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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沙 松月弥山 18194 字 3天前

第66章 Chapter 66 你不了解我

宁书禾的心脏狂跳, 全身的血液好似都涌上了头顶,迷迷蒙蒙间听到驾驶位的人语气急迫地问她:“书禾,你没事吧?”

她没精神去回答, 只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角,还没从方才的撞击中回过神来。

神思紧张、震惊骇然之余,宁书禾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从车外打开副驾一侧车门的男人, 目光聚焦于那张熟悉的脸时, 她下意识往后退, 但车内空间狭小, 她被限制在座椅上,动弹不得,退无可退。

车门被打开, 寒风倏然倒灌进来, 将车内最后的暖意席卷而出,只剩下刺骨的寒意,好似冬夜。

宁书禾只觉得耳后的一小片皮肤渐渐麻木,不知是因为空气寒冷, 还是因为她发觉傅修辞背对着远处灯火的轮廓,在墨蓝色的夜幕下更加清晰, 他正面无表情地扶着车门, 俯身看着她。

此时此刻, 宁书禾脑子里只有一句话。

傅修辞就是个疯子。

“……你让开。”宁书禾无力道, 好像声带与意识脱离, 她无法控制。

“我让开?”傅修辞仿佛笑她天真, 这种情况下竟还能提出这种要求, “你还在这儿, 我能去哪儿?”

他的语气再平静不过, 可每字每句重重落下时,宁书禾都觉得自己像是挨了一记闷棍,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自讨没趣。

疯子是不讲道理的,她又何必在明知结果的情况下说些没有意义的话。

宁书禾咬紧下唇,沉默下去,低着头不肯看他。

傅修辞微微垂眸,以几分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她,他的音色沉凝:“祈年的车出了事故,我得送你回家。”

说罢,他便抬起手,手掌轻抚在她的发顶。

宁书禾感觉到他的动作微微一顿,向下滑落,傅修辞的指尖停滞在她的下颚,而后捏住了她的下巴,她被迫抬头,以仰面的姿势对上他的视线,可夜空比墨色更浓,他背着光,藏在黑夜里,宁书禾看不清他的眼睛。

宁书禾被这寒风冻到,用力从他手里别开脑袋,迅速反驳:“刮蹭而已,还不至于没法儿送我回家。”

傅修辞的目光扫过她因为咬合而充血的下唇,短暂停留后,收回滞在半空的手,不动声色地反问一句:“是吗?”

宁书禾本想下意识说“是”,却霎时觉得喉间一哽,她的直觉,如果继续坚持下去,傅修辞会立刻让它不止是被“刮蹭”而已。

她一瞬间哑火。

“祈年恐怕是太久没去过了,忘了路,这是去你工作室的方向。”傅修辞没有等她回答,再出声时,声音里带着某种脱离意识控制的情绪,使他的语气听起来十分冷硬,“回家的路,我更熟悉,我来送你回去更合适。”

宁书禾觉得自己的嗓音有种不太自然地故作镇定:“……我可以自己回去。”

傅修辞没说话,保持着微微俯身的姿势,却没有了下一步的动作,只沉默看着她,远处高架桥上的灯光映入车内,沉冷而微弱,衬得她的睫毛似一簇打湿的鹅绒,不知是天气太冷还是哭过的缘故,她的脸颊和鼻尖微微泛红。

她或许都不知道自己现在这副模样,有多么能催人生出欺凌的欲.望。

即便她的眼神里满是惊恐和排斥。

傅修辞一瞬间怔忡地意识到,似乎不该这样。

她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时,本该是笑着的,意乱情迷的……

他们之间应该拥抱、应该接吻。

而不是这般对峙。

漫长的时间过去,终于,宁书禾受够了这煎熬的滋味,凭着本能伸手,想要推开他冲出去,可她挣扎的力道砸在男人的身上聊胜于无,反倒被一把抓住手腕,被他的力量攥得生疼。

宁书禾避开他的视线,因她察觉到自己眼前有水雾渐渐积蓄,出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她并不想叫傅修辞发觉:“你真的疯了,放手……”

“是,我疯了。”

如若他不是疯了,方才怎会那么轻易地让她和别人走,不过几秒钟就后悔,现在又干出这种事情来。

“所以,书禾,别逼我。”

傅修辞没给她其它选择,弯腰伸手,不由分说地将她搂进怀里,无视她的挣扎,紧紧箍着她的腰抱她出车门,转而拉着她的手,态度十分强硬地将她塞进他的车里。

可傅修辞没有立刻跟着上车,而是“砰”一声反手摔上了车门。

宁书禾感觉自己的睫毛已被不知名的情绪濡湿,视线变得愈发模糊,趁着傅修辞关车门的时间,她反应很快地挪向后排座椅的另一侧,试图开门,可没曾想不论她怎么做,车门都纹丝不动。

她余光这才瞥见正坐在驾驶位上一言不发的孟洵,手上的动作骤然停下。

她很有自知之明地没有开口恳求,先是怔忡片刻,而后几分绝望地缓缓放下了扣在车门上的手,再转头向外看。

傅修辞朝着正被一个陌生面孔搀扶着的傅祈年走去,后者情绪激动,他却反而平淡得仿佛什么都没做过。

宁书禾一下便泄了气。

随便好了。

傅修辞总不会真的伤了她。

应该不会……

而孟洵也很快便察觉她的反应,微微抬头,纠结许久,还是自后视镜以眼神向后投去歉意:“抱歉,宁小姐。”

