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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第 71 章 我的帝国之星。

他印象中, 阿比斯·诺曼是一位堪称神秘的皇帝,或者说整个诺曼皇室都非常低调,除去必要的元旦日宣讲等公开露面活动之外, 几乎从主流媒体上听不到他们的任何消息, 也毫无任何炫富、横行霸道之传闻,就像牧野说过那般, 余宸一个第一军区的假太子爷, 行事作风都比真太子爷高调得多。

因此, 时茧确信自己从未见过对方。

那现如今的和善就多出几分别有心机的阴谋感。

时藏锋适时打断阿比斯·诺曼对儿子的端详, 不卑不亢道:“陛下, 接下来我将向您汇报军方就Omega极端崇拜组织非法改造联邦公民基因等级一事的最新调查报告, 其中涉及其他绝密文件, 我是否需要让小茧回避?”

阿比斯·诺曼对时茧一反常态的态度让时藏锋更希望他点头, 可惜天不遂人愿:“这有什么关系?据我所知, 此案能突破重大进展, 全仰仗这位时茧同学, 和识云一起不顾生命安全冒死涉险, 才拿到了那些机密情报和实验数据。他本来就有权利参与到案件完整的流程中来,何况我即将在三天后为他举行授勋仪式,作为史上最年轻的联邦之星, 我相信他和上将一样,对联邦有着赤忱的铁胆忠心。”

时茧没有想到会从皇帝陛下的口中听到对自己如此高的评价, 他生不出几分高兴,只剩满腔疑惑和防备,即使被和善地同意坐在另一边的沙发上,他也依旧挺直脊背,呈现出一种谨慎防守的姿态。

时藏锋给了时茧一个安抚的眼神, 转而对皇帝说:“根据时茧和太子殿下从极端组织基地抢救出来的数据及组织成员的审讯报告综合来看,这个组织主要的目的是以通过非法实验提高个体基因等级的手段,促使他们达成‘Omega基因高人一等’的信仰,这不稀奇,目前联邦还有许多此类极端组织的最终教义都是如此,认可这种说法的也不只是Omega,Beta、Alpha等群体中也有不少人追随。”

阿比斯·诺曼点头道:“没有记错的话,时茧同学就曾经是S级的Omega,想必他会受到不少此类组织的骚扰行为。”

时藏锋代替儿子回答:“是的。不过他目前正处于分化紊乱期,最终究竟会分化为哪个性别,又会是什么等级,暂时还不清楚。而这个极端组织当初应该就是把他当做Omega绑架的,他们已经用同样的犯罪方法导致了上百起Omega的失踪案,其中不乏A级等高级别Omega。”

时藏锋顿了顿,声音逐渐沉重起来:“但如果仅仅是这样,我想我们还不必如此紧张,可惜通过此次案件及以前的一些情报来看,这个极端组织涉及的恐怕不仅仅是绑架Omega、进行非法实验等恶劣事件,他们还与一项名为‘杜鹃’的秘密计划有关。”

时茧眼神一动,对此极为耳熟,他确信自己曾在什么地方听见过,然而脑子里突然空白一片,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阿比斯·诺曼沉吟片刻,缓缓道:“实则在二十年前,这项计划就已经存在了,那时我刚刚即位,在一次御驾亲征时俘虏了境外异种的高级将领,从他身上搜出的加密通信中首次出现了‘杜鹃计划’的字样,从此后不时也能够在其他地方听到这个秘密计划,只是直到如今,都无人知晓其中具体内容。”

从他们二人的交谈中,时茧可以轻易看出来,“杜鹃计划”并非绝密,至少联邦最顶层的这一批当权者都对此心如明镜。

它到底是什么?他为什么会觉得那么耳熟?

时藏锋道:“根据初步调查结果显示,这个极端组织背后应当是有另一股势力在支持,而这股势力的最终目标应当就是‘杜鹃计划’的成功实施。但很可惜的是组织领头人已经逃之夭夭,此人身份神秘,职业未知,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必定还在中心区里,不可能逃远。”

阿比斯·诺曼问道:“上将阁下认为,支持极端组织的人,或者说异种,会是谁呢?他在境外还是境内?”

时藏锋思考片刻,答道:“我始终认为异种之中一定有潜伏到联邦的卧底——如果这个极端组织这些年来的非法实验和维持基地运转产生的高额费用都来源于异种的投资,那么对方对人类社会必定十分了解,且有能力在联邦替该组织首领筹谋规划,地位必然不低。”

范围在说话间缩小到一个很小的圈里,时藏锋心中有几个人选,但他没有证据,并不好直接向皇帝表明,否则有攻讦同僚之嫌。

阿比斯·诺曼自己心中显然也有数,关于极端组织和“杜鹃计划”的交流就到此为止,只是最后套话般赞扬了时藏锋对联邦做出的贡献,又谦逊地表示希望上将能够尽自己所能调查清楚云云,最后他仍是将话题和注意力都放在了时茧身上。

为了拉近和时茧的距离,他甚至开了一个玩笑:“原定的授勋仪式是在三天之后,时茧同学这是迫不及待想要问我要‘帝国之星’的勋章了吗?它现在正挂在我的寝宫,我可以让侍卫长将其拿过来,先让你赏玩这枚天生属于你的勋章。”

时茧礼貌而客气道:“多谢陛下,勋章我还是三天之后,再从您这里拿回来。”

他看一眼时藏锋,在父亲默许的眼神下,说明自己的来意:“也许这个请求会让陛下觉得唐突,但请容许我向您表明我的恳求,希望您能够下放赦免令,将我的教官,也就是第一军校一年级的总教官,前第九军区服役军人牧野,从督察队放出来。”

阿比斯·诺曼来了兴致:“据我所知通常都是有严重违反军纪,或是对军队造成巨大损失的军人才会被督察队带走审讯,你的这位教官,他又是因为什么罪名而被拘捕呢?”

