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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棠倒抽一口冷气,双手抱头。

不论如何,贾济是与她一同领命来的,也是新派的核心武力之一。虽不知这厮为何突发癔症,逮着裴响穷追不舍,但事情还没问清,裴响就把他嘎嘣捏死了——这让她回去如何交代?

总不能说濯缨道君突发恶疾不治身亡了吧!那就成了她这医修的锅啊!

正当她脑内天人交战之际,又一座元婴法相拔地而起,不是别人,正是贾济!

贾济身为化神前期修士,未到后期,无有神身,故也以法相示人。不过他的元婴法相,瞧着比裴响新生的法相凝实许多,好像蝶已成型,即将破茧一般。

刚才都不知散去了何处的血与骨聚在一起,于贾济法相的掌中复原。赭衣如新,金冠依旧,男子抬手的同时,法相随之挥剑,直斩裴响元婴!

法相所持之剑,巍巍然仿若山岳。

唐棠和徐景来不及走脱,眼看要被一同诛杀。

恰在此千钧一发之时,一柄剑破空而来!

贾济万分熟悉的仙剑,不偏不倚,正中他法相剑尖。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整柄剑去势偏移,剑气顿如山崩海啸,倾泻在下方的白骨群中。

贾济呆滞片刻,双目骤然充血。

他无声狂吼:诸葛悟——!!!

一袭墨蓝法衣翩然凌空,挡在四名小辈身前。

诸葛悟单手捏着剑诀,微微笑道:“濯缨,你我百年前未能分出的胜负,今日可见分晓!”

几人都愕然看他。

唐棠飞快地比划:您怎么有声儿?

诸葛悟并没有回头,不动声色地拿了几枚符置于身后,让他们接。

诸葛悟道:“陛下的东西,你们戴上。”

原来有法外开恩!

徐景大喜,抓过来每人分了一个。

唐棠怔了一下,本想表示自己不需要,但听诸葛悟道:“凭此物可入阳关,去吧。”

贾济发现了他们的小动作,额角青筋直跳。

他一扬手,把诸葛悟的“万怜”强行召去,困在身前。先天剑骨可号令一切兵刃,诸葛悟难以阻拦。

不过贾济没猖狂多久,因为刚控制住的“万怜”忽然消失,转眼出现在了裴响手里。

裴响把剑还给诸葛悟,道:“凭剑与他对敌,易落下风。”

“好,那便不凭‘万怜’。”

诸葛悟送剑还鞘,凌空踏出数步,一改灵力加持,周身魔气升腾。滚滚血雾自下方调来,在他掌心凝聚,形成了一把血做的长剑。

无人言语,直到裴响说:“诸葛师兄,保重。”

他抱起白翎,法相飘散如烟。时间紧迫,裴响率先往地下掠去,徐景立即跟上。

唐棠最后看了贾济一眼,实在不解。她决定回去后定要参此人一本,摇了摇头,也跃进宫城。

裴响御剑下行,冰冷的风拂过面颊。

他记得顾怜提过,阳关入口在王殿正下方。

忽然,不知什么东西挠了他的耳朵一下。裴响并未在意,一心赶赴阳关,为师兄铺设破境的灵巢。

此物却百折不挠,又碰了碰他。

裴响蹙眉,发现是自己的发带。朱红的缎子落在肩头,莫名翘了起来,搭在耳廓上。

裴响正欲将发带捋到身后,便听耳畔响起白翎的声音:

“阿响!”

青年双目微睁,立即看向怀里的人。可白翎睡颜宁静,不曾受任何外物干扰,唇瓣也稍稍抿着。

耳边的声音再度响起:“阿响,我是你的发带呀!身体动不了,我出窍啦!”

裴响迟疑道:“师兄?你……附体在我的发带上么?”

“没错!”

似要向他证明一般,朱缎扭动两下,“嘿咻”几声,倏地抽开。

白翎高兴道:“舒服啦!阿响,你是不是扎头发扎得太紧了?”

青年的满头墨发骤然披散,后头的徐景和唐棠不明所以,以为他的发带被什么东西勾住。

下一刻就见缎子跟具备灵智一般,折成了火柴人的形状,贴在裴响肩头。

白翎道:“可恶,实在没别的东西能上身了!阿响,怎么办,我进境卡住了嘢!你等下亲亲我?”

裴响:“……”

裴响问:“亲哪儿?”

白翎道:“嘴呀!”

裴响又沉默片刻,看着火柴人状的他,问:“哪里是……嘴?”

“哎呀,当然是我身体的嘴啊,你在想什么?”

白翎被他的理解惹笑了,回头冲唐棠打了个招呼,问:“阿花,你有带什么促使破境的药吗,能不能给我来点?”

唐棠比划道:只有保命的!

“能保命也很好咯,万事俱备!”白翎略觉兴奋,同时察觉了师弟的境界变化,饶是一根扭来扭去的发带,也仿佛在眉开眼笑,“阿响好棒哦,比我先一步升级了诶。不过——贾济属蟑螂的吗,这么能蹦跶?”

裴响摇了摇头,道:“我没事。”

徐景叫道:“出去之后干死他!我们……我们从哪进?”

几人在地下宫室间穿行,越往下去,越像深入了迷宫。不祥的是,诸葛悟去迎战贾济之后,终有一处的白骨突破防线,涌进了宫城。

“喀喀哒哒”的细响传遍地下,是骨节在互相敲击。那些白骨像是蚁穴的群蚁,听从唯一的蚁后——借骨魔尊指令,无孔不入,冲锋陷阵。

地下空间仿佛没有尽头,地上的只是冰山一角。

终于,白翎发现了火光。几名魔尊亲卫手执火把,在地深处守候着他们的到来。

第175章 一百七十五、地核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地势越发狭窄, 光线也完全消失了。

魔域的地下四通八达,和蚁穴一般,每当众人以为来到了最深处, 总能找到新的入口, 继续向下。

白翎读过许多天文地理的书目, 但因此世的人们不甚钻研此道, 他对天地的构成一知半解。

书中说是说天圆地方, 白翎作为接受过现代义务教育的人, 却不太信。跟着裴响往下钻久了后, 他心里一直犯嘀咕:等下不会穿到大地背面去吧?那边是什么??一群尖帽子的家伙骑着扫帚飞???

好在他转念一想,很快打消了顾虑。

阳关令衣寐性情大变, 肯定有什么更震撼的东西, 即将浮出水面。

五个人终于踩到地面,前方不远处是三道黑影。原来他们不是手持着,从高空看来的一点火光,乃是一座祭坛。

祭坛里的火红中透绿, 无声地燃烧着,包裹在一层不属于阳间的冷光内,仿佛先他们一步,踏入冥世。

田漪苏醒过来, 迅速弄明白了现状, 对唐棠道谢。

几人一同走近祭坛, 徐景壮着胆子上前喊:“喂,兄台?”

无人应声。

裴响皱眉道:“当心!”

说时迟那时快,三名一动不动的魔修暴起发难,露出黑袍下的青面獠牙。徐景魂飞魄散,忙不迭转身逃跑, 然而晚了一步,被狰狞的利爪牢牢扣住。

白翎笑道:“怂什么啊徐景,人家不是要你,是要你身上的符!”

