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2 / 2)

阿谭愤怒又委屈,对我大喊:「你什么意思??你结婚了??还要有孩子了??」

「没有!」我真是感觉我头都大了,「她不是我老婆,她是我嫂子!」

「你别骗人了!你快说她到底是谁!!」

「她真是我嫂子!」

有人围过来看热闹,然而就在这时候,我嫂子的举动,让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指着我对所有人大喊:「他贩毒,然后让我老公吸毒,还强奸我!后来我老公被他给逼死了,现在我怀了他的孩子!他还是不放过我!」

人们开始小声议论,这时候有个多管闲事的人帮我嫂子说话,「你别害怕,如果你说的是真的的话,前边就是派出所,我可以陪你去报案。」

听到「派出所」三个字,我和阿谭瞬间就闭嘴了,她把所有愤怒和委屈都咽了回去,再也没有胆量再去追问我和依扎嫫的关系。

现在情况很不妙,一双双好奇的眼睛都凑过来盯着我们,现在必须赶紧想个办法出来,再这样僵下去,真的要完蛋了。而且我刚从医院找人拿了精麻药品,我搞不好真的要栽到我嫂子手里。

我只能尽量保持冷静,硬着头皮对大家说:「是的,我哥去世了,但其他的事情,不是她说的那样。」

「她……」我装出一副很难过的样子,皱着眉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她这里有问题,挺严重的!」

我好像一下子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我只需要继续编造这个荒唐的谎言就好了。

依扎嫫瞪大了眼睛,愤怒又无助,「你撒谎!我脑子没有病!」

「我们今天来医院,就是想带她来大医院的精神科看病的!」

大家好像还是对我有些怀疑,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你们要是不信的话,我有证据!」

我把刚才阿谭挂号的那张纸和开药的单子展开在他人面前,「你看,是不是精神科,你看挂号日期,是不是今天!」

依扎嫫彻底傻眼了,接着她突然冲上前去抓住那个刚才帮她说话的人,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把他吓得后退了两步。

「你听我说,我真的没有病!我都是被他给逼的……他……还有她……」嫂子指着我和阿谭,「他们故意陷害我的,我没有病……他和这个女的,他们都是一伙的……」

只可惜,我嫂子现在这个惊慌又崩溃、大喊大叫的样子,还真像是个神经病。

趁着这个功夫,我赶紧对大家陪笑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都散了吧!」

阿谭呆在那不敢说话,我费了好大的劲,好不容易才把她支走,说回去再跟她解释。我把依扎嫫带到门诊大楼的后门,转头看看周围,没什么人,我实在是太生气了,扇了她两巴掌。她刚才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一瞬间迸发出来。

我问她,你刚才为什么要那样说?

「那你刚才为什么要那样说?」

「你真好意思,我什么时候不一直不放过你了?还有你怎么不说是你把他气自杀了呢?」

「那你刚才干嘛追我?」

「我只是想问你为什么在这啊!你他妈的犯什么病?我又没有干别的!你离我那么远我怎么问?」

就在这时候,我突然话锋一转,「好好找找,你的手机和钱包呢?」

她大惊失色,赶紧摸了摸自己的口袋,这才反应过来。我就不信我还收拾不了她了。

「你以为老子当两年小偷是吃白饭的吗?」

我把钱包举到高处,一脸戏弄地对她笑。

「你什么时候……你连自己家人的东西也偷!?快还给我!」

「你他妈也知道我是你自己家人啊!」

我让她带我去她住的地方,一家破旧的小旅馆,散发着霉味,昏黄的小灯泡给我家的感觉。她的房间钥匙、还有她的手机和钱包都暂时没收了。

她今天是真的吓到我了,我怀疑她精神是真出问题了。

看来我真是小看她了,我本来以为我收拾她轻轻松松,从此以后她都会听我的话的,没想到她居然敢闹事,而且不止一次。

绝对不能再让矛盾升级了。为了防止她还有阿谭再有什么过激的行为,我决定采取新的战术——把她哄好。

我想去商场给她买点东西,挑了条连衣裙给她,在回来的路上,突然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她不会……在旅店里自杀吧?