男人即使姿态轻松地坐着,表情也总是含笑舒适的,但那双眼睛在看向自己时,时茧总是会有一种喘不上气的压迫感,让他有一种仿佛被某种野兽盯上,时刻都会陷入危险之中的错觉。

时茧不动声色地深吸口气,适当地微微低下头,表现出一种长辈们都会喜欢的乖巧孩子的神态,放轻了声音,一半认真一半装出来的愧疚,对阿比斯·诺曼说:“督察队说教官涉嫌暗箱操作,违规将未登记在册的学生带去外派任务,并在过程中影响了军方的处理进度,但这件事情归根结底,其实是我的错。”

阿比斯·诺曼果然顺着问:“为什么?无论是大总管还是侍卫长,或者是识云,向我提起你来时,都说你个性要强但听话乖巧,今天一见,时上将果然把你教得很懂礼貌,又进退有度,是个好孩子。”

时茧撇开眼睛,很“难过”地说:“在向学校递交申请书时,教官担心我的等级不高,出任务时会更容易发生意外,所以卡着我的申请没有提交,是我自己偷偷混进外派任务的队伍,才跟着来了中心区。后来我的确遇到了危险,受困于极端组织基地,我哥哥温隅安和教官当即便想组织人手援救,却被督察队以此为理由,带走了教官。这都是我的错,我愿意承担一切后果,但教官实在是无妄之灾,我想还他一个清白,只好求助于陛下。”

时藏锋适时送上助攻,和小儿子一唱一和:“你做事也太不计较后果了——陛下,我建议您收回这枚帝国之星,就当做给不懂事的小孩子涨涨教训,让他记住以后不能够再随自己意乱来。”

阿比斯·诺曼忽然起身,时茧和时藏锋都有些愣住,互相隐秘地对视一眼,都没从对方眼睛里看出什么,显然是都被这位皇帝陛下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弄懵了,根本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个态度?

难道他们这场戏演得这么假?

但再假的戏也只不过是传递出一个信号,这种情况,一般不就顺着台阶下了么。

在父子二人的注视下,阿比斯·诺曼缓缓走到时茧面前,抬起手,用戴着权戒的手轻轻抚摸着少年的脑袋,和煦地微笑说:“上将,请不要这样贬低这么好的孩子,他可是联邦的新星,军政世家的荣誉。”

他低下头,专注地看着时茧:“你也不必为此感到自责,连累教官这种说法完全是无稽之谈,毕竟现在全联邦上下,谁不知道多亏了你舍命冒险,才拿到这么多关键证据,一举摧毁了这个极端组织。我破格将帝国之星授予你,就代表了联邦从下到上对你的认可,你又怎么可能和干扰军方执行任务、延误进度等指控挂钩,哪怕过程中的确存在一些程序上的缺位,但最终取得的成果,我想无人可指摘。”

这哪里像是公正严明的联邦皇帝,倒不如说更像是个狂热信徒,毕竟连时茧自己都没办法这么理直气壮。

时藏锋的脸色也更是变幻莫测——这皇帝对小茧态度这么温和,到底有什么意图?!难不成想挟子逼父,让他放弃对皇室的强硬态度?

“帝国之星只会为一个人闪耀。”阿比斯·诺曼一锤定音,“赦免令而已,为我的帝国之星破例一次,有何不可。”

第72章 第 72 章 精神体。

皇帝陛下金口玉言, 掷地有声,时藏锋的脸色去彻底沉下来,几欲开口, 都有些插入不进。

时茧懵完, 立刻站起来向阿比斯·诺曼表达感谢,接着就想告辞, 然而却被抢先一步问道:“先前你关心识云的伤势, 想来你们的关系很好, 既然来了, 未免空跑一趟, 你要去探望探望他吗?”

想到顾识云, 时茧到嘴边的辞别套话又咽了回去, 余光瞥了眼时藏锋, 发现父亲的脸色像是在……生气?

他收回视线, 低声道:“当时在极端组织基地的废墟里, 是顾学长救了我, 他因此受了重伤, 而我却一直没能亲眼见上他一面。更不知道他现在伤势如何。”

时茧通常都直呼顾识云大名,偶尔坏心起来,会调侃地喊他顾部长, 但极少叫他顾学长,因而突然说出来这个称呼, 显得还有点拗口。

阿比斯·诺曼听见时茧对儿子的关心,心情似乎更好,笑道:“那么,我带你去他的寝殿,你们叙叙旧。”

时茧点头:“希望没有打扰到陛下。”

时藏锋本想喊停, 某种战场上厮杀出来的对于不稳定因子的直觉,令他总觉得如果让时茧继续待在这儿,危险程度就会直线上升。

然而这边两人已经谈好,他想阻止都没有理由,本想跟上去,阿比斯·诺曼又忽然回过头,时藏锋立刻就预感不妙。

果不其然,皇帝道:“识云伤势还不稳定,太多高等级Alpha接近他的领地,会致使他理智失控,恕我无法邀请上将一同前往,还望你理解一二。”

皇帝都将自己姿态摆得这么低了,时藏锋还能说什么,皮笑肉不笑地说着“无妨”,实则后槽牙都快咬碎了,险些就要控制不住自己。

他被留在会客厅,由侍卫长接待,等待时茧回来的时间里坐立难安,实在担心阿比斯·诺曼会对他的儿子做些什么。

时茧一路也十分警惕,但皇帝陛下只是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和他说笑两句,全程表现得再正常不过,他也就稍稍放松了些。

顾识云的寝殿在起卧区最里面,女仆长替他们打开门,时茧礼貌地只打量了一眼,装潢内敛奢华,很符合对方的风格。

阿比斯·诺曼一个眼神,女仆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不忘顺手将沉重的雕花红木大门关上。

“这是客厅,他正在卧室。”阿比斯·诺曼将时茧引入房间。

他抬头一看,靠窗的大床上,的的确确躺着顾识云,只是呼吸孱弱,胸腔几乎没有任何起伏,若非仔细观察,看上去像极了一具已然断气的尸体。

时茧说不上来自己看见这一幕时的心情,他第一想法就是不可置信,一个S+的Alpha怎么会伤重至此?躺在床上连呼吸都快没有了,都难以分辨死活——

那他当时为了护住自己,受的伤该有多严重?

时茧不知道为什么尝到了舌尖忽然返上来的苦味,心脏像浸在冰水里一样又冷又痛,他这是心疼顾识云吗?可他明明克制不住地想责备这家伙,明明连自己的安危都没办法保证,当时为什么要折返回来救他?都找到逃生口了不是吗?

如果不回来救他,不拿身体当护盾替他挡下爆炸的冲击和那些飞溅的碎石,那他也就不会生死不知地躺在这儿。他们本来应该并肩而站,在无数人羡慕崇拜的目光中得到联邦最高统治者的嘉奖,那枚帝国之星的勋章,也该有一块戴在他的胸前。

但这一切,在时茧今天目睹顾识云真正的状态后,什么也没有了。

他互相交付过生命的同伴,有恩惠尚未回报的学长,危险之际低吻告白的爱慕者……也许再也无法回应他,更无法亲耳听见他的答案了。

时茧浑身都是僵硬的,全凭肌肉记忆走到顾识云床前,细细端详着他。

阿比斯·诺曼神不知鬼不觉地走到他身后,忽然间的开口让时茧惊得猛地回头,却发现彼此间的距离近到只剩下一拳,慌乱间跌坐在顾识云的病床上,通过触觉他能感受到自己坐在顾识云的手上了。

“……陛下?”时茧见对方似在出神,咽下口水,大着胆子提醒他。

阿比斯·诺曼倒的确回过神了,只是在用一种令人费解、充满了侵略性的目光看着时茧。

二人目光相接,这样近的距离,时茧几乎都能看清楚皇帝眼中自己的倒影,他的喉结不安地滚动着,脑子飞快运转着该如何摆脱这种尴尬处境。

然而下一刻,阿比斯·诺曼突然说话了,就是内容堪称放浪,瞬间就让时茧红透脸颊,浑身热得像刚出笼的蒸豆腐,他都疑心咋舌,这样轻浮孟浪的话,怎么可能会从联邦之主的口中说出?

