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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沙 松月弥山 19617 字 2天前

若是关于宁家,关于她自己, 现在本没什么不能答应的,可此时此刻,尽管她没明确是什么事, 傅修辞心里也莫名警觉, 像是头顶拉紧了一根弦, 牵扯神经和心脏, 逼迫他提起精神。

直觉,的确是有不能答应她的事。

且这件事一定就是她此刻所想。

可……

傅修辞看着她,微弱的灯光在她眼瞳中微微跳动, 衬得她的脸尤为清净, 宁书禾与他对视着,耐心地等待他的回答。

沉默许久,像是在挣扎,傅修辞最终还是开口:“我答应你。”

好似也没想到他真的会答应, 宁书禾的神色微微怔忡一瞬,随即反应过来, 趴在他胸口, 几份惊喜地笑出声, 凑上去亲亲他的下巴:“三叔对我真好。”

傅修辞心绪复杂, 伸手捏她的脸颊, 开口时嗓音微微发闷:“但有一点, 我这儿不是许愿池, 没有心想事成的好事。”

警告的语气, 却是纵容的态度, 毫无威慑力,也因此,宁书禾完全没在怕他,笑得更高兴,肩膀直颤。

傅修辞的胸口有些痒,目光始终落在她微微泛红的脸颊上,他无奈地扯起嘴角,眼里没半分笑意。

觉得像是在滩涂上,眼看着自己一步步迈入沼泽,却没有挣扎的意图。

某人真是没心没肺……

但眼下,他心甘情愿。

沉默着看她半晌,傅修辞方才抬手,手掌箍住她被汗水打得微湿的头发,低头咬住她的唇,惩罚似的力度。

意识涣散的边缘,宁书禾抬臂抱紧他,片刻以后,她轻轻推一下男人的肩膀:“不要了,好困……”

傅修辞低笑一声,就此作罢。

宁书禾的手臂放松下来,抚在他胸口,酒精溢上大脑,思绪潮湿,像是被水浸湿的纸巾,拖拽着她往沉睡中走,迷朦间,觉得有谁伸臂一揽,以揉进骨血般的力度将她拥进怀里,精神因胸腔里的痛意清醒几分,却还是沉沉睡了过去。

/

次日清晨,宁书禾被生物钟唤醒,整夜过去,酒精已挥发殆尽,头脑意外地清醒。

浴室的方向传来隐隐的水声,想必是傅修辞比她早起,正在洗漱。

宁书禾翻了个身,把被子踢开,懒洋洋地侧躺着,托着脑袋一动不动地朝浴室的方向看,透过毛玻璃质感的隔断隐隐约约能看见他的身影,没过一会儿,傅修辞从浴室里出来,只在下身裹着一条浴巾,往小沙发的方向走。

昨晚他的衣服就扔在那儿,没往衣帽间里拿,他拿起衬衫,看着面料上陈了一宿的褶皱若有所思,片刻后又放了回去。

傅修辞从一侧拿起手机,一边给孟洵发着信息,叫他送套衣服过来,一边往床边走,发完信息后将手机锁屏,随意地放在柜子上,这才往床上一瞥,恰巧对上宁书禾的视线。

他脚步顿了下,笑着弯腰揉她凌乱的发顶:“醒了?”

“刚醒……”宁书禾反应有些迟钝地应一声,躺平过来,抬手抱他,轻声问:“你要走了吗?”

“嗯,有个会。”傅修辞于床沿坐下,余光瞥见她随意搭在被子上的小腿,似雪般的凉白,他呼吸一沉,俯身凑近亲亲她的唇角,反手拉紧她的手腕,将人捞起搂进怀里。

宁书禾跪在床上,顺势伸手,搂紧他的脖颈,恋恋不舍地嗅着他身上散发着的淡淡香味,裹挟着水气,她一时间没能放手。

收起手臂抱紧她,分明是自己贪恋她从被子里带出来的暖意,傅修辞却笑问:“舍不得我走?”

宁书禾听出他的揶揄,却没否认,蹭在他胸口,轻轻点点头。

傅修辞先是一怔,随后轻笑一声,低头吻她额头:“那今天留下来陪你。”

宁书禾愣了下,退开些距离,看着他的脸,似乎在确认这话是真是假:“真的?”

“真的。”

“可是三叔日理万机……”宁书禾笑了一下,慢悠悠地说。

她并不觉得自己重要到能让傅修辞抛下工作。

但傅修辞听见她这么说,也只是闷哼一声:“我要是连这点事都做不了主,还是趁早引咎辞职退位让贤的好。”

宁书禾笑了笑,没接他这玩笑。

可傅修辞当真拿起手机,给孟洵打了电话,叫他把会议和今天的行程推到明早。

挂断电话,傅修辞在她身边躺下,继而伸手将她搂进怀里,笑问:“今天想去哪儿?”

“……啊。”

宁书禾还没反应过来,但当真被问住了。

她现在确实挺珍惜和傅修辞在一起的每一天,也惊喜于他留下来的决定,但眼下在北城,他们两个不论如何都不能一同出现在太过公开昭彰的场合,最常规的看电影逛街这种事又和傅修辞这个人的磁场违和,一时间她还真想不出什么能算得上“约会”的地方。

思虑良久,她还是眨眨眼,认真问他:“我想不出来,三叔有什么想做的吗?要不反过来算我陪你一天吧。”

傅修辞有些不明所以,垂眸看她:“嗯?”

“我不知道要去哪儿,好像没什么特别想去的,三叔有没有什么想法?”宁书禾翻了个身,趴回他的胸口。

傅修辞的手指在她腰间轻轻摩挲,目光一沉:“我想做的么……”

说着他就伸手朝她腻白的肩膀滑去,宁书禾毫不留情地拍开了他的手,动作十分利落地就要起身往浴室走:“烦你,我要先去洗澡了。”

“又烦我了啊?”傅修辞笑得十足畅然,趁她起身,在她唇角偷吻,又迅速退开。

“烦。”宁书禾不理他。

等她洗完澡,傅修辞的衣服也送到了,来送衣服的人却不是孟洵,而是另一个生面孔,宁书禾没见过,等着人走了,才从楼上下去,去冰箱里拿了两瓶冰水。

旋开其中一瓶的瓶盖,正要仰头,余光却瞥见昨夜没来得及吃的蛋糕,上头插着的小猫蜡烛早已经燃尽,滴落的蜡在奶油表面凝固,好似一抹惨白而冰冷的泪痕,昨夜分明还炽热滚烫。

