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星从来没有这么不体面过。
衣衫不整,狼狈在地,被人骑着腰强吻。
柏星的世界在那一刻,如玻璃被子弹洞穿击碎,哗啦啦碎了一地。
那个震撼的吻,像是已经把他杀了一回。
但此时的这个金发少年,还并不知道这是个意外。
柏星眼底阴晴不定,手撑着地面半支起身子,脸色忽明忽暗。
良久,他终于回过神来,咬牙切齿:“无耻!”
随即,若避毒蛇猛兽一般,柏星行疾如飞地上了楼,楼梯被踩踏得咚咚响。
郁舟跌坐在原地,大腿紧并,小腿外撇,微湿的碎发柔曼地贴在脸边,彷徨迷茫地怔忡了许久。
渐渐地,郁舟也怒从中来。
他一气之下把卫燃的联系方式直接拉进黑名单。
做完这些,别墅门口忽然响起揿铃声。
玄关处的可视屏亮起,是一张笑容满面的服务生的脸,对讲系统传出对方的说话声:“柏星先生,您今天下午预订的晚餐现已送达,祝您用餐愉快。”
……柏星不是说他没有吃晚餐的习惯么。怎么还提前预定了?
郁舟的困惑只维持了三秒,就蹬蹬跑向玄关,走出别墅大门,将一个正方体多层保温袋拿了进来。
他很快地瞟了一眼楼上。
没动静。
柏星回房后就再也没有动静了。
他应该是不吃的吧?
郁舟开始享受美味的晚餐了。
声称自己没有吃晚餐习惯的柏星,却有心提前为郁舟预订了晚餐。
静默旁观这一切的系统有时也会为人类复杂的情感而感到不解。
郁舟吃过晚餐后,回房写作业,努力地、勉强地把每道题都磕磕绊绊地填满,已经晚上十二点了,于是洗漱后就睡下了。
郁舟一直有一个小毛病,他睡着的时候身边不能有其他任何人靠近,否则一定会惊醒。
昏沉沉的卧室中,郁舟浅眠着,额头上渐渐渗出汗珠,他莫名心悸两下,唰地睁开眼睛。
一双阴郁的碧眼撞入他的视野。
“啊!”郁舟身子一抖,卷着夏凉被,连翻带滚地往床的里侧急缩。
薄被都胡乱缠在他的身上,脸很白,很小,缩在乱七八糟的被子里。
他差点被吓出眼泪了,这才看清站在自己床头的是柏星,他哆哆嗦嗦:“你怎么在我房间!像鬼一样……”
房间没开灯,柏星的脸几乎隐没在幽黯中。
“你醒了,正好。”柏星打开手机,屏幕的光射出来,更将他映得有几分鬼阴阴。
“你自己跟我爸说,你做了什么事。”
荧光微微的手机界面上,正停留在跟柏父的聊天窗口,只要轻轻一点,马上就可以发起跨国视频。
“不要……”郁舟用被子将自己的脸一蒙,跟鸵鸟一样躲起来。
“不要?”柏星不为所动,手凌厉一伸,将郁舟的被子一把扯开,“对我做那种下流事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不要?”
郁舟顿时如被剥光了毛的鹌鹑,被柏星强硬地生生拽出来。
柏星指骨分明的手掐住他的脸。
“呵。”
“这就揭发你的真面目。”
柏星抓住郁舟的手,强迫他点下发起视频的按键。
彩铃响起,节奏明快的意大利语歌飘摇萦绕在整个房间。
因为存在六个小时的时差,此时他们这边已经是凌晨,柏父那边却还是晚上七点,远不到睡觉的时候,想必对方很快就能接起这个电话。
郁舟脸色微白。
这种说不清的事,怎么能传到长辈那里去!
“柏星,不要!你听我说……”眼带泪花,郁舟仓皇地跪坐起身,手在黑暗中去摸柏星。
他摸到柏星的腰,没意识到对方的肌肉瞬间僵硬了一瞬,还继续往上摸。
他摸到柏星的下巴,双手捧着他的下巴,哀哀地仰着头:“我可以解释,你先把视频挂了,先挂掉好不好?”
柏星全身都凝滞住了。
郁舟跟他距离得这么近,好像又要亲上来一样。
近得,他都能看见郁舟咬着的唇上还泛着水光。
神使鬼差地,他按下了挂断键。
彩铃声戛然而止。
手机从他手掌中滑落,悄无声息地掉进被子里,屏幕朝下,光源被遮蔽,房间内一时既幽暗又幽静。
喉结极不易察觉地滚动一下,柏星凝视着郁舟的脸,倒要看看这人能解释出个什么来。
他们是住在同一屋檐下的关系。
他来亲他。能是什么意思?