“你的那里很软。”

哪里?

时茧人是懵的。

阿比斯·诺曼欺身上前,凑到神态茫然的少年耳边,轻声道:“我的儿子病得快死了,他的小男朋友一来就坐在他的手上,是还嫌他死得不够快吗?”

这几乎快将时茧描述成那种不知节制一味索取无度的□□了!

时茧又羞又恼,后知后觉地坐不住了,想要站起来:“陛下!请您……放尊重些!”

哪知肩膀上忽然按下一只大掌,纵使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手心滚烫的温度,像烙铁般,令时茧心中不安。

阿比斯·诺曼笑道:“怎么?你是觉得我不应当在自己病重昏迷的儿子床前,对他的心上人肆意逗弄吗?还是说,你认为我的表现不像是一国之主,实在太孟浪了。”

即使心中就是这么想的,但时茧还没忘了这是谁的地盘,他也没搞懂这人究竟想做什么,只得先尽力周旋:“我和顾学长的关系并非陛下所想,请陛下不要再试探我了!”

“并非?”阿比斯·诺曼越过时茧,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生死未卜的顾识云,又将那双令人颤栗的视线重新锁定在时茧身上,“可识云说,你早就是他倾心的太子妃,也就是我的儿媳妇,联邦未来的皇后。还是说我误会了,其实你想越过那一步,直接做我的皇后?”

时茧的眼睛翛然睁圆,他终于不得不绝望地承认自己那些有关于阿比斯·诺曼的所有直觉都是对的,他不是在试探、更不是在玩笑,他从一开始就已经把自己当作势在必得的猎物盯上了!

可这一切也太突然了!况且也过分挑战时茧的认知!他根本就接受不了!

时茧挣扎着想起来,但阿比斯·诺曼扣在他肩膀上的手力道加重,让他挣扎而不得。

“你好像从刚开始见面时就很害怕我,为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放屁。时茧冷笑着看回去。

“没有哪一位皇帝会像你这样……我不管你想做什么,我没时间也没精力奉陪。”时茧搬出时藏锋,想让这人多多少少收敛一点,“我父亲等太久了会担心我,我要先回去了。”

阿比斯·诺曼丝毫不生气,带上一丝回忆,微笑道:“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遇到感觉害怕的人,就会往时上将怀里一缩,用这双宝石一样的蓝眼睛警惕地观察周围,像一只生而警敏的小鹿。”

时茧懵了一瞬,阿比斯·诺曼说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他们在这之前见过?可他已经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阿比斯·诺曼见状并不受打击:“这不怪你,那时候你还太小,不记得我来过第九军区慰问也是常事。我见到你时,恰逢你们全家都在边境同将士一起过年,你被你的父亲单手抱在怀里,边境风沙大,他用军服大衣把你捂得严严实实,我捏过你的脸蛋,那时你倒是比现在要乖很多。”

随着阿比斯·诺曼的回忆,时茧碎落一地的记忆碎片似乎有几块自动拼在了一起,他仿佛看见自己躲在父亲他保暖的大衣里,警惕地看着那个高大年轻的男人在同父亲交谈,忽然间向自己投来目光,笑着摘下手套,过来捏捏他的脸蛋。

如果记忆没有哄骗时茧,那个时候的阿比斯·诺曼和现在毫无分别,至多不过神色更年轻几分,而现在则更深沉许多。

——或者说比起现在的他,更像是性格和善些的顾识云。

“那又怎么样。”时茧并未放松警戒心,仍然戒备地盯着阿比斯·诺曼,“我小时候见过你,不代表你现在可以当着你重病儿子的面,对他的学弟说话不清不楚。如果你继续这样,我一定会原原本本告诉我父亲,到时候上议院参你一本!”

阿比斯·诺曼失笑:“脾气这么大,可不像刚才为了求我动用赦免令时那样可怜无辜的模样。小少爷这么会装乖么?怪不得连识云也被你哄骗了。”

时茧听不得他总提起顾识云,提一次他就记起来自己还坐在顾识云的手上一次,难免羞红了脸:“请你不要再牵扯到顾学长了!”

阿比斯·诺曼却语出惊人:“牵扯么?可‘顾识云’这具身体,本来就只是我的精神体,他现在所感受到的一切,实则都是我所感受到的,你说我言语放浪,可我说的明明是事实——真的是很软,很软,像抓一把连指尖都会陷进去的橡皮泥。”

时茧愣住,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宁肯怀疑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也不愿意相信这样骇人听闻的事——

什么叫‘顾识云’只是他的精神体?

这怎么可能?!世界上怎么会有一个人是另一个人的精神体!!

第73章 第 73 章 父子。

阿比斯·诺曼向时茧笑道:“难道识云没有告诉你这件事吗?那可就是他的不对了。”

他牵起时茧的手, 时茧想要挣开,却发现自己的动作很僵硬,他一个受过训练的军校生, 纵使体质上始终比不过高等级的Alpha, 但也不该,不该像这样完全被男人有力的大掌紧紧箍住, 根本动弹不得。

但阿比斯·诺曼并没有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 他只是欺身压来, 与时茧十指相扣——如果忽略他们现在正在顾识云的病床前。

原本有些暧昧的动作, 因为多了一个病重不醒的顾识云, 而他在名义上又是阿比斯·诺曼的儿子, 是联邦名正言顺的太子, 这份暧昧里就又多加了几分不可言明的禁忌。

“不过我也许能够猜到他不愿意将事实告诉你的原因, 毕竟精神体和宿主同根同源, 他也同样分享了我的独占欲和恶劣性, 恐怕不太愿意将你分享给我。”阿比斯·诺曼语出惊人, 时茧下意识看了眼昏迷中的顾识云, 却被男人轻轻掐住下巴,转正回来。

“就算你牵挂的是我的精神体,但作为本体, 我也是会吃醋的哦。既然现在和你交流的是本体,那么就暂且先专心一点, 把目光都放在我身上吧。”阿比斯·诺曼微笑道。

时茧忍不住骂了句变态。

阿比斯·诺曼点点头:“的确是不符合常理的精神体,我想就算换成更见多识广的时上将,也是会为此感到诧异的,更何况是你呢,从小就被娇养在城堡里不问世事的大小姐。”