莫名觉得心悸。

宁书禾的目光再定格一旁的那只靛蓝丝绒盒子,指尖微微一顿,将水瓶放下,靠近流理台边沿。

她装作不经意地歪头,看一眼正在沙发上正背对着自己打电话的傅修辞,才用指腹轻轻碰了碰戒指盒,再拿起翻开,放心地拿起那枚戒指。

厨房里只开了一盏灯,自头顶投落清幽的光,照在那颗宝石上,月色映海般的蓝。

宁书禾的睫毛微微一颤,心脏像是块浸满水分的海绵,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攒揉成团,待心神淌尽,再倏然松开,心绪膨胀,却空虚。

她很难不去发散思维,联想这枚戒指是否有什么更深层次的含义,且以她对傅修辞的了解,她几乎能确定,傅修辞八成就是那个意思。

宁书禾低着头,心底这才漫起一股难言的情绪。

不然就戴一下吧。

就戴两秒钟……

她捏着戒圈,屏住呼吸,将戒指缓缓套在自己的无名指上。

戒围很合适,也不知道傅修辞是怎么拿到她的尺寸的,衬得她的皮肤很白,像是将一泓海水凝于一方之中。

宁书禾好似看得出神。

可下一秒,她猛然回神,迅速将戒指摘了下来,毫不犹豫地把戒指放了回去,阖上盖子,原封不动地放回原处,妥善地往里推了推。

这一系列的动作以后,她听到傅修辞挂断了电话,宁书禾若无其事地坐到了一旁的高脚凳上,莫名地,她拿起叉子挖了一小块已塌陷的蛋糕,塞进嘴里。

隔了一夜的奶油,甜味里衍着微苦的滋味。

蜡烛会燃尽,烟火会熄散,蛋糕会变质。

她总算明白,童话的结局为何戛然而止。

傅修辞朝她走过来时,恰巧看见她拿纸巾捂紧嘴,想要将吃下去的那一口蛋糕吐出来。

“昨晚忘记放进冰箱里了。”她的语气觉得可惜。

傅修辞坐在她身旁的凳子上:“再买吧。”

“不一样。”

“因为是生日蛋糕?”

“嗯……”

看她难过,傅修辞伸手搂住她的肩膀:“再给你补一个,好不好?”

她摇摇头,没说话,知道自己眼下的情绪并非来源于这块蛋糕的变质。

聊聊天,临近中午,两个人才出门,找了个隐私性不错的馆子,吃过饭,稍作休息,还是傅修辞主动提:要不就去你的画室看看吧。

宁书禾喝了点酒,坐在副驾驶趴在车窗上吹风,傅修辞余光瞥见她微微张着嘴,觉得那模样傻极了,趁着等红绿灯的时间,伸手揉了一把她的头发:“小心着凉。”

宁书禾应声转过头来,脸颊抵在小臂上,目光平静地与他对视,她眼睁睁地看见,傅修辞看向她时眼底泛起的柔暖,待看向前路时又倏然消散。

宁书禾又看了他好半晌后才开口:“……傅修辞。”

“嗯。”

“今天几号了?”

傅修辞挑眉瞧她,虽不解,却还是瞥了眼中控屏幕,告诉她:“三月十五。”

“喔……”宁书禾好像才反应过来,欲盖弥彰得解释,“忘记了,我生日也只过农历来的。”

傅修辞笑了笑:“怎么了?”

“没事,随便问问。”

好像没多少时间了。

第57章 Chapter 57 他并不特殊

初春, 即便阳光充足,风也是冷的。

路上,宁书禾在ipad上处理了一下昨晚因为手机关机没能收到的微信消息, 昨天白天宁钰和周洪国已经差人送了礼物到家里,昨晚还是象征性地给她发了几句简短的祝福语,宁书禾面无表情地回复, 语气如他们一般客套。

家离工作室不算太远, 约莫四十分钟的车程, 等到了工作室, 她把包和东西都留在车里,推开车门,腿往下落跳下车, 再转身用力把车门阖上, 赶紧伸出双臂一揽将大衣裹紧,才没叫寒风透进来。

宁书禾被冷得肩膀直颤,待低头稍缓,有谁的肩膀贴紧她微薄的脊背, 轻轻搂紧,将体温渡了过来, 她忽然恍惚一瞬, 偏头看过去。

傅修辞的另一只手正极其自然地拎着她撂在副驾上的包, 察觉她的目光, 傅修辞觉得莫名, 垂眸看向她, 笑问:“怎么了?”

宁书禾回过神, 摇摇头, 往他身边靠了靠, 再迅速摸了钥匙开门,推开门的一瞬间,傅修辞揽在她肩上的手放了下去。

宁书禾没有错过他的反应。

也深知他的想法。

昨天他所说的“这次不会了”。

并非在哄她高兴。

傅修辞看她一直低着头,有些不解,却始终没有开口多问。

一直到两人穿过花房,他还是一言不发地跟在宁书禾身侧一脚的距离,一边注意着她的动作,一边默不作声地打量四周。

他很少来她的工作室,一来这里和宁家有牵扯的人太多,没有什么正式的理由经常往这儿跑,容易招人揣测。

傅修辞其实并不在乎,他对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向来保持着“被发现了不如就承认”的态度,但宁书禾不一样,若她心里没做好准备,没等她没精打细算把里头的利害关系分析得明明白白……

她绝对会和他翻脸。

二来,出于对个人领域的尊重,他也并不愿意常来她工作的地方打扰,从前是因为只有在这里能见到她,但现在完全没有必要。

若是来日方长,哪怕是换个城市、换个国家,甚至是再跑到捷里别尔卡,甚至到北极边儿上,哪怕再也不回来……

若真能来日方长,哪里不能见面。

但今儿试探性地提了提,宁书禾却意外地没排斥,她愿意带他来,傅修辞也是乐得。

画室开了门,门脚下却卡了半截儿,宁书禾皱了皱眉头,侧身挤进去,才发现门口的地方被包装好的画堆得满满当当,把东西挪走,她才拉着傅修辞的手把他拖进来。

沈菲没听见他们两个的声音,正满头大汗地叫人过来把去澳洲需要的东西整理装箱。

宁书禾出声喊住她。

沈菲闻声转头,看见两人站在一起,表情错愕一瞬,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别人,这才笑着过来打招呼:“宁老师,傅总。”

“歇一歇吧。”宁书禾说,“我给大家点了喝的,一会儿再忙,不着急。”

沈菲笑了笑,没多说什么。

宁书禾简单问了几句情况,便先拉着傅修辞去了后面的画室。

傅修辞左右看着。

来了这么几回,倒真没进来过。

是她平时画画的地方,三层打通挑高,连着一封闭式露台,推拉式的折叠玻璃门,平台延伸出去,边缘砌着木头围栏,几个木制花架放在露台侧面,花架上已空空如也,却还是一尘不染,上面的东西像是刚收回去不久。

阳光自玻璃外透进来,墙边摆着几副画,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油墨味,不难闻,有点熟悉,偶尔来这儿接她的时候,傅修辞能嗅到她身上沾着类似的气息,夹杂着几分花木扶疏的香气。

这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

傅修辞猜,只要她的手还能画,眼睛还能看见,就不愿委身于谁。

在这点上,他并不特殊。

傅修辞收回目光,视线落回在宁书禾身上,她正从一墨绿色滚轮软椅上把自己放得乱七八糟的抱枕、毛毯和暖手袋一次性收拾好抱起来,扔进一旁的收纳箱里,傅修辞朝她脚下看过去,那里放着半瓶红酒。

“平时就在这儿画画?”傅修辞随口一问。

“嗯。”宁书禾低头鼓捣着什么。

傅修辞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什么时候启程去澳洲?”

