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男帝昏聩残暴,苛捐杂税压得民不聊生,萧氏王朝已是摇摇欲坠。将军心有鸿鹄之志,不愿屈居人下,此乃明智之举。如今天下义军四起,老男帝却只顾炼丹求仙躲避劫数,无暇顾及这些各地义军叛党。"
"只是……”郑公公故作犹豫,抬头发现燕淼脸上没有丝毫惧色,反而带着他看不明白的笑意。
燕淼没有接住他的戏,可为了活命,他一个人也得唱下去。
“只是将军远在边南,恐怕不知京城已是暗潮汹涌。皇男、宗室、权臣还有外戚,各方势力都在觊觎帝位。宫变往往只在朝夕之间,一旦新帝登基,必会着手肃清各地义军叛党。”
“敢问将军可有应对之策?”
第226章 将计就计
燕淼将郑公公那副自以为得计的神态尽收眼底,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她们当然有应对之策。
从她与应无双、冯争决定成为天下共主的那一刻起,三人的每一步行动都是深思熟虑、仔细筹谋过的,绝不会贸然行事。
燕淼带领神武军攻占晋州的时候,她们便已推测过朝廷作何反应。
内乱不止的朝廷果然如应无双所料,向燕淼送来了招安的圣旨,企图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她们招降,稳住神武军。
对此,三人的意见是统一的。神武军起义就是为了废除萧氏王朝的旧制,她们绝不会接受朝廷的招安,因此燕淼并不打算接下这道圣旨。
但知晓圣旨内容后,燕淼隐隐觉得有些蹊跷。老男帝在京城安享尊荣,为何突然要在边南修建行宫?
一国之君要从京城迁往边南,可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事。即便畏惧生死,也断不该如此仓促行事,这背后必有推手。
于是,燕淼下令将郑公公等人暂且收押大牢,自己则带着圣旨赶往议事厅,想要听取其她人的意见后再做决策。
昨日众人就聚集在这议事厅中,针对老男帝颁给神武军的圣旨讨论了许久。
当时议事厅中大多是曾经纵横江湖的武林前辈,她们与燕淼、应无双及冯争三人的想法一致,主张直接抗旨,并杀了前来颁旨的郑公公等人。
在她们看来,朝廷内乱不断,待其平息皇室纷争,腾出手来对付各地义军时,北疆和边南的神武军早已羽翼丰满,届时兵戎相见,亦无所畏惧。
一个字——“打”就是了。
然而,正拿着圣旨查看的苏博文却提出了不同的见解。她认为朝廷这道招安的圣旨虽然没有给出任何实质性的奖赏,但这道圣旨本身却可以好好利用一番。
“我们何不将计就计,让郑公公以为我们接下了圣旨。燕将军可凭借老男帝亲封的镇南将军之名,光明正大地率领神武军进京领旨谢恩。从晋州到京城,沿途会路过数十个城镇,有了这道旨意,我军不仅能畅行无阻,一路上的衣食住行也皆由朝廷的驿站官府供给。如此良机,岂有不利用之理?”
苏博文将染血的圣旨合上,继续道:“留那阉党一命,权当是我军进京的‘路引’,待我军安全抵达京城,再做处置。”
最先赞同苏博文的是紫衣客,她若有所思地说:“拿着圣旨走明路倒是方便,不必遮掩身份四处躲藏,兵器也不必离手。燕淼,你看这样如何?三日后,你带五百人随着郑公公前往京城,我按照原计划将剩下的五百人打散,让她们乔装打扮,兵分多路而行,一月之后与你们在京城会合。”
原计划中,燕淼从神武三营中挑选了一千精锐,并将这一千人分成数十支人数不同的队伍。各个队伍掩藏身份,或乔装成做买卖的商队,或扮作运货的镖局,或是举家搬迁的难民……
总之,要让这一千精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京城附近。
乔装改扮倒是简单,麻烦的是途中路过的许多城镇会严格盘查来往行人的行李,她们要想尽办法将兵器从那些守城男兵的眼皮子底下运进去。
如今有了老男帝的圣旨,神武军摇身一变成了朝廷的正规军,便不必提心吊胆地藏兵器了。
苏博文的计策,可谓是一举多得,众人权衡利弊后,纷纷点头同意。
计划有变,之前商定好的各方面细节需要重新调整。众人在议事厅中待了许久,直至所有部署都敲定无误后才离开。
原本打算休息半天的燕淼,最终还是在议事厅里度过了这一整个下午。
“依你之见,神武军当如何?”