意料之中,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也没什么能做的。

宁书禾歪靠在车门上,其实没太听清孟洵说了什么。

她的注意力都放在傅修辞身上。

不知道他和傅祈年说了什么,傅祈年先是神情不甘地朝她这边的方向望了一眼,随后明白了什么似的,几分颓然地垂下了手,失魂落魄地重新回到了被擦掉一片漆的车上。

而傅修辞看着他离开之后,才转身朝她走来,拉开后座车门,将趁着他开门的间隙差点就挣脱出去的人重新塞回车里,自己才上了车,生怕她再逃跑似的反手攥紧她的手腕。

车里开了暖风,她的皮肤却像雪水一样冰凉。

察觉她不再挣扎,傅修辞先是顿了一下,而后合掌把她的手握进手心里,轻轻摩挲,试图向她渡去自己的体温。

宁书禾僵坐着,面朝窗外,几分呆滞地放空视线。

折腾了半宿,眼下已是深夜,偶有几辆车拖着尾灯于她身侧驶过,她看见光晕自那几盏残灯向外渐渐延伸,她轻轻闭了下眼,再度睁开眼睛时,视野又变得清晰。

一路沉寂,耳边只有汽车发动机发出的微弱嗡鸣,还有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

是过了许久,窗外的景色渐渐变得熟悉,傅修辞才微微侧身,低头轻吻她的头发,声音沉缓:“肚子饿么?方才的席面你一口都没吃。”

宁书禾只是微垂着眼睛,视线缓缓聚焦在他们两人紧紧握在一起的手上,始终一言不发。

傅修辞仿佛并不在乎她是否回应自己,伸手将她揽进怀里,感受到她温热的脑袋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他此时此刻才觉得安心些。

他的鼻尖轻抵在她额角,仿佛嗅到了陌生的气息般,傅修辞不由得微微皱眉:“回家先洗个澡暖和暖和,我给你点餐,想吃糖醋小排么?”

外头的风擦过玻璃,发出好似搓磨过后皮肉分离的哀嚎。

“傅修辞。”宁书禾不由地扯了扯嘴角,“好玩儿吗?”

她实在不知道,傅修辞是怎么做到的。

明明不久前还像个疯子似的开车撞人,现在却又摆出一副无事发生的姿态,指望两人能像从前一般继续相处。

但她做不到。

她不可能做得到。

傅修辞并没错过她嘴角细微的苦涩:“你觉得我是为了好玩儿才这么做。”

陈述的语气,并非问句。

宁书禾嘲讽似的反问:“不然呢?单纯为了撞死我?”

“我有分寸,不会伤到你。”傅修辞垂眸看她。

“你有分寸吗——”宁书禾的声音发哑:“那又何必吓唬傅祈年……”

“你很在乎他?”

“我不——”宁书禾沉呼一口气,“这不是一回事吧?”

傅修辞的蹙眉:“他当着我的面就要带你走。”

宁书禾一顿:“可这明明只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本来就和他没有关系。”

“既然与他无关,他就不该出现,更不该从我身边带你离开。”傅修辞语调沉沉,“书禾,你不了解我。”

“……是,我的确不了解你,也没人能了解你。”宁书禾不想承认自己说这话时难过极了,说罢后便扭头背向他,不愿再多说半个字。

她其实很想说些刻薄的话挖苦他,想要毫不留情地戳他的软肋,让他和自己一样难过,她知道这样不对,但在眼前这种情况下,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好受些。

可在话说出口的一瞬间,宁书禾却可悲地意识到,她并不清楚真正能让傅修辞感到痛苦的是什么。

傅修辞的过去,他的曾经,他灵魂深处的无可奈何。

她全部一无所知。

或许他也会剖白真心,但他们之间的关系,现在的确还远没有到可以分享过去和弱点的程度,她无法与他卑劣的一面共存,即便尚未清楚这所谓暗面究竟是什么。

她想起来,自己似乎早就已经意识到。

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忽略了。

第67章 Chapter 67 外面有的是不介意我已婚的男人

宁书禾记不太清后来是怎么回到家的, 她的身体很冷,傅修辞一路搂着她进屋,回到家便极体贴地先去浴室帮她放了热水。

再后来。

就是现在。

她正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 将下巴埋进早已不再温暖的水里,只留鼻尖浮于水面之上,发丝飘浮, 微冷的水紧贴在皮肤上, 层层叠叠包裹着她的身体, 不留一丝缝隙, 宁书禾这才觉得安心些。

宁书禾微微前倾身体,看着远处高楼顶上堆积翻卷的厚重暗云,仿佛将要压倒一切, 她埋头闭眼, 心中郁结更甚。

半晌之后,她听到走廊里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停留在某处,安静一瞬, 随后敲门声接着响起。

动作的意味是通知,而非询问。

“点了你爱吃的几样菜。”傅修辞小臂间搭着一件刚洗过的女式浴袍推门进来, 听不出什么情绪地陈述着。

话音落下, 他仿佛听见宁书禾以极小的声音“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可好像又没有, 他有些不能确定, 便将手里的浴袍放在衣架上, 俯身触碰那几近静止的水面。

水已经失去热度, 变得冰凉, 傅修辞不禁皱眉:“书禾, 水已经凉了。”

“喔……”闻声,宁书禾抬头望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是他一向不怎么喜欢的空离:“我一会儿就出去了,你先去吃吧。”

傅修辞没应这话,而是毫不犹豫地抬手,掌心覆着水面下她的膝后,将她拦腰抱起。

宁书禾被吓了一大跳,生怕自己掉下去似的只凭着本能圈紧他的脖颈,她仿佛听到浅浅地一声笑。

她倒吸一口气,沉声说:“……傅修辞,放我下来。”

傅修辞挑眉:“放你下来?你要继续泡到凉水里么?”