并非嘲弄的语气, 而是真心实意如此认为,但大小姐本人并不为此感到高兴,忍耐着火气不耐烦地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你所见,你最熟悉的我的儿子顾识云,实际上是我的精神体。这是独属于诺曼皇室直系血脉的特殊能力,每当我成年完成二次分化,就会拥有一个人形精神体,他将1:1继承到我的一切,无论是外貌、基因等级还是As,或者更确切的说,这是一种完全复原的克隆,因为到末期,他甚至可以继承我所有的记忆。到那个时候,别说是你分不清我们,恐怕就连我们自己,都分不清谁是谁,因为严格意义上来说,他就是我、我就是他,从始至终都只有过一个人。等到我这具身体衰退,他便会成长到巅峰期,而后取代我的位置,成为联邦新一任皇帝,届时他便也会拥有一个人形精神体,由此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时茧足足花了两分钟才消化完这段信息量密集的话,他的脑海里忽然有一角记忆碎片被拼凑,想起顾识云曾对他说过的某句话:“所以学长并非真的二次分化延迟,只是因为你还没到衰败期,也不是因此而没有信息素和精神体,是还没有完全继承你的一切……”

阿比斯·诺曼赞许地看着时茧,隐约还有几分期待:“所以你完全不必对我感觉到陌生或者是抵触,我作为本体,近乎知晓你和他发生的一切。换句话说,你可以当做之前都是在和我的小号网恋,而我们现在……用你们年轻人的话说,叫做网恋奔现?”

怎么说呢……

时茧原本对联邦皇帝那种莫名的敬畏,还的确消减了不少——搞半天,原来他们真的很熟,并非别有目的才那般热络,亏他和父亲都提心吊胆,以为这人要对时家做什么。

时茧多多少少放松了些,语气隐隐都带上了点颐指气使:“我和顾识云还没到那一步,更别说什么和你网恋,你先放开我。”

也不拘谨地叫学长了,直呼其名。

阿比斯·诺曼却没有半分被冒犯的愤慨,也听话地放开时茧的手,只是高大的身躯依旧如山峰般笼罩着少年,强大、内敛,却只为一人温柔地低头。

“从识云的记忆中,我看到他怀里抱着你从火海中坠落,在爆炸发生的瞬间,他向你许下很快见面的承诺,但似乎还没来得及给你一个正式的告白。”

阿比斯·诺曼逐步逼近,他的笑容如春风般和缓,眼神却异常强势,时茧被逼得撑在顾识云身上,不停往后仰,但很快——他感受到手心滚烫的温度,后脑被轻轻护着,没有撞到墙壁。

时茧滑动着喉结,不知为何,竟有些紧张——

这样的情形,对么?

象征着统治的联邦君主,此刻正强势而又包容地将自己圈进仅属于他一个人的领地,丝毫不顾自己还压着他病重不醒的儿子,就这样直白不加掩饰地袒露心声:

“承诺由我来兑现,那么告白的话,也当由我来说。”

“无论是我,还是识云,由我和他组成的这个个体,都折服于你坚贞不屈的灵魂,为你双手奉上的,何止是赦免令和联邦之星——我的生命,灵魂,爱欲,忠贞,理想,荣誉……所以宝贵的一切,我都愿刻上你的名字,连同我自己,一并成为你的所有物。”

“接受我。”

阿比斯·诺曼侵略性的眼神在时茧身上一寸寸掠过,野兽一般,让人疑心下一刻就会被这头雄狮当做猎物拆吃入腹。

而时茧,这只可怜的,翅膀都被攥住的小蝴蝶,只能被迫圈在狮子的领地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他凑近了反复嗅闻,被打上标记。

他想稍微动动,可随便一碰,就能够隔着被子触到顾识云,即使还有好几层布料,每次也都像是触电般叫他心惊不已。无论阿比斯·诺曼怎么强调顾识云实际上只是他的人形精神体,本质上和军刀、钢笔没什么不同,可这么多时日的朝夕相处不是假的,那么多共同拥有的经历也不是假的,时茧怎么也没有办法将顾识云真当精神体看待,这毕竟是、毕竟是,众所周知的,联邦的太子,阿比斯·诺曼的独子啊!

可他现在却被顾识云的父亲压在顾识云身上表白!

这……这……

根本就已经超出了时茧所能承受的伦理道德的极限,他甚至连阿比斯·诺曼具体说了些什么都没有听清!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只有,这件事——他被父亲压在儿子身上告白——如果传出去……

那时茧根本就不敢想外界舆论将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届时所有人都将知道他同时与父子二人牵牵扯扯、不清不楚,别说其他人,就说沈行川,付岩他们该怎么看自己!

时茧只是稍微想想就快崩溃了,他根本就不知道阿比斯·诺曼是怎么做到这样坦然处之的!

他实在没有勇气再和阿比斯·诺曼对视,逃避般躲向一边,皇帝陛下却不依不饶地又将其掰正回来:“别躲着我,也别害怕我,好吗?我没有逼你现在就做出决定,这也不是什么抉择问题,无论你选择的是识云还是我,本质都只选择了一个人。”

时茧深吸口气,反问道:“真的吗?我选顾识云,你真的不会生气?”

阿比斯·诺曼果然连一个回合都没撑过:“会。不仅会生气,我还会嫉妒——如果你以后说更喜欢我的左眼,那我也会替右眼嫉妒;你说更喜欢昨天的我,那今天和明天的我就会嫉妒昨天的我……抱歉,在针对你的事情上,我做不到太大度,但我会尽力去控制的。不信你看,在你说出你可能会选识云之后,我不也没做出什么出格的反应吗?”

“真的?”时茧狐疑,“那顾识云一个S+,只不过是一场爆炸而已,哪怕他承担了大部分的伤害,可我都快痊愈了,他却还是这样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这不太对劲吧?”

阿比斯·诺曼语气遗憾:“这都被你发现了……”

他无奈地耸耸肩,在时茧震惊的目光中,缓缓道:“你猜得没错,正常情况下,他是早就该醒来了,而且得活蹦乱跳才对——但我实在太生气了,他拥有着更多的和你相处的时间,却向你隐瞒我的存在,甚至打算私藏这段记忆,如此不乖的‘继承人’,我自然是要给他一点苦头吃了。”

时茧有些气愤:“你这完全就是胡来!岁数这么大了,怎么还像小男生一样争风吃醋!”