燕淼垂眸看向跪在厅中的郑公公,此人贪生怕死没什麽骨气,稍加恐吓便能达到她们的目的,让郑公公乖乖充当神武军的“路引”。
郑公公一看有希望,强压着心中的激动说道:“依小人之见,将军不如——”
“不如暂且接下圣旨,先取得朝廷认可。如此既能名正言顺扩充军力,又可静观其变。待京城生变,再寻机自立不迟。”
一旁敛目沉思的苏博文突然开口,截断了郑公公的话头。
郑公公登时呆若木鸡,张着嘴,满脸震惊。自己的心中所想被对方一语道破,这还如何继续谈判下去?
他这才惊觉,神武军的燕将军绝非只会打仗杀人的莽妇,她身边能人辈出,不乏审时度势的谋士。事实上,神武军对京城局势的了解可能并不亚于自己。
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淌,郑公公恍然大悟,原来士兵将他带出大牢时那句 “正巧,将军也要见你”是这个意思——他早就被燕将军看透,成了对方砧板上的鱼肉。
苏博文缓步上前,半垂着眼,气势逼人:“我且问你,若燕将军接下圣旨,谁来承担老男帝修建行宫的费用?行宫落成,圣驾南迁,我等又该如何自处?”
“这个无需将军费心,修建行宫不过是个诱骗老男帝出宫的幌子,老男帝注定活不过今年初雪。”
郑公公俯下身子压低声音,将他和七皇男的谋划和盘托出。
或许,姒命相师的预言并不准确,却给了有心之人可乘之机。无论老男帝因何而亡,都可推说是应验了预言里的劫数,自己则可以顺应另一道“帝星已现”的预言顺利登基。
所以,当两道预言传开之时,老男帝的死期便已注定,不可更改 。
“原来如此。”苏博文命令郑公公抬起头,质问他,“给我一个让你活着的理由。要知道,钦差大臣水土不服,在回京的路上病死或是累死都是常事。我等大可杀了你以除后顾之忧,直接带着圣旨前往京城复命。”
“不!不是这样的。我必须活着,我能帮助将军!”郑公公疯狂摇头,“大人和将军有所不知,这沿途的男官员个个都是趋炎附势、贪惏成性的下流货色。神武军虽有平定叛军之功,但在他们看来也不过是一群无名小卒。他们非但不会让神武军顺利过去,还会百般刁难,趁机索要好处。不将神武军身上的油水榨干,他们是不会罢休的。”
“我……小人在来的路上已经和他们打过交道,该打点的都打点过了。再加上小人是老男帝身边最宠信的太监,有小人在前面开路,他们定不会为难您和神武军,还会好吃好喝地招待您等。”
郑公公跪在地上抖若筛糠,他貌似知道自己哭起来会惹人生厌,死死地咬住牙,将泪水憋了回去。
“这麽说你还有点用处。”
郑公公还没来得及高兴,苏博文话音一转,“除此之外,你还能给我们什麽?”
“啊?” 郑公公一脸茫然,试图装傻充愣。
“郑公公,你可是要从我们手上买自己的命。难道你觉得自己的命不值钱吗?”苏博文提醒他,“身为老男帝最宠信的太监总管,你的私产怕是不少吧。要命还是要钱?”
要命还是要钱,这句话以前常挂在郑公公嘴边,他靠这句话在京城置田产,买房屋,养虏隶。如今别人对他说出这句话,却要将他这些年积攒的一切统统夺走。
郑公公垂下头,以免苏博文和燕淼看见他眼中的怨恨,声音沙哑:“小人自然想活命。”
“答应得倒是痛快,天谕!”燕淼抬头,扬声唤道。
话音刚落,屋顶瓦片轻响,梁丘天谕掀开半片青瓦探出头来,疑惑不已:“你怎麽知道我在上面?”