“我四月底过去。”宁书禾回答,“在那之前得把展品都运过去。”

傅修辞沉默一瞬。

过了半晌,察觉到傅修辞的视线,宁书禾低头看着自己那一堆乱糟糟的东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平时在这儿一坐就是一整天,舒服为主,就没那么整洁……”

傅修辞也笑着自背后搂她,下巴搁在她颈窝里:“又没笑话你。”

“你先坐。”拉过他的手,带他坐到那软椅上,宁书禾说:“我去前面看看,一会儿再过来找你。”

宁书禾从他手里拿过自己的链条包,从里头掏出手机,准备转身离开时,却被傅修辞拉住手,宁书禾有些不解地回头,傅修辞却是笑着一挑眉:“我不能去瞧瞧?”

宁书禾先是一愣,而后笑了一声,爽快地应下:“当然可以,要我带你逛逛吗?”

“你先忙你的。”傅修辞语气平平,“我先自己看看,其他的待会儿再说。”

傅修辞搂着她的肩,推着她往外走,等宁书禾伸手去拉房门时,傅修辞感觉到她的动作一顿。

傅修辞眸色稍沉,猜到她打算说什么,便先一步正要将手放下,态度假意疏离了些。

他妥协了。

见不得人又如何?不见就是了。

现在他已经不在乎了。

他只想要她。

只想和她在一起。

其他都不重要。

空气中沉默着。

不曾想,半晌以后,宁书禾只不过神情严肃地说一句:“那你可不许乱动我的东西哦。”

傅修辞一怔,像是没反应过来似的,而后心口便漫起惊喜,他陡然笑了,抬起手掌重新压紧她的肩膀,俯身吻她脸颊。

温热的气息落在颈侧,激起一片痒意,耳侧是男人浮浪的调笑:知道了,宁老师真是铁面无私……

宁书禾承认自己有些受不了他这个称呼,忍不住低头缩了缩脖子,把下巴埋进围巾里。

看见她这样子,傅修辞脸上的笑意更甚,还要凑过来亲她,宁书禾直接伸手到他脸上,把他往后推,傅修辞却反手拉紧她的手腕,亲了亲她的掌心。

……真要命。

宁书禾无奈地叹了口气,安抚似的语气:“好啦,我去看看外面的情况。”

傅修辞乖乖放开了她的手。

一直等宁书禾忙完,带着他在画室里四处逛了逛。

她提到外面工作室的部分是宁氏的人负责设计的,但画室里每个角落都是她亲自操刀,这里这么放是什么想法,那里那么放是什么说法,宁书禾一一解释给他听。

傅修辞虽是听得云里雾里,却也听得十分认真,从没让话题落下,遇到没听懂的还会重新问她。

说完以后,宁书禾凑上去盯着他,故意笑着问他:“觉得这些有趣吗?宾大MBA高材生。”

听出她的揶揄,傅修辞也不恼火,反倒动作亲昵地伸手搂住她,慢条斯理地坦言:他是个商人,确实不懂这些,但今儿听她这么仔细讲了讲,觉得也挺有意思,不过他确实不太能深入理解,以后还是保持远观为好。

宁书禾侧目看他一眼,心下怃然。

不是腹诽,也并不失落,反倒庆幸。

她很清楚,傅修辞是生意人,凡事都讲究个白纸黑字,论个明码标价。

但她搞的这些东西,买家卖家口口声声的所谓“价值”看不见摸不着,价格也没有实打实的行业标准和市场规则,高了低了全凭她一句话,她说的话贵了贱了又只是时势问题,傅修辞肯定会觉得搞艺术的人多少都有些虚头巴脑。

之前她刚回国,画展闭幕,傅祈年爽约,傅修辞却过来的那天,傅修辞也是这样,但她很欣慰,他不是全然不懂她的画,却还算懂她的话。

至少在大部分情况下是这样……

少部分的偏执不算。

“那你是觉得这些东西有趣……”宁书禾回过神,语气一顿,“还是我有趣?”

傅修辞看着她,挑眉。

宁书禾恼着拊他额头:“你脑子里能不能别总是……我的意思是,这种事儿,你不用哄我高兴。”

傅修辞笑出一声,手掌微微收紧:“哄你高兴另有他法,没必要说好听的假话。”

宁书禾微微一怔。

傅修辞微沉的声音自耳边再次响起:“我在你这儿,以后都只说实话。”

宁书禾并没忽略掉他语气里的微微滞涩,却没深究,转而用半开玩笑的语气问他:“以后……?听三叔这个意思,像是以前骗过我。”

傅修辞十分坦然,语调沉沉地落下:“嗯,我承认,骗过。”

宁书禾毫不意外这个答案,只是她好奇:“几次?”

“两次。”

宁书禾一顿,有些难以置信:“就两次吗?”

听出不对劲,傅修辞垂眸,抬手拊她后颈,故意气他:“嗯?什么叫‘就两次吗’?就这么不相信我。”

如果他说就两次,宁书禾还真有点好奇,这“两次”到底是哪两次。

傅修辞不咸不淡地对上她好奇的目光,却保持沉默。

不管他到底是因为不好意思,还是说了假话,宁书禾还就是非得问出来,和他拉开些距离,抬着脑袋毫不避讳地盯着他看。

“你母亲的遗物。”傅修辞缓缓开口,“那副海螺珠,是我拍下的。”

宁书禾笑了下:“还有一次呢?”

“还有一次……”傅修辞看着她,“那天不是路过。”

“哪天?”

“北城美术馆,你的画展闭幕,你没等到祈年。”

傅修辞低着头,指腹轻轻摩挲在她的颈侧:

“但等到了我的那天,并非偶然。”

第58章 Chapter 58 斯里兰卡

宁书禾轻轻浅浅地哼笑一声:“这也算吗?”

傅修辞垂眸, 认真地看了她几秒钟,再把这话反问回去:“不算吗?”