宁书禾咬了下唇:“我擦干……地板湿了。”

“叫它湿着吧。”

“……”

傅修辞一只手臂托着她,腾出一只手从门口的架子上拿下方才他带进来的浴袍,抖开,裹紧在她身上。

从浴缸里里骤然被托起来时带出大量的水,不止是卧室的地板,傅修辞的衣裤也被彻底打湿,遇水后微微发硬的面料,随着男人的动作在她裸.露在外的部分皮肤上或重或浅地擦过,宁书禾有些不自在,攥紧他后颈的衣服,撑着力道,想离他远一些。

嗅闻到她身上的桃子香气,他垂眸看她,宁书禾正低着脑袋,微卷的长发被浸湿,沾黏在她冻白的锁骨处,隐约瞧见她睫毛轻颤。

傅修辞没错过她的反应。

在这方面,他太了解她了。

傅修辞轻扯嘴角,默默移开了目光,未发一言。

抱着她进了卧室,傅修辞这才放手,宁书禾落地的一瞬间便退开了几分,傅修辞的动作稍稍一愣,便好似毫不在意地转身打开衣柜,轻车熟路地从抽屉里拿出一套干净的居家服放到床边,再朝门口走准备离开。

手掌握住门把手时,傅修辞脚步一顿,回头看了她一眼,宁书禾并没注意到他的欲言又止,将身体和头发擦干,关上那套家居服,坐在衣帽间的沙发上沉默许久。

她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在了不远处的梳妆台上,那里放着一个丝绒盒子,藏蓝色的盒面与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宁书禾不避讳地看它许久,最终还是起身,匆忙地将盒子塞进一旁闲置着的某个礼品袋里。

拖到不能再拖,宁书禾咬了咬唇,转身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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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傅修辞不会做饭这件事,在宁书禾心里就像人类从来都是两条腿走路一般,是一个默认的既定事实,以至于在她怀着忐忑的心情下楼到达餐厅后,厨房的方向映出傅修辞带着围裙的背影,她一瞬间呆住。

察觉她的出现,傅修辞转头看她:“先坐会儿,粥马上就好。”

宁书禾歪着身子看了一眼,反应了很久,看清他只是在热粥,宁书禾才松了一口气。

可刚落座,宁书禾嗅出糖醋小排和银鱼豆腐是千春斋的口味,可另外两道热菜和粥似乎并不是。

她不知道傅修辞会做饭。

但想来也合理。

他之前一个人在美国,总要想办法照顾自己。

宁书禾记得,丁铭提及傅修辞的往事那天,傅修辞告诉她,不要被过去的事困住。

可……

人怎么可能完全抛却过去。

他在美国要照顾自己,所以学会了做菜,他今天的所作所为,他一直以来把她当成一门生意来经营的事实,又何尝不是来源于他过去几十年来的经验,生意场上,他总是这般,依结果反复论证,几乎从不失手,所以他就这么对她做了。

往往身不由己之人才会害怕失控和意外。

宁书禾觉得可悲又可怜。

不止是她自己,还有他。

正出神,傅修辞便落座她身边的位置,接过她面前的小碗,替她盛粥。

傅修辞把粥放到她面前稍远些的位置:“小心烫,一会儿再喝,先吃菜吧。”

宁书禾没说话。

她其实挺惊讶,自己在经历了今天一整天的事之后还能和傅修辞坐在同一张餐桌上,像往常一样共进晚餐。

整个晚饭时间,宁书禾都一言不发。

以至于陶瓷汤匙碰在青釉小碗上发出的清脆声响,都使傅修辞忍不住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她身上,看她小心翼翼地将勺子里盛放的一小口粥缓缓吹凉,轻轻碰了碰嘴唇,确认温度适中后再含进嘴里。

她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再舀起一勺,机械地重复着这个动作,偶尔从粥里捞出一小块虾仁,傅修辞没法儿从她的表情上判断她对此是何评价。

傅修辞并非不清楚她此时此刻沉默是为了什么,也不是没有洞悉她的想法,但他出于一种莫名其妙的心理,不愿主动提起话茬。

他可笑地逃避着,只因深知宁书禾之后要说的话会是某种失控的走向。

傅修辞时至今日才理解了初次见面时,在那个无第三者在场的角落,她面对他时为何要保持沉默。

丁铭说,她更像他,忍无可忍时,比谁都凉薄。

如今看来,的确如此。

只不过这个结论第一次得到印证时的心情与现在大相径庭。

即便视线定远,宁书禾也能察觉到傅修辞正在看着她,她夹起一块糖醋小排,却仿佛舌尖麻木,味蕾失能,只能干涩地咀嚼,僵硬吞咽。

食之无味。

宁书禾放下筷子,擦拭干净唇周,一动不动地沉默片刻,她没有转头看过去,就这样保持着放空的状态,没什么情绪地轻轻唤他一声:“傅修辞。”

她的余光瞥见身旁的人陡然一顿,他的嗓音沉冷:“嗯?”

“你挑个时间,我们去领证。”说这话时,宁书禾才偏着脑袋看向他,在身前桌布的遮挡下,两只手紧紧地攥紧。

傅修辞看着她,过了好久,才问:“为什么?”

宁书禾没弄懂他这个问题的用意,有些纳闷,却没回答,而是反问:“这不是你一直以来所希望的吗?”

“的确是我希望的。”傅修辞垂眸,视线定在她葱白的手腕上仿佛因用力太过而微微凸起的浅紫色青筋,语气有些不悦,“可听起来你是出于其他理由做出的决定。”

比如,赌气,又比如,某种类型的报复。

“这样不好吗?”宁书禾哪里不清楚傅修辞的意思。可她的语气冷硬,呼吸似的,故意学着他今晚在车上时的态度。

闻声,傅修辞的目光渐渐上移,对上她的视线。

瞧瞧。

多漂亮的一小姑娘,眼神里却是这股如同在和傅祈年分手时如出一辙的狠意。

不过这回,这狠意对冲的对象变成了他。

“如你所愿,我和你结婚,捆绑在一起,以后我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你都能立马找到我。”宁书禾的声音苦涩,“我想做什么都逃不过你的手,不过我也会依照法律和规矩拿到属于我作为傅太太的东西,但好在一切都和你预想的一样,这还不够吗?”