时间仿佛在此刻打转,陷入了死胡同,指针摇摇摆摆,来来回回地只在这片刻走。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柏星的思绪都被搅得混沌。
柏星忍不住反复想,他为什么亲我。
想久了,终于有了点突破性的思绪——他是不是喜欢我。
此时,酝酿已久的郁舟鼓起勇气,出声了。
郁舟眼睫一颤:“……那只是个意外。”
房间很安静,柏星脑中却响起一阵尖锐爆鸣。
“意外?”柏星立即声调扬高八度。
郁舟被吓得一缩,小声嗫嚅:“你就忘记吧……”
“忘记?”柏星声调高昂得几乎要突破音域。
柏星死死地盯着郁舟,眼神堪称可怖,比之前还要阴沉。
在此前,柏星的生活几乎可以比拟作一张白纸,从青春期开始就是性冷淡,对男女关系从不好奇,对男男关系更不屑去了解。
家里给他的生活费并不算多,一个月十万块只不过差不多够吃喝,没有什么不良嗜好的消费,更没有什么混乱的私生活。
然而这一切都被郁舟打破了。
郁舟眼睛不安地躲闪,不知所措地跪坐在床上,睡袍在刚刚的争执中松散了,露出白滢滢的一小片皮肤。
“不知道怎么做是吗?”
“我告诉你。”
“弄脏了,就擦干净。”
柏星在房内走了一圈,先是开了灯,又找到家庭医药箱从中拿出什么,扔在郁舟身前,冷声:“擦。”
郁舟被这凛冽的声调激得颤一下,拿起来那东西,定睛一看,居然是酒精和棉片。
擦哪里?不会吧……
郁舟犹豫,仰头看向柏星,想得到一些更确切的、比较理想的答案。
他的眼睛待在黑暗中太久,此时还不适应明亮的灯光,将眼睛含敛得狭窄,模模糊糊看见柏星身上的衣服。
不是之前那套轻薄的真丝睡袍了,而是严严实实的长袖长裤,将身躯捂得一丝皮肤都不露出,像是怕感染什么病毒一样。
见郁舟看着自己的衣服,柏星冷笑:“被你碰过的那件睡袍我早就扔了。”
柏星不留一丝余地的态度,摆明了这件事无可转圜。
柏星居高临下,像个监押犯人的狱警,冷冷地监督着郁舟用酒精把自己的唇部擦拭十遍。
对于脆弱的唇部,酒精的刺激太过强烈,灼烧感如火烧般蔓上。
郁舟要掉眼泪了。
原来亲了柏星的下场就是这样。
他绝对不要再重蹈覆辙。
·
翌日清晨。
餐桌上只有简单的面包片。
陷入冷战的诡异氛围,令餐点的等次一落千丈。
餐厅长桌的这一边,郁舟闷不吭声地啃着面包。
餐厅长桌的那一边,柏星对简陋的面包片动也不动,神色冷淡,嘴角淤青。
那一小点淤青是昨天被郁舟亲上来时撞的,当时还不明显,一夜过后淤青得越发厉害。
因为这出意外,本来柏星请了两天的假,这下才在家度过一晚,他就火速回了学校。
郁舟也再次回到了尚明。
与此同时,尚明校医室。
卫燃无意识地一直拧着眉,脸色看起来也不太好。
昨晚,他的游戏机不见了。
虽然这个游戏机在一开始就注明了使用期限只有七天,但卫燃还是抱有侥幸心理,在第七天,也就是昨天时,他把游戏机锁进了柜子里,企图留住这个神奇物品。
今早,他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查看游戏机,却发现……被紧锁在柜子里的游戏机还是不翼而飞了。
一直到傍晚,校医室的门被郁舟推开时,卫燃的眉毛才舒展开来。
郁舟回来了。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紧随着郁舟。
他已经刻意压住嘴角的上扬,有点板着脸,语气却还是很轻的:“我昨晚给你发了那么多消息,你都没看到吗?”
郁舟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太忙了”,卫燃也被轻易哄得信了。
在卫燃的病床旁边,有一张窄床,郁舟夜里就是在这上面睡的。
这天晚上郁舟没睡好,他做了个奇怪的梦。
在梦境中,有一个巨大的粉色游戏机,庞然得高耸入云。
[为确保玩家没有销毁本机的暴力倾向,本机有严格的筛选制度,会对玩家的各项信息进行调查考核。]
“随便。”一道淡漠的男声响起。
郁舟以旁观者的视角远远望着,只见一名身形清峋的男生站在游戏机前,背对着他,垂下来的右手腕部戴着一只心率监测手环。
有些眼熟。
曾经听说过的一句传闻再度响起在他耳边:应霁不能上体育课,他心脏不太好……
郁舟下意识喃喃出声:“……应霁?”
梦境中,那个男生似有所感地回头。
然而还没看清对方的面貌,郁舟就被人叫醒了。
迷迷糊糊睁开眼,郁舟看见卫燃站在自己的床边。
卫燃半边臂膊搭在拐杖上,眉间焦躁,有些难以启齿地开口。
“你梦到了什么?”
“为什么要在梦里,叫应霁的名字。”
“……”
郁舟迟钝地眨了下眼。
“我就是突然想起来,之前我看见应霁不用上体育课,然后他手上好像还带着一个手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