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大哥!”虞贞叫着,但水面平静到不见水下人一点的踪迹,深处的情况虞贞看不到了,他又等了几秒钟,发现水面还是没有丝毫的反应,虞贞意识到情况不妙。
他扔掉手里的水桶,踩掉鞋子,迅速扎进了水里,凉津津的水侵入毛孔,让虞贞忍不住打颤。
水底的鱼群结伴而行,清澈的水质不妨碍视线,在水里翻了几个角度,虞贞都没有看到潜水大哥的身影,人体待不住水底的环境,没多会儿虞贞就感到窒息,不得不出水换气。
就在这时,他听到营地的方向传来惊叫声:“胡大哥!虞贞!”
虞贞一时进退两难,彼时,天上落下水珠,砸在虞贞的脸上,石灵的声音惊恐万分,虞贞顾不得声音,只是不敢相信眼前,当石灵又吼了一声,他才不得不爬上岸去,连鞋子也没来得及捡,赶回了营地。
营地内,石灵抱着阮梦琪的肩,地上散落着几个新鲜的野果子,阮梦琪脸色煞白,僵在地上,唇上完全没了血色。
“怎么了?!”虞贞慌张地问。
“尸体,”石灵说:“她看见尸体了……”
阮梦琪的眼睛又闭紧了,脑袋埋得更深。
“是人骨,”阮梦琪声音颤抖,“腿,手指……不知道,有血,有吃人的怪物。”
水滴砸在泥土上,虞贞反应过来阮梦琪指的是什么,林中没有怪物,但这么大的森林一定有肉食动物,这让他恍然想起昨晚和周道森听到的声音,那时没有当真,以为可能碰到同类,其实可能是吃人的东西?
野猪,狼,蛇还是熊?
什么都有可能。
这些天太过顺利,导致大家都松懈了,忘记了大自然塑造的其他生物,而他们这群人很可能已经被这些生物盯上了。
虞贞去翻包,这个过程里,石灵发现他一个人回来,问道:“虞贞,胡大哥呢?”
虞贞缄口不言,从包里翻出一把匕首,神色锐利地观察着四周,掌心出了冷汗。
石灵还在问他潜水大哥的行踪,虞贞握紧匕首,保持着沉默,石灵猜测出了什么,随着阴天而来的是陡然沉下的心情。
其他人还没回来。
队伍里体格壮些的男人全都在外,三人紧紧抱团,营地变得不再安全。
天色一点点变得沉暗,瓢泼的雨落下,虞贞让石灵和阮梦琪进了帐篷,自己则始终攥着一把刀守在门外,阮梦琪和石灵因为恐惧也并没有关上帐篷,她们替虞贞观察着四周的动向,祈祷着其他人赶紧回来。
雨越下越大,虞贞终于意识到野外生存的生存二字绝非儿戏,免责协议不是摆设,是真真实实会有生命危险的可能,玩野战生存游戏的人是在挑战刺激和挑战生命,没有来参加之前,他以为这是夸大,是一些玩家为了给自己塑造伟大的形象而用了夸张手法的描述,可这是真的,失去生命是真的,大自然也是真的。
雨水砸在脸上,水下断崖在眼前浮现,头重脚轻,脑海里像被塞了无数的画面,虞贞不敢掉以轻心,他已经亲眼见证过危机,他只能握着刀,硬守在营帐前。
石灵和阮梦琪瞧出了虞贞不太对劲的样子,说道:“虞贞,你没事吧?”
虞贞说:“头有点疼,没事。”
他怕冷,他最怕冷了,他的体质总给他拖后腿,现在也是。
阮梦琪带回来的消息敲打着虞贞的神经,虞贞不敢放松警惕,营地四周有野生动物出现,暂时还不能确定袭击人类的是哪一种生物,这是最吓人的。
又过了五分钟,除了雨滴什么也没有,虞贞逐渐放松了警惕,他现在期盼一件事,是那道水里的身影能走进他的视野里……
跟他说,虞贞,你吓到了?哈哈,逗你玩的。
可是没有,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水域那儿没有再传过消息,那个穿着四角裤,戴着护目镜的男人,不见踪迹。
石灵和阮梦琪大概猜测到了什么,朝水域那边看去,可谁也不敢问。
虞贞蹲下了身,刀子插在泥土里,他刚从水里出来,纤瘦的身体抵不住风雨交加,他脑袋越来越沉。
片刻后,他的视线开始模糊,模糊到看不到眼前的景象,模糊的这只是一场梦,都是假的,他没来参加探险,他还在自己的公寓里,或者,他们还在营帐里,天还没亮,都是噩梦而已。
回来,快点回来,周道森回来,周迹回来,秦倍也回来,随便是谁,都快点回来。
死人了,死人了!