傅修辞神情晦暗,像是暴雨将至的阴天:“不够。”

她分明知道他想的不是这个,她也清楚这和他预想的不同。

“那我就爱莫能助了。”宁书禾有些艰难地扯了扯嘴角,“你可以胁迫我,让我无法离开你,可你总不能控制我、要求我的身心都必须忠于你。”

几乎已经是赤.裸裸的挑衅了。

“宁书禾,考虑清楚再说话。”傅修辞的语气少见地带上了几分凌厉,至少在她面前,他从没这样过。

“我考虑得很清楚。”宁书禾盯着他,“既然我当初可以瞒着傅祈年和你在一起,有谁规定我现如今就不能抛下你再去找别人呢?就算我和你结婚了又怎么样?外面有的是不介意我已婚的男人,就和你当时的想法一样,你不会觉得你很特别吧——”

傅修辞被她这段话彻底惹恼,低头冷眼瞧她还要继续开口,便伸手一把将她拽到自己身边,不给她再次说话的机会,抬手以虎口钳制住她的下颚,拉近距离,带着几分狠意的低头,咬上她的唇。

他原本很自信。

可现在几乎什么都不能确定了。

但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们两个人之间,至少在这方面非常契合。

第68章 Chapter 68 胆小鬼

唇上传来刺破的痛感, 一瞬间微微生涩的铁锈味充满口腔,宁书禾只凭着对危险感知的本能挣扎一下,可拒绝的动作却被身前的人强势阻断, 将她束缚得更紧。

宁书禾狠下心,在他舌尖重重地咬下。

傅修辞却吻她更深,好似只有浓重的血腥和最强烈的性.爱才能稍稍弥补心底的空缺。

很快便无法呼吸, 空气好似变得粘稠, 从四面八方涌来, 如胶般钻进鼻腔和喉咙。

宁书禾眼前的视野同意识变得模糊, 下一秒,她察觉有谁的指尖自她颈后缓缓滑落,沿着微微弓起的脊柱一路向下, 所经之处是同他掌心一般滚烫的温度。

视线丢失, 听觉和精神却更加敏感。

她几乎是不自觉地抓紧他的衣领,又猛然意识到什么,理智回笼,仿佛几分排斥地松开了手, 握拳去推。

傅修辞的手臂虚落在她身后,微微睁眼, 垂眸, 并没错过她眼底一瞬间的动情, 动作一顿, 蓦地箍住她的腰, 将她托起, 放在餐桌上, 再次低头压上去。

桌角被猛地一撞, 桌上器皿碰撞清脆。

宁书禾抬起手臂用力推他, 收效甚微,只能侧头试图躲开他的吻,傅修辞却顺势埋首在她的肩颈处,深深嗅闻她身上的气息。

两人之间离得更近,不等她从方才的动情中回神,便感知到他的呼吸渐渐加快,拊在她大腿内侧的手掌微微用力,将要更加深刻地入侵,宁书禾心里惊了一瞬,推搡他的力道比方才更甚:“傅修辞,别逼我恨你……”

傅修辞怔忡一霎,他一言不发地将她拦腰抱起,跨步走出餐厅,将她摔在沙发上,轻车熟路地伸手拉开抽屉。

“摔”这个动作力道却不算太重,沙发有软垫,宁书禾并没有受伤。

脱离男人的钳制后,她的目光转向傅修辞手指的方向,她太清楚矮桌下面的那个抽屉里放的是什么了,宁书禾神情呆滞一下,第一反应是起身逃跑,手臂一撑就朝着门口冲过去。

可下一秒却被傅修辞自腰后抱紧,不费吹灰之力地单臂将她捞起,重新扔回沙发的软垫上,他顺势欺身上来。

宁书禾不知道自己眼下的心情究竟是庆幸还是后怕,因为她实在不清楚,傅修辞究竟是在她说完那句话之前就想到了要戴.套,还是在那之后。

明明昨晚才做过,她现在却觉得十分陌生。

那个时刻来临时,耳边是他不知满足的喘.息,她只能近乎无意识地咬上他的肩膀,像往常一样,颤栗着将他抱紧,缓解精神的猛然紧绷和倏然间的空虚。

后半程,宁书禾很有自知之明地没有再挣扎。

拒绝只会让他变本加厉,她何必自讨苦吃,不如干脆随他去,她只凭本能接纳。

夜色迷惘,光线昏沉,朦胧间,傅修辞低头去看她动情的反应,藏在他身体投落下的阴影里,她微亮的眼眸渐渐迷离,他伸手拊开她汗津津的额头上粘黏的发丝,按耐不住地低头,亲吻接踵而至。

外头果然是下雨了。

狂风夹杂着雨吹得楼下的玻璃哐哐作响,那声音很远,宁书禾的意识迷朦时,尚有一种狂风将要掀翻屋顶的错觉。

身后的床垫微微陷了下去,宁书禾察觉傅修辞躺了下来,两臂自她身后向前合拢,将她搂在自己双臂形成的一小方天地里,颈后有挟着浴室水汽的微热呼吸扑在她的皮肤上,宁书禾忍不住瑟缩。

“……书禾。”傅修辞的声音沙哑,“我们不是一直都好好的?何必走到这一步。”

宁书禾闭了闭眼,没有回答。

傅修辞知道她没睡,将她搂的更紧,就在他几乎以为她是不是真的已经睡着时,怀里的人又冷不防地开口,重复着之前的话题:

“明早我们去领证。”

傅修辞微微蹙眉。

因她潮湿的音色和看似与之完全相反的冷静态度。

宁书禾只觉得自己从没这么清醒过,可出声时,她还是听到自己的声音不自觉地发苦:“我改签了后天飞澳洲的航班,我们之间的事……等我忙完工作回国以后再说,虽然我觉得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但眼下的情况需要结婚证来平息……”

他们这种人,内里烂得一片狼藉,面上也得过得去,她向来擅长处理这种事,可眼下她理智缺失,只能想到一个漏洞百出并且成功率极低的办法。

傅修辞的视线垂落,想看她的眼睛,可目光所及之处只有她散落在枕头上的卷发。

宁书禾再次开口,声音仿佛比方才更远:“明天我派律师去华尚对接,我自己的律师,傅总应该会公平公正地处理这事儿吧,不让我……也不让宁家受挫。”

回应她的是意料之中的沉默,黑暗里有人伸手,手指捏着她的脸颊,迫使她看着他。

傅修辞松开了手,他本以为她哭了,可眼下,她的眸子清明极了。

宁书禾没有反抗,即便是在黑夜里,她依旧熟悉他的轮廓,直视他的眼睛:“傅修辞,我应该还有出国工作的权力吧?”

