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捡起刚才丢下来的旧牌匾,往府里走:“我去把这牌匾劈开当柴火烧,你们把梯子放回后院就歇着吧。”
连烁应了一声,爬下来后扛起梯子。无需她提醒,盛才捷已主动扛起梯子朝后院走去。
“你都快五十的人了,怎麽越老越有劲?我记得你以前连柴都劈不动,现在都能扛着梯子健步如飞了。”连烁急忙追上盛才捷,调侃道。
盛才捷和连烁以前都生活在这座王府里,作为翊王府的王妃和侍妾,她们很少做体力活,尤其是盛才捷,根本没有做过任何粗活。
以前逢年过节,盛才捷只需吩咐下去,府中仆役自会布置妥当。哪像如今,既要检查灯笼挂得是否周正,还要收拾杂物、搬运梯子。
重回故地,连烁忍不住将以前的翊王妃和现在的盛才捷作对比。她这番调侃也是想看看盛才捷会不会抱怨现在的辛苦,怀念以前有虏隶使唤的日子?
盛才捷可是年近半百的人精,岂能听不出连烁话里的试探。
她白了连烁一眼,哼道:“信不信我还有力气给你两脚?”
连烁就喜欢和盛才捷拌嘴,她摇头晃脑地模仿以前的盛才捷:“满嘴粗鄙之言,真是有辱斯文。”
盛才捷脚步一顿,转身正视连烁。
二人肩上皆扛着梯子,她这一转身,梯子随之转动,连烁忙 后退,险些被梯角扫到。
“我戳你个爷头,老娘就满嘴粗鄙怎麽了***骟*爹*屌*****”
盛才捷在黑山堡里教导上了年纪的姨婆们读书认字,那些姨婆们颇有阅历,个个都是骂人的好手。
正所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姨婆们跟着盛才捷学会了认字,盛才捷也从姨婆们身上学会了骂人的一百零八式。
不愧是簪缨世家出身的才子,盛才捷不仅能记下姨婆们骂人的原话,更能融会贯通、举一反三。
短短数月就骂遍黑山堡无敌手,就连和她同住一屋的洁癖刘阿婆有时都要避其锋芒。
连烁回怼了两句,被骂得毫无还手之力,只好认输:“停停停,我错了,不和你绕弯子了。”
盛才捷骂完后顿觉身心畅快,连烁祖宗十八代那点男亲戚都不够她发挥的,她笑着说:“早这样多好,有话直说。”
“就是你女儿的事。”连烁走到盛才捷身边,边走边说,“上个月,京城神武军的三位将军来信,想让你说服景阳郡主投效神武军,到时候里应外合收服井招郡。这事儿你咋想的?”
提及女儿景阳,盛才捷敛了笑意。这数月来,黑山堡并未限制她和女儿的书信往来,她也很识趣地从不在信中提及自己被迫落草为寇的事情。
对女儿,她向来是报喜不报忧,女儿亦是如此给她回信的。直到老男帝和新男帝先后死于刺杀,神武军占据京城,她们俩才捅开那层窗户纸。
江山易主,京中的萧氏宗亲几被屠尽,年关一过,天下便要乱了。
盛才捷担心远在西域的女儿会被周边的势力围攻,景阳郡主同样担心处于信州的母亲,信州被边南的神武军和北边的益州夹在中间,很可能会沦为两方交战的战场。
年前的最后一次通信,盛才捷向景阳说明了自己如今的现状,她在黑山堡里过得虽不如王府里那般滋润,却格外自在。在大当家蟠龙和三当家成鸾的准许下,她将信州已被神武军掌控的事实告诉了女儿。
总之,她一切都好,无需女儿担心。但女儿的回信,却让她不得安心。
“怎麽不说话,你该不会还想着和女儿联手夺回萧氏江山,又做回高高在上的王妃吧?”连烁看盛才捷不说话,心中着急,忍不住猜疑盛才捷怀有异心。
毕竟盛才捷虽然死了个身为翊王爷的丈夫,却还有个贵为郡主的女儿,以及在西域井招郡担任校尉、掌握军权的郡马。
若是景阳郡主及其郡马与肃州、益州残存的皇族势力联手,共同出兵攻打神武军,一旦成事,盛才捷还能跟着女儿继续享福。
连烁放下梯子,将盛才捷肩上的梯子也拿了下来,随后紧紧握住盛才捷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我知道让你放弃贵族身份,和我们一起做土匪听起来很可笑。但你的心也是肉做的,寨子里的人对你多好,你心里有数。”
“穆飞和秋峻经常带着大黄去山里打猎,猎回来的兔肉、野猪肉次次都分给你吃,大黄还老对着你摇尾巴。姨婆们为了感谢你教她们识字,还给你做了好几身衣裳和鞋子,她们知道你以前是王妃,怕自己绣出来的花样不好看,还专门找我来设计花样。寨子里的小孩也都很喜欢你,尤其是岚光,她说你写的字最漂亮,练字都照着你的摹……”
连烁恨不得将山寨里的每一个人的好都说一遍,她望着盛才捷的眼睛:“寨子里大半人都去边南投效神武军了,她们会上战场打仗,敌军越多,她们就越有可能受伤,甚至死在战场上。盛才捷,只要你说服你的女儿,神武军就能少一些伤亡,她们说不定都能活着回来。”
景阳郡主的回信目前只有盛才捷和寨子里的两位当家看过,其她人并不知道景阳郡主在井招郡的处境。
众人只盼着盛才捷能成功说服景阳郡主,神武军能顺利收服西边的疆土,她们的朋友亲人能够平安返回黑山堡。
因此,盛才捷是否肯在景阳郡主面前为神武军说话是关键一环。大家有些担心盛才捷的立场,可这些话说出来便显得她们不信任盛才捷,所以至今只有连烁一人在挨了骂后,才开门见山问出了口。
连烁的话让盛才捷想起了十六年前李二姐对她的声声质问,从那时起,她就明白,自己从来不是什麽贵族,看似尊贵的王妃,不过是王爷的附属。
她和李二姐一样,都护不住自己的女儿。
李二姐的女儿活活饿死,而她无法左右女儿的昏事,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儿去了西域。西域处于夏池国边境,人烟稀少、物产匮乏,她骄生惯养的女儿今后只能住在那种不毛之地,和发配边疆的囚犯有什麽区别!