阿比斯·诺曼不太喜欢时茧这句“岁数大”,却也无法反驳,因为按他的As不死者生效的次数来看,他已经活了不知道多久,这漫长而无趣的岁月究竟几何,连他自己都忘了。

但就是这样平静如水的时光里,他却捕捉到一只悄然飞过的蝴蝶,像一页风吹落一片叶子,激起水坑里的点点涟漪,也激起了他寡淡的心脏异常的搏动。

他表现出一种弱势和委屈,几分真假不知道,但时茧偏偏很吃这一套,良心又稍稍地不安起来。

唔……他是不是太凶了点儿?毕竟是联邦之主,也这么大年纪了,被自己这样凶,好像是挺可怜的……

“那只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原因是,我这具身体已经撑不了太久,无法再支撑精神体和本体同时存在太久,所以只能让识云的意识先在我的精神海里沉睡,这也有益于他的伤势尽快恢复。”

阿比斯·诺曼这头狮子低下头颅,讨巧地凑到时茧面前,半哄半骗:“如果你实在担心他醒不过来,可以给他一个公主的真爱之吻,虽然是吻在我脸上,不过他的意识也能感觉到的,相信他很快就能醒来。”

时茧:“……”

真是诡计多端又不要脸的老男人。

第74章 第 74 章 温隅安同时感受到了幸福……

督察队审讯室——

暗无天日的刑室内空气极难流通, 一打开沉重的铁门,扑面而来便是四处弥漫的刺鼻血腥味,军靴踩在地板上, 带起黏腻的稠状物, 通过气味不难辨认出应当是半干不干的血水。

束缚椅富有节奏地亮起电流闪光,一阵滋滋声后, 便扩散出一股蛋白质烧焦的糊肉味, 和腥臭味混合在一起, 连一旁见多了这种场面的审讯官都面露嫌弃, 紧紧捂住鼻子, 瓮声瓮气地对另一个人说:“怎么没动静了?”

那人迟疑道:“从第二轮高压电击开始就没声了, 不会是……”

“那怎么办?!上面还等着从他嘴巴里撬出点东西来呢!!”

他拎起一桶污水泼上去, 束缚椅上血肉模糊的男人才算是干净了点儿, 露出一张遍布伤痕、胡子拉碴的脸, 紧闭的眼睛上青紫肿胀, 隐隐有些发炎的症状。

往常一桶水泼上去, 人多半就醒了, 这次却连呛水都没咳嗽一声,两人这才意识到情况不妙,忍着恶心解开特殊材料制成的束缚带, 被放开的那一瞬间便如尸体般无力地倒在一边。

最先出声的那个人动作粗鲁地掀开伤者眼皮,露出充血严重肿大的眼睛, 观察一番后任他倒下去。

“还有气,但也挺到头了,真是个硬骨头,浪费我们这么多天时间,连一点有用的东西都没弄到手。”审讯官说着, 在生死未卜的牧野身上啐了一口,“呸,晦气!”

另外一人说:“那现在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看着他咽气吧,都算脏了地方。”

“别急,我先向上面汇报一下。余上将之前说过,五天内拒不配合的话,直接就地处决。”

审讯官说着,把满是血污的手洗干净,转身走到门前正要拉开,突然一声巨响,他还没来得及躲避,就被从外向里踹开的铁门“嘭”地一声撞上额头,瞬间血流不止。

审讯官摸到一手血,即刻暴怒:“他妈的!是谁!连督察队的刑讯室都敢闯!不怕枪毙是吗!”

一道含着冷意的少年音迎面传来,他在满头血流中艰难地睁开眼,不太敢相信来着居然是一群年纪轻轻的军校生:“我连皇宫都进出自如,还害怕你们督察队?”

说话的正是其中为首的蓝发少年,此刻正冷着脸,挥挥手,指挥他身后的那些军校生:“隋边和付岩,你们先去把教官扶起来,带上他走。”

两个B级的Alpha应声走出,靠近牧野的那个审讯官这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疾言厉色道:“你们想干什么!这可是嫌疑犯!!你们这种行为等同劫狱!!我们有人证,你们是要判重刑的!!!!”

“就算只是军校生,也等着开除坐牢吧!!”

时茧冷笑道:“与其担心我会不会坐牢,不如先担心一下你们自己会不会被联邦安全处调查吧,作为督察队却与军区总指挥官私相授受沦为私人打手,随意抓捕退役军人进行严刑拷打,桩桩件件都不会冤枉了你们。”

两人大惊失色,说话都有些结巴:“你、你到底是谁?我警告你们别轻举妄动!外面可都是我们督察队的人。”

闻言,沈行川也忍不住笑,眼神满是嘲讽:“要不然用你们的蠢脑子想想,我们就这么点人,是怎么毫发无伤地进来的?”

那两人愣了片刻,旋即想通关节,却还是不死心地辩解道:“什么私相授受,作为督察队,无论是现役还是退役军人,只要有威胁到军队的行为,我们都有权利管辖。反倒是你们,一群军校生目无法纪,擅闯督察队重地,还敢吓唬我们,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其中一个人说着,就要用内部电话传呼督察队队长,时茧的声音随着系统响应的声音一同响起:“那还真是威风。就是不知道皇帝亲手颁布的赦免令,够不够这个面子,让我闯一闯督察队重地了。”

——等等,什么?

——赦免令?!

两人头脑发懵,还没反应过来,电话已经接通了,那头传来的明显陌生又包含讽刺的男声,则犹如审判长一锤定音,让他们再也挣扎不得。

“哦?是打来慰问尊敬的督察队队长阁下吗?那真是很不凑巧,他现下正被解除职务,等候调查了。”温隅安笑咪咪地看向一旁被荷枪实弹严加看管起来的督察队队长,声音如沐春风,却堪比恶鬼索命,“你们也不用太过着急,相信很快就能来一起陪伴他了。到时候在军事法庭上,希望你们也能够如现在这般精神抖擞。”

督察队队长速来知道他笑面虎的绰号,闻言涨红了脸,暴起的意图刚显现,就被两个A级Alpha按住肩膀强迫坐下:“安分点,别动!”

温隅安对内线电话微笑道:“听见了吗?队长阁下也非常担心你们那边的情况,为了让他安心一些,拜托你们不要违抗我弟弟的命令,乖乖配合押解调查哦。不然,如果我的弟弟因为被你们中的谁顶撞而生气,那督察队会被捅出来多少事,我可就说不准了。”

两人一瞬间便面如死灰,抖如筛糠,全然没了刚刚叫嚣的气势,眼睛中满是绝望与破败。

沈行川适时补刀:“真可惜,我们‘区区军校生’,没有资格旁听军事法庭,不能够亲自出庭见证各位被判重刑开除军籍,想想就觉得太遗憾了~”

他的语气和表情带着一种阳光贱,远比直截了当的嘲讽或者阴阳怪气杀伤力更大,这两人脸色更加难看,用怨毒地目光盯着他,要不是还尚存一丝理智,知道这种时候如果再出手伤人那到时候会被判得更重,恐怕早就不管不顾地冲上去了。

