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眼神和他平日里盯上了什么猎物不同,那更像一种在方才漂亮邻居给出他那句话的时候,他该给的反应,好奇,惊诧,不解,想吃透本质的眼神。
周道森待人接物有礼,没有情感漠视的心理问题,却也比大多数人冷淡,比如现在他应该追问陆平威,在那样的眼神下自发地询问,可是他没有。
周道森点了一根烟,打火机燃起微弱的光,白日里留给火光绽放的条件苛刻,周道森的打火机价格得当,是这个领域的平价版,他的所有行为包括穿搭都让人很难辨别身份,但他的气质丝毫不普通,气派得足以让人误解他的父亲是高官厚禄。
他不奢华也不朴素,在这两者之间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平衡,为人说不上难以相处,但也绝非来者不拒,就是他陆平威,都是用了这么多年,花了这么多时光才走到“周道森朋友”这个位置。
周道森是普通人,周道森又跟大多数人不一样,他有欲望,但也有原则与自己的一番道理,你甭想跨过他的道理去跟他谈欲望,即使他被勾起了兴趣,也依然不会让欲望走在道理的前面。
他从未犯过错。
就连迟到那样容易的错也没有犯过,他是长辈嘴里别人家的孩子,是老师眼里别人班的学生,是别人的朋友,别人的,是一种对周道森品行的认可,是一种高度赞誉,是这些年来陆平威听过最多的,关于周道森的形容词。
烟灰缸是一盏擦得干净的玻璃矮脚杯,周道森把烟灰磕在矮脚杯的边缘,任由房门前的男人把他盯个窟窿出来。陆平威晃悠悠进来,周道森视若无睹,专注地享受着尼古丁过肺的畅快感觉。
陆平威在他对面坐下,也点了一根烟,拿的是周道森的打火机,“我就知道你俩迟早会搞上的,搬过去的第一天我就向你预告过了,你的美男邻居看起来不是个省油的灯。”
陆平威在某些事上的直觉比其他人敏锐,这属于他情海里翻腾出来的能力,他谈过的男朋友女朋友足以坐在一块开个班,陆平威那辆新提了半个月的保时捷副驾,已经在短短的时间内,坐过了十几个香艳的屁股。
打火机被按回去,周道森被误解也是反应淡淡:“你又看出什么来了?”
陆平威在周道森的对面坐下,茶几横在两人的中间,这间衣帽间是不对外开放的,是他们个人的休息室,被一堵墙隔断的里间有躺椅和饮水机,段晨经常会在这里休息。
陆平威兴趣地说:“周哥,还瞒我?”
周道森可以立马解释,陆平威给他留了解释的空间,但他更想听到陆平威有什么新鲜的分析,从这个情场老手的嘴里,吐出不一样的趣味。
他没有反驳。
陆平威便道:“你们这段日子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不过今天人家都打上门来了,指名点姓要为你买单,您老人家魅力好大,刚搬到新地方,又有人赴汤蹈火。”
他听起来很是羡慕。
陆平威不羡慕有人喜欢周道森,他羡慕的是周道森追求者的质量,这个明显与以往的不同。
陆平威玩转情场不在乎人家的内涵,只在乎皮囊,所以他的副驾驶少坐学识渊博的高材生,多的是空无一物的花瓶。
陆平威不认为后者比前者低端,人说漂亮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可在他这个层级,漂亮有等级,美丽有优先级,一般性的入不得他的法眼,而顶尖的皮囊和有趣的灵魂是同样的难得,它们应该享有同样的待遇。
周道森这个邻居貌似还有点情趣,方才那两杆子挥得人心痒。
烟头对准自己,周道森指尖刮了刮烟杆,低垂眉眼,难辨心绪:“我应该感到荣幸吗?”
陆平威笑了声:“嘿,我知道你讨厌这些乱七八糟的,不过这个那么顶,你确定也没兴趣?”
他在试探,试探周道森的底线可以为什么样的人放低,周道森的原则能否为皮囊破例。
往年不是没有大美女追过周道森,周道森无动于衷,打拳击也认识了不少人,听说壮汉喜欢壮汉,可周道森也没有行动,上个地方的邻居也算是腰肢细软的,虽然皮囊差了点意思,但对周道森投怀送抱到那种程度,也没得周道森的青眼,陆平威就纳闷了。
陆平威现在不是怀疑周道森是不是gay,他开始怀疑周道森到底是不是人,是不是一个正常的人,智性恋异性恋同性恋他都没表现出过应该有的冲动,难不成他是个无性恋?
