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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张无比相似的面容彼此注视着,一个是幼时的自己,一个是成人的自己。

男孩空洞的眼神就那样望着他,似乎是在祈求对方将自己救走,但又抗拒着陌生人的靠近。

声音慢慢散去,祁然走近,在小男孩颤抖着往后缩的时候蹲下身,打量着这个和他幼时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孩。

见祁然没有再凑上来,小孩的动作停了,慢慢地仰起头,但身体还在不住的发抖。

小孩盯着他的脸看,沉默半晌,抬起胳膊将脸上的泪痕擦干净:“我,没有……见过,你,需要……帮你说什么吗?”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说话的动作看上去有些生疏,像是那种长久发不出声音的人第一次开口说话,模仿着其他人说话的样子发声。

并不是自己的声音,祁然莫名松了一口气,他小时候的声音并不是这样的。

“不需要。”祁然将小孩从地上抱起,小孩很轻,抱着他宛如抱了一团棉花,没有什么重量。

尽管隔着衣服,祁然也能感觉到小孩瘦的突出的肩胛骨膈着自己手臂的感觉,太瘦了,瘦得时候只剩下骨头。

目光所能看见的,只有那个离他们不远的屋子,祁然抬脚就像往屋子里走,却感觉怀中的小孩突然加大了力道,挣脱开来。

因为动作幅度大,祁然似乎听到了对方骨头碰撞时发出的“咯噔”几声。

小孩拔腿就跑,朝着远离茅草屋的方向,像是在躲避洪水猛兽般,不顾一切地向前奔跑着。

周围再次陷入了黑暗,这一次连那个小孩祁然都看不见了。

在一瞬间,看着消失在自己面前的茅草屋,祁然忽然反应过来,他之前为什么会觉得那屋子有些熟悉了。

外观的造型,被茅草掩盖的屋顶,残破的门楼,被无数双脚踏烂的门槛……

茅屋的造型和杂货铺几乎一模一样,不,不应该这么说,杂货铺的造型和这茅草屋无比相似。

周身的压迫感消失,就连左右的墙壁也消失不见。祁然伸出手在周围摸了一圈,什么也没有摸到。

不会连一点提示都没有的,祁然朝着记忆里那个小孩消失的方向走了几步。仍旧是一片寂静,仿佛先前的那些谩骂,都是一场幻境。

祁然缓缓抬起手,摸向了耳朵。

小手还在,像是在指明方向一样,翘着一根指头。手指的方向正是祁然面朝的方向,他慢步向前走去,却在一片黑影中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身形。

似乎是和自己一样,也在摸索着方向,两个人越走越近,身影时隐时现,黑暗之中,却完全听不到一点声音。

那是一个很小的身影,和先前跑开的那个小孩很像,但莫名的,祁然就是觉得他们不是同一个人。

小孩出现的地方开始逐渐亮了起来,依旧是和先前一样,同样的身形,同样的打扮,但脸上的模样又换了一个人。

“……江泽宁?”-

江泽宁看着突然消失在自己眼前的小孩,那小孩和自己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他们只对视了一眼之后,小孩转身就走,他就那样跟着走了一路。

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也没有看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江泽宁不知道这个游戏需要他做什么,只能被身后的墙推着不断往前走。

他能感觉自己所处的地方似乎是一个迷宫,在好几个分岔口跟着小孩选择了同一条路。他不知道其他路通向什么地方,一边警惕着,一边又留意有没有祁然和简柏川的声音。

可他什么也听不到,甚至还专门掏了掏耳朵,依旧没有声音。

小孩就那样静静地在前面走着,江泽宁往前跑了几步试图追上小孩,可对方也好似加快了速度般与他拉大了距离。

他们之间一直保持着那样的距离,不远不近地跟着。

然后江泽宁听到了一些很难听的谩骂,一把把的利剑指着眼前的小孩。

很难听,太难听了,江泽宁从来没有听到过如此恶心的声音,那是他活了二十几年,从来没有听到过的恶言恶语。

就对着这样一个小孩子,尽管不知道对方是不是自己。

不知道哪来的底气,他大吼了一声:“你们都闭嘴!”声音瞬间消失,可紧跟着消失的,还有那个小孩。

第85章 迷宫 小畜生

茅草屋很破旧, 江泽宁环顾一周,什么也看不见,偏偏那茅草屋成了黑暗中唯一的亮处, 吸引着他靠近。

距离太远, 江泽宁站在原地没敢乱动。他担心那又是一个陷阱。

这茅草屋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江泽宁没有一点印象, 那个小孩是进入这里了吗?