阳光透过玻璃,树叶的光斑落在她的脸上, 沉默的几秒,耳边有风吹过。

“不算。”宁书禾沉沉地落下一句,“因为这些我知道。”

傅修辞静默一霎。

宁书禾没错过他一瞬间错愕的表情, 忍不住倾身朝他凑近了些, 又半开玩笑地笑说:“至少要我到现在都不知道的才算吧。”

傅修辞看着她, 挑眉。

“有吗?”宁书禾抓住他的手臂轻搡, 煞有介事的语气,“要好好考虑再说哦。”

傅修辞垂眸,对上她的眼睛, 顿了一瞬, 好似真的认真思考过,最终谨慎确认:“没有了。”

宁书禾微微怔住,但这状态并没持续太久,她向来不喜欢猜测傅修辞所说究竟是真话假话, 因为如果她真的去计较这有还是没有,一次还是几次, 就显得太过较真太过傻气。

更何况。

隐瞒和欺骗, 是实打实的两种情况。

方才出于私心, 问他有没有骗过自己, 这本身就已经是破戒了。

何必再去追问是否有过隐瞒。

分明早就知道答案。

她不能再纵容自己。

傅修辞的目光始终落在她的脸上, 半晌以后, 伸手去拍她额头, 略过了这个话题:“走吧。”

宁书禾抬头看他, 顺势下了台阶:“要带我去哪儿?”

“宁老师, 太阳都要落山了。”傅修辞将她搂紧:“先去吃饭。”

宁书禾低头笑了下,坦言道:“喔,肚子还真有点饿,三叔要带我去吃什么?”

傅修辞反问:“你想吃什么?”

“糖醋小排。”

傅修辞笑了声:“回家。”

/

三月的最后一天,宁书禾去日本参加在佛罗伦萨时的同僚的婚礼,傅修辞赶在傍晚仪式开始前给她打了个电话,得知丁铭碰巧也在,两人正结着伴,他也放心许多。

待他挂断电话,放下手机,孟洵自前排驾驶位递来一叠资料:“傅总,照您的吩咐整理好了。”

傅修辞揿亮头顶的阅读灯,手指捏着薄薄的纸张,面无表情地翻阅,半晌以后,才将文件夹合起,搁置在一旁:“不用拿进去了。”

孟洵先是一愣,而后点头应道:“是。”

傅修辞低头,不疾不徐地再打两个电话,约莫二十分钟后,才下车往院子里走,这儿离市区很远,位置在北山脚下,不对外营业的私人餐馆。

傅修辞和孟洵,脚步一前一后地踏着石板路,跟着领路的侍者走到一间厢房前,侍者抬手扣门,几秒钟后,有人来开门。

门内的人是周洪国,看见来人是傅修辞,一瞬间滞愕,愣怔之后才想起打声招呼。

傅修辞目光扫向屋内,定格在某处,似笑非笑道:“打扰宁总了?”

宁钰抬头与之对视,同样意外,今儿约她过来的人可不是傅修辞,若她知道傅修辞会不请自来,铁定是要推了这饭局的,但眼下没有选择,只能体面周全地招呼人进来。

傅修辞毫不客气地落座,宁钰主动寒暄几句,他都兴致缺缺,等服务生进来添了茶,宁钰也干脆开门见山:“傅总来这一趟所为何事?”

傅修辞的语调平缓:“宁总是不是有些明知故问了。”

宁钰脸色一僵。

傅修辞敛起笑意,直接点明来意:“上回我的提议显然不太合宁总的心意,以至于这么长时间我还没看到宁总的行动,所以今天特地过来问问您的想法。”

宁钰扯了个难看的笑容:“我的想法?上回我已经在傅总这儿吃了苦头,傅总警告我不要再盯着书禾,我也照做了,不如傅总明示?”

傅修辞眯着眼睛瞧她,却不作声。

宁钰被他这并不算好意的目光盯得心里不由紧张起来,最近这段时间她处处碰壁,一次两次可能是巧合,但次次如此,她很难不去怀疑是傅修辞的手笔,同他说话时很难保持好脾气,但也自知低人一等,宁钰振了振衣服,往后靠着,选择避而不谈,转而自接自话:

“现在这节骨眼上对傅总来说重要的恐怕只有宁书禾一个,就连傅家的事都得稍稍靠边,不过就我来看,傅总现在的情况似乎也不容乐观?”

傅修辞没说话,低头抿一口茶,没回应。

“书禾的性子我了解。”宁钰抱紧手臂,继续道,“如果我把你的打算和你当时同我讲的条件一并告诉她,傅总觉得她会——”

话没说完便戛然而止。

只因身侧传来的一声冷笑。

宁钰侧身看过去。

傅修辞不疾不徐地放下茶盏,以不咸不淡的口吻反问:“你真以为她猜不到么?”

宁钰更是一愣。

一时间分不清今天这一出是傅修辞单方面的打算,还是宁书禾的意思。

了然她的想法,但傅修辞并没继续解释这话,而是言简意赅地提出要求:“下周五,傅云霆会请宁家谈最后一次,到时候即便傅家不提解除婚约的事,书禾也不会再拖下去,我的要求,你找个借口不出面,由许鸣哲替你出面。”

宁钰觉得莫名,淡笑一声:“傅总说笑,我虽然不是书禾的父母,但也算是半个监护人,看着她长大的,书禾的婚姻大事我哪儿有不去的道理?”

“即便是法律认定的监护人,她成年时你的监护人身份也已经自动解除了。”傅修辞冷扫她一眼,语气十分平和,“宁总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这么多年都不肯放弃这名头,应该用不着我把话说得太明白。”

宁钰被这话堵得哑口无言,过了半晌才说:“即使我不同意,等到了两家会面的当天您也有一万个法子能让我去不成,是么?”

傅修辞起身,慢条斯理地整理好袖口,毫不吝啬地肯定她的猜测:“是。”

因为这声简短的语气词,宁钰彻底被他从走进这间包厢的门开始就始终表现出的这种轻蔑和傲慢惹恼了,气极反笑:“那您何必专程跑这一趟来知会我,因为我和宁书禾一样姓宁所以觉得该留有一丝情面?傅总应该比谁都清楚血脉亲情这种东西没有任何意义,难不成单纯只是为了羞辱我?”

“羞辱?”傅修辞脚步一顿,低头俯视她,薄冰一般的声色:“我与宁总无冤无仇,何来羞辱之说?难道宁总是做了什么错事,自知理亏,怕我为了书禾报复?”

