就跟你说了,他跟柔茵那关系说不清道不明的。”

“你一个顶天立地的大姑娘,都二十三了,玩暗恋有意思吗?”

她懒得理他,不知道该不该在这个时候把陈况和柔茵姐根本没暧昧关系的事告诉他。

这关系到人家的隐私,随随便便说不太礼貌。

乔铃转念一想,反问堂哥:“你一直怕陈况跟你抢柔茵姐,那我去把陈况追到手,他不就对你没威胁了吗?”

“你应该支持我才对。”

“明知道陈况不喜欢你,我还让你为了我搞对象去硬撩他?你可是我亲妹。”

乔竞说出了她意料之外的话:“这种事儿我做不出来。”

乔铃无法再顶撞他这掏心窝的话,耷拉下了脸,沉默了。

兄妹俩坐在车里,盯着车玻璃前的车水马龙,相对无言地持续了一会儿。

她看了眼堂哥,叹气,终于把一直想问的话借机问出口:“你呢,你情况应该比我麻烦吧。”

“什么啊?”乔竞问。

“柔茵姐啊,她带着这么大一个小孩,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我们这样无所谓的。”

乔铃把关键点破:“尤其是到我叔婶那里,你觉得他们能接受吗?”

“外地来的,比你大五岁,职业不稳定,和家里关系紧张还带了一个孩子,你不是在他们老两口雷区上蹦迪吗?”

她想到可爱的小枫,嘟囔:“别到时候事定不下来,让柔茵姐母女俩受不该受的委屈。”

乔竞表情渐渐丧了下去,也认真了很多。

须臾开玩笑似的笑了声:“他们有什么不同意的?都用不着催,结婚就有现成的大孙女陪着,多好。”

乔铃气得恨不得掐人中续命,摇头,“算了,说这些还早,人家柔茵姐压根没看上你。”

乔竞:“……”

“你快点送我回家,我和陈况的事你别掺和了。”

乔竞启动车子,冷笑一声:“回什么家,跟你哥我上班去。”

“今天酒吧人多,正缺打下手的。”

乔铃:“!!!”

你还是人吗!

她想起昨晚对陈况撒酒疯的蠢样,扒着车窗挣扎,“我不去我不去!我死都不去你那破酒吧。”

“从我第一次踏进去之后就没有过好事!”

“你放心吧!今天不是陈况的班!”乔竞把她拉回来坐好,方向盘差点没握稳。

“我还不知道你那两下子,放心吧,哥必不能让你再丢人了。”

…………

乔铃就这么被他拐来了epic,但所幸他还算有良知,没让她真的去打下手当服务生,给她安排了个位置吃饭。

随着时间越来越晚,酒吧上客的速度越来越快。

周五晚上是都市男女的狂欢开幕式,乔铃吃完了饭在这里待着也没意思,认识的人都忙着。

她瞥了眼在调酒台里已经快把手臂摇出残影的夏天,然后看向难得亲自上阵的谢柔茵,可见今晚不仅客人多,客人一次点的酒也不少。

乔铃收拾东西,心想着把位置腾出来给待会来消费的客人,早早回家睡觉。

结果就在这时,酒吧又来了个人,直接走向了她这桌。

“你好,店里没位置了,方便拼个桌吗?”

乔铃抬眼,对上单紫抱歉含笑的眸子,手里的动作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