她上屋顶的时候分明运起轻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猜的。”燕淼嘴角微扬。
她和梁丘天谕的初见算不上友好,武林大会结束的时候两人都还是相看两相厌。后来在边南共事将近三月,两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即便不如朋友那般亲密,却也生出了些别样的默契。
梁丘天谕撇撇嘴,将瓦片放回原处盖好。随后屋顶上载来极其富有节奏感的脚步声,“咚”的一声,房门从外推开,梁丘天谕故意重重地落在地上。
她方才在房顶上将屋内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自然明白燕淼唤她下来的用意。
“我这有见血封喉的黄泉露,每隔七日发作一次的钻心蛊,侵蚀五脏六腑的断肠散,还有时刻在人体内发生变化的千机之螙,此螙无药可解。你想要哪一种?”
梁丘天谕倚在门框上,语调轻快地报着螙物名字。
郑公公缓缓转过头,只见一条银环蛇从少年袖中滑出,蛇身缠绕在少年手臂上,猩红信子吞吐间露出骇人的獠牙。
他僵在原地,血色瞬间从脸上褪去。
还未缓过神,梁丘天谕已欺身上前,笑着朝他伸出手:“问你话呢,选哪个?”
少年的掌心赫然托着一只花纹艳丽的八爪虫,诡异的色泽昭示着此虫的致命螙性。若是被这家夥咬上一口,怕是转眼就命丧黄泉了。
“将军饶命!” 郑公公将头磕得砰砰响,涕泪横流,“小人进了宫定守口如瓶,绝不说一句不该说的话。小人还会在圣上面前为神武军美言,请求老男帝重重赏赐神武军。您饶过小人吧,小人真的不想死。”
说罢又连连叩首,声泪俱下的哭求在空荡的室内回荡。
“郑公公莫怕,这些无解的剧螙不是给你吃的。毕竟我们还需要你带着神武军顺利进京,将你这麽多年囤积的私产送到我们手中呢。”
郑公公闻言看向苏博文,结巴道:“真,真的吗?”
“千真万确,你可是有用之人,我们不会让你死的。”苏博文蹲下来递给他一个瓷瓶,“这味药螙性极弱,服下后百天之内不会有性命之忧。但若是过了百天后没有服用解药,就会暴毙而亡。”
“从晋州到京城顺利的话,只需要一月时间,到时候你我完成交易,我军会在百天之内把解药给你。”
梁丘天谕手臂上的螙蛇还在发出嘶嘶的声响,相较之下,苏博文手中的螙药似乎没那麽可怕了。郑公公盯着瓷瓶犹豫片刻,终究心一横,仰头将螙液一饮而尽。
第227章 来时一人来,走时一人走
北延国,磐城
完颜习一回来就直奔皇宫拜见母亲,想要将自己这一路上的见闻都说与她听。结果扑了个空,母亲并不在宫中。
大殿里仅有三位内官在整理桌上的奏折,一老两少,两个年轻内官手持纸笔,全神贯注地聆听着老者的教诲,将每一句话都工整地记录下来,不敢有丝毫懈怠。
完颜习走到头发花白的老者面前,姿态恭敬地向老者问好:“朝司正。”
听到完颜习的声音,老者和两位年轻内官同时站起来向完颜习行礼。
“太子殿下回来了。”老者同完颜习寒暄,方才教导年轻内官时的锐利眼神变得柔软,她挥手示意两个年轻内官退下。
得到指令的年轻内官如蒙大赦,脚步匆匆退出大殿,面上紧绷的神情也随之松弛下来。
“看来在我离开的这半年里,朝司正还是宫中最令人害怕的铁面内官。”完颜习望着两人越来越快的步伐,便知道在她来之前,她们已经被朝司正训过了。
老者名叫朝鲁,年幼时入宫,由先帝完颜帝身边的内官教养长大。先帝退位后,她的女儿完颜和姃继位。
朝鲁才能出众,很快成为新帝最信任的内官之一。她常年随侍君侧,处理机密要务,渐渐养成了不苟言笑的性子。在这深宫之中,她深知自己位置特殊,唯有时刻保持肃穆,才能不让人看透心思,避免被有心之人利用。