宁钰霎时便想起宁书禾曾经也对她说过一模一样的话,瞬间脸色铁青地站起身,正想要反驳,却没来得及,直接被傅修辞出声打断:

“宁总多虑了,我只是觉得书禾会希望我提前告知你,让宁家规避本无必要的风险。”

“她也会希望你瞒着她做这些事,把整个宁家和傅家全都吞进去吗?”宁钰当真气急了,脱口而出之后才感受到阵阵后怕,却也没了挽回的余地。

但傅修辞并未因此暴怒,而是嗓音低缓地说着:“傅家如何,书禾知道以后什么反应,这些都是我个人的课题,与宁总无关,宁总只需记住我的吩咐,宁家自然会相安无事。”

/

周三,傅修辞先得到了丁铭回国的消息,但宁书禾却没回来,说是要和那位新婚的同僚谈正事,就想在日本多住一天。

第二天傍晚,傅修辞接到她的电话,两人约着吃饭,他毫不犹豫地推了晚上的应酬,但六点钟还有一个短会实在推脱不开,只好叫她等等,宁书禾并没觉得有什么,下飞机就直接回了家。

卸了一身的疲惫,洗漱过后,傅修辞恰巧打电话过来。

他人刚开完会,在往地下车库走,听到手机里传来宁书禾怠倦的嗓音,她问他:“事情办完了吗?”

“嗯,马上回去。”

“好,那我把酒打开醒一下。”

傅修辞不由笑一声:“肚子不饿了?就想着喝酒。”

“休息了一下就还好,就在家里吃吧,我叫了阿姨过来。”电话那头语气一顿,“你想吃什么要赶紧说哦,阿姨今天有事,做完饭就回家了。”

傅修辞笑道:“实在饿了你就先吃,我马上就回去。”

“不饿,我要等你回来一起吃。”宁书禾沉默一霎,尾音微微垂落,“我想你了。”

傅修辞莫名察觉心口有隐约的灼烧,他下意识地喊她的名字:“书禾……”

宁书禾笑了下:“快点回来吧,酒已经醒上了。”

傅修辞到家,没有按可视铃,上次过来时宁书禾把他的指纹录入了系统,待他推开门时,看到紧贴门侧的地毯上整齐摆放着一双灰色的棉布拖鞋,男款,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好像本就属于这个家。

傅修辞不由得微微怔忡一瞬。

许是听到了门口的动静,楼上传来脚步声,傅修辞换上拖鞋,抬头看,瞧见宁书禾正扶着栏杆,从楼梯上弯腰往下看,看清是他回来,宁书禾脸上顷刻便浮出笑容:“你回来啦?”

傅修辞跨步朝她的方向走过去。

天气刚转暖,春寒不减,尽管屋子里,可她身上只穿了件棉质的吊带睡裙,傅修辞将她拥入怀里时,只觉得她本就凉白的皮肤更是失了些人气。

他手臂收力,将她抱得更紧,嗓音微微沉哑:“我去给你拿件睡袍,穿这么少也不怕感冒。”

“这不是听到你回家了嘛。”

她鲜少有这般撒娇撒痴的语气,傅修辞很是受用。

两人一起上楼,傅修辞不容商榷地给她披了件睡袍,自己换了身居家服后才下楼,阿姨做好了晚饭便已经早早离开。

宁书禾攒的满肚子话,一落座就忍不住和他分享,说了在日本发生的事,还提到参加婚礼时还遇到了个意想不到的人:“没想到是当时我们在圣彼得堡办画展时选作场馆的那家非营业性美术馆的负责人,叫鲍里斯,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

傅修辞正替她剥虾,闻言挑眉,也觉意外。

他确实还记得,她在俄罗斯办展时不吝夸赞的那位“细心”又“周到”但有点碍事的斯拉夫人。

宁书禾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笑了下:“很巧吧,他现在已经会说很多日常交流用的中文了,还给自己取了中文名字。”

“书禾。”她正自顾自地说着,傅修辞倏然出声叫她。

“……嗯?”

宁书禾抬头与傅修辞对视,无端觉得他的语气里有种叫人不得不呼吸一滞的郑重。

“想不想出去玩儿?”

“……啊?现在吗?”宁书禾说,“最近的商圈好像都快打烊了。”

傅修辞摇摇头,没头没尾地提及:“等天气再暖和些,选个日子……就我们两个人。”

他的语气像是想这件事想了很久,宁书禾先是一愣,然后才问:“去哪里?”

傅修辞眸色深黯,考虑很久:“再去趟北边?上次你没能看到极光。”

宁书禾明白了他的意思,却也只是笑了下:“傅修辞,我马上就要去澳洲了。”

某种再昭彰不过的提醒。

傅修辞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听到这话,他先是沉默一瞬,再郑重地提出:“我陪你去。”

以为他并没明白,宁书禾说:“我是去工作的,你公司最近不是也很忙吗?”

“过阵子就不忙了。”傅修辞注视着她,眼底平静而隐隐悲漠,“等画展结束,我们可以找个离澳洲不算太远的地方。”

宁书禾沉默一霎,因他的迫切,某个曾以为只是一闪而过的荒唐念头重新迸发,她一时间觉得有些手足无措:“我不知道……”

“新西兰?”傅修辞没头没尾地提出这么个地方,“又或许……斯里兰卡。”

第59章 Chapter 59 某种病态的痴迷

斯里兰卡……

听到傅修辞提到此地, 宁书禾倏然抬眼。

傅修辞并未错过她眼底转瞬即逝的错愕。

宁书禾本下意识想问他是不是从傅祈年的家人那里听说了什么,所幸理智及时追回,她踌躇许久, 最终并未开口,只揣着满腹疑问保持着沉默,试图从他的表情验证自己的猜测。

察觉她在打量自己, 似乎是想从中得到某种答案, 傅修辞抬起手掌拊着她额头, 极为坦荡地对上她直视过来的目光:“怎么了?”

宁书禾摇摇头, 握住他的手:“没什么。”

傅修辞紧紧捏了下她的掌心才重新收回手,看她低头咬一口他方才剥好放进她盘子里的虾,沉默无言。

她知道阿姨做的菜味道顶好, 但方才他们说话的功夫便已经凉透, 咬进嘴里少了些滋味。

过了好半晌,宁书禾才再次开口,半开玩笑的语气:“斯里兰卡离澳洲可不算近,好累好颠簸, 我不要。”

傅修辞凝视着她的眼睛,淡淡地笑了一下, 以几近纵容的语气, 轻声道:“那就再想想, 等从澳洲回来再决定也不晚。”

闻言, 宁书禾先是动作一顿, 随即嘴角微微扬起:“好。”

吃完晚饭, 傅修辞搂着她到卧室玻璃门后的露台坐下, 小臂搭在她的后背, 宁书禾被桎梏在他两臂的范围里, 无处可退,便下意识妥协似的顺着他搂她入怀的姿势,卸力靠到男人的胸口。

一时无言。

眼下正值初春,天气尚未回暖,霜白的牙月高悬夜空,月光清洸澄澈,倾洒而下,映照院内梨树枝桠笼罩的一整片浓荫匝地。

她莫名有种不安感。

因晚饭时傅修辞的那番话。

不知道是否是某种预警。

微风拂过,宁书禾裸.露在外的一小截手臂微微发凉,她这才回神,下意识侧目抬头,不动声色地看着身旁的人,他神色平静,呼吸微沉,若不是看他正望着远处,眼底清明,她真要以为傅修辞已经睡着了。