“符?哦,符!”徐景这才想起来诸葛悟发的魔尊谕令,停止了挣扎。

魔修的五指从他颊边拂过,慢慢寻找着符咒所在。徐景眼睁睁看着他们露出来的皲裂肌肤,面露恶寒。

这些魔修怎么看都不像活人,而是三具尸傀。

他们生前的修为至少达到了千境,如此精锐,居然固守在此暗无天月的鬼地方,可见衣眠确实在好好履行当初的承诺,替展月世代镇守此处。

田漪面色苍白,犹忍不住说:“衣眠倒是挺讲诚信的。可他把厉害手下弄死来干这个,是不是不太地道?”

白翎说:“不会啊,你看他们的脸上,都有刺字,好像是古体的‘罪’吧?估计是犯了重罪又法力高强,所以被扔到这来废物再利用了。”

尸傀们听闻此言,毫无反应,显然被抽干了自我意识,只知履行职责。不得不说,魔族的手段虽然残酷,但很有效。

徐景却不这么想。

他刚才怕把符咒弄丢,将其小心翼翼地包起来,放进贴身的暗袋。这下害惨了他,因为尸傀们死后感知不灵,明明察觉了符咒的气息却一直找不到,越来越暴躁,爪子在徐景身上怼来怼去。

幸好白翎也伸出了“手”,细长的缎带探进徐景对襟,试图把符咒撇出来。

他一边努力,一边安慰:“别动,不要动!你抖什么嘛,把他们的手想象成豉汁凤爪就好了啊。哎——搞到了!”

符咒落进尸傀掌心,总算验明正身,他们一把推开了徐景。

徐景差点栽倒进祭坛里,不过惦记起了豆豉的香味,确实不害怕了。

余下几人主动出示符咒,供尸傀检阅。

恰在此时,白骨在大地的间隙中疯窜的声音越来越近。三具尸傀感应到了骚动,粗鲁地恐吓几人继续深入。

随着他们合力结印,以祭坛为中心,亮起一圈圈阵轨。魔域的阵轨不同于人界那般规整,上边的咒文张狂凌厉,在场的五名道修没一个能看懂。

忽然,裴响若有所觉,回头望了一眼。

白翎问:“怎么了?”

“有人跟着我们。”裴响顿了顿,道,“但没有恶意。”

“难道是公主殿下?”白翎若有所思地说,“她很久没出现了。我们那么熟,她干嘛不直接跟过来。”

“她在为我们阻拦追兵。”裴响凝神片刻,转向祭坛道,“我们要快些。”

法阵成型,祭坛中央的异火发生了诡异的波动。

那簇烈焰如涟漪扩散,落在法阵的数枚阵眼上,开辟出一条向下的通路。显然,这就是两千年前,衣眠和衣寐压着斩月,直抵阳关的古道。

几人不再犹豫,齐齐跳了进去。三名尸傀依旧留守洞口,只是探出三个脑袋,望着他们下坠,很快就再也看不见了。

愈靠近地底,几人愈感到一阵阵的心悸。

确切地说不止心脏在悸动,而是全身都被不知名的力量震慑了。灵脉突突直跳,灵气鼓噪,几人互相对视,不过在全然漆黑的地底,根本看不见彼此。

死一般的寂静蔓延开来,与之同在的,是生命的凄清。白翎明明附身在一条缎带上,却感到由衷的敬畏,好像即将触碰到这个世界的边缘。

经历了长达一刻钟的下落后,白翎轻呼道:“光!”

一点若有若无的光芒笼罩在地尽头,几人精神一振,加速俯冲下去。经过短暂的漆黑,洋洋辉光骤然填满了视野——

他们听见了水声。

是无穷尽的液滴流转,在这片地心世界。河流竟然浮在空中,像是有透明的河床,承载千丝万缕的水流运动。

五个人一齐来到了目的地,浩瀚的光明淹没了他们。白翎全然不曾料到,魔域的地下,藏着另一个“太阳”!

他的第一反应,是见到了当年被射落之金乌的尸体——但逝去的神鸟已然熄灭,被掩埋在岁月的烟尘中。

他们身前百丈远,却是一轮黑白相生、两极轮转的光球。洁净的白色隐含金光,孕育出霞云灿灿的河源——三色灵泉从中涌出,倾泻而下,千道河川南去不回头。

黑色那边则如极夜,吞噬了一切光亮,流淌着深邃的银辉。无数地下河从上方的悬崖涌出,若丝线汇入纺锤,收归光球之中。

他们见到了大地的心脏。

白翎久久眺望着远处的光核,别无所想,只在这瞬间若有所悟,猜出了修真界的运转至理。

灵气和魔气,实则同源,甚至同生。

他无法与同伴们解释,灵气好比新血,魔气则是旧血,在世间寓于水源,于是有了人界的灵泉、魔域的血河。

这两种水,实为一种,它们在地上或地下流动,就好似血液在人的经络里循环。当其运转周天之际,流经人界时灵气尚浓,释放着勃勃生机;流到魔界则力有不逮,渐渐被死意浸染。

但只要回到了阳关,阴阳交界,由死向生,血河变回灵泉,再度随天下水周游天下。

五人皆不语,或许已达成了共识。

魔域和人界对立,可是看着眼前的壮丽景象,谁也无法否认,万物一体。

当年的斩月仙师,恐怕正是由此景了悟,放弃了将魔族斩草除根的宏愿,转而布下秘境,以保双方相安无事。

思及此,白翎招呼道:“老祖……我们要去找老祖的阴阳契!醒一醒各位,醒一醒!”

他一语惊醒梦中人,大伙儿皆从无穷的震撼抽身,谈论起这个迫在眉睫、但令他们毫无头绪的问题。

田漪好奇道:“老祖平白无故,为什么会签阴阳契?我记得那不是什么好东西啊。生死高利贷,对吧?”

“对。”白翎对唐棠解释道,“你可能没听说过这玩意儿。签了阴阳契,死后没法转生,还要给契约的对象做牛做马。通常是生前走投无路了才会签,不然死了在地下……挺不好受的。”

他说到此处,想起被合谋陷害、以致于地下拉磨十九年的裴夫人,也就是裴响的母亲,硬是把话转了个弯,说辞也一反常态的温和。

好在唐棠一点就透,也露出奇怪的表情,打手势问:那老祖为什么签?是他发迹之前签的吗?

裴响淡淡道:“或许是遭人暗算。”

徐景同样经历了裴家旧案,却没经历旧河郡往事,小声说:“什么人能暗算老祖……”

白翎无奈道:“不纠结了。怎么说各位,分头去找?”

他们经历千辛万苦,终于到达了此地,眼看胜利在望,饶是白翎也不禁生出了少许急切。

然而,一道熟悉的身影在前方冉冉浮现,令他话音顿消。

那是一个马褂少年,脑后蓄一截小辫,脸上戴一副瞎子黑镜儿。他仍盘腿坐在白玉板上,从天而降,双手不住地鼓掌。

“好啊,好!孩儿们叫老夫好等,总算是等到了!哈哈哈哈——”

是非充斥着稚气的清秀面庞上,洋溢着与外表截然不同的老谋深算之气。数枚精巧的陀螺在他指间飞旋,连接着无数根命线,昭示着不知何人的命运。

在他身后,血河飞瀑腾腾,杀出万千魔军。是非的玉板四角皆有香炉,从中冒出滚滚乌云,托在每一名魔物脚下,助他们飞在高空。

这却不是最令白翎几人感到不妙的。

真正让他们凝重的是,魔军们簇拥的两个庞然大物——左侧的铁盾环护,白胖的肥肉像是在流动;右侧的尸童随行,蓬草披风下藏着密密麻麻的手。

白翎轻叹道:“我明白了。”

几人皆看向他,他说:“射日和折仙两个魔尊,早就被借骨魔尊借骨,炼就了两尊分身。如果把全身骨头拆走,可以复刻出七成功力,想必以他们的修为,多炼一身皮囊也不难。所以,我们之前击败的——只是魔尊的分身而已!”