而沈行川虽然嘴贫,实则一直以一种保护的姿态守护在时茧身前,等付岩和隋边将奄奄一息的牧野架着走过来。

那两人仍旧不甘心地盯着几人,时茧毫不在意这些无谓的眼光,对付岩和隋边点点头,让他们先行离开,自己则和沈行川负责将这两人押解到温隅安那边。

最终督察队内的涉事人员都被移交给了联邦安全处,牧野先一步被送到中心区军医院,时茧和温隅安进行着善后。

沈行川本来也在,但处于私心,他被温隅安派去搜寻有无遗漏的物证,而自己和时茧则留在档案室。

他有意无意地靠近时茧,时不时偷看他的侧脸,满心的话压在胸口却难以言说。在对手面前那样巧言令色的一个人,曾经在时茧面前也极会伪装,可经历过一次时茧的生死后,他现在却再也没办法对这个人待上虚假的面具,很多时候莽撞得好像个毛头小子。

一方面温隅安深知时茧多半不会想理会自己,一方面他又实在舍不得这样独处的机会,犹豫半响,用连他自己都惊疑的生硬语气,还是喊出了时茧的名字。

“我想了很久,或许你早就不需要了,但我自己心里过不去,我还欠你一个正式的道歉。”

承认自己的错误远比得到一次世俗意义上的成功更难,温隅安的声音有些颤抖,但他还是坚持让自己直视着时茧的眼睛,在少年冷淡的视线中浑身发抖,似乎连内部的血液都完全冻结了。

“你二次分化以后,我对你做过的那些事,说过的那些话,一直以来,都是我在嫉恨、在发疯,把对结果的愤怒和无能为力强加在你身上,想拉着你跟我一起下地狱,可是……可是……”

温隅安重提旧事,才发现连他自己都接受不了过去的自己对时茧所做的一切,他根本就不敢想当时本来就因遭到打击而情感脆弱的时茧,又要被自己迁怒,那些日子他自己一个人,到底该怎么挺过来。

明明他从小到大就没吃过什么苦,是只养在温室花园里美丽而脆弱的蝴蝶,却在成年前夕,本该鼓起勇气拥抱世界的年纪,遭到了来自最亲近的人的伤害,这根本、根本……

时茧还没有怎么样,温隅安的情绪却率先崩溃了,他有些脱力地扯着时茧的衣角,跪在他身前,悲痛大号:“对不起、对不起……除了这句话我不知道还应该说什么,对不起……小茧……”

“你什么错也没有,全都是我的错,我太自私,我就是个傻逼,对不起……”

他颠三倒四,翻来覆去地重复着那三个字,不停地说:“你根本就不应该遇见我……我的出现就是一个错误……”

“我该怎么、该怎么弥补你?小茧,我好痛啊,你杀了我吧,杀了我让我赎罪,不然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温隅安长了二十几年,命悬一线的时候有过,忍受不了极高强度的训练压力时有过,但无论再痛、再累,他永远都是以一副笑呵呵的形象示人,从未向谁透露过自己软弱脆弱的一面,但此刻,一个天生会伪装的猎手将自己的弱点完全暴露在人前,不顾形象、悲痛欲绝地在时茧面前嚎啕大哭起来。

连时茧自己都感觉到陌生——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温隅安。

他能够感受到他的痛苦近乎要决堤,他也如同安慰一个失意落寞的陌生人那般,抬起手轻抚在温隅安头顶,熟稔地安抚着他。

温隅安不可置信地抬起头,透过眼泪仰望着时茧,少年如女神般高高在上地抚慰着她受苦的信徒,并未吝啬自己宝贵的同情心。

温隅安同时感受到了幸福和绝望,因为他的女神全然不恨他,平静到他们似乎素未相识的地步。

第75章 第 75 章 你特别值得。

时茧的安静让温隅安心慌, 沉默令温隅安溺毙,而他手心温暖的温度,是压死温隅安的最后一根稻草。

比起宽恕, 和解, 原谅,这更像是一场无声的审判。

温隅安绝望又无力, 他想象不到有这么一天, 他和时茧之间, 会到让时茧憎恨自己都成为一种奢望, 这种完完全全的不在意, 才真正是把凌迟的好刀, 一块一块地割他的肉。

他已经完全放弃了自己的尊严, 眼泪, 愿意把一切都奉献给时茧, 却不知道还能怎样再让对方多看自己一眼, 不要是这么淡漠的、无所谓的眼神。

Alpha骄傲的脊背弯下卑微的弧度, 彻彻底底地将自己最不堪的一面暴露在时茧面前, 祈求般哭着问他:“我要做什么才能让你在意我一点?哪怕是恨我,厌恶我,无论是什么都可以, 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他的眼泪掉在时茧的靴面, 溅起几点水花,时茧只是有些嫌脏地稍稍挪开了些。

他从上至下俯视着温隅安,看见他忽然僵硬一瞬的肌肉,淡淡道:“被你伤害的是过去的我,他受了很多委屈, 吃过很多苦头,如今的我没有办法替过去的那个自己原谅你,否则那就是背叛了过去那个我;但如今的我也不恨你,不打算浪费时间在纠结谁对不起谁、谁辜负谁的事情上,这样是在对不起未来的我。我不想计较这些恩恩怨怨了,我一个人计较不过来,我们之间的纠葛也就到此为止吧,以后就是相熟的陌生人,或许在毕业后我们还有机会成为同僚,那就再多一个普通战友的关系。”

温隅安嘴唇颤抖着:“不……不……你至少、至少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让我弥补你,我们之间怎么可以是……”

陌生人。

十八年的时光,即便只是兄弟,他们也绝对不要就这样算了!

时茧为温隅安的执拗而感到头疼,强硬而残忍地挡开Alpha要来拉自己衣角的手,后退保持距离。

“我不需要你的任何弥补,以后见面公事公办就好,至于私下里,我想非必要我们不用见面。”

说完,带着一些档案转身离开,只留给温隅安一个冷酷的背影。

“小茧!!你回来!!别丢下我!!!”

温隅安不甘心地爬起来追出去,然而刚到门口,就被沈行川拦住。

面对这个自己曾经很崇拜的教官,沈行川却早已没有当初那种激动的心情,在这段时间的共事中,他彻彻底底地看清了这到底是怎么一个阴郁扭曲的人,更何况还知道了这人居然就是时茧的养兄,对他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

再怎么说他也是时茧的好朋友兼班长,怎么可以坐视时茧被欺负!!别说以前崇拜过的教官,就算他是联邦皇帝也不行!!谁敢欺负时茧,皇位他也不是坐不得!!

温隅安的脆弱和痛苦只出现在时茧一个人面前,而面对这个麻烦的军校生,他只剩下不耐:“让开。”

沈行川义愤填膺地拦住去路:“虽然我没听见你们在里面具体都聊了什么,但小茧最后那句话可是说得再清楚不过了,难道你离得那么近也没听到吗?他说,私底下他不想再和你见面,麻烦温长官尊重一下我们小茧的意愿好吗?”