宁书禾几乎是顺从本能地伸手,手指轻轻碰下他眼镜的鼻托处:“……傅修辞。”

“嗯?”因为许久没说话,再开口时,他的嗓音沉哑得像攒了一把沙。

“你的眼镜多少度。”

熟悉的问题,傅修辞静了一瞬,明白了她的意思,忍不住轻笑一声。

傅修辞平时鲜少摘下这副眼镜,只有夜里和她在一起,与她接吻时、缠绵做.爱时,才会觉得多余,有时是他自己摘下,有时是宁书禾主动替他摘下。

如今久了,这个动作的意味变得更加明确,是他们之间早已经默契形成的暗号,像是巴普洛夫反应。

宁书禾将他的眼镜往上托了托:“如果这样,还能看清我吗?”

“你帮我摘下来试试看?”他当然知道这问题的答案,她同样也知道。

傅修辞下意识地闭眼,却许久都没能等来怀里的人有下一步的动作,他有些困惑地重新睁开眼睛,垂眸对上她的目光,瞧见她正对着自己痴笑,不过也没持续多久,她就试图收手,像要逃离什么似的准备起身。

可傅修辞没给她成功收回手的机会,在她后退的一瞬间倏然捉住她的手指,往自己身后用力一拉,令她身不由己地往前倾倒,贴近他的胸口:“去哪儿?”

不等她回答,这姿势实在别扭,傅修辞手掌拊向她的膝下,抱她跨坐在自己身前。

“三叔这么抱着我,我还能去哪儿?”

故意似的,宁书禾抬起手臂圈至他的肩膀,搂住他后颈,稳住自己不至跌倒,他的呼吸炙热,喷洒在她颈侧。

她因这微微发痒的感觉下意识瑟缩,随即便感受到微微发烫的手掌自腿侧一路向腰后游移。

傅修辞正仰头亲她。

她闭上眼睛。

某种时有时无的触感,似乎是男人的金属镜架轻硌着她的鼻梁,分明是冰冷硬朗的,此时此刻她却觉得脸颊微热,心口发胀。

对于和傅修辞做.爱这件事,她很坦然,平日里也很享受他对她的欲望摸索占有,但偶尔的,她也乐于主动索取。

刚刚喝了些酒,傅修辞的身体温度很高,宁书禾紧紧贴着他的胸口,抱在他肩上的手臂微微收回,指尖沿着颈侧,环绕至前,停他的喉结处。

她听到男人立即自喉间几不可闻地闷哼一声,这才笑着,手指探进他耳后的发间,力道极轻地摩挲:

“三叔?”

“……嗯。”

“想要吗?”

“嗯。”

“三叔想要什么?”

傅修辞有种微妙的感觉,更类似于某种病态的痴迷,他上下滚动着喉结,俯在她耳边告诉她,他想要什么。

不仅仅是平日里不会,此时此刻他也同样没有只因这个充满情.欲的吻而满足。

傅修辞收紧手掌箍住她的腰,却故意退开几分,视线自她动情之后尚还迷离的眉目间下落,停留在那殷红的唇角。

宁书禾的呼吸有些急促,仿佛吊着一口气。

她当然知道他在等什么,几乎没有犹豫,心照不宣地抬手替他摘下了眼镜,放在一旁的木质桌台上。

再次指尖轻抵他轮廓分明的喉结,指腹感受到无法克制的滚动,确认过,下一秒便主动低头咬住他的唇。

一瞬间她仿佛听见傅修辞得逞似的一声笑,扣紧她的后脑勺,一边将她往后压,几分忍耐不住地回吻她。

半晌以后,两人都觉得实在不够尽兴,傅修辞手臂用力将她托抱而起的瞬间站起身,连碰带撞地往浴室里走。

黑暗里,傅修辞摸到开关,往下一按。

热水自头顶淋下来,抵在脊背后的墙面却冰冷,宁书禾打了个寒颤,本能的渴望接管了所有理智,她闭上眼,抬起双腿交缠在男人腰际,不自觉地朝着他的方向贴得更近。

没有足够清醒的思绪来分辨,喉间滞涩的一口气究竟是来源于浴室里的濛濛雾气,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明明还是初春,她却觉得自己快要融化,像是盛夏时分浴了一宿夜雨后的热带森林。

一瞬间心脏骤然紧缩的颤栗尚未消散,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宁书禾圈紧身前人的肩膀,傅修辞便顺势将她一把托起,让她坐在浴缸边缘的毛巾上。

傅修辞俯身,双臂撑在她身体两侧,几分恋恋不舍地一边倾身亲她,一边还不忘揶揄:在浴室有浴室的好处,瞧瞧,省了多少力气,就是有些看不清那个时候宁小姐的……

宁书禾耳根发烫,没等平稳呼吸,赶忙伸手捂住他的嘴,试图阻止他接下来的话,他却低头吻她的掌心,带笑的温热气息喷洒在手心里,激起一片痒意。

宁小姐曾十分严肃地评价过,傅修辞在床.上的表现并没有平时在外人面前时看上去的那么正人君子。

眼下她又红着脸,把这个论点重复了一遍:“所以我有时候会觉得很迷茫。 ”

傅修辞吻了下她的额头:“迷茫什么?”

“偶尔会不知道哪个才是真实的你。”

宁书禾记得,春节刚过,她从西城回来的那天晚上,傅修辞的危险举动。

在那方面,他常常表现得像个疯子。

傅修辞仿佛早已习惯似的,并没意外她会说这样的话,沉笑一声,将问题抛回给她:“你喜欢哪个我?”

“或许听起来有点敷衍。”

“嗯?”