可她什麽都改变不了,男帝和王爷都能越过她这位母亲决定她女儿的昏事。
然而,待在黑山堡的这半年里,她看到了另一种可能。全是女子的黑山堡如同世外桃源,她在此过得自在随心。若能将女儿接来,她相信女儿也会爱上这里。
但她还是忍不住担忧,朝廷迟早会发现这群藏在深山里的匪徒,这样的世外桃源终会被破坏。山寨里的所有女子也都要回到山外,再过那女卑男尊、受人辖制的日子。
后来,神武军出现了,那时的她已经取得三当家的信任,她能跟着三当家乘船去江陵、晋州和边南等地做买卖。
尚未被攻下、仍是前朝男官的江陵,与神武军治下的晋州、边南两地简直是云泥之别。
神武军在晋州、边南募女兵,开女户,设女官,将深陷泥沼的女人们拉了出来。在晋州城做买卖的时候,她由衷地希望神武军能一统天下。
那时她与女儿纵失了高贵身份又如何?以她们母子俩的才能,进可为官做宰,退可经商致富。最差也能拥有自己的土地,她如今有力气,种地打猎根本不在话下。
在收到女儿的回信之前,她和连烁等人想的一样,她也希望神武军可以兵不血刃地收服井招郡,将她的女儿、孙儿毫发无损地送回自己身边。
可现实是身处西域井招郡的女儿别无选择——被西定国、肃州、益州三方势力环伺的西域,是前有狼、后有虎。
七皇男生前为了得到西定国的天马,曾承诺得马千匹后,先割井招郡给西定国,即位后再割其余六州。
若不是老男帝在那一千匹马送到之前就死于刺杀,只怕井招郡已经落到了西定国手中。好在七皇男登基不久便被神武军诛杀,与西定国的交易中断,井招郡才得暂时平安。
但现在的情况也没好到哪去。肃州云家想要打着勤王的旗号将神武军赶出京城,势必要与西定国联盟借兵。为顺利结盟,他极可能将井招郡献与对方。
肃州想结盟,西定国却未必会答应。井招郡是紧要关隘,连接西域与中原,一旦突破,西定国便能顺势东进,直入夏池国腹地。是以,西定国大可以趁火打劫,直接出兵攻占井招郡。
盛才捷左思右想,实在找不到破局之法。在她看来,身处井招郡的女儿为了自保,最好的选择就是离开那里,带着兵马投靠同为萧氏皇族宗亲的肃州云家。
如此一来,不论井招郡最终会落在谁手中,至少女儿没有性命之忧。
“我当然希望所有人都能平安回来,可是我什麽都做不了!神武军与西域之间隔着肃州和益州,连烁,你能明白吗?现在处于险境的是我女儿,不是神武军。”
盛才捷推开连烁,抹去脸上的泪水,扛起梯子快步离开。
连烁愣在原地,难怪这大过年的,盛才捷却总是一脸忧心忡忡的模样。
她扛起梯子,一言不发地跟在盛才捷身后,决定过会儿去找大当家一趟。
第247章 景阳是天底下最聪慧勇敢的孩子
连烁第一次见到夏池国的舆图,是在大当家的书房里。
展开的羊皮舆图平铺在书案上,她惊觉自己所在的信州位于南部,于整张舆图而言不过巴掌大小的墨迹。
此刻她终于明白盛才捷为何那麽担心女儿的安危。在舆图的西侧,小小的西域被西定国、肃州、益州三面合围。
神武军主力尽在东线,鞭长莫及,根本无法越过隔在中间的肃州和益州。
连烁不曾研读过兵书、也不通战事,但眼下的局势十分明了。如果她是敌军的话,定会选择与其他几方势力联合,先共同歼灭占据东边大半疆土的劲敌神武军。
肃州、益州与西定国结盟之后,夹在中间的西域要麽主动归附其中一方,要麽被三方攻占。这般处境,作为母亲的盛才捷,自然只希望女儿平安无虞。
“你们也看到当前的形势了,断不能让位于西边的三方势力联合,他们一旦联手,京城与信州便会危在旦夕。”
三当家成鸾将舆图上京城以西的局域圈起来,画了两道箭头直指京城与信州,“神武军势力分散,年后将集结南北兵力攻打京城以东的郑州、庆州等地,倘若背后遇袭,恐难以招架。”
“盛大姐,井招郡对中原腹地的重要性你必然清楚,无需我赘述。无论如何,决不能让井招郡落入敌方手里,至少不能在今年开春之前就归附敌军。我们希望景阳郡主凭借自己的身份地位,尽可能守住井招郡,抵御西定国,同时在肃州和益州之间斡旋,为神武军争取更多的时间。”
成鸾向盛才捷和连烁两人剖析当前局势,她确信自己提出的决策便是当下最佳的选择。
景阳郡主给盛才捷的回信已经着人快马加鞭送往京城,应无双、燕淼与冯争看见了信中内容,必然也会作出相同的决断。
盛才捷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死死盯着舆图上井招郡的位置,咬着牙说道:“井招郡就是块吊在饿狼嘴边的肥肉,莫说在这种情况下根本不可能守得住,就算能守住,我女儿只是一个郡主!手握兵权的是郡马,是她的丈夫,而非她。我的女儿会被我说服,可她未必能劝服郡马为神武军效力。说到底,此事我与女儿都力有未逮。”
郡马身为郡主招赘的婿郎,名分上虽以郡主为尊,然而战乱之秋,握有兵权的人才居于上位。
神武军也好,大当家与三当家的谋略也罢,皆创建在景阳郡主掌有实权的假设之上。倘若郡主在郡马面前言轻语微,井招郡的兵马归属便全凭郡马一人决断。
郡主、郡马。
妻子、丈夫。
身份、兵权。
二者之间孰轻孰重?
盛才捷此话不无道理,她们仍不清楚景阳郡主在井招郡的声望如何,也不知道她在自己招来的赘婿面前能有几分话语分量。
室内陷入沉滞的静默。三当家与大当家站在神武军的角度,从大局出发,自然期望郡主能肩扛重压、死守井招郡以争取战机。
可盛才捷作为母亲,首要考量的是女儿的安危。纵然郡主身份高贵,可在这乱世之中,终究要仰仗掌兵的郡马才能保全性命。
只是人心难测,郡马是会为了保住中原腹地,不让井招郡落入西定国之手选择死战到底?还是为了夺回萧氏江山选择和肃州、益州合作?亦或是贪生怕死,直接弃城、率部投敌?
无人能预知答案。若逢后两种境地,信州必首当其冲沦陷,继而京城危殆,届时尚未攻下郑州的神武军也将陷入腹背受敌、溃不成军的险境。
“成鸾,再想想办法,当真没有转圜余地了吗?”大当家蟠龙望着盛才捷泛红的眼眶发出一声叹息,恳请成鸾另寻良策。
作为黑山堡的智囊,成鸾曾以奇谋架空信州男官、夺取城池掌控权。现如今面临的是困局却不是死局,或许还有别的破局之法。
一时间,屋内众人的目光都落在成鸾身上。
成鸾沉吟良久,忽而抬眼望向盛才捷,她点了点头:“有。”
盛才捷黯淡的双眼燃起亮光,却又听成鸾补充道:“此计仍然需要景阳郡主相助,西域是她的封地,井招郡内的百姓都是她的子民,她的话在民间自有千钧之重。”
“具体是何计策,可否保我女儿平安?”盛才捷的肩膀瞬间垮了下来,她只恨自己什麽都做不了。
“能。”成鸾转向蟠龙,“目前山寨剩下的人中谁的武功最拔尖?”
蟠龙不明白成鸾为何会有此一问,她正想回答,成鸾又打断她:“对了,流筝前辈今晚要和我们一起吃岁朝饭是吗?”