她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讽刺和挖苦,只是连她自己也不清楚,这讽刺意味针对的对象,是她自己还是傅修辞。

“你当然有。”傅修辞眉心紧蹙,似乎是被这深思熟虑过后的疏离,以及她眼神里的平静和悲伤惹得有些心烦意乱,“书禾,我的确不是什么好人,但我也没你想的那么坏,我们结婚之后,你的工作不会有任何影响,如果你需要,华尚可以随时给你提供任何帮助。”

“是吗?”宁书禾的目光里多出一些情绪,后半句话她没说出口,只因她疲于同他争辩:可你从来没想过我究竟是否真的需要。

傅修辞看着她,确定她心中所想:“书禾,我针对的从来都不是你。”

宁书禾径直看向他的双眼:“我知道,你不会针对我。”

听她这么说,傅修辞反而一顿。

夜里很静,她的声音很轻:“可这就是我无法理解你,你同样也不理解我的原因。”

傅修辞静静看着她,认真听她的话。

“你看,都这个时候了,你都没想要解释你针对的对象不是我的话,那究竟是什么。”

宁书禾无奈地扯了下嘴角,已经这个时候,谈不上什么失望不失望了,干脆一鼓作气地把话说完:

“你说你爱我,可你也说你不知道什么是爱,你说你针对的不是我,可却实实在在地伤害了我,你说你不想失去我,可你现在已经要失去我了。”

“工作也好,生意也罢,你想做的事总能做成,可你现在应该也懂了,感情不是生意,我也不是你的目标,你以前那些能够自洽的行事准则在感情方面行不通,你心里的主意那么多,什么都不让我知道,试图吃定拿捏我,你什么都不说,又想让我懂你,可我真的不懂。”

“傅修辞,我不明白你,你到底在怕什么呢?”

傅总在生意场上向来无所不能,在感情里却是个畏首畏尾的胆小鬼。

宁书禾从来都弄不懂他。

说完这些,宁书禾沉默下去。

心底隐隐希翼他或许能借着这契机坦诚,哪怕只有一件事,哪怕只有一点点。

但最终还是事与愿违。

是了。

他总是这样。

“……书禾。”傅修辞迟疑片刻,俯身下去,将她拥得更紧,“对不起……”

话音落下,两个人对视着,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最终还是宁书禾先错开了目光:“太晚了,我今天很累,你先走吧,我得睡觉了。”

实在难免失落,她觉得自己方才说的那么多,像个笑话。

傅修辞看着她,好似想说什么。

“你在这儿,我睡不着。”

宁书禾清楚他的想法,抢在他开口前直接截住了他的话。

傅修辞陡然一怔。

因她的话。

宁书禾的声音弱下去,艰涩开口:“……我们两个人的事,等我从澳洲回来,或者我们两个人都能冷静下来好好沟通的时候再说,今天让我休息一下,可以吗?”

傅修辞听到耳侧,有浅浅的叹息声。

她的语气已经近乎恳求了,他清楚自己不能再说出任何一句可能会伤到她的话。

无声地抱着她,许久之后,傅修辞最终还是起身,从地上拾起方才被随意丢弃的衣裤,一会儿便已穿戴整齐,他再返回时,臂弯搭着大衣,站在床边,宁书禾看见他的衬衫领口微微褶皱着,与平日里被熨烫得一丝不苟的样子相比,多少显得有些狼狈。

傅修辞借着床头灯投下的小片光影,静静地垂眸看她片刻,而后于床边半蹲下,视线与她齐平,微凉的指尖轻抚她的脸颊,低头吻她的额头:“明天休息一下,后天我送你去机场。”

宁书禾的睫毛颤了颤,却始终闭着眼睛,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傅修辞并没想要得到回应,垂下头去,与她额头相抵,好像只有她的气息和体温才能让自己憋闷发胀的心脏好受些,想到了什么,傅修辞微微张了张口,仿佛是想说什么,最终却没有开口。

是过了好半晌,宁书禾才感觉到身前的人起身,随渐淡的脚步声而离她更远,朝门口走去,然后是开门的声音,她等了很久,却一直没听到关门声响起,她微微眯起眸子,有光亮透过门缝,投入屋内。

寂静许久,宁书禾听到很轻的一声关门声,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

世界忽然变得空荡荡的,一片荒凉。

第69章 Chapter 69 一向如此

宁书禾觉得有些头重脚轻, 所幸今早的天气还算不错,阳光从飞机机身的窗口透进来,投落在皮肤上, 脑后的刺痛和眩晕减轻了几分。

昨晚傅修辞离开以后,她几乎都没睡,忙着联系律师和落地澳洲后的一些相关事宜, 忙着收拾行李。

她骗了傅修辞。

她的航班是今天, 而非明天。

宁书禾不想再演什么你追我赶、拖沓严重的苦情戏, 这两天她真的太累了, 抽不出任何一丝多余的精力去应付傅修辞的不可理喻。

在他冷静下来之前,在他愿意对她坦解之前,宁书禾觉得没什么同他见面的必要。

她指尖微微用力, 捏紧了那本薄薄的证件, 轻绒的质地,她垂眸,最后再瞧了一眼,默默打开包, 把结婚证重新塞回去,同其他证件放在一起。

在民政局门口借着要回家收拾东西的借口和傅修辞分开, 幸运的是傅修辞刚好接了一通工作电话, 看他的反应似乎是有什么紧急情况, 宁书禾便顺势说可以自己开车回家, 实际却径直来了机场, 值机, 托运, 时间刚刚好。

在候机室时, 宁书禾原本想拉黑傅修辞的所有联系方式, 犹豫半天,到底还是没能做到,宁书禾在想,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如果傅修辞真的还想和她在一起,就不会刨根问底。

按照她对傅修辞的了解,当他发现她已经离开北城时,直接飞过来的概率都比电话轰炸大,可最近各类合约事务繁杂,听说华尚在美国的新项目也即将动工,傅修辞不可能有那么多时间往墨尔本飞。