第176章 一百七十六、危局 临危不乱!……

是非张开双臂, 享受着魔军从上下四方倾巢而出的感觉。

他道:“说来还要多谢你们,几个拖油瓶一起行动。要不是有修为比我低的,还真难算到此处啊——魔域竟藏着如此宝地, 不幸?幸邪?哈哈哈哈哈!”

清亮的狂笑声在地下回响, 然而声音未落, 地窟的穹顶连片崩塌, 无数碎骨如暴雨倾盆, 一股脑地倾泻在群魔头上。

他们被骨山压顶, 攻势暂缓。

是非愕然抬首, 只见一袭熟悉的紫衣背负剑轮,御火而降。在看清来人面目的瞬间, 是非的额角便青筋直跳, 顾怜也未辜负他的膈应,昂然道:“小不死的东西,我就知道你喜欢守株待兔!”

他若骂“老不死的”,或许是非还好受些。偏偏熟悉的人知道刀捅哪儿最疼, 顾怜骂“小不死的”,切切实实扎是非的心窝了。

他因为功法限制,返老还童,再修炼就会变成呀呀学语的婴儿;可是不修炼的话, 是非又算不出修为高于自己的人——比如此时的顾怜, 后来者居上, 明明是他的小辈,境界却比他高。

是非咬牙笑道:“我不与失怙的幼子计较。看在展月份上,本尊最后给你一次机会:梦微,三大魔尊在此,尽已潜心蛰伏数百年, 你不过区区一具剑影分身,并非本体,如何双拳能敌四手?速速归降,本尊尚可饶你一命!”

顾怜面显薄怒,飞身挡在几名弟子身前。

白翎用带子戳他,道:“打不打得过啊老大,要不先撤?老祖的阴阳契到底在哪儿。”

“我怎么晓得!两千年前,我爷爷的爷爷还在娘肚子里呢,你问我我问谁?”顾怜正在气头上,见他好端端的人变成了缎带扭的麻花,愈发气不打一处来,喝道,“撤什么撤,本尊的字典里没有撤字!”

“你还有字典?”

白翎没忍住吐槽了一句,不说话了。乌泱泱的魔物铺天盖地,就算有十个顾怜在这里,他们也绝无胜算。

可惜他眼下无从进境。生死攸关之际,哪有心谈情说爱?不然白翎倒是想试试,凭自己的《喜乐诸天奇经》,冲不冲得破重围。

一道低沉嘶哑的声音突然响起,震彻地宇。

“三大魔尊?不是只有两个了么。还是说,道君把本座也算入其中了?”

又一阵地动山摇,已经千疮百孔的穹顶中央,猝然爆裂。磅礴的魔气几乎凝成实质,状似黑烟滚滚,其中一名男子高大的身形,拖着猩红的战袍,缓步而出。

衣眠走了出来,右手提刀,左手托在空中,灰白的粉末从指缝里飞散,无穷的怨气在其间翻涌。

显而易见,那些是借骨魔尊的骨灰。二者的境界终有差异,借骨魔尊葬送毕生修为,略成缓兵之计。

是非道君冷笑一声,不再多言,号令魔军出击。

饶是衣眠及时赶到,局势仍不容乐观——魔军数以万计,就算只看修为达百境的,一魔一刀,也够把道场几人切成臊子了。

顾怜二话不说,提剑便上。

裴响临行前,问白翎道:“师兄,你能找到师祖的阴阳契吗?”

“我……”白翎沉默片刻,入耳的尽是魔族嘶吼、刀剑狂鸣。

他笑道:“好,交给我。活着再见!”

裴响回首望着他,明明只是看着一根在空中飘动的缎带,却好像透过它的弧光,看见了师兄的容颜。

青年淡漠如霜月的脸上,浮起一层笑影,停留了刹那而已,仿佛幻觉。

他说:“师兄,再会。”

黑衣身影几个纵步,在地表留下轻微塌陷,直跃高空。他手掐剑气,周身寒光缭绕,银丝万条。

徐景亦拔剑道:“我去帮裴老弟!”

“别。”白翎灵活地勒住他脖子,把人拦住。他看了眼自己的身躯,浮于半空,田漪面上毫无血色,根本没法再支撑作战。

他们这边满打满算,能上场的只有徐景和唐棠两个。本来还有两位道君级别的助力,可惜其中一个的大脑留在了道场,并未随身携带,导致把另一个也困在了地上。

就在这时,白翎看见唐棠的双眼猝然睁大。

他立即做了三件事:往旁一闪,同时推开徐景,还把自个儿的躯壳拦腰卷来,往外一挡。

霎那间灵波扩散,震开周围的魔物。是非放下灵石连弩,发出不快的哼声。

他的偷袭被白翎挡下了,不仅没对他们造成任何伤害,还把旁边的魔族们误伤了一圈。是非眉头紧锁,好像不清楚白翎的功法何解,甚至不知他的功法从何而来。

遥遥的,白翎传音而去:“道君头回与我正面交锋啊。看来,连你也不了解我的功法?”

是非说:“藏书阁中,收纳了天下的所有功法名册,从无你这样的歪门邪道!”

“噢,是吗?可我是从全性塔里抽的呀,如假包换。”

白翎一边佯装和是非对话,降低他的戒心,一边悄悄地物色下一个附身对象——是非已经看到他变成发带讲话了,肯定会盯死这条醒目的朱红。于是白翎暗中转移,瞅准了自己腰间的银铃,小小一只,谨防反光的话,很容易潜伏各处。

是非犹否认道:“不可能,神级功法皆有定数,仙级功法不会有你这样的……这样……”

“不会有我这么强?多谢多谢,我知道我很强,你不用说了。”白翎计上心头,有意激怒他道。

是非却还沉得住气:“少在那口吐狂言,白翎,你小子已经死到临头了!要不是大哥点你入门,像你这样的离经叛道之辈,有何资格受展月之名的荫蔽?你若识相,即刻自裁,我还能留裴响在笑忘门,容他以毕生谢罪!”

“哈哈……真是菩萨啊!”白翎本想激怒他,结果聊到这个,自己心里隐隐冒火,“照您的意思是,又要给阿响打上灵台枷咯?我是不是该谢谢你啊是非道君!”

他缓了口气,沉声说:“要我自裁,简单得很。我卸去功法庇护,由着你杀。你那灵石连弩,不是很厉害么?来,照着这里,射准了——你看杀得了我么?”