“没错。”蟠龙回道。
“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了。从信州前往井招郡,昼夜兼程需一月有余,冬日路险也许会迟滞数日。若明日启程,应当可以赶在二月开春前抵达。”成鸾对着舆图自言自语。
房间内的其余三人听得一头雾水,皆面露困惑。成鸾口中的流筝前辈是去年八月才到信州城里做生意的商贾,她接手自己女儿的生意,来往于信州和江陵之间。
因为神武军的关系,她与黑山堡也多有来往。今天是元朔日,她的家人不在身边,便应邀与堡中姐妹共贺新岁。
众人实在想不透她与井招郡的危局有何关联。
蟠龙拉着成鸾问道:“有话直说,听得人着急。”
“关键时刻还是得靠自己,想守住井招郡,只能靠井招郡的百姓。”
成鸾理清思绪,神情都从容了几分,她向盛才捷郑重承诺,“盛大姐,你放心,我一定让景阳郡主毫发无损地回来与你相见。”
盛才捷怔怔望着眼前的三当家,喉头哽咽难语。
蟠龙急得抓耳挠腮:“到底什麽计谋,快说与我们听!”
成鸾抬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随即将心中的计策娓娓道来。
暮色中,信州城内的灯笼逐次亮起,暖黄的光一团团铺开,城中满是欢声笑语。家家户户的烟囱升起袅袅炊烟,空气里飘荡着米酒的香甜气息。
盛才捷看着姐妹们有说有笑往大堂里走,却没心思凑过去,她仍是一脸忧色,因为不想影响大家的好心情,便独自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待着。
“有三当家和流筝前辈亲自出马,她们肯定能成功守住井招郡,将景阳郡主平安带回你身边的。”连烁走到盛才捷身边,挨着她在墙根坐下。
盛才捷紧皱眉头:“若是她们失败了呢?”
成鸾的计划是由她和流筝亲自前往井招郡,联合景阳郡主夺取郡马的兵权,并在井招郡发动起义,带领全城百姓守住井招郡。
她们既不会让西定国的铁蹄踏入西域,也不会投靠肃州或是益州。正相反,她们抵达西域后,还会想办法游走在益州、肃州之间,阻止两州势力的联盟。
这计划与原先的计划没什麽区别,不过是冒险的人从景阳郡主一人,变成了景阳、成鸾和流筝三人。
若是起义不成功,西定国攻破井招郡,她们三人性命堪忧,全城的百姓也会遭受敌军铁骑的践踏。
“你怎麽说话净长敌军志气?咱们黑山堡三当家足智多谋,再加上武功高强的流筝前辈,她们有勇有谋,定能成事。而且三当家不还说了,最坏的情况不过是起义失败守不住井招郡,但她和流筝前辈定能将你女儿、孙儿平安护送回信州。”
听了连烁的安慰,盛才捷的脸色反而更难看了,她哽咽道:“都怪我没用,才害得三当家和流筝前辈要前往井招郡冒险。”
盛才捷是景阳郡主的母亲,也是黑山堡、神武军的一份子,连烁明白她此刻的痛苦和纠结。身为局外人,她也能比盛才捷看得更明白。
她反驳道:“不是这样的,多亏了你和景阳郡主,神武军还有机会借着景阳郡主的身份守住井招郡,从而阻止西定国和肃州结盟。倘若没有你们,西边就全是敌军的势力了,那才叫后果不堪设想。”
盛才捷闻言,眉头逐渐松开,她抬眼望向连烁,目光里带着几分谢意。
“神武军能打下北疆、边南、晋州甚至是京城,将来也能打下肃州和益州。我们要相信三当家,她一定能和你女儿成功守住井招郡,为神武军争取足够的时间。”
连烁握住盛才捷的手,看着她哭得脏兮兮的脸,问道,“你女儿是个什麽样的人?是和以前的你一样知书达礼、德才兼备,还是随了你的本性,不修边幅、满口粗话?最重要的是,你这个女儿会不会乖乖听你的话啊?”
连烁被迫入王府的时候,景阳郡主已经成昏好几年了,双方并未见过面。除了盛才捷,没人了解这位久居西域的郡主。
三当家的计策要想顺利实施,需要景阳郡主的配合。虽然盛才捷和景阳郡主来往信件频繁,但这只能证明她们母子俩感情好,未必能保证景阳郡主会为了母亲背叛萧氏皇族。
万一景阳郡主根本不听母亲的话,为了所谓的荣华富贵,转头就将井招郡献给了肃州可如何是好?
盛才捷听出了连烁话里的深意,她啐了连烁一口,骂道:“我呸,就你聪明,想得到这一点!你以为三当家是傻子啊!”
光骂还不解气,盛才捷抡起拳头砸在连烁身上,连烁抱头鼠窜,连忙解释:“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啊,大过年的。也不是我多心,你和景阳郡主的来往信件只有大当家和三当家看过,而且你也没和我说过有关景阳郡主的事情,那我不了解她的为人,当然会忍不住猜疑了。”
连烁抱着头,她闭上眼,等着近在咫尺的拳头落下,等了好半天也没等到这一拳落在身上,她小心翼翼地睁开眼。
盛才捷正拿着帕子擦掉脸上即将冻住的涕泪,注意到连烁的目光,她冷哼一声:“我可没有不修边幅,要不然刘阿婆早就把我赶出去了,怎麽会和我一起住了大半年?”
连烁看她乱擦一通越擦越脏,便走上前夺过帕子,仔细地替她擦脸。
这时,秋峻站在大堂门口,朝两人招手:“就等你俩了,快进屋坐下吃岁朝饭喽!”
“这就来!”
“来了来了。”盛才捷和连烁同时应声。
连烁放下帕子:“擦干净了,进屋吧。”
“谢了。”盛才捷跟着连烁往大堂里走。
两人掀开棉门帘的刹那,一股裹挟着蒸腾热气与欢腾声浪的暖流扑面而来。两人刚落座就露出笑容,和桌上的姐妹们互道新年祝福。
人都齐了,大当家也不废话,直接招呼大家开始吃饭,席间立刻响起碗筷碰撞的轻响。桌上摆的尽是各位的拿手好菜,更有大当家特意为小孩子们打的年糕,寓意“年年高升” 。流筝带来可口的果酒,此酒好喝且不易醉,即便是老人与孩童,也能在今夜品一品美酒的滋味。
大黄摇着尾巴,在一张张桌子底下兴奋地穿梭跑动,而三当家养的猫儿却十分淡定,静静地坐在角落里,自会有人端着碗来投喂它们。
酒足饭饱之后,盛才捷拉着连烁走出了热闹喧腾的大堂。两人往门口一站,凛冽的寒风便卷着雪花,将她们身上的酒气渐渐吹散。
院子里,一群饭没吃两口就从大堂里溜出来的孩子们正聚在一起,她们把爆竹堆放在院子中央,嚷嚷着:“谁去点火?”