想到这儿,宁书禾也就彻底安心下来,只是取消了他的置顶,任由其他信息顶上去,傅修辞的消息框飘飘落落地往下沉。

北城到墨尔本,十一小时的路程。

从前宁书禾也总是满世界飞来飞去,她向来享受在航班上的这几个小时,作为一段注定被“浪费”的时间,是难得不被打扰的惬意。

可现如今她却对这种无所事事的感觉厌恶极了。

出发前在屋子里忙活着收拾随身行李和其他不想留下的东西,虽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杂事,但有事做,脑子运转着总归还好些。

现在她半躺在椅子上,裹着毯子,空调的暖风拂过来,暖意融融时,却越是想要刻意地转移注意力,让自己不再去想这几天发生的事,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就越是挥之不去,反复出现。

宁书禾起身,胳膊撑在桌板上,轻轻揉了揉脸,掌心很热,她把脸埋进去。

天色渐暗。

信息提示音短暂地响了一声。

意识已经开始模糊的宁书禾猛然被惊醒,摸起放在一旁的手机。

手机已面容解锁,她却犹豫了。

屏幕预览一共两条消息,不是来自同一个人。

过了好半晌,宁书禾才鼓起勇气去看。

不是她想的那个人。

两条信息。

一条是宁钰发来的短信:[交接已经完成了,傅修辞的人都已一一验过,你不放心的话等落了地告诉我一声,我让人给你传真份副件。]

宁书禾动作顿住,察觉不到宁钰这话里有什么情绪。

另一条的来源是微信,宁书禾的个人律师徐怡的未接来电,过了两分钟,宁书禾给她回了通语音电话。

“宁小姐。”对方是嗓音机械又冷静的女声。

“嗯,事情还顺利吗?”许久未开口说话,宁书禾觉得自己的声音有点怪,说到一半便伸手从储物格拿出瓶装水,拧开。

“差不多了。”徐怡语气平静地陈述,“宁钰名下的十四家企业,北城和东城、洛杉矶、纽约及欧洲的房产、地产和其他不动产从下月初开始陆续过户,剩下的曾属于您父亲的部分会在今年后半年再开始,还有一些……”

宁书禾小抿一口水,直接打断她:“公司的部分呢?”

“都按照您父亲的遗嘱内容还有您昨晚的安排办妥了。”徐怡说,“合同也已经拟好,但……宁总说,要您亲自到场,不然她不肯签。”

宁书禾沉默一瞬,将瓶盖重新拧紧,再开口:“她现在是不是还没搞清楚情况。”

徐怡“嗯”了一声:“宁总似乎并不知道您父亲生前留下了遗嘱。”

“她本来就不知道,如果她知道的话,这些年就不会这么大费周章想暗度陈仓了。”宁书禾对此并没觉得有多意外,好像早就知道这件事一般,“我小姑都怎么说的?”

“我没有立场询问她的态度。”徐怡说,“不过,她的情绪似乎很消沉,临走时她说会给您回电话。”

宁书禾的表情更淡,仿佛风一吹便散:“我知道了,这段时间还得多多麻烦你了。”

徐怡语气谦谦:“不麻烦,您给我足以还债的报酬、帮我给小月找医生,这都是我该做的微不足道的回报。”

小月是徐怡的女儿,三年前确诊了罕见病,和许若若的情况类似,却更严重。

彼时因徐怡的丈夫在几年前也在导致宁书禾父母丧生的那场车祸中意外去世,留下的一笔巨额债务徐怡实在无力清缴,只能带着女儿一边东躲西藏,一边想方设法凑钱治疗,最后阴差阳错,宁书禾替她摆平了这件事,因为许若若的关系,小月也被送到了海城接受治疗。

说是治疗,其实不过是某种“短暂延长寿命”的方式,但这已经是宁书禾能做的所有,作为交换,徐怡重回老本行,做她的代理律师。

宁书禾犹豫半晌,还是问一句:“小月的身体最近还好么?”

“……”徐怡语气一顿,像是没什么情绪地机械回答,“小月恐怕活不到夏天了。”

宁书禾陡然一惊,而后微微张口,却没能说出半句安慰的话,只有歉意:“抱歉,我不知道,要不……我让别人来推进我的事,你……”

“没关系,宁小姐,我可以做。”徐怡的语气,比起悲伤,更像是无可奈何,“小月不希望我为了她放弃工作,再次……”

电话挂断,机舱安静。

宁书禾有些颓然地躺了下去,她并没见过小月几次,眼下只是不自觉想到了许若若,还有许明哲。

她想不明白,傅修辞的计划里,许明哲是什么角色,许明哲做这些又是为了什么,她自然不相信许明哲千里迢迢举家从海城搬回海城,甚至在这么个寒冬里带上了畏寒的若若,只是为了他说辞里的所谓“为她撑腰”。

宁书禾有自知之明,也不怀疑许明哲对女儿的爱,不然当时也不会放着大好的仕途不走,反而放弃,亲自带着许若若四处求医。

她更不明白了。

/

四月,墨尔本的天气渐渐开始转凉,空气却清爽,宁书禾落地后,沈菲来接机。

在回酒店的路上,沈菲简单向她汇报了一下展览的准备进度,有几个细节还需要她亲自调整,约了第二天一早的时间去展馆和负责人详谈。

“对了,宁老师。”车在酒店门前停下,沈菲才想起来还有事没说,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她,“这是之前圣彼得堡美术馆的负责人上周寄到工作室的。”

宁书禾一愣,接过东西,注意到这句话里的时间:“上周?”

“嗯……当时有很多工作信件都没处理,我把它们都堆在一起放进箱子了,这封混在里面,就没发现……”说起来,沈菲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没事。”宁书禾并没在意,“是我让你以搬家优先的,不怪你。”

说罢,低头,她扫过信封上的信息,看见角落里写着寄信人的署名——“Борис”。

她并没有拆开看,而是放进了自己的随身背包里,而后又问沈菲:“工作室的通讯信息现在更新了吗?”