不是错觉,不是做梦,是真的。
陌生的尸体,还有消失在水里的人。
·
帐篷外瓢泼着大雨,四周寂静,只听雨点打在帐篷上的声音,便捷式帐篷进了水,很难清理,只能祈祷着雨停下,他们换个地方。
虞贞再次恢复意识,发现自己身处在帐篷里,营帐内还有一个人,正挑着门帘看向外头倾盆的雨。
“周道森,”虞贞坐起来,门帘落下,周道森被紧紧抱住,虞贞跪在湿了的软垫上,环住周道森的脖颈,惶恐地说:“胡大哥没了!”
他希望这是一场梦,可外头的雨还在下,破了他的幻想。
周道森声线沉重地说:“我知道。”
虞贞惊惧地说:“一下就没了,我明明看着的,他说要去捕大鱼给石灵补身体,几秒钟而已,几秒钟就没了……”
虞贞狠狠地揪住了周道森的衣服,指甲掐进皮肉里,一条生命就这么被大自然轻而易举地吞噬,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周道森平静地听着,听虞贞的诉苦,听虞贞的恐惧,感受着虞贞在他怀里颤抖不已,他抬起手,抚上虞贞的后颈。
“我们上一秒还在说话,一下,就一下……他人就不见了,我下去找,没有,什么都没了,他甚至连向我求救的机会都没有,水面平静了,就这么悄无声息把他吞了!”
周道森的唇贴着虞贞的耳朵,呼吸沉稳,手上有力地掐着虞贞的后颈,妄图这样传递力量。
“他还教我下渔网,就一个转身的事人就没了,周道森,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没了,几秒钟就没了……”虞贞的眼泪打湿了周道森的衣衫,多年来的风波坎坷没能逼出虞贞的眼泪,却在这一刻无限爆发。
野外生存有生命危险,死于野兽者少,死于自信者多,潜水大哥因为自己的职业问题,会想要探索更深的地方,认为没关系,可大自然平等对待每个人,无情地不给任何人试错的机会,只要一只手被卷进水向,人于世间蒸发是瞬间的事。
周道森并不惊奇谁的死去,他玩过太多次惊奇的探险,遇上有人丧命的状况不止一次,潜水大哥和他们只是露水之缘,没有感情基础,浅薄的关系不至于让周道森心神俱灭,可这对于新手玩家不一样,哪怕此前没有任何情感联系,一条活生生的性命消逝在眼前,很难不会造成阴影与创伤。
对于他周道森和段晨这些老玩家而言,死亡危机会刺激他们的大脑,让他们产生更大的征服欲,因而更热爱探险,可世界上人类众多,性格众多,有人因死亡危机而造成阴影与创伤,从此再也不会踏上危险的领地者才是大多数。
虞贞属于后者,他只是一个正常人应该有的表现,周道森不会就此看轻他,他只是后悔,后悔带他来了这个地方。
“这是他的命数,”周道森环住虞贞的腰,“不要自责,没关系,不会有人怪你。”
虞贞闭上眼,听着外面的倾盆大雨,闷声说:“我想出去。”
周道森按住虞贞的后颈,摸到湿冷的汗。
“我要出去,我明天就要出去,”虞贞越说越坚定,似中了某一种名为偏执的毒,语无伦次:“周道森,带我出去,送我回朝海,我不要玩了,我明天,不,现在,我现在就要出去,现在,我……唔。”
话被堵住,虞贞被裹住了唇,周道森的五官在他眼里放大,他像一只受伤的野兽,被周道森这个猎人握住了命脉,周道森攥着细白的脖颈,湿冷的脖颈,按着虞贞的脑袋,舌尖蛮横地扫过虞贞的口腔,卷起他的舌头,将惊惧的话语都堵在了嗓子眼里。
这个吻柔和而又强硬,周道森握住虞贞的脸,手指滑过虞贞被惶恐占满的眼,郑重地说:“捕鱼的任务是他安排给自己的,水是他自己要下的,没有人推他没有人害他,这就是他的命,不要把罪过往自己身上揽,既然来参加这个活动,在协议上签下名字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会遭遇什么危险,如果还是要大意,那就是他自找的,不算死得冤枉。”
虞贞望着周道森的瞳孔,好冷,丝毫没有情感温度,冷漠到让他觉得自己的情绪都是过头的。
“可是……”
“没有可是,不要举例,”周道森说:“所有来参加野外探险的人,都该知道这不是一项游戏,没有重开的机会,学不会谨慎,那就下辈子再来。”
玛丽猫泪流不止,周道森用手指抚去,虞贞心神俱灭,一双眼睛找不到支撑,空洞无物,他不再发出任何声音,但眼角的泪花还在积聚。
“你发烧了,”周道森的手探在他的脑袋,“想快些走出去,就养好自己的身体,队伍减了一员,还有一个行动不能自理的,不要再多一个病患,能不能做到?”