这个想法让我心头一紧,赶紧去了她住的地方,打开门之后发现她正坐在床边发呆,我松了一口气。

她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我,那样子有些可怜,像一只长期被关在笼子里无人在意的小动物。

我把给她买的衣服递给她,她从手提袋里拿出来,随意看了一眼,又放下,「我不需要这些东西。」

「肚子饿不饿?」

我带她去了楼下路边的烧烤摊,打算找她好好谈谈。

吃饭的时候,我指了指她的肚子,「真怀了吗?」

「这个孩子绝对不能生下来!」她抢先一步说:「我看了村里的宣传,吸毒的人生出来的都是畸形儿!」

「那正好,到时候直接生个双头人!」我开玩笑道,「哇塞两个脑袋,你赚了!」

「你还笑?很好笑吗?」

「好好好不笑了,这不是逗你开心呢吗。那要是我不吸毒,你跟我生吗?」

她语气里带着气,「那也不跟你。」

我突然严肃地问她:「依扎嫫,你觉得人可以死而复生吗?」

她放下根本就没怎么动的筷子,「你什么意思?」

「如果我坐牢,他就可以回来吗?」

她定在那里不说话,我继续说:「如果你要打胎,在昭觉也可以打吧!非要来成都干什么?」

「不是的……」

她没告诉任何人,打算自己偷偷来城里转转。

她对这里什么都不懂,比我当初刚来的时候还要陌生和抗拒,可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还能做什么,才能弥补自己的过错。

她想看看我哥眼中的成都是什么样的。她去了尔古之前在成都留下过印记的那些地方,她去了工地、去了医院,她站在公共电话亭前,投进一个硬币,然后听着听筒里的忙音发呆,接着再投进一个硬币。

她想试一试,打家里的电话,到底能不能打通。

我们在医院遇见,完全就是命运的玩笑。

金黄的路灯照着她的脸,泪水挂在她的眼眶,好像是给双眸上封上了一层透明玻璃。

「我找不到赎罪的办法。」

听完她的心声,我想要收回我之前的想法。

我轻轻摸摸她的脸颊,「还疼不疼?你来成都了,可以给我打电话呀。」

她摇头,「我不想联系你。」

「依扎嫫。」我抓住她的手。

「是的,我承认我很害怕你举报我,之前发生的事也确实都是我不对,我也是没有办法,真不是故意想折磨你什么的,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之前答应你的事,我都做到了!你不让我欺负你,让我回成都以后不打扰你,我都做到了!

你愿意做什么,我不干涉,但你绝不能再这样搞极端,你今天真的差点害死我。别把我逼上绝路,好吗?

这个孩子你想打掉,那就打掉。我以后保证不打你,不欺负你,你现在是我老婆了,我以后会对你好的,等我以后戒毒了,我们可以再生一个。你打胎的钱我可以凑给你,我们好好过日子吧!」

我晃晃她的肩膀,「好吗?你能答应我吗?以后我们之间的矛盾到此为止。」

「可你真的会戒毒吗?」

「我……应该快了,应该快了。」我自顾自地说。

我总是一直在躲,生活只剩下无休止的不安,好像从来都没有平静过。

曾经的我一直不想要安全却无趣的生活,那太没意思了,可是我真的需要这种颠沛流离的动荡吗?

她突然问我,今天和你一起的那个女孩子是谁?

普通朋友,我这样回答。

我送她回了旅馆,把她的东西放在床上,她看看床,又抬头看了看我。

「你的钱包、手机,还有钥匙,都在这了,还给你,我没动你的钱。」

我坐在她身边,对着她张开双臂。

「来吧,抱抱,和好了。」

这一次她没有挣脱我,酒店里昏暗的灯光照耀我们,我静静感受着她的抽泣,认识她这么长时间,但这是我第一次和她拥抱。

其实我根本不心疼她,我只心疼我自己。

离开旅馆后,那个陌生的电话又打过来,这次我接了,我没有直接说话,电话那边沉默了几秒,一个我熟悉的声音,带着焦急和恐慌。

「俄切?」

「小宁?」

我刚要继续说点什么,电话就突然挂掉了。说起来也巧,这电话打过好几次了,每次打过来的时候我都刚好在忙。

我之前问过其他人,大家都说一直没见到小宁,也没接到她的电话,也就是说,这个持续的陌生的电话只打给我了。

这就有点奇怪了。

「你好,我找张慧宁。」

我去了据说她所在的地方,打车半个多小时。戒毒医院在营门口,周边都是暗灰色的高墙,墙顶上布满了罗圈形状的铁丝网,压抑得像是监狱。

「你是什么人?」

一位中年保安站在我面前,正有些狐疑地质问我。搞得我一下子有点紧张。

他又问我:「你有探视证明吗?」

「那是什么……我没有。」

探望老友的片刻就这样还没开始就结束了。回去之后,我对大家说戒毒医院的人态度很差,什么都不愿意透露,刚问了几句门口保安就把我轰出来了。

我对朋友们撒了谎,真实的情况是当时那保安一脸怀疑地盯着我看,当他的目光移到我手臂上时,我才敢忙把袖子撸下来把手臂上的针眼盖住,他狠狠瞪了我一眼,说你再不走我就报警。说完这句话我就灰溜溜地走了。