“你去点。”
“我不去,万一把我炸了怎麽办?有本事你去。”
这时候,谁敢上去点火,谁就能收获大家的崇拜。
岚光是这群孩子里胆子最大的,每次都是她带头跑上去点火,身后跟着一大串既害怕又跃跃欲试的小屁孩。
她点完火,一群人乌泱泱地捂住耳朵四散逃开,有些脚滑的还没跑远就摔在雪地里了,孩子们的尖叫欢笑声比爆竹声还要响亮。
瞧见站在门口的两人,孩子们热情邀请她们一起下来玩。
连烁朝她们摆手:“你们玩吧,我和你们盛大娘的胆子小,不敢碰这震天响的玩意儿!。”
孩子们也是礼貌地客套两句,她们才不想带大人一起玩呢。见连烁和盛才捷没兴趣,扭头就跑了。
“我小时候胆子可大了,景阳和年轻时的我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从小就天不怕地不怕。”在不断响起的爆竹声中,盛才捷和连烁说起了自己的女儿景阳。
“景阳是我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她是天底下最聪慧勇敢的孩子。”
第248章 井招郡,安矣
岁首二日,三当家成鸾和流筝即刻启程奔赴井招郡,同时遣人快马加鞭送信至京城,将计划详细告知神武军的三位将军。
【西域井招郡就全权托付给她们,神武军大可放心东进,全力将东边的广袤疆域一举拿下。】
在策马疾驰赶往井招郡的路上,流筝和成鸾片刻不敢停歇。长达两月的行程,西定国、井招郡、肃州和益州这四方势力随时都可能发生难以预料的变故。
她们无从知晓景阳郡主那边的具体情形,景阳郡主也不知她们正火速赶往井招郡,只能在心底默默祈愿这个凛冽的寒冬能够延续得更久一些。
如此一来,各方势力即便心怀吞并井招郡的野心,也难以顶着严寒贸然出兵。最多派人前往井招郡巧言令色,一番软硬兼施,企图不费一兵一卒就将井招郡收入囊中。
只愿景阳郡主能顶住眼前的重重压力,耐心等待,等到她们抵达井招郡即可。
等,她只需要等。
“所有人都在等!等到开春暖和起来就侵吞我西域。”
位于西北方的井招郡又连下了几场大雪,屋外呼啸的寒风如同锋利的刀刃,刮得人骨头生疼。
景阳郡主一踏入屋内,便匆匆脱下身上厚重的皮毛斗篷,双颊通红,也不知是因愤怒而致,还是被严寒冻成这般模样。
算算时间,母亲应该已经收到了她的回信,她也能预想得到神武军会作何反应。
刚攻下京城的神武,其主要兵力都集中在东边,开春之后想必也会率先全力攻破东边腹地。然而聚集在西边的前朝皇族势力,便会成为她们无法应对的隐患。
神武军当然渴望和井招郡交好,以免自己陷入腹背受敌的险境。可远水救不了近火,神武军无法越过肃州和益州来解井招郡的燃眉之急,她井招郡又岂会有那个心思替神武军周旋于三方势力之间。
西定国虎视眈眈,想攻破井招郡,进而长驱直入中原腹地;肃州的云家想献祭井招郡,从西定国借兵攻打神武军;益州的老东西还在观望,想要坐收渔利。
景阳不能等,她这麽等下去,只会等到开春被三方势力瓜分殆尽。
郡马亦步亦趋地跟在景阳身后,从仆人手中接过热水和帕子,小心翼翼地将温热的帕子覆在景阳脸上。
他低声劝慰道:“还请郡主宽心,如今虽说有三方势力都紧盯着我们井招郡,可我们手中也握有不少兵马,他们断不敢贸然采取行动。”
屋内烧着地龙,逐渐回升的温度让景阳愤怒的情绪稍有缓和,她望着郡马白皙的脸庞,缓缓勾起唇角。
“你说的这些兵马是听谁的号令?”
郡马听闻此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毕恭毕敬地回道:“自然是听从郡主的号令。”
自成为郡马的那日起,他就知道郡主在众多王孙贵族之中唯独选中他的原因。他家世普通,不过是信州军中的一名小小士卒,凭着低贱的身份和俊美的容貌入了郡主的眼。
郡主需要的不是一位和她门当户对的丈夫,而是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虏隶。如此才能保证郡主在西域的地位,绝不允许任何人在她的封地之上淩驾于她。
守卫西域边境的数万兵马看似由他这位男校尉调遣,实际上兵权早已被郡主牢牢掌控,那数万兵马只听从虎符和郡主本人的调令。
“依你之见,如今的困境可有解法?”
景阳长居西域,受大漠风沙与酷寒烈日雕琢,染就一身古铜肤色,琥珀色瞳孔如雌鹰俯瞰猎物般锐利,令被其凝视者无处遁形。
郡马总觉得景阳的话中含有深意,可他看不透郡主的心思,只能强装淡定地分析起当前的局势。
“无论如何,井招郡都不能被西定国攻破。那西定国乃塞外豺狼,若让其踏入西域,子民必遭劫掠,财物必被洗劫。肃州云家与益州恭老王爷皆属皇亲国戚,郡主身为萧氏皇族血脉,三家本是同根所生。我朝两任男帝皆丧生于神武军之手,京城陷落、江山易主,光复萧氏基业才是当务之急。”
“倘若我们三家内讧不断,神武军便能趁虚而入逐个击破,萧氏王朝将再无复兴之日。届时,郡主……不,到那时我等都成了亡国虏,下场可谓凄惨。”
景阳最在意的就是自己身为郡主的权力,郡马甚至不敢在郡主面前作出她会成为亡国郡主的假设。失去权力是郡主最不能忍受的事情,哪怕是言语上的冒犯也足以招致灾祸。
“这麽说,我应该联合肃州、益州共击神武军?但如此一来,肃州、益州势必向我借兵。兵马若调离西域,谁来镇守边境?西定国若趁机挥师南下,又当如何?
景阳一句句诱导郡马,每一问都恰到好处,郡马终于图穷匕见,抛出真实意图:“郡主,西域贫瘠苦寒,中原腹地任意一州皆比此地繁华百倍。您若率兵协助肃州夺回萧氏江山,事成之后,京城以外的膏腴之地尽可任选,又何必固守这荒僻的弹丸之地?”
西域荒芜贫瘠,还要遭受外敌侵扰,比不得中原安宁繁华。景阳岂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只是她不相信男人,更不会相信云家的男人会夺回萧氏皇族的江山。勤王的旗号谁都能借用,攻入京城坐上皇位的不论是哪个姓的男人,都不会是她景阳。
幻想这群男人会知恩图报、信守承诺,风险太大了。更何况,肃州云家已经在郡主和郡马之间选择了郡马。
肃州与西域相邻,这麽近的距离,他们多花几日功夫在井招郡打听打听,就能知道此地究竟是谁做主。可他们不相信掌权的是位女子,哪怕这个女子是身份高贵的郡主。他们宁愿拉拢郡马这个有名无实的男校尉,也不肯和这位赘婿的主人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景阳年幼时就从历代王朝的斗争史中悟出了一个道理:男人只会与男人分食权力,女人永远是被利用后抛弃的工具,从无例外。
因此,景阳只相信自己。她为了拥有实实在在的权力甘愿前往西域,离开母亲,离开人稠物穰的中原,只要边境防线不破,她就是西域的王。
谁也不能摧毁她皇帝般的人生!