完颜习是朝鲁看着长大的,可她从没见过朝鲁开怀大笑的模样。即便是微笑,朝鲁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太大的起伏,只能从她那双明亮的眼眸里看出些许温柔的笑意。
已是花甲之年的朝司正依然不改沉稳严肃的作风,那双眼睛也始终明亮如天空中翺翔的鹰。
“只有严厉教导她们,让她们成为合格的内官,微臣才能安心地告老还乡。”面对完颜习的调侃,朝司正破天荒地笑了出来,眼角的皱纹轻轻颤动。
她抬起手想要抚摸完颜习的脸,却在即将触碰到对方脸颊时打消了这个念头,转而拍了拍完颜习的肩膀,说道:“将来太子殿下身边的内官,也是从她们之中选。”
完颜习握住朝司正的手,就如同儿时抓着她的手指学走路那般,握得紧紧的。年幼时她的手小,只能抓住朝司正几根手指,现在她的手掌已经能够完全握住对方的手。
“朝司正还年轻,没到告老还乡的时候。”完颜习握着老者粗糙干瘪的手掌,她知道朝司正老了,可她不想让朝司正离开。
朝司正没有答话,只是避开了完颜习满是祈求的目光,无声地叹气。当年太子殿下出生时,北延朝堂动荡不安,陛下整日忙于处理繁杂的政务,鲜少有时间陪伴在太子身边。
是她与几名宫人承担起照顾太子的重任,将太子殿下悉心抚养长大,也正因如此,太子殿下很是依赖她。
前日,她向陛下呈上了乞休的奏章,陛下并未应允,让她等太子殿下归来后再做商议。如今,太子殿下刚从异国归来,正是渴望亲人陪伴的时候,若在此时提出告老还乡,太子殿下必然不会答应。
再等等吧,过段时间太子殿下就舍得放她走了。
“微臣六十了都还没向陛下乞骸骨,有的人正值壮年就递了辞呈要归家。”朝司正从桌面上取出一份奏折交给完颜习,巧妙地转移话题。
女子入朝为官相当不易,姥姥和母亲努力了那麽多年才打破重重阻碍,让女子能够光明正大地出现在朝堂上。
怎麽会有人放弃自己大好的前程不要,选择回家?回家能做什麽大事?
完颜习皱起眉头,神情凝重地展开奏折,待看到 “应玉树” 三个字时,心中的疑惑瞬间消散。原来是义母要辞官归家,这便说得通了。
义母的女儿应无双在北疆收服破衣卫,创建神武军,轰轰烈烈地率兵起义。义母听说了这些事情又岂能坐得住,自然是要回去的。
至于回去后做些什麽,那便要问义母本人了,她可猜不中义母的心思。
“朝司正,母亲去了何处?”完颜习问道。
“应武师决定于今日傍晚启程离开北延,陛下打算送她一程,便在散朝之后随肖将军一同去了安远将军府。”
说罢,朝司正走到殿门前,吩咐宫人备好马匹,随后对完颜习说道:“应武师是殿下义母,既然殿下及时赶了回来,也去送送她吧。”
即便应玉树已辞去国子监武师一职,朝司正依旧习惯以武师一职称呼对方。
“好。”完颜习应道。
在完颜习认应玉树为义母的那天,她就从自己的母亲口中知道了应玉树的来历。从那时起,她就知道北延留不住义母,总有一天义母会离开的。
北延朝堂上的大部分人都知道应玉树的来历,这并非什麽不可言说的秘密,但完颜习从未听应玉树本人说过她以前在夏池国的事情。
临走前,完颜习问朝司正:“我朝有一名细作名唤魏珂,一直潜伏在夏池国京城打探消息。十多年前,母亲命人从魏珂手中取走了一瓶忘忧蛊,那蛊是下在义母身上了吗?”
朝司正摇头:“微臣并不清楚应武师的事情,只记得陛下将忘忧蛊交给了肖将军。至于肖将军有没有向应武师下蛊,殿下正好可以亲自去问个明白。”
完颜习离开皇宫的时候,天空中已飘起了细碎的雪花。她从宫人手中接过缰绳,利落地翻身上马,迎着风雪,朝着安远将军府疾驰而去。
抵达将军府门外,完颜习跟着府中仆役的指引,在演武场中找到了正在比试箭术的三人。
北延皇帝完颜和姃、安远将军肖守谦以及辞去了国子监武师一职的应玉树,三人皆弯弓搭箭,瞄准对面远在数百步之外的箭靶。
“嗖!嗖!嗖!”