没有其他的选择,四周没有路, 他只能朝着茅草屋的位置前行。

他大着胆子靠近, 可分明就在眼前的茅草屋, 江泽宁走了十几米都没有走近, 甚至他们之间依旧隔了先前那么远的距离。

黑暗让人无法丈量他们之间的距离,可江泽宁觉得,这茅草屋在抗拒着他的靠近。

明明就是一间屋子,他真是有些异想天开了。

茅草屋在他的眼中就像个雕塑, 泥做的, 小小的, 精致得就像真实存在般。

江泽宁又开始怀疑这个草屋的真实性,黑暗让他的大脑运转有些缓慢。

但他的脚步依然没有停下, 不断地靠近,犹豫,怀疑,最后终于在黑暗中看清了茅草屋大门的轮廓。

和杂货铺很像,但又有些不同。

很小的房子,顶上覆盖着茅草, 门外挂着几串如同驱邪一样的铜牌,但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假的。

从江泽宁的角度看过去,茅草屋里空荡荡的, 什么也没有。没有架子,没有柜台,周遭堆放着杂草与铁制工具,看上去冰冷不带温度。

若隐若现般,他觉得那些东西染着血,甚至还在往下滴。

大门半掩着,江泽宁看不清另外一半屋子的场景,但不难想象出和他见到的一样。

是让人窒息的环境。

周遭很安静,安静到让他听到了一两声轻微的啜泣,像是小孩极力隐忍住的哭泣,又像是无声的咆哮。

江泽宁终于走到了茅草屋前,做好了心理准备,缓慢地抬起手,推开了那半扇门。半掩着的门后,是一个跪坐在杂草堆里的小孩。

他的衣服有些破旧,身上有许多疤痕,新伤旧伤叠加在一起,在小孩儿稚嫩又脏兮兮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光着的脚脏兮兮的,脚心布满了划痕,泥土和血污染在一起,只看上一眠都知道很疼。

听到声音,小孩瑟缩着埋进那堆杂草中,低垂着脑袋,不敢去看门口进来的人。

他不敢看,他知道一抬头就会迎来一顿毒打。

茅草扎得他很疼,小刺扎进他的皮肤,又麻又痒。

门口透进的风吹得他浑身冰凉,血液似乎也在这一瞬冻结,他宁愿永远不要有人踏进这间屋子,让他自生自灭,也不想听到门锁被打开的声音。

那只会给他带来灭顶般的疼痛和灾难。

身上的伤口因为冷风吹而皲裂,没有上过药,有些地方已经结了很深的疤。江泽宁紧紧看着抱住自己缩成一团的小孩,心中情绪翻滚。

他刚迈出一步想要靠近,就看到那小孩浑身一颤,肉眼可见,条件反射般喊了出口:“不要,不要过来!”

他的声音发着抖,带着些惊恐与不安,极力忍耐着的声音终究还是因为恐慌而爆发了出来。

江泽宁停下了脚步。

小孩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之后更加的恐慌。他不能这么大声地对着那些人喊,他没有这样的资格。