朱红发带窜动,环绕着自己的躯体,不经意地挨着了银铃。白翎命其余人散开,不顾他们的质疑,使自己的体表掲过一层灵光。

在外人看来,白翎真的把护体功法解除了。

是非半信半疑,举起了弩。

白翎也趁其不备,在他的视线死角,轻触银铃。

就在这瞬间,一名不速之客砸穿了大地,和两千年前、展月老祖被衣眠衣寐砸到此处时一样,急速下坠。

他不偏不倚,整个人拍在玉板上,顿时想起连绵不绝的骨骼碎裂声。是非猝不及防,幸好有展月亲笔的护身符,方才挡下了这一击。

不过他的连弩没这么好运,瞬间被砸得粉碎,染透鲜血。

而在是非身上砸成烂泥的家伙,冒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咯”细响,浑身致命伤快速愈合,起身与是非各据玉板一角。

白翎差点就能假装被是非打死、实际上偷偷换壳子了,功亏一篑,无声吸气。

当看清坏了他好事的人是贾济后,更加恼火,索性不装了,直接偷渡到银铃里,悄悄地蹦进了一旁角落,观望局面。

朱红的发带“啪嗒”落下,失去意识,柔柔地搭在白翎身上。

一袭墨蓝法衣从浓郁的血雾中显现,诸葛悟手挽血剑,指掐法诀,对贾济客气但不失疏离地说:

“濯缨,孽海无涯,回头是岸。你何必再执迷不悟?杀了是非,尚有证尔道心的机会!”

第177章 一百七十七、互喷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是非的玉板随他心意而动, 使劲抖了两下,把贾济颠下去。可是鲜血横流,留下了大片污渍, 令是非嘴角直抽。

紧接着听见诸葛悟所言, 他更是眉梢狂跳, 道:“冲玄, 百年不见, 你竟也变成忘恩负义之辈了吗?在道场时, 若非本尊辛勤教诲, 何来你的万般风光!”

“罪人诸葛悟,见过是非道君。适才将濯缨道君置于您的宝驾之上, 实属巧合, 还望见谅。”

诸葛悟发现了变成铃铛的白翎正在地上蹦跶,遂与是非谈论起来,吸引他的注意。

白翎则发现附体银铃之后,居然能直接传音, 与同门对话。

他说:“师兄你跟他客套什么?骂他呀!”

顾怜的声音立即响起:“瞎教!冲玄知书达礼,怎么能跟你一样?”

裴响百忙之中,抽空说道:“师兄、并无、不妥。”

魔物的嘶吼回荡,仿佛离他极近, 旋即是利刃断骨的闷响。

顾怜困惑道:“你有两个师兄, 哪个并无不妥?”

来不及跟他解释, 贾济恢复了原貌,仰天大笑。

他置身于是非和诸葛悟之间,左右一看,道:“什么辛勤教诲,难道不是沆瀣一气?诸葛悟你个伪君子我就不说了, 是非老儿,你哪来的脸在此叫嚣!神教被你整得乌烟瘴气,你还不分青红皂白,命驾鹤漱玉那俩癫婆追杀我——旧仇新恨,今日一齐清算!”

他声如洪钟,怒喝声重重回荡,连魔物们都纷纷抬头,看他指着是非大放厥词。

是非脸色发绿,气笑道:“好,好!”

白翎在峭壁上艰难地前进,稍一不慎,就会掉进下方的魔潮。

如果掉到了互相踩踏的魔物堆里还好说,就怕掉进顾怜或衣眠的施法范畴,那俩定不会注意到小小一枚铃铛,八成将他跟魔物们打包葬送了。

忽然,整片石壁都被顾怜的剑气波及,剧烈震动。顶部落下簌簌石灰,白翎无法自控地滚动起来,朝着地核高歌猛进。

他放声惨叫,让战场上的裴响与顾怜、正欲同贾济一起进攻是非的诸葛悟,同时皱了下眉。

顾怜最受不了他,当即大喝:“叫什么!耳朵都要聋了!!”

白翎也怒:“谁让你打我这儿的?!拜托注意一下好不好,我——啊啊啊啊!”

他弹过一块碎石的上方,以更快的速度翻滚出去,直奔地核。幸好有一道遁光掠过全场,在庞大的地下空间里,精准锁定了他的位置,赶在白翎被磕飞的前一刻,捞住了他。

白翎“哎呀”一声,扑进了熟悉的胸怀。

他感动道:“阿响真好!”

胸腔微震,黑衣剑修不甚自然地“嗯”了一声。

然而,他们的师尊顾怜还是被两人肉麻得握剑都不顺了,一道剑气劈过来,说:“少在那里现眼,快去把死人的阴阳契找出来!”

“好好好,就去——”白翎拖长调子应付他,转头一看,却沉默了,“嗯……我们去得了吗?”

他与裴响来到了群魔的大后方,虽然离地核相距不远,但离魔物们更近,离战友们也更远。

是非发现他们的所在,立即结印升空,发号施令:“不许逆贼靠近地核一步!”

“逆贼???”

贾济刚击退守卫是非的魔物,闻言嗤道,“说逆贼谁是逆贼,你多年来汲汲营营,愈把神教变作一言堂,保不齐你才是老祖座下第一逆贼,打着为老祖尽忠的名号,实际将道场盘剥到自己手里!”

是非被踩中死穴,志在必得的笑脸顿时扭曲。他装不下去仙风道骨人上人了,流露出千年以前才有的、白翎与裴响见证过的市侩气。

那种浸淫市井、摸爬滚打的神情,本该和他如今的身份形象违和,却好像撕破了他的假面,终于显出真实。

是非对贾济破口大骂:“无知庶子,你什么货色!竟敢对老夫喷粪?我是老祖座下逆贼——我是逆贼?哈哈!你个赝品,赭衣金冠的赝品!你还不知道吧,这身装束老祖压根儿没穿过,只有我以前代他出面的时候穿!哈哈哈哈——”

贾济不敢置信地瞪圆眼睛,喝道:“放屁!”

半空中的顾怜说:“本尊作证,这一点真没骗你。死……我师尊从没穿过金冠赭衣!”

贾济怒吼:“你也放屁!!!”

顾怜从未被人这般言语羞辱过,勃然色变,闪身斩他,却被诸葛悟的血剑架住。

诸葛悟道:“师尊,莫要添乱了。阿翎和小裴那边——”

在是非的号令下,乌泱泱的魔物掉头扑向裴响,一层层互相堆叠,几乎失去了神智。它们不再是黑色的潮水,而是涌动的高山,灭顶而来。

白翎快速道:“好一场狗咬狗,酣畅淋漓,精彩精彩!”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师兄。”裴响沉默片刻,还是没忍住道,“狗咬狗?”

“贾济和是非呗,祝他们百年好合!难道你以为我把师尊算进去啦?”白翎控制铃舌发出轻吟,指挥道,“不让我们靠近地核,肯定是阴阳契在那边!阿响,我们走!”

利爪破空而来,被数根银丝切成碎块。

魔血喷发,裴响移形换影,滴血未沾。不过魔物防着他遁走,连空中也禁制重重,将四面八方的路都堵死了,眼看要形成一座肉身堡垒,密匝匝的魔物把一人一铃困在其中。

衣眠举刀又放下,不确定自己一刀下去,里面那剑修顶不顶得住。

不过他转念一想,想起百年前进攻折雨洞天,就是被这小子召集万剑,挡下了一击。

衣眠立即不客气了,高高扬起魔刀。

不料一缕声音传入他耳中,裴响冷淡说道:“借剑冢残兵一用。”

他打算用遍野林立的刀剑,解决越围越紧、试图结阵的群魔。

衣眠喝道:“不可!那些兵器维持着地表稳固,你要是突然抽动,地全塌了怎么办?你会毁了整片沉音剑冢!”

裴响短暂地安静了一霎。

衣眠顿感毛骨悚然——这厮明明没有说话,他却从其沉默之中,读出了某种回应:“还有这种好事?”

幸亏裴响的理智不曾泯灭,他冷冷道:“行。那借你的王殿一用。”

衣眠:“?”