“肃州云家许了你什麽好处?”景阳轻拍手掌,清脆声响未落,她的亲信已步入房中,弯下腰将手中的托盘放到郡马面前。
看到盘中那颗血肉模糊、面容扭曲的头颅,郡马瞳孔骤缩,心跳都停了一拍。昨日还与他密谈借兵之事的云家男探子,今日就身首异处,被人当做一盘菜似的端了上来。
原来郡主问他的第一句话就在试探他,他浑身战栗着瘫倒在地,痛哭流涕,对着郡主不停磕头:“我不敢背叛郡主——”
“回答我的问题!”景阳厉声打断。
郡马被吓得咬到舌头,鲜血混着泪水滴落,他不敢再为自己辩解。郡主既然都杀了云家男探,必然已经知道了一切,他不如老实交代以求活命。
“肃州云家想借西域兵马攻打京城,并将西域献给西定国换取西定国的援兵。只要我答应借兵,待夺回京城后便封我为王,将南方的富庶之地赐予我做封地,并允准我……”
“允许你取妻纳妾,传宗接代,摆脱赘婿之身。”接下来的话郡马不敢说,景阳冷笑一声,替他说完最后一句话。
“郡主饶命,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佑之,佑之她不能没有父亲啊!”郡马磕破额头,鲜血染红地面上昂贵的瑞鹤银线地毡,搬出根本没和他见过几面的女儿做挡箭牌。
“呵,佑之出生那年你就该死了。我留你至今,只是想让你死得有价值点,怎麽说你是我的郡马,你的死可重可轻。”
景阳从亲信手中接过西域特制的弯刀,她浪费那麽多时间和郡马废话,不为别的,只是想在他临死前再折磨他一通罢了。
这是背叛她必须付出的代价!
景阳的手极稳,先准确割下那惯会说谎的舌头,继而刀锋翻飞,逐一卸去郡马的十指。
“郡主,少将军回来了。”侍卫叩响房门,隔着门板朗声禀告。
景阳这才停手,将染血弯刀递给亲信,在一声声哀嚎中吩咐道:“剐了郡马,连同肃州男细作的尸首一并悬于城门。”
“是。”亲信应道。
景阳洗净双手,出门迎接自己的女儿归家。
刚出门没几步,身披银鳞甲胄的十五岁少年迎面扑来,怕身上的甲胄硌到母亲,又迅速推开对方。
“娘,你交代给我的事情都办妥了,长乐公主决定在上元节的宫宴上发动政变。”少年得意地向母亲邀功。
景阳望着自己的女儿,眼底漾起柔光。
她的女儿名吉,字佑之,取自“是以自天佑之,吉无不利”。她的女儿生来就是天之娇子,合该顺遂一生。
景阳自幼被母亲盛才捷宠着长大,没吃过一点苦。正因如此,她才明白王妃不如郡主,郡主不如王爷,王爷不如男帝。
她是郡主,她生下的女儿会成为县主,可县主拥有的权力更小。景阳无法容忍自己的女儿过得还不如自己,她的女儿必须拥有更高贵的身份,掌控更大的权力。
在这乱世 里,还有什麽权力比兵权更重要呢?
故而,在佑之出生以后,景阳并未向男帝请封,让男帝封佑之为县主。而是将佑之送入军营,成为人人尊敬的少将军。
西境数万兵马,只听从她们母子的号令。
神武军的出现倒是提醒了景阳一件事,她应该招募女兵,让女儿拥有一支永远不会背叛她的军队。
至于现有的男兵,她自有办法让他们在战场上发挥最后的价值。
“佑之,郡马死了。”景阳直言不讳。
盛吉早就知道景阳的计划,自始至终只有郡马被瞒在鼓里。
她从容点头,转而关心起远在信州的盛才捷:“井招郡之危已解,我们何时写信给姥姥?省得她担心我们。”
“我们现在就去书房,给姥姥写信保平安。”
景阳讨厌等待,也不喜欢陷入被动的境地,她不可能看着井招郡陷入危机却什麽都不做。
与其等着不知何时会来的神武军,她选择主动出击。
十余年前初入西域时,她就试图在西定国找到可靠的盟友。
这份主动,原本是想维持两国之间的和平,保证西域的安宁。
而今,北延国有三代帝王,神武军的三位将军也攻破京城,覆灭萧氏皇族,她看到了女人掌权的另一条路。
在男人称帝的朝堂上,能感受到丁点权力的女人便只有皇后和公主。一旦体会过掌权的滋味,谁不想再往上一步呢?
只可惜,西定国和夏池国一样,公主被排挤在外,只能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兄弟陷入激烈的夺嫡之争。
经过十数年的观察,景阳和西定国野心勃勃的大公主长乐结盟。她将借兵给长乐,支持长乐发动政变夺取帝位。除此之外,她和长乐分别派遣使者前往北延和京城,向北延皇室和神武军求援。
神武军和北延没理由拒绝——若是西定国也由女人称帝,三方都少了一个需要时刻提防的敌军,而多了一位盟友。
被围困的井招郡未曾困守待毙,亦未屈膝投敌。景阳化被动为主动,借兵给长乐,让西定国陷入内乱,他们自顾不暇,不得不放弃井招郡这块嘴边的肥肉。
至于肃州和益州,他们若是想趁火打劫,在他们出兵的那一刻,神武军的铁骑便会趁机直捣其后方。
井招郡,安矣。
盛吉挽着景阳的胳膊前往书房:“娘,这十年来我们各种旁敲侧击,劝长乐公主效仿北延的完颜和姃称帝,她始终不敢迈出那一步,害怕自己失败。过了这麽多年,她在朝堂的势力虽然有所增长,却仍不足以和那些皇男相争,我们能借给她的兵力也有限,这次她敢发动政变,是因为听说了神武军的事迹吗?”
“有这一层原因,但最主要的是现在时机合适。这些年里北延已肃清朝堂内乱,唯余外患;神武军搅乱夏池,北延便少了南边的外患。长乐此时发动政变,北延便可借此机会,彻底拔除西定国这个隐患。三方互利,缺一不可。”
进了书房,景阳为女儿磨墨,让她在信中将她们母子俩在井招郡真实的情况告诉姥姥。
这些年来,景阳只在信中写些家长里短的话,远在信州的盛才捷并不知道景阳是手握兵权的西域王,也不知道她的孙儿是战场上的少将军。
是时候让她知道真相了。
“太好了,终于不用瞒着姥姥了。姥姥知道我是征战沙场的少将军后,定会为我骄傲的。”
盛吉眼睛发亮,顿时有说不完的话要写进信里,她要让姥姥知道自己有多厉害。
景阳将手搭在女儿的肩上,轻轻颔首:“她会的。”
送信的使者策马掠过城门,掀起一阵风,郡马的尸首与肃州男细作的残骸相撞,发出空壳般的闷响。
城内的百姓瞧着那两具被千刀万剐的尸体,直呼痛快。
她们认得其中那具穿锦袍的尸体,是景阳郡主的赘婿。正是因为他郡马的身份,才更可恨。
身为郡马,居然勾结肃州云家,想要蛊惑景阳郡主将井招郡献给敌国,任由敌国铁骑踏入西域,让城中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幸而郡主爱民如子,誓死不降。谁料云家男细作竟当着郡主的面残忍折磨郡马,企图逼迫郡主就范。要不是郡主急中生智,反手诛杀云家男细作,只怕如今井招郡已经落入敌国手中。
“猪狗不如的东西,肃州云家迟早和这两个男人一样,死无全尸、曝尸荒野!”