“但我觉得我都喜欢。”宁书禾笑着看他,“是你就好。”

彬彬有礼的正人君子也好,占有欲爆棚的危险混蛋也罢,思来想去,仔细斟酌,她都喜欢。

曾经她说过,如果所谓的爱仅仅是像文学作品里描述的那般,是高尚的、是纯洁的,是不掺杂任何一丝杂质的,那她并没有爱上傅修辞。

她的确不知道爱的概念是否真的如此。

但……

如果是稍逊于爱情的所谓喜欢。

她确定自己是喜欢傅修辞的。

听到这话,傅修辞一愣,有种心脏骤然悬空的错觉,四目相对,空气中只剩下轻得仿佛不存在的呼吸声。

他的鼻尖微浮着一层薄汗,宁书禾下意识伸手替他擦拭。

下一秒,他手掌用力按住她的后脑勺,迫使她低下头来。

毫无章法的吻。

胸腔里,心脏隐隐作痛。

第二次结束时已是深夜,先前未来得及吹干的头发也已经自然风干,宁书禾躺在床沿边,见他还没餍足,进一步下去有再次惹火的危险,她便忍不住拊住他的肩头,把他往后一推:“我要洗澡。”

傅修辞有些舍不得地在她唇上重重地咬了一口,听到她吃痛,闷哼一声,这才意犹未尽地松开她。

宁书禾清洗完时,傅修辞正靠着枕头坐在床上,揿亮一盏床头灯,随意翻看她放置在柜子上的一本书,宁书禾甩了拖鞋,钻进被子,在他身旁躺下,傅修辞这才去浴室洗澡,再回来时,整理好方才的那本书。

宁书禾半靠在他腰间,这才看清桌角处,放才他阅读的是本全英文的小说,她早就忘了是什么时候丢到书篮里的。

内页零零散散地夹了几张大小不一的便签,勾画着一些随手的涂鸦和线条速写,傅修辞正一张一张地将它们放回原处,感受到自己的衣服被轻轻拽了一下,他低头去瞧,宁书禾正仰着脑袋看他,也不知她看了多久。

那眼神让他有种失去掌控的不安。

傅修辞干脆把书合上放回书篮,反手将枕头放平,侧身躺下,将她拥紧,嗅闻她身上与自己相同的气息,片刻之后,他有些难耐地低头吻她,灼烈而肆意。

彼此氧气夺尽,宁书禾抬起手臂,两手捧住他的脸,抬头对上他的视线。傅修辞极其自然地伸手将她揽过来,无意识地学着她方才在露台上的样子,捏住她的耳垂,轻轻摩挲。

宁书禾忍不住笑了下:“今天先休战吧,我真的困了。”

傅修辞也笑着,却没说话,替她掖好被子。

他也有些困。

但他不想就此睡去。

他此生最圆满的日子,不该这么早以沉睡画上句点。

第60章 Chapter 60 丢失理智,迷失方向(修)

隔日是周四, 公司有例会要开,傅修辞起得很早,等他洗漱完毕从浴室里出来时, 碰巧瞧见床上的人侧躺着,刚刚惺忪睁眼,视线放空, 正神思涣散地朝他的方向看。

视线相撞, 打量她片刻, 却还是始终不能确认她究竟是在发呆还是在打量自己, 傅修辞无奈,忍不住笑一声,走近床边, 俯身摸摸她的额头, 轻声道:“把你吵醒了?”

一时贪恋她皮肤上散发着的刚从被子里携出的热气,“咔”的一声,傅修辞将刚带上不久的金属表带重新卸下,搁置在一旁, 伸手捏了捏她的耳垂,指尖顺势滑向她的颈后, 倾身亲她。

“没有……自然醒的。”

宁书禾抬起手臂圈在他后颈, 借他的力爬起来, 跪在床沿, 一边有些费力地睁眼想看清他的脸, 一边下意识地抱紧他, 在他的唇间落下回吻:“你要走了吗?”

“嗯, 要开会。”傅修辞语气无奈。

宁书禾听得出来, 拥紧手臂, 结结实实地抱着他,下巴靠在他的胸口,抬头笑着揶揄他:“资本家也有无可奈何的时候?”

本只是一句玩笑话,回应她的却是无尽的沉默。

宁书禾意识到这点,心脏一紧,再去观察男人的神情。

她从一开始就弄不懂他。

直至现在也是。

傅修辞心里藏着些无法说出来的事,她的确曾妄图替他分担,但每每这种时候,她又自知她不是能站在他身旁的人。

对上她看过来的目光,傅修辞回神,扯了个笑,而后不由得收拢了手臂,埋首在她的颈窝处,几分用力地深深呼吸,嗅闻她身上的气息。

过了半晌,才退开些,在她嘴唇上碰碰,极其自然地略过了这个话题:“晚上有空?”

“……嗯?”宁书禾也不再提,把脸埋进他胸口,左右蹭蹭。

“有空的话,接你去吃饭。”傅修辞说,“有个设计师朋友攒的局,带你去见见。”

宁书禾怔忡一瞬,没有说话,像是在犹豫。

几乎只是一瞬间,傅修辞便看出她的顾虑,安抚似的一下一下顺着她的头发:“谢远他们也会去,都是自己人。”

宁书禾解释:“我只是不确定晚点是不是有空。”

“下午要工作?”

“嗯。”宁书禾语气一顿,煞有介事地补充道,“自由职业有时候也会无可奈何。”

傅修辞笑了下:“晚点给我打电话。”

宁书禾十分乖巧地应一声:“好。”

“走了。”

傅修辞再低头碰碰她的唇,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的手腕便被拉住,他低头时,便被一片温热扑了满怀,他看不到她的表情,却能感受到她抱紧他时的力度。

“这么不想我走?”

“嗯……不想……”宁书禾侧脸蹭蹭他的胸口。

虽是第二次出门失败,傅修辞却受用极了,不由得收拢手臂,不着调地半开玩笑:“不然把会推了在家陪你。”

“真的?”

即便是真的也无所谓,但连宁书禾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故意这样问。

第二次了。

“嗯。”傅修辞没有撒谎的必要,他的确舍不得走。

宁书禾笑说:“我生日的时候你已经这么干过一次了,傅总以后在属下面前可没什么信用了,小心被口诛笔伐,威严扫地。”

“威严扫地了就早点退休,以后陪你一起游山玩水也不错。”

“那算了,三叔还是多奋斗几年吧。”

“不希望我多点时间陪你?”

“确实希望。”宁书禾语气稍顿,“但往往都会事与愿违,不是吗?”

察觉她音色里携着潮湿的情绪,傅修辞不禁低头看她,却是愣住。

他从未见过她这样的表情,有沮丧、有不舍,难过却又豁达,复杂到让他无法准确形容。

傅修辞微微张口,却没听到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宁书禾倏然抬头笑了笑,在他唇角落下一个长长的吻:“快去上班吧,要迟到了。”

/

傅修辞出门以后,宁书禾重新缩回被子里,却一直没睡着,也没起床,只是放空心神在床上平躺着,盯了很久的天花板,一直等到上午十点多,才起身洗漱,套了件连帽绒毛外套往画室去。