羽箭离弦,几乎同时命中靶心,激起一阵喝彩。
完颜习没有贸然上前打扰,而是安静地等在一旁。直到三人意犹未尽地放下长弓,她远远地看见母亲分别和肖将军、义母说了什麽,而后义母对着母亲行了一礼。
“北延的初雪来得极早,以防大雪封路,你还是早些出发得好。”完颜和姃看了眼空中飘落的雪花,对着应玉树说道。
“多谢陛下提醒。”应玉树伸手接住一片雪花,掌心的温度将雪花融化,她感慨道:“今年的初雪来得比往年早,想来夏池国的初雪也会提前降临。”
此话一出,完颜和姃与肖守谦都想到了在夏池国闹得沸沸扬扬的预言。
“姒命预言萧氏男帝会死于今年初雪,夏池国今年的冬天定会很热闹。你们说,萧氏男帝最终会死于谁手?是他的男儿,还是宗室兄弟?”
夏池国内乱,北延国便不必担忧外患。趁着敌国内乱无暇顾及旁人,完颜和姃正好借机整顿朝纲。
思及此处,她缓缓扬起嘴角,自问自答道:“对北延来说,不论他死于谁手,都是好消息。”
“要是玉树脚程快些,应该让那畜生死在她的手下。”肖守谦冲应玉树扬了扬下巴,“可惜我去不了,你回去后一定要跟他们把旧账算清楚!”
完颜和姃敏锐地抓住肖守谦口中的可惜二字,笑道:“不如朕准你离京,与玉树一起回去报仇雪恨可好?”
肖守谦与完颜和姃自幼一起长大,两人情同姐妹,私下里完颜和姃从不对肖守谦自称“朕”。她第一次对肖守谦自称“朕”,是因为肖守谦违抗圣旨,不顾自身安危,孤身一人潜入夏池国京城救走应玉树。
后来为数不多的几次也都和应玉树有关。
这次大家聊得好好的,怎麽突然开始自称“朕”了?
肖守谦悄悄瞥了眼完颜和姃,故意逗她:“好啊,我这就去收拾行李!”
完颜和姃脸色一变,肖守谦当即揽住她的肩膀,解释道:“是你先开我玩笑的,你怎麽老是说这些伤人心的话,我哪舍得离开你。咱俩当年可是发过誓的,你做一世明君,我为毕生良将,携手守护北延山河。”
“咳,我还要回宫处理政事。玉树,雪路难行,你一路保重。”完颜和姃推开肖守谦,故作正经地咳嗽一声。
她转身欲走,看见在旁等候的完颜习,又补充道:“我儿回来得正好,还能和玉树道个别。”
完颜和姃走向完颜习,完颜习见状主动往前迎了几步:“母亲。”
“你义母即刻便要启程,去送送她。”
完颜和姃动作轻柔地拂去女儿肩头的落雪,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便知她心中有许多话想倾诉,温声道,“事了后入宫找我,今夜我们母子俩便歇在昭华殿,不议朝政。”
“嗯。”完颜习欢喜地点头。
三人目送完颜和姃离开,人一走,完颜习朝着应玉树飞奔而去:“义母!”
应玉树张开双臂将她拥入怀中,爽朗大笑:“你这孩子若是再晚些回来,咱们说不定就要在路上碰面了!”
“回得早不如回得巧,还好赶上了。”完颜习回道。
“啧,这麽大人了还要抱。小习,你身为太子,如今也该学着稳重点了。”
肖守谦话没说完,完颜习松开应玉树转而扑到她怀里:“姨母,我刚还看见你搂着我母亲说话呢。”
肖守谦一时语塞,只能生硬辩驳:“那不一样。”
“明明都一样,因为我们关系亲近,所以才能如此亲昵。”完颜习左手挽着姨母,右手挽着义母,笑容灿烂。
“不是小时候天天躲着我俩跑的逃兵了?”肖守谦又提起完颜习年少时的糗事。
完颜习身为一国太子,文武之道皆得名家真传,教导她武艺的两位师傅正是肖守谦和应玉树。年少贪玩,任谁都受不了日日读书习武的枯燥日子,完颜习也曾叛逆过一段时间。
尤其是在安远将军府跟随肖守谦与应玉树学武时,总爱找各种借口溜出去玩,也因此被肖守谦戏称为 “逃兵” 。
三人有说有笑地往外走,刚出演武场,便撞见行色匆匆的萨仁。
“殿下,肖将军。”萨仁先后向完颜习、肖守谦行礼,随后看向应玉树,眼神中满是不舍,“应师傅,听说您今日便要离开磐城,是真的吗?”