是我自己太过自私又虚伪。

天台是个发呆的好去处,而且不会有外人打扰。我以前常常会来这里打针,然后思考自己狗屁不是的人生。

站在高处就能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总是感觉自己主宰了一切,成了英雄,当了救世主,俯瞰这个世界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我身后传来茉莉的声音,「我都说了不要总是突然给我打电话。」

「你怕他发现吗?我给你发了好多消息,但你没回,我才打的。」

「我最近心情不好。」

我心情也不好。

从利姆回来之后我还是第一次来这里,那些在成都的过往都慢慢涌上心头。

我想念那些在霓虹灯下匆匆相遇的人们,这里总是冬暖夏凉,装满了烟草酒精和香水味道,还有热烈又迷茫的荷尔蒙悸动。

所有女孩子都打扮得时髦又慷慨,她们穿带亮片的裙子和丝袜,在舞池里扭动腰肢和臀部,用舌头传递邮票或摇头丸,和一个你根本不认识的人接吻。

曾经在成都流行过一个辨别同类的方法,我们会在耳朵上夹一根跟香烟那么长的彩色吸管,方便打K,还有一个小游戏,那些跟你耳朵上吸管颜色一样的异性,只要看对眼了,就极有可能给你制造一晚美好的回忆。

有一群穿着制服的人会突然来打搅我们的友情,合格的尿检板就是免死金牌,阴性就放人,阳性就带走。他们在厕所里抓人验尿,总有男男女女提着裤子裙子从隔间里红着脸跑出来,在一片混乱中到处逃窜。

那些在这个时期依旧去酒吧和迪厅玩乐的年轻人,不是傻,就是真的清白。

如果一个人跑,那他的尿一定经不起验,只有新手才会乖乖就范。

毒品让我坚信另一个世界的存在。

我们手拉着手在幻觉中奔跑,感受着强烈的重影和眩晕,在五彩斑斓的世界里东躲西藏,总有呼啸的风在耳边流过,突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伴着一声毫无形象的怪叫呕出所有过错与烦恼。

如果女生跑不快,男生就拉着她跑,在黑暗的巷子里和条子打游击,就像老鼠躲开猫。

她们像落难的公主,跑掉了耳环和手提包,勾破了丝袜,迷迷糊糊扶着墙,露出超短裙下的蕾丝内裤。

当你到了明亮的地方才发觉,也许这位陌生的女孩并没有刚才那样漂亮。

霓虹灯下闪烁的是我们各自短暂、美丽、该死、罪恶,一文不值的命运。

我们目无王法,鄙视法纪,吸毒、嗑药、打劫、盗窃、行骗……在最该绽放的年纪选择把前程摔个粉碎,身上沾满灰尘和玻璃渣,流血受伤,再回过头来无私地关怀拥抱你。

他们就是我最爱的人,他们就是我宁愿抛下一切都要沉浸其中的人。

这是只属于我们的、迷幻的、绚烂的,永远难忘的迪斯科情节。

有一次我晕倒在路边,醒来的时候,迷迷糊糊发现身旁有一个陌生的女孩,正坐在台阶上抽烟,她把她MP3的一个耳机塞在我耳朵里,问我想不想一起听音乐。

毒品的余晖还在我身体里荡漾,伴随着耳机里的歌声,她的声音听起来好遥远。我望着清晨淡蓝色的天空,那感觉美丽又失真。她说我刚才在你口袋里拿了一点打车钱,你不介意吧?