白翎以灵力化盾,形成圆形结界,抵御着上下左右的进攻。

他毕竟是个铃铛,没有人体,渐感吃力:“阿响,你的意思是……”

衣眠的王座之下,凝结着万钧铁石!

穹顶轻颤,魔物们停下了攻势,一个个仰望上方。

它们听从是非的号令没错,但那是为了赢得更美好的明天,而不是被活埋在这地心深处。

突然,从原本的无数坑洞里,黑雾喷涌而出。细看之下,那不是黑雾,而是磅礴的铁砂,从铁石融化分离而成,窸窸窣窣地渗透大地,应召而来。

在血河和灵泉之间,混入了第三种“水流”。

黑砂与银丝交织,似游龙漫卷,也似根系蔓延,强行开拓出了通道。魔物一个个深陷其中,在碰到的刹那便呜呼哀哉,因为铁砂和渗透大地一样,渗透了它们的躯体。

一条大道呈现在眼前,裴响周身的灵光大盛。因发带被白翎抽去,他满头黑发披散。

黑衣黑发,开路分海,且两手空空,虚悬于身前……

白翎欣喜道:“阿响好像一个灭世大魔头。”

裴响:“……嗯?”

不待他们多说,铃铛传来的另一个声音。顾怜松了一大口气,催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别废话了,快去拿阴阳契!”

不消他说,白翎已经率先滚出,赶往地核。

离得越近,白翎越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受。

眼前的光明与黑暗,皆是虚无。

而他感到暖融融的,轻松又惬意。好像他本就属于这里,终于回到了这里。

第178章 一百七十八、夺契 杀老祖更具性价比^……

铁砂与银线清出的坦途上, 一道人影从天而降。

是非见魔族靠不住,终于亲自出马,拦在了白翎和裴响面前。

极速滚动的银铃戛然停止, 白翎适应了这一“身躯”后, 已经能调度灵力, 稳稳地悬浮在空了。

他好奇地说:“神棍小子不是打架很菜吗, 他来拦我们真的假的?”

裴响思索片刻, 答道:“但他叫人很六。”

剑修嗓音清淡, 略带沙哑, 毫无感情波澜。但他十分审慎地说出这种话,令悬空的铃铛颇为惊喜, 飞快地向他转动了一下。

白翎正想表扬师弟学以致用, 可惜是非听不下去了。他被两人莫名其妙、暗号似的对话惹恼,双手结印,大喝一声:“两军阵前,还在那胡言乱语!梦微, 看你教出的好弟子,净给老祖丢脸。对付你们两个,还不需要老夫亲自动手,请伸千里阵——开!!”

远处的顾怜闻言眉毛一挑, 欲要发难。

然而, 待他看见是非祭出的法阵后, 神色微变。

庞大的阵盘快速上升,转眼覆盖了地下,浩瀚星空呈现其中,似将夜幕召来。

星云闪烁,星宿轮转, 其中的两颗星辰大放明光,竟成相伴彗星,曳尾而来!

悠长的鸟鸣如潮水荡开,低沉的“嘶嘶”时隐时现,在四面八方作响。

一片黑白红三色的翅膀从是非背后展开,逐渐披露身形,一名肋生双翼、鹤羽编发的男子缓步踏出。

与此同时,古怪的嘶声变得清晰,原来是螣蛇吐信,借水移行。

凭空流溢的金虹灵泉里,一具半人半蛇的身影浮出水面,横贯的白纱遮挡双目,颊边零星的青鳞泛着幽光,一手执酒壶,一手提雷鞭。

是非将偃鸣驾鹤齐聚于此,场上的局势再度倾斜!

女子森冷迷蒙的嗓音响起,混合着蛇尾撩水的声音,好像刚从宿醉中醒来:“是非啊是非……你真是贱驴技穷了。曾经你亲口判我与秃鸡‘合灾’之命,勒令我等生死不可相见,现在又是什么风,将我们同吹到此?”

“黔驴技穷,少说两句吧你。”是非忍了片刻,还是没忍住问身边的偃鸣,“她以前喊你鸟人就算了,现在喊你秃鸡,你也能忍??”

偃鸣道君容色静默,无喜无怒。

他摇了摇头,缄口不语。

是非只好强行咽下这口气,令道:“老祖神日在上,本尊现遣尔等,速速将道场逆贼捉拿归案,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他们几个老牌道君轻易不碰面,碰面便止不住地互揭老底,否则下回对谈指不定在几百上千年后了。是非怕再多说一句,亵裤的颜色都天下皆知,赶紧下达了指令。

白翎本以为,是非仅凭口头指使两位妖王,还纳闷驾鹤道君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他手里。

不料是非紧接着祭出了一物:仙印生辉,乃展月老祖亲笔,是他自道场建立以来,便传给神教的权柄,专用于控制出身妖族的道君。

妖类自古善变,保留着野兽的凶性与邪性,尤其是一些易于开悟的种类,大多残暴,喜出尔反尔。

因此当妖王登临道君之位时,若接受了老祖赐下的道君符牒,同时也会敕印加身,迫使其效忠道场,听命于神教。

此时仙印浮现,驾鹤冷哼一声,扬鞭指向了白翎与裴响。

不过她发现裴响身侧飘着个铃铛,若有所思:“白铃原来真的是个铃?……怪了,玉儿怎没提过。”

听她念及漱玉道君林暗,白翎扬声问:“前辈,看在之前一面之缘的份上,就不能手下留情,弃暗投明吗?”

当着是非的面,他还是没有直说林暗的名字,不过驾鹤显然明白。

她大笑道:“这就要看你们的表现了!”

妖王挥动长鞭,其上电光奔涌,激起上千颗灵泉水珠,无不雷霆环绕。

这一鞭下来地动山摇,雷珠四溅。白翎和裴响作了格挡,然而分毫未受其伤,旁边还往上挤的魔物们倒是遭了殃,一个个被□□溅射,电得皮开肉绽、抽搐不已。

是非恼火地说:“你若不服调令,我可要请动老祖仙印了!”

“手抖而已。”驾鹤满不在乎,“只要守住阳关,不让他们进去拿那劳什子就行,何必动真格的?”

是非面色不虞,却无话反驳。

诚然,阴阳交界的裂隙张开是有时限的,只要不让白翎或者裴响取得老祖的阴阳契,待到阴阳裂隙闭合,下回想进去就要等一千年后了。

但他还是不爽,墨黑的琉璃镜片后,眼露凶光。

不过,他没法用对待普通小妖的方式对待道君、不顺心便施加责罚。在这种节骨眼儿上,万一把驾鹤道君惹火了,她活到这把年纪已经够本,很可能鱼死网破,让是非难以收场。

白翎把两名道君互相掣肘的场面看在眼里,心思疾转。他意识到,神教旧派、甚至霁青道场,现在都不像是非展现的那样安定有余裕。

是非此行事关重大,却连一个神教教徒都没带,全凭魔族出力,可见前线战事吃紧,旧派主干皆去作战了。

当然,他也不能让仙友们知晓此地藏着何等东西——天下无敌的展月老祖,居然有致命弱点!

此事不仅会令一些心怀鬼胎之徒暗中作祟,还会大幅动摇旧派的军心。

忽然,白翎听见诸葛悟的声音:“阿翎,唐姑娘请你一叙。”

白翎往回一转,发现唐棠正冲他挥舞着什么。双方相去甚远,白翎仔细观望,才发现唐棠手里握着玉牌——林暗给的那块,正在放光。

白翎之前把玉牌放袖袋里了,以便接受讯息。徐景和田漪收到了相同的消息,但碍于是非在场,不敢直接喊出来。

唐棠御剑升空,对白翎比划手语。白翎勉强能看懂一点,喃喃道:“……拖?”