“确有此事,我们正要去城门口为义母送行。” 完颜习松开两人,自然地走到萨仁身旁。
萨仁鼻头一酸:“可是我们才刚回来,都没和师傅好好道别。格日乐和大山她们都还没……”
“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日后义母既能来北延看我们,我们也能去探望她。”完颜习打断萨仁,现在不是提其她三人的时候。
大山和大海把自己赔给应无双的事情,完颜习并不打算告诉应玉树。反正她们母子俩迟早会见面,届时大山和大海自会向应玉树解释清楚。
应玉树抬手抚摸萨仁的额头,安慰道:“小习说得对,山高水长,我们总会再见。”
萨仁有些难过,沮丧地问道:“师傅这次要离开多久,还会回来吗?还是打算留在那边,不回来了。”
最后一个字从嘴里蹦出来,萨仁忽然想起曾在她们面前问起自己母亲的应无双。她们已经拥有应师傅长达十六年的教导和陪伴,应无双却至今没见过自己的母亲,她不该说这些的。
应玉树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喃喃道:“我也不清楚。”
肖守谦疑惑地往萨仁身后看,却没瞧见另外三人熟悉的身影:“小川,小山、小海和小湖哪去了?你们四个向来形影不离,怎麽只来了你一个?”
萨仁看向完颜习,后者从容答道:“她们途中有事耽搁,要晚些时日才能回来。”
“原来如此。时辰也不早了,若你们想与应师傅好好道别,便边走边说,莫要耽误她启程。”
寒风裹挟着细碎雪粒扑在脸上,一行人骑马行至城门。
应玉树回望磐城,十六年前她初到磐城,却是命悬一线,毫无意识。若不是肖守谦违抗圣旨,不顾一切也要救她,只怕她早已死在京城。
十六年过去,来为她送行的不止肖守谦一人。城门口近百人的送行队伍,有与她共事多年的同僚,有受她教导的数十学子,还有志同道合的朋友。
然而,来时她是一个人来,走时也是一个人走。
夏池国里有背弃她的仇敌,也有被她抛弃的亲人朋友。那都是她曾经未了的恩怨,是她一个人的事情,该由她自己回去解决。
寒风掠过脸颊,吹散眼底泛起的湿意,应玉树朝着众人挥手做最后的道别。
一声清叱,马鞭破空,漫天大雪中,她一人一骑头也不回地奔向远方。
第228章 我不知道该怎麽面对她
应玉树的身影迅速被茫茫白雪吞没,寒风刺骨,站在城门前相送的众人逐渐散去。
最后还剩下两人立于雪中,望着应玉树的方向不肯离去。
“姨母,你当年给义母下蛊了吗?义母是何时恢复记忆的?”完颜习无法忘记应无双提起母亲时满是苦涩,却又带着期盼的神色。
“什麽下蛊!玉树是心甘情愿留在北延的,我可不会强迫别人。”肖守谦刚听完前半句就大声反驳,后面“恢复记忆”四字一出,她才反应过来,“哦,你是说秘罗古寨的忘忧蛊。”
完颜习点了点头,肖守谦轻笑一声,回道:“那瓶忘忧蛊取回来后就放在库房里,从未打开用过。”
“小习,用蛊导致对方失忆,从而将人留在自己身边并非长久之计。只有她主动留在北延,发自内心地决定为北延效力,朝廷上下才愿意相信她,接纳她。否则,我们是不会允许她进入我朝国子监任职,并成为你义母的。”
完颜习惊愕抬眸:“既然义母从未失去记忆,那她为何不将应无双带来北延?”
“马就拴在路边,你想知道答案的话,自己骑马追上去问啊。”肖守谦不是应玉树,她无法代替应玉树回答这个问题。
见完颜习怔在原地,肖守谦忽而轻叹:“这个问题的答案很重要吗?难不成在你看来,倘若玉树是因为中蛊失去记忆,那麽将女儿遗弃在夏池国就成了情有可原。若是她从未失忆,却仍做出此等抉择,便是有罪?你要借此指责她吗?”