直至傍晚,城墙下骂声渐歇,百姓各自归家,只留那两具残骸在风里继续摇晃。
第249章 举城归附
新历元年,仲春卯月之初。
惊蛰,春雷响,万物生。
冬季过去,天气逐渐回暖,地处南方的神武三营已从五千人的规模扩充至三万大军。其中战兵一万两千人,战时为兵、闲时为农的辅兵则有近两万。
兵,贵精不贵多。为了保证当地的民生和春耕,神武军一直在有条不紊地招兵,并未出现为了迅速扩充兵力而透支民力的情况。
二月初一,石力便率五千精兵屯驻望和城外,整肃军容以待,预备攻取江陵。
江陵地理位置特殊,已被神武军四面围合,此战只需陈兵示威,等着对方投降即可。
派出去的斥候传回消息,称沿途并无伏兵,石力当即亲率神武军第一营向江陵进发。兵临城下之际,远远望去,城墙上竟无一个男兵守卫。
莫非对方已弃城请降,无意抵抗?
石力挥手示意身后大军停下,正要出声叫阵,却见城墙上竖起了赤色的神武旗帜。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城门缓缓打开,一群手持官府所制长刀的女子从内走出。石力紧张地握紧手中重刀,担心这些女子是敌军抛出来的诱饵。
“前朝官府横征暴敛,我等苦不堪言,久闻神武军‘废旧制、换新天’的仁义之名,今举城归附,愿神武军入城后重整纲纪、保境安民。”
从城中走出来的数百女子皆身着青衣,立于队伍两侧的高个女子举着赤色的神武军旗。为首的女子行至石力前方十步的地方停下,向她抱拳行礼。
闻言,石力回望神武军士卒身上的青色戎装,以及空中猎猎翻卷的赤色旌旗,忽然会心一笑。
这群江陵百姓从衣饰到仪制皆效仿神武军,还在城墙上竖起神武军的旗帜,想必她们就是自发加入神武军的编外民军。
望着她们亮如繁星的眼眸,石力回头吩咐众人:“随我入城!”
没想到年后的第一场仗还未开始,就以如此平和的方式结束。
石力率兵跟随她们入城,城内百姓夹道欢迎,争持牛、羊、酒食献享神武军士。
“齐姑娘,你们仅有这数百人,还是在反抗官府的过程中有所折损?”石力在入城后就翻身下马,牵着马走在齐年身边。
齐年就是方才带领数百江陵百姓走出城门、主动献城的首领。她回答石力:“半月前我们发动起义,全城百姓共同抵抗官府,仅有八人受伤。”
石力有些诧异,完全没料到会是这麽小的一个数字。
齐年看着她愕然的表情,解释道:“江陵地势得天独厚,西邻信州,东倚全州,北接京城,南望边南。往来诸地的商贾消息最为灵通,城中百姓为谋生计免不了要与商人交道,自然就从商人的口中得知神武军治下是何等安定富庶。单是一条轻徭薄税,就足以让城中百姓心向神武军,更何况,神武军所行之事还远不止如此。”
“去年十月,神武军攻破京城,覆灭萧氏王朝的消息传入江陵后,城中的商人与百姓响应神武军‘废旧制,换新天’的号召,数万人联合起来反抗官府,期间发生了一点冲突,导致八人受伤。所幸都是些皮肉伤,细心将养便可痊愈。”
“以仁义聚民心,以新政换天下。石都尉,神武军是民心所向,我们等了半月就盼着你们来江陵呢。”
石力颔首,问道:“城中最大的商号是谁家?”
齐年答道:“是我的东家,万盛。”
石力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似乎在哪听过。
“我也是个生意人,在顺祥号江陵分店担任掌柜。顺祥号的东家本名听晚,行商时化名万盛,神武军三将之一的冯将军是我顺祥号大东家的姐姐。去年八月,东家跟随姚清前辈出海行商,便将江陵的生意全权交由我负责。”
今日江陵百姓主动开门献城之举,是早在去年八月,万盛出海之前,她便与自己母亲流筝、亲信齐年以及城中其她各大商号的东家们共同商定的计策。
她们一直在城中宣扬神武军的仁义,只待时机成熟,便号召百姓举义响应神武军。
倘若流筝没有跟着黑山堡三当家前往西域井招郡,今日率领众人打开城门欢迎神武军入城的便是流筝了。
流筝离开前将此事交给齐年,齐年也不负所托,带领百姓成功反抗官府,将城中男官斩杀,剩下毫无抵抗之意的男兵则暂时收押大牢,等到神武军入城后再行处置。
齐年简明扼要,将城中的大致情形告知石力。
原来是自家人,石力在心中暗自感慨,做生意的商人才是真正的手眼通天。这世上有任何风吹草动,最快收到消息的只怕就是这群闻风而动的商人了。
此城是江陵的内核所在,城中百姓主动献城,只要将这消息传至周边城县,无需强攻,那些城县也会望风归附。
石力招来亲信,吩咐手下亲信将神武军顺利收服江陵的消息传回晋州,并将此捷报快马送往京城。
“石都尉,你无需再派人前往京城送信。”齐年轻声打断石力,“半月前我等成功斩杀男官后,就已遣人将男官的头颅连同我等准备献城的喜讯送往京城。京城就在江陵北边,来往便捷迅速,此时三位将军应当已经收到消息了。”
二月初,春寒料峭。正因如此,江陵男官的头颅送到京城的时候尚未腐烂,勉强还能辨认出此男的身份。
应无双、燕淼、冯争以及军中各级将领皆端坐于议事厅内,装着江陵男官头颅的木盒子置于厅内的桌案上,齐年亲手写的捷报在众人手中传阅。
“今天一共收到两个好消息,顺利拿下江陵只是其中之一,你们猜猜第二个是什麽?”
捷报在众人手里转了一圈回到原点,她们面上刚扬起笑意,冯争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宣布第二个好消息。
议事厅内只有冯争、应无双和燕淼三人看过从西域使者送来的密信,其她人一听还有好消息纷纷猜测起来。
“莫非是北疆也传来了捷报?”骆兰英话音刚落,便在心中否定了这个猜测。二月的北疆气候依然十分寒冷,纵然有桑进、杨尽欢等悍将,也不能让大家强行克服严寒,攻打幽州、蓟州等地。
紫衣客开口道:“过了这麽久,北延应当已经解决了武安府拥兵自重的男侯。可是北延传来的好消息?她们能够出兵援助我们攻打肃州了?”
提起北延和武安府,应无双不自觉地抬手挡住下半张脸,借此掩饰自己的情绪。
当初她与完颜习做交易,利用那五百匹天马达成一箭三雕之计,北延可以趁机除去武安男侯。
谁料老男帝死于刺杀,七皇男又被她们所杀,计划被彻底打乱。肃州云家发现少了五百匹马,既不敢质问西定国,也没有底气去找武安府的麻烦。
如今的西定国也陷入内乱,根本无暇顾及之前买卖马匹的生意,自然也不会为难武安府。
这是应无双第一次失算,得知老男帝遇刺之后,她就传信给完颜习。去年十月送出的消息,今年一月她才收到完颜习的回信。
信里的内容让她松了口气,她和完颜习制定的计策的确失败了,但武安府收受贿赂、替两个敌国买卖马匹之举已经坐实通敌叛国之罪,证据确凿。
北延皇室师出有名,赶在去年年底派兵缉拿叛贼,将武安府彻底铲除。
因武安府替两国买卖马匹的消息是应无双提供的,完颜习和其她北延皇室还是在信中向应无双表达了谢意。
“北延的冬日漫长,草原上的积雪尚未融化。至少要等到三月中旬,她们才能出兵援助我们攻打肃州。”应无双否定了紫衣客的猜测。
狂鹤好奇道:“那还能是什麽好消息?这才二月,流筝和成鸾就算日夜兼程,也还差半月才能抵达井招郡。”
冯争取出西域使者送来的密信,得意地在众人面前晃了晃,又重新塞进怀里,想继续吊众人的胃口。
“诶!盗圣前辈,还给我!”