身体再一次颤抖起来,小孩开始慢慢他移动,朝着远离江泽宁的方向,朝着墙角,一点一点的,只能听清杂草发出的簌簌的声音。

他要躲远一点,最好可以躲到墙角处,这样那些人打他的时候,就可以被墙面拦住一些伤害。

皮肤碰到地板,冰泠又疼痛。

江泽宁打量着小孩瘦弱的身躯,这小孩给他一种八九岁大小的感觉,但看上去只有五六岁小孩的身形。

太瘦了。

站在门口的人一直都没有动作,刚才的那一步似乎只是幻景,小孩挪动到了墙角,颤抖的身体慢慢平静,脑袋依旧没动,但眼皮慢慢抬了起来。

他看向了站在门口的人。

那人身后一片黑暗,就像他平时看向那扇门时一样。然后就会有人在黑暗中狞笑着朝他扑过来,抓着他的肩膀疯狂地摇晃着,狰狞地开口,让他说出自己心中所地。

小孩一片死寂的眼神变得有些诧异,门口的那个人,他没有见过,那是一个不属于他所在的村子的人。

一袭衣服干净整洁,和他见到的那些畜生完全不一样。

江泽宁感受到了小孩眼神中情感的变化,他犹豫着,脚下蠢蠢欲动。

但最让他犹豫的,是小孩那张格外熟悉的脸。很眼熟,那似乎是祁然小时候的样子。

江泽宁没有见过小时候的祁然,眼前这个小孩脸上脏兮兮的,只有那双眼睛和祁然很像。

炯炯有神,闪着光,在脏兮兮的脸上格格不入。那双漂亮的眼睛瑟缩着,只闪烁了一瞬,很快便黯淡无光。

是祁然吗,江泽宁不能确定,但那双眼睛和那张脸太像了,让他移不开眼睛。

为什么游戏里的小孩会长着祁然的脸?

这个想法在脑海中扎根生芽,江泽宁不敢再靠近,他对眼前这个小孩生出了一种莫名的亲近与恐惧之感。

“哥哥,你是来带我离开的吗?”-

“哥哥,你是来带我离开的吗?”

简柏川的手被小孩抓着,男孩拉着他的手,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

“不是。”简柏川没什么表情,“有其他人会带你离开的。”

他们此刻站在茅草屋中,因为周遭黑暗,脸上的表情都有些莫测。

小孩长着一张和言泠一模一样的脸,然后那张脸又变了一个样子,逐渐和佘亦书的长相融合。

他们的眉眼格外相似,但言泠的脸型更加柔和,相比较佘亦书来说,少了那么些攻击与诱惑性。

他们本就是同一人,不是吗?

简柏川看到了小孩容貌的变化,愣了一瞬,紧接着恍然。

原来如此。

小言泠,不,小佘亦书松开了抓在简柏川胳膊上的手,走向那一堆茅草,将它们扒开。

那下面藏着一条项链,一条绿色的,但中间带着些红光的项链。

简柏川走上前,盯着那条项链看了很久,才缓缓开口:“晓晓的……项链?”

“不是。”小孩将项链握在手里,灼热的温度让他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又重新紧紧地握在了手中。

这条项链是邻家妹妹的。

在又一次被打骂后,房间的门被狠狠关上,大人们没有从佘亦书的口中套出什么话,言灵并没有起效果。

那些人拿着棍棒向他的身上抡去,拳打脚踢之下,佘亦书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

小小的他缩成一团,用手抱着脑袋闭着眼睛,痛苦,但是又格外安宁。

要是真的能死就好了,他就可以彻底解脱了。

可惜,他没能死成,那些人留了他一□□气,发泄完怒火后,把一管药膏扔给了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被一群人推了出来,听着身后人凶神恶煞地说:“给这个臭崽子把药抹了,别让他死了。”

佘亦书无力地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小姑娘一脸无措,但还是蹲在了他的身边,麻木地将药膏往他的身上抹。