裴响亦朝向来时路,作了这个口型。唐棠看见了,兴奋地点头。

白翎不禁茫然。他们确实要拖,至少拖到阴阳裂隙现世,然后速战速决、打不过就跑。可是,林暗传这个字来,又是何故?

是非只能看见他俩的后脑勺,不清楚他们在搞什么鬼。然而,此刻的场上不止唐棠一个人精通手语——偃鸣道君因出口成咒,多年来静修缄默,亦凭手语和外界交流。

身披鹤氅的男子转头欲禀告是非,恰好对上驾鹤的视线。

驾鹤眼神一厉,偃鸣眨了下眼睛,又默默地转开了。

他看向白翎和裴响,裴响稍一蹙眉,察觉了杀意。银丝窸窸窣窣,围绕在他和白翎周围,却在偃鸣准备张口的刹那,大地震颤!

不止是地面和浪潮一样浮动起来,偌大的地核也一张一弛、明明灭灭,如获新生。

白翎顿时明白:阴阳两界的裂隙要打开了!

全场大乱,魔物们再度骚动。

射日和折仙两位魔尊在刚才的混战里不敌顾怜和衣眠,各有负伤。它俩龟缩到自家的拥趸中,发现形势和预料的截然不同,纷纷喝问是非:“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没毛的东西果然不可信,要不是你失算,借骨妹子也不会死——”

白翎心下了然。是非根本没和魔族们阐明真相,只是忽悠他们来当苦力。

是非犹想稳住局面,道:“诛杀逆贼,衣眠任你们处置!衣眠一死,沉音剑冢岂非囊中之物?”

白翎却往空中一窜,放声高呼:“闯阳关——拿命契——杀了衣眠算什么,要杀就杀展月老祖!!!”

第179章 一百七十九、博弈 超绝匹配机制——……

魔族闻言打乱, 嘶吼震天,连是非蕴含灵力的声音都被盖了过去。

地核的黑白两色骤然分开,中间像张开了一只眼睛——虚空里难以言述的形与色, 光是看上一眼, 便感觉魂灵已被吸去。

躯壳在阳间生灭, 魂魄往返于常世与幽冥。一些定力稍差的魔物一被阴风吹到, 登时如木雕泥塑, 僵立不动, 盖因生魂思乡、直接离体而去了之故。

白翎心下咋舌。

怪不得老祖把唯一的弱点藏在此处, 一方面阴阳交界可以为阴阳契维系最佳效力,另一方面, 活物靠近此地相当于送命, 直接给自己的状态换成死物了,去了还能回来吗?阴阳契即可安居此地,高枕无忧。

裴响说:“师兄,看来需要我去。”

“你……先等等。”白翎对他放心不下, 转而冲顾怜喊,“喂喂喂,梦微道君看一眼啊,阴阳契到底在哪儿?不能一个猛子扎进去吧!”

“喂什么喂, 我正在看!”

顾怜的声音从铃舌传出, 他所修的《法眼遍历秘典》可观万物, 洞悉一切。此时阳关开道,阴阳两气接通,饶是顾怜也不可轻忽,凝神闭目片刻、再度睁开,双眸竟似云海, 藏着深奥的漩涡。

周围的景象都放慢了。

当顾怜进行观测之际,强大的法场张开,迫使一众人与物配合受审,保持静止。

空气变成了沉静玄妙的淡紫色,不知从何而来的微光流动在所有景物上,仿佛把此间变作了一幅古画。

白翎却因自身功法,逃脱了顾怜的影响。他左顾右盼,先给了邻近的魔物一拳,使其把唾沫星子乱飞的嘴闭上,旋即发现顾怜背后的剑轮如同时钟,紫炎从一侧剑尖烧到另一侧,待每一柄剑点燃,观测便结束了。

时间紧迫,可是这等千载难逢的境况,白翎很难不花心思在师弟身上。

他注视着身边人,看剑修在师尊发动法场之前便有所察觉,但未设防,只是下意识地按住胸口,护着最重要的东西。

那里放的,莫非就是师弟准备用于求婚的东西?

白翎无法控制地猜想着,目光落于其上,终究忍住了一探究竟的欲望。对他这种好奇心旺盛的人而言,几乎花费了毕生定力,以及耐心。

就是这一念之差,顾怜的观测期满,到此为止。

他说:“往阳关进一里地,有处禁制!”

这话是由银铃传音的,他话音一落,三名弟子齐齐一震。是非知道任何关窍在顾怜的法眼视下皆形同虚设,但他必须拦住展月一脉,直到阴阳裂隙闭合。

万不得已之下,是非祭出了本命法宝。

此物让别人来看,一时陌生,白翎则一眼认出,万分熟悉——因为对旁人来说,上回见识这东西的威力是一百年前了,白翎却因漫长的沉眠,感觉离遭它的殃才过小几个月。

此物不是旁的,正是害展月一脉的三代星灭光离那夜,是非用来分隔众人、操持局面的“方圆弈台”。

棋盘再现,彰显天圆地方。当中一道斜贯全盘的裂痕,乃顾怜的“暮春”当年所致。

于是,顾怜也紧接着认出它了,喝道:“你何时把这垃圾修好的?居然能修好!”

是非得意地说:“老祖赐我的压箱底之宝,岂容轻易摧折?现在……便用它来收服你们这帮逆子逆孙吧!”

他双臂一举,方圆弈台凌空幻化。黑影如浪潮转眼扩散,铺满大地,纵横的经纬莹莹胜雪,随之蔓延,在众人的脚下飞驰。

空间被割裂了,是非随心所欲地排布各方势力,仿佛自己与自己对弈,摆弄指间的棋子。

他作决断作得飞快,魔族全部被拢到一起,不分你我。衣眠独自面对折仙浮屠、射日海天,还有刚失去魔尊的借骨西山。

他们顷刻间置身孤岛,明明还在此境,却遭天堑相隔,似处孤岛。

经过短暂的慌乱和迷茫后,另外三家魔窟发现报仇的良机来了。衣眠落单,此时不诛杀他,更待何时?

他们哪还管是非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疯狂地朝他涌去,把红发男子的身影覆没。

与此同时,顾怜也被无形的力量拈起,放到了驾鹤与偃鸣对面。他们三人的身上,有灵光符文一闪而逝,驾鹤为“炮”,偃鸣为“士”,顾怜为“车”。

棋局之中,“车”的威力最大,横冲直撞,尽情拼杀。“炮”则是仅次于“车”的强力棋子儿,只消中间有别的棋搭桥,无往不胜。

至于“士”,乃是“相”以下第一忠臣,“相”居九宫之内,“士”列河界之前,共同拱卫将帅。

此刻场上,并无元帅。是非亲身入局,背后有“相”字亮起。显然,值得他鞍前马后之人,仅那位道场始祖,云端展月。

驾鹤见状哼笑:“我是‘炮’?什么意思,形容我的脾气吗,还挺合适!不过把我们三个关在一起,你想干嘛?”

是非已经放弃了教育她,略掉象棋规则解释,道:“你阳奉阴违、浑水摸鱼,真当我心里没数?驾鹤,别忘了你曾经的道号是夺晴!明明已有呼风唤雨之能,却千年来囿于蛇躯,难跃龙门。你能甘心?”