这么猛的身材,却是个性无能,那可真是暴殄天物了,不过周道森喜欢看gay片,跟他探讨过这方面,陆平威知道,他有需求,他只是原则性太强了,眼光太高了,谁也看不上。
那所谓的谁,和如今这个邻居划不了等号,至少在陆平威眼里是这样,今天这个男人不一样,他那副皮囊已经是万里挑一。
陆平威想弄懂的是周道森有没有动心,还是动心了,但是因为对方的职业而唾弃了对方,这是截然不同的性质,这将让陆平威摸到周道森这样高原则的人会有怎样的择偶标准。
陆平威尝试打探自己的隐私,琢磨自己的标准,这些年来周道森不是不知道,在对方探究的眼神里,周道森让人大失所望地说:“如果我说我一点儿也没兴趣呢?”
他的原则不是那么容易突破的,至少不是陆平威以为的那样容易。
这句话果然引起了陆平威的叹息,他拎着香烟,没有正形地靠在沙发上,琢磨了会儿周道森脸上的神情,而后露出一个侥幸的笑容。
“好吧,周哥,”陆平威笑说:“你还是这么不解风情。”
美人都送到眼皮底下来了,周道森竟然还能无动于衷,他到底对什么感兴趣?陆平威觉得这可能会是他一辈子的未解之谜了。
周道森抽了一口香烟,把矮脚杯推到中间,丝毫没有被方才的谈话绊住心神:“老段呢?”
陆平威说:“开奖去了。”
周道森问:“你怎么不去?”
大家都去凑热闹了,说不定能混个大红包,运气好抽个一等奖也不在话下。
陆平威又是一向喜欢凑热闹的。
“我来琢磨你了。”陆平威说:“比起中没中奖,我更关心你和你那美女邻居的事。”
“他是男的。”
“没事,在我眼里都一样,”陆平威混账地说:“都是用来给我骑的。”
周道森微微拧眉,陆平威成为今天这样,没有过去的铺垫,他好像生来就是个混不吝的,不要真心,只求刺激,无需内涵,只冲皮囊。
尊重,原则,底线,道德,都可以为了皮囊而退让。
周道森有时反感陆平威说话的方式,例如“骑”这个字眼,他会用在人的身上,把人比作兽,没得半分尊敬。但有时他会羡慕陆平威,羡慕他的无拘无束,羡慕他可以不用循序渐进,想要就去做。
理智可以打败欲望,道德可以击溃冲动,原则能够砸碎诱惑,周道森这么活了二十多年,驾驭其中的平衡已经信手拈来,不会轻易犯错。
今天没有,明日亦然。
他没有资本犯错,没有资本放肆,自身教养已经为他扣上枷锁,更别提他背后那个门风清正,培养出一代又一代玉洁冰清,高山景行之人的周家。
“话说回来,”陆平威叠起腿,打量着说:“周哥,真没兴趣啊?”
他还是不信,不信那样的皮囊会有人无动于衷,陆平威复杂得少有人能走进他的内心,博得他真正的喜欢与怜悯,却又简单地认为谁人都应该为顶级皮囊沉醉。
周道森说:“很难相信?”
陆平威咂舌道:“难啊,即使这个人是你我都难相信,你知道他那两杆捣得有多酷吗?他那腰身……老段都有点兴致了,要知道他可是正宗的直男,方才对他的热情,你看得见。”
周道森看见了,但周道森不在意。
沐浴之后身上清爽了不少,血液也能顺畅地流通了,周道森不再感到通体的灼热,烧得人心烦。
“所以呢,我也需要感兴趣,才叫符合常理?”周道森反问,态度认真的陆平威不敢再起哄下去。
他笑笑,敲了敲烟灰:“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为你可惜,周哥,近水楼台先得月,你如果确实没有兴趣,货物流到别人手里,会后悔莫及。”
周道森说:“我不想向你重复第二遍。”他站了起来,将熄灭的烟丢进了矮脚杯里。
陆平威抬头望着他,男人的眉眼流露着一丝不快,教养不让他透露太多。
“你今天打听这么多,为什么?”周道森几乎瞬间捕捉到了陆平威的心思,他最大的优点就是耐得住性子,没有立刻发作,而是循序渐进,在听得陆平威的一通话语后,更确定了某种东西。
陆平威摊摊手说:“没。”
周道森的目光可以挖空他的心脏。
陆平威与之对视,气场落了下来,他深吸口气,耸耸肩,认命似的口吻:“好吧,周哥,我向你确定了,你对他没兴趣。”
周道森神色里闪过一道来不及捕捉的锐利,他已预知到后话。
只听陆平威道:“但是我有。”
预料之中,毫无意外。
抬起眼眸,陆平威撞上男人幽深的瞳孔,如茂盛的灌木丛遮挡住神秘的领域,陆平威强调:“我第一次看见他就有。”
矮脚杯里的星火烧着灰败的烟。
“希望我追求他,你不会有异议。”
陆平威是平和诚恳的语气,没有半点挑衅,只有对捕捉那只骄矜漂亮的玛丽猫的热情、冲动、与迫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