伤口还带着血,和药膏混在一起更加疼痛。也不知道那药膏是什么法子得来的,没有起到一点缓解作用,反而让佘亦书更加难受。

他想让那个小姑娘别抹了,但张开的嘴里只吐了几口鲜血。小姑娘见状,以为是自己的原因,涂得更加用力,更加快。

伤口因为她的动作皮肉有些外翻,终于,在感受到佘亦书不断地颤抖后,她终于停了下来了。

“对不起,我没有注意。”小姑娘的手立马从他的身上拿了下来,声音也带着恐惧和颤抖。佘亦书闭着眼睛摇头,麻木的身体已经感受不到疼痛。

他真的很想一死了之,总这样吊着一口气让他生不如死。

言灵的反噬作用其实很强的,只要他说上几句很难实现的话,只靠反噬都可以要了他的命。

可他不想说,他不想如了那些人所愿。说好听的,他嫌恶心,可说不好听的,他可能只说了两个字,就会被那些人堵上嘴,然后再打上一顿。

那些人会边打边骂他小畜生,掐着他的脸,让他说那些异想天开的梦。

他的嘴里咬着一根木头,那是那些人离开之后,防止他乱说话留下的。木头已经被他的牙齿咬了很深的印,几乎快要成三段。

痛感一点一点麻木,余亦书慢慢松开了紧咬的牙,牙齿从木头里拔出,又酸又涩,本就不坚硬的牙几乎快要断在里面。

第86章 迷宫 佘亦书

鲜血从嘴里涌了出来, 不知道是从气管喷出的还是牙龈破损的原因,看得小姑娘心惊又害怕。

她下意识想拿来毛巾给佘亦书擦脸,但周围什么也没有, 除了那一堆杂草, 和佘亦书身上的破布。

鲜血染红了那一堆杂草, 枯黄染着鲜红,宛如篝火燃尽后的余骸。

跪在杂草上, 女孩的膝盖有些痛, 她身上也没多少衣服, 但相比较佘亦书来说, 已经很不错了。

两个小孩就这样在屋子里待着,一个默默地吐着血,一个默默地跪在一旁,手里的药膏因为用力流出了不少。

冰凉的药膏滑落在手上, 女孩才恍然回神, 她手忙脚乱地试图将药膏装回管里。这样浪费, 会被人打的。

最终,小姑娘还是将那些药涂在了佘亦书身上, 止住的血又缓缓流了出来,被她撕下衣服上的一块布料擦拭干净。

后来那一块布料被小姑娘洗了很多次,每次都用来擦拭两人身上的血迹。

佘亦书倒在地上,他知道这个女孩,在那群人打他的时在,总是躲在外面远远地看着, 尽管害怕,却还是要看。

如果不看,他们会是一样的下场。

村里的小孩很多, 很多小孩看着佘亦书被打骂,笑声和讥讽隔着人群都能传进他的耳朵,比伤口的疼痛更加难忍

之后的几天,人们似乎把上药这个任务交给了小女孩,佘亦书每天都能看到她。屋子里的血腥气味很重,混杂着药膏的味道,让人止不住发颤。

苦涩又黏腻。

佘亦书嘴里的木棍被换了一根又一根,终于有一天,小女孩看不下去将那个木棍取了下来。

牙齿的咬痕又快要将这一根新的木棍咬断,佘亦书活动了一下有些麻木的下巴,看着小女孩有些犹豫的手,突然问了一句:“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女孩被他这一声问得愣住,反应过来佘亦书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后,她慌乱地摇头,想要将那根木棒塞回佘亦书的嘴里。