“嗯,我已经换到圣彼得堡的新地址了。”沈菲语气稍顿,想了一下,又说,“不过,傅总那边……”

“我知道。”宁书禾垂眸,不着痕迹地呼出一口气,“那是他和小姑的合同,我的工作室完全独立不受影响,我们只需要履行告知义务就行,过阵子……我亲自去和他说。”

沈菲抿唇,只是点点头。

是过了半晌,沈菲才再次开口询问:“宁老师,您……还好吧?”

宁书禾一怔,歪头看向她:“我挺好的,怎么了?”

沈菲赶忙摆手:“没什么,我就随便问问……”

宁书禾几乎笃定:“是听说什么了。”

沈菲忍不住低头,尴尬地笑了笑,手指搅着外套的布料:“就是……大家都在说。”

宁书禾笑了笑:“大家说什么?”

“说您和傅总结婚了。”沈菲说,“我想着——”

“嗯,我和他结婚了。”宁书禾说这话时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

沈菲很是惊讶地张了张嘴,宁书禾忍不住笑了一下,伸手抬了抬她的下巴:“有那么惊讶吗?我们的事你不是都知道。”

“知道是知道……”沈菲的情绪好似跌了下去,“什么时候……”

“今早我们才去领了证。”

沈菲不说话了。

宁书禾轻扯嘴角,想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些:“怎么不祝我新婚快乐?”

“因为我觉得宁老师不快乐。”

“……”宁书禾也笑不出来了,开口时音调也落下去,“这有什么呢……”

她的一生都在被裹挟着往前走。

一向如此,向来如此。

现在不过是在重蹈覆辙罢了,又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和沈菲道别,上了楼,找到客房,宁书禾才发现当地时间已经晚上九点,就先把行李箱摊开,之前早早邮寄过来的日用品沈菲都已经一一摆好,顺手就能用,她先洗了个澡卸去一身疲惫,吹干头发,回到房间时,餐点也送了过来。

宁书禾坐在沙发上,一边吃东西填饱饿了一整天的肚子,一边把前些日子留存的需要她亲自签字的资料一一处理,吃完晚饭,把垃圾收拾好,躺到床上。

她闭着眼睛,却久久不能眠。

翻来覆去,过了好半晌,宁书禾还是爬起来,从化妆包里拿出一瓶香水,喷了一点在被子和枕头上,再躺回床上,蜷缩进被子里。

如鼓般震耳欲聋的心跳声,终于变得平缓。

像某个冬日的清晨。

第70章 Chapter 70 站在上位,却只得低头

傅修辞这阵子过得急鼓翻钲似的, 还得从宁书禾离开北城那天说起。

他前脚刚和宁书禾从民政局办完结婚手续,正要把她送回去,后脚傅璟年一个电话打过来说北郊那项目出了点问题, 电话里说不清楚,得叫他亲自去看。

傅云霆眼瞧着丢了宁家的助力,又失去了许明哲这个隔了八辈子的亲家作为靠山和指望, 谁都清楚他只能寄希望于北郊的项目翻身。

从前傅老爷子的身份摆在那儿, 傅云霆不便冒险, 而傅祈年的精力又被傅修辞梏在东城, 一来他的手伸不了那么长,二来就算傅祈年辛苦一些两城飞也无济于事,可如今傅祈年骤然回北城, 又有傅云霆出主意, 傅修辞一时半会儿又抽不出空来,这难处自然而然压在了傅璟年头上。

傅修辞清楚,若非傅璟年实在管不了,是万万不会在美国的工程即将开工的时候来打搅他的, 只得回去一趟,一边盯着洛杉矶即将开工的项目, 一边盯着北郊, 还得抽出空来顾着宁书禾和宁家的事。

北郊不是什么大事, 只是要拖一阵子, 项目停工一周, 接受审查, 要解决的也不过是在这时间段内资金流的问题, 这些杂七杂八的堆在一起, 事情虽然棘手, 却到底还是预料之中的情况,即便四面楚歌,也并非毫无经验,处理起来还算得心应手。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隔天照着约定好的时间,开车到宁书禾家里接人,可门敲了又敲,他才意识到那里哪儿还有什么人,不知何时就已经人去楼空,当即反应过来,又马不停蹄地去了工作室,同样干净地连脚印都没有,查了她的航班才知道人从民政局出来直接就去机场了。

于是关于宁书禾的事推倒了工作上的千头万绪,成了他眼下最道不明的心结。

傅修辞拾级而上,进了花房。

那里的盆栽和植物都已被搬走,露出脚下的一条石板路,已叫人来人往得磨得光滑。

他停下脚步,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再难受不过。

本想一通电话打过去问她的情况,可对着她的信息想了又想,还是放弃了。

犹豫之后,傅修辞退而求其次地点开了她的名片,点进她的朋友圈,确认自己并没有被拉黑,这才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回过神来,傅修辞点了支烟,进了前屋,脚步微顿,转身推开她画室的那扇门,里面同样也是一尘不染的空旷,目光逡巡一圈,突然意识到印象里很深刻的那把墨绿色的滚轮软椅也不见踪影,角落里放着杂物的箱子和酒瓶也被一同清理出去,只剩下挪动不了的少数几个家具,被盖上了一层薄薄的防尘毯。

白茫茫的一片。

空洞、任人涂抹。

同在俄罗斯时看到的沉厚的白全然不同,眼下这种,了无生机。

傅修辞有些心神不宁,于玻璃门外露台边儿上坐了下来。

天色青灰,空气干冷。

还记得上回来时,宁书禾手忙脚乱地抱着毛毯和枕头,手里提着半瓶没喝完的红酒,歪着脑袋对他笑,是觉得不好意思,因他可能发现精致到头发丝都要一一打理的宁大小姐,在私底下也并非一丝不苟。

当时,她微微前倾身体,拉着他的手问他:

觉得有趣吗?宾大高材生。

你是觉得这些东西有趣,还是我有趣?