温隅安冷笑着挥开他:“你又算个什么东西,敢在我面前指手画脚——给我让开!”

沈行川不过一个A+,在S级Alpha面前自然是毫无还手之力,然而让温隅安未曾想到的是,原本头也不回的时茧却忽然停下脚步,还不等他高兴,嘴角微微扬起的笑意便彻底凝固。

时茧转身,微微皱眉,冷淡道:“麻烦你对我的同学尊重一些。”

有人撑腰,沈行川的尾巴立刻翘到天上,一溜小跑到时茧身旁,故意气温隅安一般,抬手勾住时茧脖子,嘲笑道:“听见没有,你欺负我,小茧会为我做主。”

温隅安握紧拳头,阴郁地盯着沈行川,看向时茧时,眼神却又无比悲伤,声线颤抖得不成样子:“好……以后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听话照做,只要你还愿意留我在你身边。”

时茧懒得回应,转身就走,小幅度地推了推沈行川,免得他把这疯子刺激得彻底疯了,到时候只怕更不好脱身。

沈行川嘿嘿笑着松开,余光瞥到身后脸色苍白仿佛败犬的温隅安,故意咳嗽两声,提高了音量:“小茧你说说,一个Alpha怎么还来苦情小说那一套,现在说要老实听话,早干嘛去了呀,真是教科书式的孩子死了知道奶了,啧啧啧。”

温隅安脸色更加难看,他想要追上去,可时茧刚才的话还盘旋在耳边,他虽然说比起漠视更希望时茧继续恨他,却也实在不想再继续惹人厌烦,只能逼自己留在原地。

时茧和沈行川很快就走出了温隅安的视野范围,转过一处拐弯,确认他看不见也听不到后,时茧才不赞同地对沈行川说:“你也太夸张了……知道你是好意,但我真的不想再和他有什么瓜葛,所以无论他究竟是真心悔过还是假意哄骗,对我而言都不重要了。”

沈行川着急道:“你也太善良了吧!光我知道的,他当初在反侦查课上……总之,对待这样的人,你可千万不要心软,别轻易原谅他!”

时茧无奈道:“放心吧,我自己有分寸。也谢谢你这么紧张我,至少在我最低谷的时候,一直都陪着我。”

沈行川一笑起来,就眉飞色舞的,爽朗道:“我可是你的班长,同学有什么困难,我这个做班长的,肯定要不遗余力地帮助啊!再说了,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就算没有我,也总会有其他人愿意陪你度过,因为你真的特别值得。你是我见过最能吃苦、最坚韧的贵族小少爷,如果身居高位的都是你这样的人,联邦的未来一定会更好!!而且不只是我,很多人都是这么觉得的,比如说付岩、隋边,还有我们陆空指的所有人,连牧野教官,一定也都是以你为骄傲的!!”

他的夸奖真诚而又不遗余力,仿佛要将这世界上最美好的词汇都用在时茧身上,把时茧都夸得有点不好意思了:“我真没想到你们……原来就算抛去从前那个S级Omega的头衔,不靠家里,在你们眼里,我依旧还是有这么多优点,这真是……”

太好了。

时茧其实从未想过他要证明些什么、洗刷些什么,他只是发现比起一味忍让和受委屈,他至少应该先把自己能做到的事情做了,却没想到,在这个过程中,原来早已经做出了最好的证明。

现在所有人惊叹不已的都是时茧这个人本身,没有谁再去关注他的家世、他的基因等级、分化结果……所有人知道他的名字时,他是联邦最年轻的“联邦之星”,是以一己之力捣毁极端组织基地的少年英雄,他那短暂而晦暗的过去如今只存在于一些人的悔恨里,而他自己的人生从这里开始,走向光明和崭新。

时茧走出督察队的大门,站在台阶上,看着进进出出的安全局特勤,回忆起刚刚在审讯室时说一不二的权威,忽然对时藏锋说的继承第九军区总指挥官这件事充满兴趣。

当他还是Omega的时候,接受的是最正统的Omega教育,因为头上还有两个哥哥,几乎从未想过自己也有可能会成为第九军区总指挥官,但现在,一年的军校生涯将他的身体和意志都磨炼到可怕的地步,曾经历过的命悬一线也让他不惧生死,他想无论这紊乱的二次分化结束之后他会分化为什么性别,无论是Alpha、Omega、Beta,无论他的基因等级如何,他都不会再认为自己哪点不如人。

他当然不会睡着大觉就等着接手第九军区,但如果时藏锋真的要给,那不妨一试。

时茧不觉得自己会德不配位,他还这么年轻,有的是时间和机会向所有人证明,他不是什么时家的耻辱,相反,时家只能够以他为荣誉,成为他勋章上的一枚。

沈行川站在时茧后面半个身位的位置,强烈的下午光打在两个人身上,却都遮不住时茧蓝眸中熊熊燃烧的意气,这明明是一个重伤初愈的病人,此刻却迸发出如此夺人眼球的野心,甚至半点都没有受到温隅安的影响,他不禁为此感到痴迷,不禁去想,这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在这么小的年纪、经历过这么多事之后,就明确了自己想要什么。

沈行川知道时茧一定能够得到想要的一切,而无论时茧想要的是什么,早在放弃作为好学生循规蹈矩、按部就班能获得的自身上限最好的未来时,将赌注全部□□,压在了那间禁闭室传出的密语中。

时茧有野心,沈行川也有野心——

他要做时茧最好的朋友,最坚定的拥趸,最长久的见证人,等到时茧功成名就的那一天,他就是他留在人世一部鲜活的胜利者的回忆录。

只要翻开沈行川,就能见到时茧起于微末,最终波澜壮阔的一生。

第76章 第 76 章 “我最优秀的学生。”……

时茧和沈行川坐上车, 在去医院探望牧野的路上,他抽空在看从督察队涉事方搜出来的一些资料。

作为被皇帝亲自下令颁发联邦之星勋章的人,又何况时茧拥有那样不凡的家世, 导致虽然他现在还只是一个军校生, 但已经实质上参与到极端组织案件前因后果的调查中来。普通群众和一些远离中心区的军校生可能还不熟悉这个横空出世的新星,不过这段时间在中心区出任务的部队几乎都认熟了这张脸, 惊艳的同时, 也难免掺杂一些酸: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人还差几天才成年呢, 就已经站到多少人究其一生也无法达到的高度了。

作为话题中心的时茧此刻却完全没在意那些对他的追捧或羡妒, 他正一份一份地仔细查阅文件, 清楚地知道光是把人带走审查是不够的, 打算从这些地方找找看有无突破口, 哪怕只是一些细枝末节的通讯记录, 也被他一则一则地翻出来。

沈行川自然配合。

时茧其实没抱多少希望, 却没想到还真有发现。

在又一次听见看见那个熟悉的号码时, 时茧默数道:“23。”

他摘掉耳机, 抬起头,对沈行川说:“督察队长的500通私人电话里,有23通是和余维的, 纵使余维作为第一军区总指挥官,严格来说也算督察队的上级, 但督察队在军队中的形象通常是作为监督机构独立存在的,就算他们之间有合作,这合作未免也太频繁,我看了时间,从数据最早可追溯期到现在, 已经长达两年。”

沈行川算了一下,面露惊讶:“那他们之前肯定也一直保持着联系!”