一道残影从眼前掠过,冯争伸出手只触到一阵转瞬即逝的风,她懊悔不已。在盗圣面前,东西藏在怀里还不如拿在手上稳妥。
九死生取出信件,跳上桌子一脚踩在头颅上,她清了清嗓子,正要抑扬顿挫地诵读出信件内容。
冯争便高声宣布:“西定国长乐公主发动政变,井招郡之危已解,肃州、益州无法向西定国寻求支持,京城暂时安全了。”
众人惊喜不已,西定国怎麽会突然发动政变了?是否和井招郡有关?除此之外,可还有别的消息?
她们看向九死生,要她将密信的内容一字不差地念出来,她们要知道其中的细节。
九死生被众人簇拥着,她得意地向冯争挑了挑眉,朗声念道:“吾乃西域之主盛景阳,今西域遭逢危机,为解此困局,吾与西定国大公主长乐结为同盟。吾借予她两万精兵,助其发动政变,以图夺取帝位……”
盛景阳派出的使者从井招郡出发,乔装打扮穿过肃州,以最短的距离直抵京城,不过一月时间就将消息送到了神武军手中。
“愿神武军定鼎天下之后,能遣师襄助长乐,助其登临帝位。”九死生念完最后一句,赞道,“西域之主盛景阳,她可真是一代英雌。”
“她娘盛才捷也是位能言善辩的奇人。”燕焱当初在黑山堡亲眼见证了盛才捷的变化,也是亲耳体会过她的厉害。
两个好消息已经说完了,燕淼走到桌边将舆图展开,众人知道她要说正事,迅速安静下来回到原位。
“明日起,嫖姚卫、长风卫以及晋州第三营,共计三千精兵,今后便随冯争留在京城,负责抵御西边的肃州和益州。紫衣前辈、梁丘天谕则随我返回晋州,率兵北伐攻取齐州、庆州。无双返回北疆,率兵南下。”
梁丘天谕不解地来到应无双身边,问道:“怎麽是冯争留在京城,无双姐姐返回北疆带兵南下?”
众人也都记得上个月冯争亲口说过,她要返回北疆亲自带兵攻打蓟州和郑州,怎麽这会儿她又要留在京城抵御肃州和益州了?
“应玉树在北疆,我要去见她。”应无双直言不讳。
事实上,应玉树并不在北疆,去年年末应无双收到吴婆婆的来信。信中称,应玉树得知她不在北疆后,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北疆,临走前并未说明自己去向。
时至今日,应无双仍未和应玉树相见。
从去年十月至今年二月,整整四月的时间,足够应玉树来一趟京城了,可她没来。
应无双隐隐猜到了应玉树的去向,她要去见她。
第250章 霹雳火雷
*
翌日,城外落霞亭
神武军众位将领聚集在城门前,准备兵分两路:一路前往北疆,一路前往晋州。留在京城的冯争、骆兰英及葛曦来为两方人马送行。
“这是我答应送给桑进的宝刀,长四尺三寸,重二斤九两,以百炼法打造出来的绝世好刀。你告诉她,这把宝刀绝不比藏剑山庄的差,我可没食言。”
冯争将自己特意从皇宫宝库里千挑万选出来的宝刀交给应无双。
桑进如期在半月内攻下了幽州北部五县,她也当履行承诺赠桑进一把宝刀。
应无双将宝刀挂在马鞍旁,点头应下此事。
冯争注视着应无双,欲言又止。年前,她与无双在来京城的路上便敞开心扉,该如何面映射玉树,无双自己心中自有分寸,无需她再多言。
“神武军主力尽在东线,肃州和益州随时有可能向京城发动进攻。冯争,你只需固守城池,切勿出城应战。”
应无双相信冯争的本事,却也担心她张扬恣意的性子会中了对方的激将法。
“放心,你不在,还有骆大师姐盯着我呢。”冯争扭头指了指骆兰英,整个神武军中就属沐川和骆兰英最稳重。
应无双扬唇浅笑,的确,有骆大师姐在,任何急躁冒进的战术都会被她及时拦下。
“无双、水燕!我在京城等你们的捷报!”冯争冲两人挥手。
得到两人肯定的回应后,她待在原地目送她们策马远去。
直到两方人马的身影都消失在天边,冯争抚摸身下的雷驹,调头返回京城。
回程的路上,冯争询问身侧的骆兰英和葛曦:“募兵之事进展如何?”
“城中百姓响应踊跃,一月内可募得新兵万余。加紧操练,三月底便能列阵沙场。”骆兰英回道。
葛曦轻轻拽动缰绳,与二人并辔而行:“前往肃州和益州的暗探也已安排妥当,她们午后便会启程。”
三人离开后,落霞亭复归寂静。满地马蹄印自一方汇聚,又向三方散去。
季春时节,幽州山峦才染新翠,桃花灼灼漫野。
应无双从京城一路而来,到达双台县外的军堡时忍不住感叹,北边的春天来得到底晚些。京城的桃花早在二月便开尽了,幽州山间的桃花方才绽放。
桑进从应无双手中接过冯争许诺给她的宝刀,此刀鹿皮缠柄,刀身刃薄锋利,乌木刀鞘上刻有兽纹。
“果然是把好刀,等上了战场,砍敌军的头就跟切菜似的。”
她爱不释手地握着宝刀,对着空气劈砍,破风之声清越入耳。
“此刀是冯争在皇宫宝库中取出来的……”应无双将冯争的话转述给桑进,并向她说明藏剑山庄的百宝阁早已被完颜习搬空的情况。
桑进对手里的宝刀很是满意,对她而言,此刀不论是藏剑山庄的还是皇宫宝库里的,只要砍人利索就是好刀。
她收刀入鞘,道:“应将军,我说你们可真不够意思,率领三千奇兵攻占京城这种大事竟然瞒着我们。要不是年后收到你们杀了男帝并攻下皇城的捷报,我还以为军营里的两千嫖姚卫和长风卫凭空消失了呢!”