虞贞跪在软垫上,像是忏悔。
他身上没有力气,在雨里站了太久,心神惊惧,原就怕冷的体质,一场大雨就能夺走他的健康。
“躺下休息,晚上我陪你,好吗?”
本该令虞贞兴奋的事,这也因着一整天的遭遇变得木讷了起来。
周道森将他放倒,拿了几件衣服垫在身下,“抬腰。”
虞贞行尸走肉,毫无反应。
周道森托起他的腰,将衣服垫在他的身下,沉声说:“虞贞,不要想了。”
他身上那件夹克衫盖在虞贞身上,夹克衫防风,单人帐篷里已经被衣物和背包堆满,虞贞不得不蜷起手脚取暖。
周道森在他枕边放了一把枪。
虞贞握着自己的手,脑海里还是那个断崖,还是销声匿迹的水底。
“麻醉枪,下着雨不会有野兽过来,但保不齐了,能在周围发现尸体,就说明这个地方并不安全,拿着保命。”周道森掀开门帘准备出去,又回身看着紧闭双眼的人,他抚上虞贞的耳朵,柔声说:“我不应该带你来这里。”
周道森习惯了危机四伏的野外,但也很久没跟团走了,没再听闻过丧命的消息,今天这一遭谁也没能预料,他完全理解虞贞。
知道虞贞这时候大概是听不下去什么的,周道森掀开门帘,准备出去。
虞贞却忽然拽住他的衣角,睁开眼睛,忧心地问:“你做什么?”
周道森回眸说:“我们拿回来的木材还没安顿好,阮梦琪带回来的果子也要处理。”
虞贞撒开了手。
周道森再次嘱咐:“别想了。”
说完,他看了眼虞贞落在一边的手,钻出帐篷走了出去。
外面的雨还在下着,秦倍撑着一把伞站在雨地里,研究着地上的脚印。
“是什么?”周道森伞也没打,就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野猪或狼这类生物。”
“不是熊都好处理。”周道森抬步向水域走去。森林里熊最记仇且难缠,枪打中了只要不致命,都会想办法报复你。
秦倍跟着他去了。
刚来到湖边,周道森鞋也没脱,就准备下水,秦倍皱起眉头:“要干什么?”
周道森丢出两个字:“检查。”
他一头扎进水里,秦倍瞧着周道森游向深处去,前方有断崖,他们刚有一个伙伴在此丧命,团队不能再出现什么意外,尤其是周道森这个领头羊,秦倍担心,可瞧着周道森的水性似乎比潜水大哥还要高出几分,秦倍就没出声劝阻。
他看着周道森在断崖边缘游过一圈,握着伞把的手不自觉加重力道,雨还在下,砸在水面的雨滴渲染着危机四伏的傍晚。
昨天周道森没下水,秦倍以为他不会水,却不知他水性竟能盖过专业级。今天早上潜水大哥点的是虞贞而不是周道森,有时候一些冥冥之中注定的事就是这么令人措手不及。
周道森在水下过了几圈,断崖是无底洞,更是湖泊的血盆大口,周道森没有越过安全界限,确认无误后,游到了岸上。
他浑身湿淋淋地走向另一边,秦倍紧跟着他,看他弯腰把一双鞋提在了手里。
“怎么样?”
周道森拎着鞋子,和秦倍走回营地,掷地有声地宣告着悲剧:“没有生还可能。”
尽管并不想这么确定,却也不得不在亲眼见证水底境况后笃定地说:“死得透透的。”
周道森手里的鞋子沿着路线滴落积水,那是虞贞遗在岸边的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