全村人都试图让佘亦书开口说一句造福他们的话,以此不劳而获收获自己的幸福。要是被其他人知道她和佘亦书有这样的对话,那就完了。

佘亦书没有在意女孩重新将木棒塞回了他的嘴里,舌头因为对方有些慌乱的举动而压得有些难受。

木头上的倒刺因为长时间被人含在嘴木已经软了下去,佘亦书动了一下舌头,重新背过身去,坐在了那堆杂草里。

他还是不要把人牵扯进来的好。

这几天的时间,因为被人勒令待在这间屋子里,一方面看管余亦书,另一方面套话,女孩和佘亦书讲了很多她自己的故事。

从出生成女儿身被人厌恶,到后来的殴打辱骂。直到最近,村民们似乎发现了她和佘亦书的关系越来越亲近,对她的态度才微微转和。

周围的人有说过让她和佘亦书套套近乎,然后从对方的嘴里说出些什么话来的。他们认为,八九岁的小孩,对同龄人有着不设防的亲近。

尽管佘亦书知道这一切有可能是陷阱,甚至带着罪恶的心理开口询问了小女孩。可在木棍被重新放回嘴里的那一瞬间,他忽然变了想法。

他们都是无辜的,有罪的是那些贪婪的人。

又是几天的光景,每日里不间断的打骂让两人都有些疲惫,因为佘亦书不开口,连带着那个小姑娘都被人踢上了几脚。

女孩哭得撕心裂肺,因为自己身上的疼痛,因为佘亦书新添的伤疤。

她再次将木棍取了下来。

真的要按照村子里的那些人说的那么做吗?伤害一个和自己一样大的人,以此来换取自己的安宁。

取下木棍的时候有些颤抖,碰到了佘亦书的牙齿,带来了一阵酸涩。女孩的眼里含着泪,看向了佘亦书,但终究没有将那些话说出口。

她听到佘亦书说了两个字:“不哭。”

眼泪缓缓止住,心里的烦闷情绪慢慢散去,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在看到佘亦书脸上柔弱又带着些笑意的神情的时候,再一次哭了出来。

言灵的话,似乎对人类的情感起不到什么作用。

等她终于哭得停了下来,眼睛已经肿得不行了,哭泣带走了太多的氧气,让她感觉头脑昏沉。

佘亦书从杂草堆移到了女孩身边,两个人彼此支撑着,他说:“睡一会吧。”

这一觉女孩睡得很沉,佘亦书听到了她在梦里喊着妈妈,喊着救命,到最后,他听到女孩说:“妈妈,不要走……项链,我不要了好不好……”

佘亦书不知道女孩梦到了什么,他靠在墙上,一点一点地恢复着力气。闭着眼睛,过往如走马灯般在眼前回放。

女孩醒来的时候,佘亦书已经睡着了,她的一只手里握着一条项链,另一只手拿着那根木棒。

男生睡得很沉,因为太累了,因为身边有人在,因为那刚生出的信任,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睡得安宁。

佘亦书长得很精致,尽管脸上带着伤,皮肤因为长年干涩而开裂,但闭眼时也明显可见的修长的睫毛以及优越的骨骼让人不难看出他长大以后的俊秀。

女孩想到了他们平日里的对视,男生无神的眼神却也炯炯有神发着光,与脏兮兮的面容格格不入。

那双眼睛像是尘埃里的明珠,尽管蒙了灰却仍然闪亮。

这难道是言灵独有的气质吗?女孩握紧了手中的项链,她刚刚才在梦中梦到了那条让她难以忘怀的项链。

项链害死了她的母亲,将她们困在这里。

但手中的这条项链不一样,这是佘亦书给她的,尽管他并不知道项链对于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

女孩揉了揉因为哭注而紧绷的脸,冰凉的项链贴上脸颊,她打了一个冷战,嘴里喃喃道:“要是有点温度就好了。”

她的声音很小,身旁的人微微侧了侧身,发麻的手臂让佘亦书在睡梦中有些难受。

有人影朝着这边走了过来,女孩赶忙将木棒塞回了佘亦书嘴里,匆忙中,项链被她随便塞进了口袋,没有人看见。

之后两个人谁都没有提这件事情,女孩每天来都会将佘亦书嘴里的木棍取下,一开始还有些担心佘亦书会不会突然说一些不好的话,不过大部分时间,佘亦书都不怎么开口。

他们像彼此依靠取暖的兄妹,感受着片刻喘息。

直到,他们这样的状态被村里的人撞见。

那群人勃然大怒,内心里确定这两个小崽子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固执地认为佘亦书说了不好的话,还将他们想听的话说给了女孩。

那个下午,黑喑再次袭卷了茅草屋,女孩被人拎着拖了出去,扔在了地上。

佘亦书看到了那个被女孩喊着爸爸的男人,他在女孩的身上翻找摸索,没有找到任何东西,然后将女孩狠狠扔了出去。

女孩的惨叫在门外响起,夹杂着棍棒的声音响在佘亦书的耳边,那天之后,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面。

他被人像一坨烂肉一样丢进了那堆杂草中,身体被扎得生疼,触碰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激得他浑身一颤。