那时候,好像就是站在这儿。

他当时当真以为自己走进了她的世界,除了花草树木和颜料画布外,有属于他的某个角落,希冀与她血肉相连,彼时或许的确即将成真,可如今似乎又被他活生生地亲手剥离。

如今这局面,她痛得厉害,他何尝不是有种脱离预想的痛感。

她说,等两个人都冷静下来再谈。

可傅修辞哪里能想不到,两个人现在分开,宁书禾会独自处理妥善的绝非情绪,只会是和他之间的感情。

他不想放她走,不想让她一个人躲起来,将他从心里剔除,可他也不想宁书禾真的恨他。

有种无力感。

傅修辞不由得思绪茫茫,视线落在不远处的山间,指尖的火光越烧越近,好似真要烫着了他,他却冷着脸无动于衷,任由那温度烧至关节处。

他默默垂眸,视线却是落在了自己右手食指的那枚素银戒指上。

他记得,宁书禾曾问过他,这戒指是否有特殊的意义。傅修辞数不清多少次察觉,她始终期待着他能向她解释或者分享些什么,毕竟她表现得那般明显。

可他自知,过去的三十多年,寥寥活过几近半生,不论怎样描摹修饰曾发生的种种,也并没有任何能与她分享、能让她亮着眼睛好奇的记忆。

傅修辞总觉得她像只小鹿,爱好浪漫,渴望自由和温情。

可他的过去没有浪漫的幻想,更没有感性的温情,只有最冰冷不过的、锋利的算计,以及薄冰破碎后不见底的深渊。

蛰伏、瞄定、算计、撕咬,不留任何余地。

这些恰恰都是宁书禾所厌恶的。

对他的过去,她不会感兴趣。

坦诚恐怕只会让她害怕,将她推得更远。

过去傅修辞总是自觉是个经验主义者,可前半生殚精竭虑地汲汲营营,他从一片荒芜中学习且擅长的等待、筹划,甚至是厮杀,都没能告诉他,眼下这种情况,他该怎么办。

她控诉,他从前能够自洽的逻辑在感情方面行不通。

该怎么说。

此时此刻傅修辞才意识到,初见时他就早已经察觉到的,她似乎总能洞穿一切一针见血,的确是真的。

眼瞧着那薄薄的纸边卷着烟草燃烧殆尽,化作一缕灰,飘落在一尘不染的地面上。

他试图整理纷乱难厘的思绪,直到指尖感受到了滚烫的温度,烧得他皮肤发痛,傅修辞怔忡着,犹豫片刻,才面无表情地将烟揿灭在食指的戒指上,戒圈很细,烟蒂摁上去,烧出一小片凹陷,戒圈外侧的皮肤被烫得泛红,皮肉分离。

他却像没有感觉,默默弯腰,半跪在地上,将这一小片地方收拾干净,恢复纯洁的原状,再转身离开。

北城的春天太短,傅修辞再见到宁书禾时,是在六月底的米兰。

他本是去参加葬礼,逝者是在宾大时没见过几次的同僚,虽不熟,但毕竟名头放在那儿,不论如何都需得走个过场。

傅修辞本没必要亲自去,可他从丁铭口中得知,上回邀请宁书禾赶赴日本参加婚礼的那位新娘,是位设计师,前阵子一直在米兰准备个人秀场,宁书禾多半也会去。

从宁书禾离开北城到现在已经过了两个月,上月初她在澳洲开办画展,傅修辞本挤出了来回两天的时间,却因北郊的项目被停工调查而不得不放弃。

也因为这事儿,傅修辞窝了一肚子的火终于有了发泄的方向,或许也是实在忍无可忍,便找了个破绽百出却又让人无法拒绝的由头将傅祈年打发回了东城,甚至对老爷子明里暗里的敲打不管不顾,有些一意孤行的意思。

傅祈年回了东城,调查结束,北郊的项目继续动工,傅云霆那头也消停了一段日子,傅修辞有空去打听宁书禾的消息,这才发现自己竟是最后一个得知宁书禾的通讯地址改到了圣彼得堡的人,至于她人现在是否还在澳洲,就不得而知了。

再后来,就是从丁铭口中得知,她可能会在米兰,傅修辞二话没说地赶赴文山会海,把许多工作的ddl提前了几天,即便没有十足把握宁书禾一定会去,但傅修辞说什么也要抽出空来,去碰碰运气。

他没邀请函,进不去内场,但傅修辞的身份摆在那儿,如今又和宁大小姐新婚,加上丁铭的这层关系,东道主自然是笑脸相迎的,但他没进去,婉拒了进内场的邀请,只在楼上的露台,寻了个不显眼的位置等。

傅修辞不知自己这运气究竟是好与不好。

等了一晚上,直至闭幕,他都没有找到宁书禾的身影,但after dinner时,他自己在二楼的包间找了个地方坐,没过一会儿,丁铭便快步走过来,给他指了指楼下的位置。

宁书禾自楼外走了进来,穿一身宝石蓝鱼尾长裙,举手投足间的气质与这衣香鬓影的场合十足契合,可她的神色却是不沾浮华的清寂。

丁铭看他两眼,便转身忙自己的事去了。

而傅修辞却一时怔忡,眼瞧着她游刃有余地在这酬酢场里游走,她擅长这些,他喜欢她这般模样。

他就这么默默打量着宁书禾,从发丝到脚踝,从指尖到耳垂,他努力记住她现在身上的每一处细节,再与记忆中的做对比。

快两月没见她了。

她好像瘦了点,头发似乎也修短了些,蓬松柔软的发尾落在锁骨处,随着她的动作慢慢垂落。

没过一会儿,傅修辞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右侧有一面熟的男人,正目标十分明确地朝她身边走过去,西方面孔,身形消瘦,微微弯腰同她打了声招呼,宁书禾转头看向他时,眉眼带笑,抬首于他身侧耳语什么,下一秒便自然而然地搭手在男人的臂弯处,两人一同朝露台走去。

一时间,傅修辞只觉得心脏陡悬,无意识地抬手,伸手探了一把,却只触及到微燥的空气。

他倏然意识到,这是第二次了。

站在上位,却只得低头,怔怔旁观她和别的男人谈笑,那个位置本该是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

出差ing…TvT效率变低了……sor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