驾鹤被戳中痛点,怒道:“扯什么废话,有屁快放!”

顾怜亦道:“区区两人就想挡住我的‘暮春’?”

是非冷笑一声,说:“驾鹤你由蛇化龙,只差一双眼睛。要治你的天残,有什么比梦微道君的眼睛更好?那可是《法眼遍历秘典》养出来的双眼,要或不要,全看你们!”

霎时间,听闻此言的人齐刷刷面色一变。

白翎和裴响隔空对望,还有诸葛悟等人,全部被分开安放,中间隔着棋盘幻化的高山深谷。但,他们不约而同地理解了是非的险恶用心。

蛇类天生盲目,即便是妖王之尊,也难以弥补天然的缺陷。不过一旦弥补,道行圆满,那就是渡劫之机,可带飞升!

玉板之上,戴墨镜的少年笑容可掬。

他说:“杀了顾怜,换其双目,飞升成圣。逆天改命亦非难事,不知‘合灾’二位,可否想再续前缘?”

偃鸣启唇吐字:“杀!”

剧烈的爆鸣声同时冲击着在场所有人的耳朵,好像有一千只鸟啼血。偃鸣张口就是致命的咒诀,强悍的灵潮直扑顾怜,与其莲台无妄火悍然对撞。

驾鹤也少见地沉默了。

酒壶消散,她手中只余雷鞭,周身水汽凝冰,霜华带电。

少顷,女修发出“嘶嘶”怪响,露出满口獠牙:“对不住了梦微,今日你命该绝!!”

一人二妖战在一处,释出神身。是非专门为他们开辟了一方广阔疆域,只闻兵刃相交,不绝于耳,只见神鹤顶天、巨蟒立地,剑仙化剑,寒光如昼。

白翎却不是很担心。

因为他们展月一脉的都知道,顾怜的真身远在千里之外,坐镇新河郡。现在以一敌二的,乃是他剑影分身罢了。即便吃败仗,也不会真的被挖眼睛。

不过顾怜要是输了,那两位妖王肯定要调转矛头,合力对付白翎这群小辈了。

顾怜的剑影分身顶多撑一刻钟,也就是说,必须在这一刻钟内潜入地核、解开禁制、取得老祖的阴阳契!

是非的对战分配,却未停止。

他又祭出了玄天炉——想必正是这件问鼎道君的遗物,助他修复了方圆弈台,且将其大力强化。

如今的方圆弈台,不论是分隔诸人的能力、还是以棋子调令敌我的效果,都远胜于一百年前。

在玄天炉的增益下,方圆弈台焕然一新,从黑白棋盘,变成了金银两色。

是非的十指之间,夹满棋子。他满面是笑,恶意几乎从墨镜后溢出来,得意洋洋地说:“接下来轮到谁了呢?真难抉择啊……罢了,先从小虾米开始吧,哈哈哈哈!”

唐棠、田漪、徐景三人被分到了一起。

白翎顿时生出了不妙的预感,尝试撞破限制,却因方圆弈台并未对他造成伤害,无从脱离。

而在三名小辈的身上,也浮现了灵光符文。

唐棠是“兵”,田漪和徐景都是“卒”。

他们三人的场面,被是非专门呈现在白翎跟前。

是非说:“听闻你们两派有仇,此仇何解?逝者难安,生者却已经忘记了旧恨吗?”

田漪率先反驳:“我心里是有疙瘩没错,但那又怎样!死老头,大是大非面前,我们分得清轻重,休想让我们自相残杀!”

“好,好啊!好气节——不过尔等可知,被棋盘赋予了棋子的使命,便要遵循对弈的铁律?”

是非哈哈大笑道,“所谓兵卒者,只进不退!你们没有说‘不’的资格。针锋相对,狭路相逢,你若宁死不屈,便请赴死!”

白翎抿唇不语,摸索着棋盘结界的薄弱点。

他上辈子和看门大爷下过象棋,了解基础规则:的确,兵和卒在过河之前,只能前进、不可后退,意味着唐棠与田漪徐景短兵相接,必有一死。

可是,过河之后呢?

那就能左右移动了,未必要鱼死网破!

问题是眼前像河界的东西,也就分隔开众人的江河幻影。“过河”要破解幻术,还是得给方圆弈台一剑吗?

正当白翎苦思冥想之际,三名小辈所处的地域,已经开始变化。

土壤燃烧,天空塌陷,如果他们不听从对弈的法则行事,三个人都要死。

唐棠的身后,仙剑“别寒”感受到了主人的决心,震颤长鸣。

可是身着医修道服的小姑娘——现在已经是大姑娘了,拔剑在手,架在了颈间。

他们所处的领域崩塌太快,必须即刻作出抉择。

田漪双目微睁,试图制止她的行动:“等等——”

唐棠却笑中带泪。

在这一刻,她如释重负,终于又发出了声音:“我这条命,实在是太沉重了。”

第180章 一百八十、晋级 天涯若比邻ovo……

在剑锋即将划过脖颈的霎那, 白翎瞅准时机,变化了俯身的目标。

银铃坠落,被裴响隔空控制, 悬浮在空。而白翎的魂魄脱离铃铛, 直接附在了唐棠的剑上!

剑刃已经划开了皮肉, 伤口溢出鲜血。

白翎精神一振, 发出剑鸣:“好险!赶上了!”

三名小辈齐齐一惊, 道:“白师兄???”

“勇气可嘉, 但还是留着命最好啊阿花。”

白翎没空逗留, 盯上了结界上方的棋子——三枚写着“兵”或“卒”的灵棋正在他们头顶旋转,无形的线连接结界中人, 以此操控他们。

不过白翎刚才赌赢了——当他舍弃实体躯壳, 作为虚体的灵魂出窍时,结界便拦不住他。

所以他再度转换了附身的目标,直接附到了是非的棋子上!

灵棋直奔是非而去,是非慌忙招架。但, 他并不是用什么法器或者神兵来格挡的,而是从棋局里抓来了一样东西。

竟然是白翎的肉身!

与此同时,灵棋受到了另一股巨力拉扯。是非打开棋篓子,要将其收入其中。

白翎无路可退, 不得不脱离棋子, 回到了自己的躯壳。他本以为会动弹不得, 没想到甫一归位,是非便施展了一记法诀,拍在他背上。

白翎被震出数丈地,飘在空中。

法诀即刻生效,他费力辨认道:“百尺竿头咒?”

顾名思义, 此法诀专门为了助人突破瓶颈。修为越高的人,施法效果越强,是非一巴掌下来,直接让白翎开始进境了!

早不进晚不进,偏偏此时进。

白翎心一沉,是非的脸上则洋溢起了畅快的笑意。

是非将全部棋子倾泻而出,狂笑道:“诸君,落子无悔!”

棋局彻底形成,战场三分。

田漪、徐景、唐棠仍旧被关在一处,贾济和诸葛悟放到了一起。

而白翎的眼前一阵接一阵光影变幻,好像整个世界都扭曲了,凭空生长出许多的犄角与夹缝,把他卡在中间,颠沛流离。

他算是体会到了,原来进境不上不下是这种感觉。好像晕船,也好像梦游,远处仿佛有人呼唤:“师兄,振作些!你会走火入魔的!”

是阿响的声音?