等到众人骂骂咧咧地散去,神志不清的佘亦书强撑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因为受伤,视野一片模糊。

他缓缓蹭到墙边,被绑在身后的手费力地在那堆杂草中刨着,他摸到了那个东西,那是一条项链。

他以前,送出去的-

小佘亦书拿着项链走回了简柏川身边,脸上早已褪去原先那一副害怕的神情。

他本就比其他小孩早熟,此刻,脸上那副神情完全不像八九岁小孩该有的样子。

冰冷,不带温度,甚至带着些嗜血的冷漠与兴奋,像是冷血动物吃饱喝足后的奢足,眼里发出些隐匿的光。

尽管心智早熟,但经历了那样的打击和创伤,对于孩童心理层面的伤害无法治愈。

简柏川低头看着佘亦书的脸,两张不同又有些相似的面容不断地在他的脸上切换,让人有些恍惚。

遭受打击后分裂出的人格在长久的执念下形成了真身,佘亦书将一切不好的过往全都扔在了那个人的身上,偏偏又将那为数不多的善心也放了过去。

留给他的,只剩下了黑暗和扭曲。

项链被紧紧地握在手里,用力得往肉里都陷了几分。简柏川看着小孩的手,觉得佘亦书的状态几近疯癫。

安静的黑暗,他能听到小孩因为情绪剧烈起伏而发出的粗重的呼吸声,沉闷无比。

被小孩扒开的茅草散落一地,空气中都飘着些杂草碎,飘到人鼻尖,呛鼻。

那杂草飘进了简柏川的鼻中,他低头咳嗽了两声,再抬头的时候,茅草屋已经恢复了最开始的样子,只是不见了小孩的身影。

空旷又阴冷,简柏川绕着茅草屋走了一圈,里里外外都观察了一遍,和杂货铺一样,没有窗户,只有一扇大门。

很久以前,简柏川和佘亦书提过,这个屋子太阴暗了,就算有那些装饰,可还是会给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没有窗户,宛如一个棺材,永远地将人囚禁在里面,暗无天日。

佘亦书当时什么也没说,长久地注视着门外,像是在穿破那层黑暗追寻什么。

简柏川想,他现在知道为什么佘亦书会建造出那样一个杂货铺了。那是佘亦书童年的缩影,他的过去全是在这样一个地方生存的。

外面没有雨林环境的时候,他们能看到的只是一片黑暗,那是很久以前佘亦书眼中的世界。

不曾见过希望,又被人摧毁了希望。

第87章 迷宫 玻璃墙

黑暗中亮起了一小片光影, 周围似乎都是些玻璃的反光,在黑暗中晃得耀眼。

光影的折射忽明忽暗,祁然走进那些玻璃围成的空间, 伸手可以清晰地感受到玻璃那冰冷又坚硬的触感。

玻璃有些磨砂质地, 近处的东西较为清晰, 再往远处宛若被打了马赛克般模糊。

光影的地方出现了两个人影,似乎是从四面八方汇聚起来的, 缓缓地凝聚成了两个人形。

尽管距离很远, 周围又黑暗, 但祁然还是认出了那两个人影是谁。他有些惊愕, 随后就察觉那两人的目光朝自己投了过来。

隔着几道玻璃墙,祁然对上了那头佘亦书的目光。原本磨砂的玻璃墙是渐变得光洁,祁然只觉得这墙面仿佛被清洁过,干净得一尘不染。

与此同时, 佘亦书身边的人也看过来, 祁然没想到, 他还能看到几年前的自己。

手里似乎还抱着个玩偶。

不过“祁然”似乎没有看到他,只是朝这边望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祁然觉得“自己”似乎也看不见身旁的佘亦书,脸上的表情还带着茫然。