我说你太诚实了,打醉劫不需要通知失主。

「那你醉了吗?」

「我根本没喝酒。」

简单的对话让她确认了我的身份,她说她好多天都没有睡觉了。离开的时候,我给了她口袋里剩的半只大麻,对她说做个好梦。

当时我太迷糊了,没问她的名字,她的电话,还有她给我听的那首歌的名字。

那个时候我还没有第二次遇见茉莉,虽然我当时根本不记得那女孩的长相,但我认定那个人绝对不是她。茉莉才不会这样「好心」。

当时的我们只觉得新奇和兴奋,危机感是一种陌生又可笑的东西,只有胆小鬼才会怕条子。

而现在,所有人都同时嗅到一种危险的气息,我的朋友们,全宇宙最坚不可摧的团体,大家好像都被风吹散了。

我在这些个灯红酒绿的小盒子里认识了无数个人,这其中有男有女,但是深交并一直保持联系的,真没有多少。

原来这世上根本没什么是永恒的。

到了逐渐失去大家的时候我才开始思考,是不是这种狂欢快要走到尽头了。

「你看。」

我用手指了指楼下,「有人要倒大霉了。」

几辆警车闪着红色和蓝色的光,穿梭在盛和一路的街道,它们突然在一家酒吧门口停下,五六个条子下车走了进去。

我望着楼底下亮着灯的警车和戴着手铐的人,心血来潮大喊了一句,「傻逼警察,有种来抓老子呀!」

「你神经病啊!」

茉莉突然生气了,推了我一把,然后赶紧拽着我让我蹲下,这一幕似曾相识。

我还记得零二年年初的时候,就是在这个地方,甚至是一模一样的位置,我们一起抽了大麻,茉莉在地上捡了一块小石头朝下边扔,砸到了别人的电动车,车子呜哇呜哇地乱响,我也捡了一块,闭着眼随便乱扔,结果刚好砸到一个路人的后脑勺上。

茉莉吓得赶紧像打地鼠一样按我的脑袋让我蹲下,我听到楼下那个人扯着嗓子的谩骂声,我和茉莉就一起蹲在那捂着嘴憋笑,最后憋得脸通红,笑得肚子都一抽一抽地,才突然意识到这里根本就没人,又放肆地哈哈大笑起来。

我们鬼鬼祟祟地慢慢猫着腰站起来从上边偷看,看到那个人正捂着后脑勺东张西望,最后居然往我们所在的这栋楼这边走。

我有点慌了,「你觉得他看到我们没有?」

「我不知道!」

「现在怎么办?」

我还以为茉莉会给我出什么绝妙的主意,结果她只给我了一个字——跑!

在我们马上要跑出楼洞的时候,有一道黑影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当他站到我面前我才发现,这人看起来人高马大,感觉身高有一米九,胳膊有我腿粗,正气势汹汹地瞪着我。

那男人开口,「你跑这么急干什么?」

「你是在找人吗?」我硬起头皮问他,茉莉被我这番话吓得赶紧在我腰上掐了一把。

我补了一句,「我们也是来这边找他的,正准备追过去。」

「怎么了?你也被砸了?」

「对啊!」眼看他正疑惑,我借势抓住茉莉的手,「那傻逼在上面拿石头砸我女朋友!」

「你看到他人了吗?」

「看到了,我们刚才快到楼顶的时候,他正好跑下去,我们正要过去追他。他……跟我差不多高,穿黑衣服黑裤子,背了个斜挎包。」

我都要吓死了,这是我胡乱编的,我指了个方位,「朝那边跑了!」

等那男的走掉后,我和茉莉赶紧朝着反方向一溜烟跑掉了。

「想不到你反应挺快呀!」

我们站在路灯下,金黄色的光束打在她的头发上,空气中的灰尘亮晶晶的,我们一边笑一边看着对方,我仔细观察着她,在那个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抽完大麻后人的眼白是红色的。

有点吓人。

这一次我们互相对视,她却没有笑,而是蹲在地上捂着脸发抖起来。

我赶紧离她近一点,借着微弱的光看着她。

「你怎么哭了?」

我总是说茉莉是一个有魔力的人,可如今的她却只是蹲在地上哭泣。我们过去总是觉得自己天下无敌,原来这么脆弱。

我抓住她的手腕,慢慢把她拉起来,她对我说:「我好害怕……」

「你害怕什么?」

茉莉说,就在前几天,在簇桥的一个河岸边,蒙着头,枪毙了好几个。

「我总是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

我回忆着从别人那学来的这句话,她赶快打断我,「闭嘴!」

她捧着我的脸,夏夜的风吹着我们的皮肤,我感受到她指缝里刚才温热的眼泪,「我害怕突然有一天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也不想失去你。」

我把胳膊肘撑在天台的栏杆上,叹了口气,「我就怕,就算我没死,关那么多年,放出来,你们全都消失了,全都没了。」

我无法预测明天。是等待厄运,还是迎接狂喜,我永远都猜不到。

一旦一个人陷入危险,其他人只会远离你。因为我知道,你越努力寻找,就越暴露自己。

我扶着她的肩膀,「你放心好了,我真的不会有事的,我命很硬的!以前成都又不是没扫过毒,我不都躲过去了吗?等这阵风波过去,就好了……我们小心一点。」

「你把我妆都搞花了。」

她的睫毛膏和眼线被泪水晕开,像一个憔悴的女杀手。崩溃好像是上个世纪的事。

「花了也好看,而且你胡说,我还没搞呢。」

旁边大楼上挂的灯牌照在她白嫩的皮肤上,有种暧昧的颜色。

我把手放在她白皙的奶子上,慢慢伸进胸罩里,「你来见我,总不能是为了找我聊天的吧?」

「只找你聊天不行吗?」

「不行。」

来了,就要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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