“这……我不是这个意思。”完颜习平生第一次觉得有问题如此难解,“只是,母亲为何要抛弃女儿?”
“你知道狼群吗?”肖守谦问道。
“当然!”在草原长大的完颜习自然知道狼群,她不明白肖守谦为何驴唇不对马嘴地提起狼群。
草原上的雪干燥如砂砾,肖守谦抖了抖肩膀,衣服上的雪粒瞬间滑落下来。
“在狼群中以头狼为内核,母狼们共同组成稳固的中坚力量。它们分工明确,有的负责侦查领地,有的照顾幼崽,狩猎时更会默契配合,使用群体合作的战术将猎物逼入绝境。面对外敌入侵,群狼齐心御敌便能化险为夷。”
她耐心地和完颜习解释,语气陡然转沉:“但当狼群被外敌打得溃散,一切秩序荡然无存。落单的母狼失去群体庇护,既要警惕外敌偷袭,又要在草原上艰难觅食。它们连自己的生存都成问题,又如何保护养育幼崽?”
冰天雪地里,两人一动不动地面对着彼此。
完颜习凝视着肖守谦的眼睛,思考着对方话中的狼群与母亲女儿的关系,渐渐地,她松开紧皱的眉头。
肖守谦注意到完颜习眼神的转变,她拉住完颜习的手返回城里:“想来你在夏池国的数月里,并未认真观察过那里的女人。那里的女人都是流落在外的孤狼,应玉树是这样,曾经的北延亦是如此。”
“在草原上,狼群是毋庸置疑的王者,可狼群的强大从不属于某匹孤狼,而是整个族群的力量铸就。如今的北延是由你母亲带领的狼群,可我们还不够强大,仍然处于危险之中。对外,夏池国和西定国随时会出兵攻打我们,对内,也有屪贼企图分裂我们,将我们组建起来的狼群打散,让大家落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肖守谦将缰绳递给完颜习,“今冬的雪来得早是好事,趁此时机好好整肃朝堂,将狼群的内在威胁通通铲除!走,进宫找咱们的狼王共商大计,是时候将武安府连根拔起了。”
“好!”完颜习抓住缰绳翻身上马,不再纠结应玉树母子间难辨对错的问题。
两人策马奔向皇宫,寒风席卷雪花飘至北疆边境便停了下来。在冰雪翻不过去的重重山脉尽头,亦有两人在山间骑马赶路。
“你是说应玉树给你传了口信,她要来北疆见你!”冯争震惊地勒住缰绳,胯|下雷驹高高扬起前蹄,慢慢放缓前进速度。
应无双也放慢速度,“嗯”了一声:“吴婆婆回来后告诉我的。”
冯争回忆道:“吴婆婆九月初就回来了,应玉树若是从见到吴婆婆那天开始准备辞官收拾行李,算上赶路的时间,岂不就是这两日便能到北疆了!”
应无双淡定点头:“没错。”
“你完全可以等到和应玉树见面后,再来双台县与我会合,不差这一两天。”冯争心中很是纳闷儿。
无双一直想找到母亲应玉树的下落,现在有了对方的消息,她却又连这两天都不愿意等。
“为何要等她,我们的事情更重要。”应无双故作冷漠地说道。
冯争轻轻扯了下缰绳,无需过多的指令,雷驹便通人性地靠近应无双。
距离拉近,冯争大手一挥拽住应无双身下马匹的缰绳,两匹马同时停下。
她凑到应无双面前,盯着对方的眼睛哼了一声:“你在说谎,肯定另有原因。”
“我没有。”应无双反驳。
冯争不语,就这麽直勾勾地盯着她。
短暂的对峙后,应无双败下阵来,承认道:“对,我说谎了。”
“所以真正的原因是什麽?你曾说过自己和应玉树见面后也许会顺利相认,也许会因为话不投机而分道扬镳,然而结局无论好坏,也都要见过面才能知道答案。你怎麽还临场跑了呢?”