那时的祁然长相还略显稚嫩,配上这一副茫然的神情,让祁然有一种形容不来的怪异。

不太适应。

主要还是不太适应在现实里看到另外一个自己。

祁然忽得想起了自己刚进游戏时的经历,那个时候朋友送给他了一个玩偶,似乎是在他的十九岁生日那一天。

和几个朋友出去浪了一天, 直到晚上才准备往家走。

回家的时候,祁然把那个玩偶带着,打算放到家里, 但还没到家,他就被杂货铺吸引了进去。

那是他第一次在一座繁华的城市中,看到那样一个古老的杂货铺,与外界格格不入,哪怕只是为了吸睛,也不会有人将它打造成这个样子。

祁然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态走了过去,他想看看这个奇怪的杂货铺究竟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玩偶被留在了那里,一直寄存在各个玩偶里的简柏川,再次融进了这个玩偶的身体,然后和他一起进入了第一场游戏。

刚踏入杂货铺的祁然脸上还带着些迷茫与恐惧,对于未知的东西,他有些无所适从。

但事实上,大学期间祁然进入游戏全都是在梦中,就连第一次进入游戏,他也是直接睡在了杂货铺里,宛若魂魄出走般,只有意识存在于游戏里。

唔,似乎意识并不能支撑他做丰富的表情,祁然看着对面的“自己”,他没表情的时候,怎么这么装啊。

手里的玩偶与祁然的表情格格不入,佘亦书跟在他的身边,看看玩偶,又看看祁然,脸上的表情揶揄,却又带着些渴望。

他可从来没有见过这些东西,杂货铺里摆着的那些也都是脏脏乱乱的,被人抛弃的玩偶。

他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给那些同样没人要的小孩玩。

不过只一瞬,佘亦书脸上的表情就淡了下去,从玩偶的身上移开了目光。

祁然看着佘亦书突然落寞的神情,在亲眼看到对方过往的经历后,他似乎从中读懂了些什么。

玩偶被祁然换了一只手拿着,佘亦书看了一眼,亦步亦趋地也跟着换了一个方向。

祁然回想起了他之后再进杂货铺的场景,那些娃娃都是崭新的。

正想着,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他猛然扭头,周围却空无一人。

先前根本没有听到任何人的声音,没有脚步声,也没有呼吸声,仿佛凭空出现了一只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

原先身后的茅草房子已经消失不见,祁然似有所感地低头,脚下是一堆杂草,最上方是一条透着红色的项链。

他环顾四周,除了黑暗什么也没有。祁然蹲下身捡起项链,有些烫手。

在他捡起项链的一瞬间,四周亮了起来,玻璃反射的光有些刺眼,让祁然有片刻失明。

他伸手挡在眼前,项链半挂在他的指间,晃了两下,挡住了从玻璃那边冲出的奇怪的东西。

半晌,祁然放下手,眼睛渐渐适应了强光。他听见了玻璃中似乎有什么脚步声,哒哒哒几下,忽远忽近,像是小孩追逐的脚步声。

周围是一面面用玻璃围成的迷宫般的墙,祁然可以透过眼前的玻璃隐约看到后面的景象。

几个小孩从玻璃墙中跑过,带着些尖利的笑声,连带着地面都有些震动。

小孩的身影倒映在玻璃墙上,光将他们的影子折射放大,庞大的身形在远处的玻璃上显得有些可怖。

那些影子开始在祁然的周围环绕,像高大的巨人般笼罩在祁然的身侧,伴随着那些嘻嘻哈哈的声音,祁然只觉得自己被幽禁在其中。

迷宫?祁然并没有理会那些小孩的嬉笑,在四周打量了一番后,顺着玻璃墙围出的形状开始从中心往外走。

之所以觉得这是中心,是因为他所在的空间呈现出一个正方形,四面都有一个开口,那是留给他走出迷宫的选择。

几个开口之间的距离有些远,每个口之间需要走上四五步。

祁然从每个口都探出脑袋往外望了一眼,但是并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玻璃太阻碍视线,让他看不清除了眼下的路。