偌大的工作室,空无一人。

宁书禾在流理台旁坐了下来。

沈菲今天已经提前出发去澳洲,平日满满当当的工作室如今已经基本被搬空,除了开办画展所需要的东西外,还有一些与工作无关的宁书禾的私人物品。

这次去澳洲,她并没打算回来。

并非一时冲动,是无可奈何深思熟虑之后,鱼死网破的决定。

宁书禾承认自己的性子有时太过执拗,甚至小题大做,但她再也做不到继续推诿、继续拖延,继续浑浑噩噩地度过当下。

无他。

只是因为傅修辞。

宁文琮出事的时候,若沉下心来再想想,总归还有别的办法,但她当时鬼迷心窍地去招惹了傅修辞,这件事上,她有时不知道自己该庆幸还是后悔。

庆幸去找了他,偷来了一整个本不该属于自己的冬天,她并不后悔和傅修辞在一起度过的每一刻。她只是后悔招惹了他,让自己丢失理智,迷失方向,把路走得乱七八糟。

漫长的沉默。

分明已经快四月了,虽然还有些薄薄的寒意,但只要阳光充足,空气里就还有暖意,也有翻新的泥土和青草的清新,但此时此刻宁书禾却听见有寒潮飞掠而过,时间仿佛刚刚消融的湖面,在这死寂里再次凝结。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仿佛并不知道所谓“原本的路”究竟是什么,在遇到傅修辞之前,她原本的打算究竟是什么。

或许……

她原本可以维持原状,直至死去。

/

夕阳斜落,残留的余晖被夜色吞噬,天际线边沿只留下几缕紫灰色的霞光。

宁书禾坐在车里,慢吞吞地喝了半杯咖啡。

手机响了,从储物格里拿出来一看,微信界面新出现的红色提示点只是无关紧要的运营商推送,点开置顶的聊天框,两个人的聊天记录尚还停留在她两个小时前在工作室时给他发的那条微信:

[晚上有个局,不能和你去吃饭了。]

直到现在还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电话、短信、甚至是一个表情。

什么都没有。

她有些焦躁地捏了捏咖啡杯。

实在不能确定傅修辞有没有收到这条信息。

宁书禾纠结许久要不要重新发送一次,最后的结论是把手机侧边的静音键打开,再放下手机。

没过多久,后排车门“咔嗒”一声从外被打开。

许明哲打开车门,坐到了后排,他抬头看一眼前方驾驶座上的位置,宁书禾正端着一杯美式,不禁皱眉,询问道:“这么晚了,还喝咖啡?”

宁书禾愣了下,抬眼从后视镜里与他对视,淡淡地笑了下,随意胡扯了一个理由:“提提神,顺带把胃撑一下,一会儿能少吃点,减肥。”

等待会儿和傅家的人碰面,有硬仗要打,可能得受一肚子气,不搞点精神支柱她恐怕真要坐不住。

不能喝酒,就只能用咖啡因来代替酒精,她才能稍稍放松些。

许明哲又问:“我记得傅家的意思是,明天得空。”

宁书禾有几分心不在焉地回答:“明天我有事,恐怕到不了,还是提前一天吧。”

许明哲面色沉凝:“你打电话联系过了?”

“谁?”

“自然是傅家。”

“嗯。”宁书禾低头抿一口咖啡,“下午和周颖打了电话。”

“都有谁会来?”

“当然只有傅云霆和周颖两个人。”宁书禾抬眸,“反正只用和傅祈年的父母谈就好,没必要兴师动众了。”

她不想让傅修辞掺合进来。

“用的什么由头?”

宁书禾有些不满他反复拷问的态度:“自然是说得过去的由头。”

听出她的语气,许明哲先是一愣,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但也没计较,只皮笑肉不笑地应道:“那就好。”

宁书禾把纸杯里最后一口咖啡饮尽,发动车子往傅家市郊的方向走,那儿有一茶楼,和傅修辞那地方差不多,是许明哲那种身份的人谈事喝茶的地儿,许明哲亲自订的座。

车窗外,街景飞逝,道路两侧的白杨落了叶,光秃秃的枝桠奋力向上挣扎,却还是躲不过北城冬天死气沉沉的萧索。

路上氛围稍显沉默。

“到底为什么突然改时间?”许明哲忽然问,“真是你明天有事?”

宁书禾抬头从后视镜里看他一眼,坦然承认:“不是,我怕明天小姑有事耽搁,再拖下去就不好了。”

“她有什么事?”

“不知道。”宁书禾把目光从后视镜上挪开,转移到车前的远处,“但她明天一定会有事来不了的。”

许明哲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你倒是了解你小姑。”

宁书禾没再搭腔。

路上氛围稍显凝重,只有许明哲偶尔开口,针对席上可能出现的问题简单嘱咐她几句,但无非就是那些,比如让她别像个刺儿头一样不懂变通,也别事事都让步显得我们许家任谁来都能轻易拿捏,一切都有他这个当舅舅的在前头,她只用乖乖地等结果罢。

乖乖的……

宁书禾厌恶这个词。

二十分钟的车程,独门独户的小院儿。

到了顶楼的一个雅间,宁书禾同许明哲先进去坐,宁钰早已经到了,宁书禾落座在她身侧,简单寒暄几句。

没过太久,三个人正说着话,傅家的人也来了。

傅云霆和周颖在前,傅祈年站在他们两个身后的不远处,许久不见,他眉目下些许乌青,举手投足间的气质比从前成熟许多,不知在想什么,神情有些凝重。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北城的。

宁书禾和他几乎已经没有任何联系,偶尔的几次对话,话题也不过只是简单围绕着今日的事,再无其他。

宁书禾同许明哲站起身,两家体面地打声招呼,再寒暄几句再浅显不得的话题,便纷纷落座了。

傅祈年坐在她身边,一句话也不说。

傅祈年的目光投落在她身上,两人意外地对视片刻,他又将视线移开。

宁书禾抬手吩咐人拿过几份菜单,大家各自点过,期间服务员进来先沏上了茶,没过一会儿,各样菜式上齐,大多口味清淡,与茶配宜。

因得几位长辈的问话,宁书禾连喝几口茶的功夫都没有,她累得很。

今儿的名头是两家凑在一起商量个结果。

但人人心里都门儿清,各有各的打算,哪有什么商量,不过是知会对方一声罢了,反倒是宁书禾这个攒局的人,几次想要谈正事都被打岔糊弄了过去。

傅祈年来之前一定和傅家其他人说过此行的目的,宁书禾佩服,心知肚明的情况下,周颖竟还能作出一副准婆婆的模样,相比之下,傅云霆的脸色更差,只偶有搭腔,十有八句都没有回应,只保持沉默。

谁也不肯让半步,话题始终围绕着中心边缘,双方都不主动提及那可能会让自己陷入被动的话题。

聊着,周颖突然朝宁书禾看过来,问她:“书禾可有什么想法?”

宁书禾沉默一瞬。

多可笑。

筹码也会有上谈判桌的时候。

“我想——”她做好准备正要开口,门口忽然传来木门被打开的声响,打断了她的思绪,宁书禾心口突地一跳,骤然转头。

门口的男人目光径直朝她看来,没有任何折衷,傅修辞微微笑着,礼貌绅士地赔罪态度:

“我好像来晚了?该自罚三杯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