时茧点头:“结合这次余维授意督察队给我使绊子的熟练配合来看,过去这些年间他们应该也合作过不少次,或许是通过这种方式排除异己争权夺利,也或许……”

他顿了顿,直觉余维没那么简单:“余维不好动,但督察队涉事人员一定要严查,不只是杀鸡儆猴告诉这些人时家没那么好惹,更重要的是在这种节骨眼上,他们到底有什么必要非得冲着我来,我不相信这背后没有其他目的。”

按时藏锋的说法是余维为了余宸受辱而蓄意报复,但时茧总觉得余维作为第一军区的总指挥官,没有那么不理智,这或许是他选择出手的原因,但不太可能是唯一原因,甚至不太可能是重要原因。

沈行川神色严肃:“好,我会转达给温上校的。”

温隅安目前主管此事,时茧和沈行川算是他临时的下属,但沈行川知道,时茧“非必要”不想私下再跟温隅安有什么瓜葛,如果真有工作上的沟通,那么他来承担也无妨,总之不能让时茧再被这个混账养兄影响到了!

说话间车子在医院前停下,时茧上次离开还没多久,这么快就又回来了。

他和沈行川在督察队善后,付岩和隋边先一步将重伤的牧野送了过来,几分钟前才刚刚从急救室里出来,现在被转到ICU观察。

付岩透过玻璃看了眼病床上插着呼吸器奄奄一息的牧野,忧愁地叹了口气:“唉,真不知道这些人怎么狠得下心下这么重的手,术前清创的时候很多处伤口都已经发炎腐烂了,有一个年纪比较小的女护士第一眼都被吓哭了不停干呕,医生抢救了六个小时才把人推出来。”

时茧刚到第一军校的时候,因为张扬的性格和家世,牧野没少针对他,他那时候对这个崇尚暴力的教官有不少怨气,多少次都想着找人把他套麻袋狠狠打一顿,但无论如何他并不希望看到这样的结局,更何况这一次他的确是因为自己才有这场无妄之灾,就算有过恩怨,也够一笔勾销了。

只是时茧费解,他和牧野之间一直以来都只有看不惯和不服气吧,那种传统师生情在他们身上并不存在,所以对方究竟是为什么在督察队硬抗了一周多的审讯,哪怕被折磨得送进医院时只剩一口气吊着,也没有把他推出来以换取自身安全?

督察队的人心狠手黑,时茧亲历,要是当时再晚去一会儿这人恐怕就已经没了——

他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牧野这样做?

连命都不要了,也要自己担下所有责任。

时茧想不明白,或许正如时藏锋也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为了一颗弃子如此大动干戈,也正如病房里昏迷的牧野不会想到最后赶来救自己的会是他欺负过的人。

付岩:“医生说牧野教官的右眼受伤太重、时间太久,只能做摘除处理,后面会给他安装上人工义眼,只能够依靠热成像原理勉强分辨,做不到像之前人眼的视野精度;腺体被恶意破坏,也很难再恢复了。除此之外都是一些可以痊愈的伤,虽然伤及根本,但好好护理,恢复到从前的七成水平也不难。”

付岩已经尽量在往好的方向说了,但在场每个人心里都清楚,在这场剿灭极端组织的行动中,受伤害最严重的不是时茧和顾识云,反倒是牧野,这种级别的受损不仅让他变成瞎了一只眼睛的残疾人,以后得生活质量会大打折扣,也让他从一个引以为傲的A+级Alpha,成为现在一个腺体严重受损的某种意义上的真正的“残次品”Alpha。

沈行川闻言,也不由得叹气。

时茧则在想,等牧野醒来知道这一切后,估计多半会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供出来他吧。

主刀医生抽空又来了一趟,仔细地检查一番后,语气轻松了些:“术后情况良好,毕竟是高等级Alpha,只要得到救治,自我修复能力是很强的,按这个趋势,等他全麻效果完全推下去应该就会醒了。”

时茧微微颔首,礼貌道:“谢谢。”

于是他便坐在病房外,拿出资料继续查验,沈行川等人也帮忙一起。

直到病房里传出来几声平稳的“滴”、“滴”,这代表着病人苏醒,护士急匆匆赶来,时茧几人也收起工作,耐心地等医护检查完才消杀了换上防护服进去。

但出乎时茧意料的是,牧野醒来后第一件事居然是用仅剩的那只眼睛四处寻找什么,等看到时茧好端端地站在自己病床前时才隐约松开了口气。

而第一句话,则是:“他们……没为难你吧……”

牧野从未有过的虚弱,声音气若游丝,但仍旧像慢放了一般,清清楚楚地在在场每个人耳中响起,尤其是时茧,连他也愣了一瞬,望过去的眼睛里有微微的震颤,瞳孔也跟着放大——

他完全没有想到,牧野醒来后会是这样的反应。

因为时茧被惊讶得暂时忘记问题,沈行川忙替他回答:“放心吧教官,小茧什么事儿也没有,平平安安的,还即将被皇帝陛下授予联邦之星勋章,所以他才能见到皇帝陛下,求他签下赦免令,带我们去督察队把你捞出来。”

牧野当时已经晕死过去,没有任何记忆,只是在生与死的瞬间里,恍惚看见一抹蓝色。当时的他还以为这是回光返照,倒也挺高兴,至少死前还能再看时茧一眼,也算了无遗憾。

但现在听沈行川讲完,他才费劲地表现出震惊的神色来,目光来来回回地扫过时茧,似乎不敢相信救了自己的人居然会是时茧——

原来他当时看见的那抹蓝色,并非幻觉,而是真实的?

时茧真的想方设法,带人来救他。

牧野心中闪过喜悦感动,又浮现出对过往种种的愧疚,种种情绪混合在一起,最终化成眼泪从他完好无损的那只左眼流下。

他已经感觉到了右眼的视野盲区,或者说还在督察队的审讯室里时,他虽然没想过还能再出去,但对自己的情况心里也有数,就算侥幸之下还能再捡回一条命,多半也是个废人了。

付岩以为他是因为想到自己的残缺才流下眼泪,安慰道:“没关系的教官,后续还有义眼手术,装上后和正常眼睛的功能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