大差不差的样子,若想从他们的不同之处入手,并不那么容易。

于是他索性顺着心中所感,随便踏入一条路。在他迈入的那一瞬间,剩下三个口的玻璃墙宛若活了般动了起来,封住了原先的路。

之前的几个小孩消失不见,只留下了一个,矮矮的,跟在祁然隔壁的墙边。

明明距离很近,可祁然看不清小孩的脸,小孩头顶的头发挡住了他的大半张脸,无论从哪个角度,似乎都是这样。

他的头垂得很低,茂密的头发挡住了他头顶的旋,祁然没忍住在心里感慨了一句,小孩的头发就是多。

发质还好,感觉每一根头发都充满了营养。

小孩跟着祁然一起动,祁然停下,他也跟着停下,祁然转身敲了敲墙,然后感受到小孩敲墙的震动传了过来。

于是祁然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和小孩一般高的墙上,小孩的手也附了上来。

一大一小两只手贴在墙上,中间的墙面大概有五厘米厚,莫名的,祁然却感觉指尖传来了柔软的触感。

还带着些冰凉,不像是正常小孩儿的体温。

祁然没有收回手,将食指抵在墙面上往前走。小孩也学着他的动作,两个人中间隔着一道墙,手指抵着手指。

时间越长,祁然越感觉两人之间的墙面变薄,柔软的触感更加清晰,随之而来的是有些入骨的冰凉。

他边走边打量着墙面的厚度,的确变薄了,只剩下了两三厘米。

走到了这条迷宫的尽头,前面又分成了两条路,一条向左,一条向右。祁然偏头打量着左边的路,余光里却意外看到了一个矮小的黑色身影。

在他左边玻璃墙的后面,也有一个小孩,同样看不清面容。

他的手还贴在墙面上,在看到小孩的那一刻微微松动,紧接着感觉一只小手抓住了他的手指。

在他右侧的小孩的手直接越过了墙面抓住了他,像是觉察到了祁然的离开和对他人的关注,手下微微使劲。

祁然没有试图挣扎看小孩的手,大拇指按在小孩的手背上,轻轻摩擦了两下,但余光还是看着身后的小孩。

不知道这小孩在身后跟了多久,祁然想,或许他一开始就在自己的身旁,只不过他将注意力放在右手边,没有发现。

也不怪他一开始没看见,那小孩却始终和自己有着两三米的距离,此刻仍是。

尽管祁然看向他,但小孩依旧没有要往前的动作,就静静地站在原地,看不清面容的脸却缓缓抬起。

这一次祁然看清了他的样子,那是佘亦书的脸,但却又很稚嫩,是他小时候的样子,和言泠有些像。

小孩脸上的表情带着些企求,又有些惊恐地看着拉住祁然手的小孩,似乎那个小孩是让他恐惧的根源,让他不敢靠近。

祁然注意到了小孩逐渐变得清晰的五官,原本黑亮的眼眸成了竖瞳,隐约还闪过一丝绿光。

他想起了那个被他遗忘在角落深处的,一条名叫“蓝尾”的蛇,它的眼睛也是这样,每次在祁然给他喂食,或者被摸舒服了之后,竖瞳就会隐约闪烁两下,示意它很开心。

祁然收回目光,低头去看还拉着自己手的小孩,小孩仍然低着脑袋,头发将他的整张脸都盖住,只露出了下巴和嘴。

微微上扬着嘴角,似乎心情不错。

祁然感觉手上的力道加大,小孩拉着他,试图把祁然带进右手边的迷宫。

可此时,他们之间还隔着那层玻璃墙,尽管墙面越来越薄,此时只剩下了一厘米的厚度,但感受着手上的拉扯,祁然觉得还不等自己走到拐弯处的地方,他就已经被小孩拉着撞破玻璃进去了。

玻璃再薄仍然是玻璃,祁然并不觉得自己不会受伤。

明明人不大,力气却不小,祁然手指根部有些发疼,然后小心翼翼地又塞了两根指头进去。

小孩的手不足以完全握住这么大的手,尽管力道不变,但祁然觉得自己的手可以活动了。

他微微翻转手腕,没有将手抽离

他顺着小孩的力道往前走了两步,然后在小孩没有察觉的时候立马挣脱,三两步跨进左手旁的迷宫口。

身后的墙面一瞬间开始移动,原先小孩待过的地方被黑雾笼罩,在烟雾中化作一团虚影,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