白翎迷迷糊糊地转身,听见这声音时远时近,忽然又到了身边。眼前的色彩里浮现出一张俊美的人面,其眉峰紧锁,令白翎手痒,想要为他抚平。

却不知为何,伸手但碰不到。对方的面容如镜花水月,咫尺天涯。

白翎喃喃地说:“我们……也被关到一起斗蛐蛐了么?”

“不,师兄。我们被分开了。”

裴响嗓音微哑,压抑着焦灼。

白翎这才明白过来,师弟远在天边外。只是凭白翎的目力可以看清,于是像人在跟前罢了。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霎那,裴响的脸便缩小成了一粒,比微尘、比芥子更小,几乎看不见了。

白翎手扶额头,浑身灵气狂涌,直往外喷。

他嘟囔道:“凭什么分开我们?”

难道是非认为他和裴响皆是不死之身,干脆不让他们互相残杀了?是非有这么好心吗。

不,还有一种可能——是非已经知道白翎要如何进境了。所以他将白翎和裴响分开,还让白翎进一步陷入瓶颈,是为了把他拖到走火入魔!

进境万般凶险,白翎完全无心分析局势了。

阴阳两界的裂隙已经张到最大,即刻起,裂隙开始一点点收拢,仿佛眼睛慢慢阖上,下次再看人间,便要一千年。

与此同时,两枚符文法字分别在白翎与裴响的身上浮现,竟然是棋局中的“将”与“帅”!

白翎稀里糊涂地想:“是非想跳槽吗,怎么把将帅安到他们头上来了?”

玉板上趺坐的家伙说:“要不是你们俩多次碍事,老夫还真不想动用这两枚子儿!偏偏想把你俩分开的话,唯有此道,恰如其分。棋盘之上,王不见王,相对则必有一死!哈哈哈哈——白翎,听说你每每进境,裴响定在身边啊?”

白翎咬牙笑道:“你就不怕把阿响害死了,老祖渡劫没替身用?”

“这就不牢你操心了。一条腿迈进棺材的人,还有空管闲事么?我界人才辈出,堪为老祖的飞升大业奠基之人,也不是独裴响一个。”

是非咧开一口白牙,冲贾济一扬下巴,道,“这不就有个备选的次品?成色一般,不过勉强能用。就算老夫真玩脱了,让你二人葬身于此,老祖也不会降罪下来的,哈哈哈!”

贾济本来在提防他落子发难,见到白翎和裴响受困,甚至有点幸灾乐祸。

没想到是非忽然点他,还把他贬为了相对于裴响的“退而求其次”。

贾济勃然大怒。

是非不等他喷火,抬手作“停”,接着道:“濯缨你先别急。我知道你想问,你何处比不上裴响了?哎呀,其实你不仅不如裴响,也不如冲玄。唉,如果还阳真人实在不堪大用,本该由冲玄顶缺的。抛开根骨、功法之类的身外之物不谈,作风和气节最肖老祖之士,不正是冲玄么?可惜我一手带大的好苗子,还是不拿去祭天了吧。濯缨呐,委屈你了,呵呵呵呵!”

贾济以前最讨厌诸葛悟,现在最讨厌裴响,却被是非评价二者皆优于他、更具老祖遗风。

裴响与诸葛悟对此都敬谢不敏,但贾济被扎扎实实地戳中了心窝,无需是非落子赐字,便御剑杀向了诸葛悟。

是非嘴上说着对诸葛悟惜才,当看见贾济对他倾泻杀招,却乐得连连拊掌,火上浇油:“对,就是这样——濯缨你当年被太徵选中入门,一定以为自己是什么千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吧?门中人人夸你是老祖第二,捧得你忘乎所以,殊不知一切尽是太徵的谋算!她收你,就是为了抢夺老祖可用的替身罢了,多年来让身边人捧杀你,也是为了使你深信不疑——你就是下一个展月老祖!”

贾济爆发出一声怒吼:“闭嘴!!!死街溜子!!!”

他心神动摇,本来还能招架诸葛悟的攻势,却因战场分心,直接被大卸八块。

贾济的残躯涌动,极力复原,诸葛悟借机对银铃传音:“阿翎,小裴,阳关快关闭了。只剩一刻钟!”

铃铛在裴响手上,白翎并未听见。

他潜心调息,极力不受外界的影响,使思绪走远。在他的识海之中,唯有中央一团光晕,即为本心。

但在周遭边缘,概为黑暗,无边无际,深不见底。

白翎稍一不慎,思绪便往外散,中央的光团扑朔迷离,失去了思绪的缠绕行将熄灭,如雨中火,风中烛。

但是听是非骂贾济,真的很爽啊!

以是非对展月老祖的忠心,肯定被贾济恶心了几百年之久。这厮一直扒着老祖吹嘘自己,还在是非的眼皮子底下耀武扬威,可是裴响作为后起之秀,不但来得晚,仙途还跌宕起伏,是非对他没有把握,故不敢除掉贾济这个备选。

是的——师弟的此生尚且短暂,却经历了无数场大起大落,无不与白翎相关。

蔓延的思绪骤然清醒,止住了扩散。再往前一步,就要融入无边暗海,迷失在心境中了。

白翎恍然间进入了自己的心里,时而是鸟,时而是蝶,翩跹踊跃。

每当他快要走远的时候,眼前都会出现师弟的模样。他提灯守在路尽头,告诉白翎:

“该回家了,师兄——回来吧!”

无数的牵念汇聚成了银丝,悄然跨越千山万水。

白翎想起的任何事,都和裴响有关。从洛东城的初遇,到仙去山上的少年时光,还有百年重逢的心如刀绞——不论他往哪边去,都有人在路尽头守望。

白翎忽然睁开了双眼。

他抬起双手,俯视着掌心纹线。

此时此刻,原本的掌纹亮起灵光,在他的体表游走。灵力汹涌而出,丹田里的灵根见风就长,开出三花。

庞大的神身在白翎背后升起,与他形貌一致,手执仙剑。

是非还在嬉笑怒骂,旋转着的“方圆弈台”突然崩开了一线裂痕。“暮春”造成的陈伤有复发迹象,意味着棋局出现了被翻盘的征兆。

是非神情一僵,感到大片阴影盖过头顶。

他缓缓地转过头、仰起脸,正对上白翎神身高举的“拂钧”。

巨剑轰然砸下,不带任何花哨,唯有山崩海啸般的灵力。是非作为化神后期,连忙释出神身抵御,可他放出的所有力量,都如泥牛入海、悄无声息地消融了。

下一刻,加倍奉还!

茫茫烟尘成帘幕,深处有宝光亮起。

其色清清,其质皎皎,若九天星辰锵然降临,当中显出一道翩翩的白影。

白翎徐徐地吐出一口杂气,圆满进境。化神期——曾几何时,是他梦里都不会想的境界,如今亦被他踩在脚下!

手心的灵光隐隐,须臾即可扩散,收放自如。

白翎居高临下,看见了满地碎片。是非的玉板被击碎了,神身也遭遇重创,虚幻了许多。他并未修剑,被迫换了个寒碜的法器容身,“嘭”地钻出砂石,灰头土脸。

是非抱着裂成两半的“方圆弈台”,神色扭曲:“你如何挣破棋局约束的?!不对——你是如何进境的!!!”

血河的红晕和灵泉的金光,尽数流淌在白翎身上。

可他灵气外显,周身似罩薄纱,白衣不仅未被外界染色,反而在交相辉映之下,更胜霜雪。

青年愉快地说:“大概是靠异地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