去年十月桑进便率兵攻下了幽州北部五县,在返回双台县监督俘虏修建军堡之前,她回了东饶关一趟。结果发现军营里少了两千人,还是最精锐的两支部队。
任她怎麽追问,武瑾、武瑜都不肯开口。
一番打听下来,只有杨尽欢猜测嫖姚卫和长风卫可能去了京城,桑进也想起冯争临走前特意点了点舆图上的京城。
仅凭这点儿信息,两人实在猜不透这两千人去京城到底能做什麽。直到捷报传来,桑进和杨尽欢才明白冯争所说的“神武军的成名之战在京城”究竟是什麽意思。
三千人奇袭京城,劫法场、杀男帝、夜袭皇宫!当真是空前绝后的壮举,此后不会有任何一场仗能比京城一战更精彩了。
桑进语气里满是遗憾,如此激战,她竟然只能听传信的使者转述,而不能亲身经历,实在可惜。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抓着冯争打破砂锅问到底,然后死皮赖脸地跟过去不可。
“事以密成,言以泄败。何况变量丛生,我等险些功亏一篑。”
厉胜等人成功刺杀老男帝便是应无双意料之外的事情,从老男帝身死那一刻起,一环接一环,稍有差池就会万劫不复。
“话是如此,那为什麽不带我去?”桑进小声抱怨,她难道不比骆兰英和葛曦那两个小年轻厉害多了。
“桑都尉若是跟着我们去了京城,幽州北部五县可就没人打了。换了别人倒也可以,但肯定没有桑都尉这般神速。”
应无双和桑进站在双台县外修建的军堡城墙上眺望远方,北边的五县皆被桑进率领的霆霓卫攻占。这五县的官员任职由廖去非做主,已经妥帖地安排下去,无需她再操心。
桑进听后,心里的不悦瞬间烟消云散,她咧开嘴大笑,毫不谦虚地说:“这倒也是,军中没人比得过我桑进。让换了别人去打,至少要打一两月。”
她嘚瑟了一会儿,望着南方的重峦叠嶂,摩拳擦掌地问道:“将军,咱们什麽时候攻打幽州南部?”
好不容易捱过这个无聊的冬天,桑进早已按捺不住战意,现在的气候不凉不燥,最适合行军作战、攻城略地。
应无双负手而立,沉声道:“你留在双台县整肃霆霓卫,我即刻返回北疆调遣五百精骑翻越太行山,首取藏剑山庄。此山庄地势险要,可作前沿营垒。待后续大军集结完毕,稍作休整,便一路挥师南下。”
两人返回营内,应无双一边陈述接下来的作战计划,一边在桑进的军事沙盘上插上神武军的旗帜。
看着东边的大半疆土都被神武军攻下,桑进好奇地问道:“你说咱们和晋州的神武军比起来,谁会破城更快?”
“她们更快。”应无双不假思索地给出答案。
桑进追问:“为什麽这麽肯定?”
“晋州神武军所备攻城器械的威力更胜一筹,初时或与我军的推进速度相当。但当她们把那些武器调试稳定后,破阵拔城之势必倍道而进。无论是野战歼敌,抑或是攻坚拔寨,都易如反掌。届时,攻城战将不再是耗时靡力的下策,反而可借器械之利,将瓮中之鼈一网打尽。”
在京城的那段时间里,燕淼将边南冶铸坊铸兵的进程告诉了众人。
冶铸坊打造出的刀剑甲胄,刃口锋利度与甲片坚硬度皆远超前朝官府制式装备。与此同时,陈玄率五螙门众徒依照燕淼所绘的器械图纸,潜心钻研新型攻城器械。
经反复推演改良,投石机和床弩的投射距离与命中精度显著提升。除此之外,她们还制作出了威力远强于火硝、震天雷的烈性炸药。
据燕淼所说,一旦适配炸药的投射器具成功打造出来,再固若金汤的城防工事,都将在新式火器的攻势下土崩瓦解。
“真有这麽厉害的东西?”桑进对这等闻所未闻的东西感到惊奇。
应无双也不清楚,她只知道燕淼和冯争说起那些东西时有理有据的,夹杂着太多她听不懂的生僻术语,似乎未来真有那麽一种神器,可以轻松地摧城破垒。
齐州,行邑城外箭如雨下,守城男将立于城头,疑惑地望着千步外的神武军。
太奇怪了,神武军怎麽只派了这麽点人来攻城?还只带了投石机来,云梯、攻城槌这两样最重要的攻城器械却都没带。
而且将士们都站在极远的地方,他估摸着应该有千步距离,远超他城中弓箭和床弩的射程。她们究竟意欲何为?
正当男将疑惑时,城外的神武军操控投石机,百斤重的石头逆着箭雨砸向城墙。
早在去年,男将便有所耳闻:神武军的投石机、床弩等器械威力超凡,射程与精度皆非寻常可比。
不过石头终究是石头,威力再大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摧毁坚固的城墙。他示意守城的男兵注意躲避巨石。
与第二波巨石一同袭来的还有三四个亮着火星的球形铁疙瘩。
“五,四,三,二,一!”
城下,燕淼和陈玄紧紧盯着飞向城墙的炸药。她们提前计算过了,从这个距离投出炸药,炸药上的引线正好能在落到城墙上的时候燃尽。
比空中赤阳更加耀眼的火光在城墙上亮起,如雷般的轰鸣声掩盖了其它巨石攻城的巨响。烟尘迅速被风吹散,神武军将士全都不可置信地看着城墙上被炸开的缺口。
城头男将被气浪掀翻在地,耳鸣如鼓,鲜血如雾散开,中招的男兵碎成无数尸块。
炸药爆破的铁片高速刺向城墙上的其他男兵,崩裂的墙垣碎石四溅。刹那间,城头哀嚎遍野,尸横满地。
守城的男将、男兵何曾见过威力如此可怕的炸药,哪还有人敢待在原地,生怕待会儿又有类似的炸药攻向城墙,个个吓得肝胆俱裂,争相往城下奔逃。
然而,城外的神武军在燕淼的指挥下退兵了。
“威力虽未及预期,却也差强人意。”燕淼叹了口气,这些炸药的威力果然还是无法和现代炸弹相媲美。
目前的铸铁技术仅能打造出盛装炸药的外壳,爆炸后碎裂的铁片高速刺向敌军,威力近似现代的手榴弹。
陈玄将一沓图纸递给燕淼:“你之前绘制的武器图纸设想虽好,但以冶铸坊现在的铸冶技术,根本无法将图上的精妙构造化为实物。全宗门连日来昼夜不休,反复推敲改良,如今的霹雳火雷已是极限。”
这炸药是五螙门众人在震天雷的基础上,根据燕淼给出的新火药配方改良而成,门主颜尔为其命名 “霹雳火雷”。
燕淼颔首表示理解,想要研制枪支炮弹,必须同步精进火药制备、冶炼、炼钢等技艺,而这一切的前提是让工匠通晓原理,从根基开始改进。
无数化学方程式浮上脑海,燕淼揉了下眉心,另一个“她”拥有的记忆虽然大部分都不可细究,但作为一个高三理科考生,数理化倒是学得还不错。
趁着现在她还没忘记这些知识,回营后便默写下来编造成册,先给冯争送去一份,查漏补缺后再将这些书册交给工匠。
“霹雳火雷的效果很稳定,下次来便直接攻城吧。”陈玄发现燕淼神游天外,将手放在她面前晃了晃,“燕淼,想什麽呢?”
燕淼回过神来,歉意一笑:“没什麽,你说得对,下次便带足火雷炸开城门。”
脑海中先进的知识技术固然诱人,但当务之急是荡平夏池国。待战事终了,才有闲暇钻研这些学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