“我不知道该怎麽面对她。”应无双看向冯争,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收回目光低下头,将自己的情绪藏了起来。
冯争侧过身下马,仰起头朝应无双伸出手:“但你知道怎麽面对我,说出来我们一起面对。”
应无双缓慢地眨了眨眼,觉得鼻头痒痒的酸酸的。她将缰绳塞到冯争手里,重新挺直脊背,吩咐道:“你为我牵马。”
“嗯?”冯争望着手里的缰绳,一段久远的记忆重新浮上脑海。
半年前,她与应无双去京城外的丘陵塬探查应玉树的墓xue。当时的冯争以为应无双不会骑马,好心将马让给她,还为她牵马。
应无双得知母亲很可能还活着,却陷入了“十六年间,母亲不曾联系过她”的疑问中,还是冯争劝她先回家查明当年的真相后,再考虑其她。
半年后,路边满山的常青柏变成了幽州光秃秃的枯树。应无双分明会骑马,还要冯争为她牵马。
“行啊,那你还得谢谢我呢。”冯争牵着马往前走,一旁的雷驹无需牵引,乖乖地跟在冯争身后。
“我要谢你的可多了去了。”
应无双和冯争相视一笑,两人今日的对话和半年前的对话完全反了过来。
漫山枯树,落叶铺满路面,在寒风中沙沙作响。山间官道上冷冷清清,冯争牵着马与应无双在山道上缓慢前行。
良久,应无双缓缓开口:“你还记得黛娘子和令容母子俩吗?”
“有点印象。”冯争回道。
“在见到黛娘子之前,我想象中的母亲是和你姨母那般,武艺高强、精明干练,一人撑起整个侯府将两个女儿教养长大。或是像金蝎前辈那般温柔慈爱,会将调皮的孙儿搂在怀中,宠溺地抚摸她的脸颊。又或者是如江湖上的那些武林前辈一样,对自己的徒儿以身作则、宽严相济。总之,我觉得我的母亲应该是位好母亲。”
自从知道自己的母亲应玉树还活着之后,应无双便忍不住地猜想她会是什麽模样。她下意识地将某些糟糕的可能排除在外,认为她的母亲一定会像自己见过的那些好母亲一样,只是因为当年的意外,不得已将她抛下。
不论中间发生过什麽,她是否服下了忘忧蛊,是否早早恢复了记忆,都没有关系。只要最后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应玉树是个心怀愧疚,想要补偿女儿的好母亲即可。
可随着应玉树的消息不断传到她的手中,她美好的幻想被一点点打破。她失去了母亲,母亲却在北延有了个贵为一国储君的义子,还亲手教导出了数十位优秀的国子监学子。
她隐隐觉得自己被抛弃了,忍不住忮忌拥有一切的完颜习,开始怨恨她的母亲应玉树。
“是我将母亲幻想得太过美好。这世上的好母亲并不多,更多的是像黛娘子这样的母亲。黛娘子为了让自己活下去,在何府忽视女儿,宠爱男儿。在山寨里,又企图用女儿的生命换自己安全。她一直活在恐惧中,为了生存,她将女儿当做可利用的棋子,无用时便无情丢弃。”
和令容见面的那日傍晚,应无双并未离开云昆城,而是偷偷跟踪令容回到了迎春巷,看到了令容和黛娘子争吵的全过程。
黛娘子的句句控诉不全是在推卸责任,她在痛斥这个世道,是这个世道堵死了许多女人成为好母亲的道路。
或许十六年前,应玉树就站在岔路口上,她无情且自私地抛下了女儿,抛下了母亲这个身份。
“我无法接受自己的母亲是黛娘子那样的人,这和我预想中的母亲完全不同。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的母亲。”
“冯争,我不想要这样的母亲。”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应无双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翻腾的情绪。
寒风掠过苍凉的山道,冯争握紧手中两匹马的缰绳,沉默了。
事实上,她和应无双一样,下意识认为应玉树会是个好母亲,哪怕不得已抛下了无双,也会在相认后补偿无双。
但如果应玉树不是个好母亲呢?
第229章 你是明辨是非,敢爱敢恨的聪明人
“不想要就不要。”
冯争的回答一点儿也不让人意外,应无双望着她的眼睛,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们无法确定应玉树到底是何模样,但她抛弃了你是事实,她就不曾幻想过万一你是个绝世无双的好女儿,从而改变自己的决定。她抛弃你,选择自己。你也应该优先考虑自己的感受,再决定如何对她。”
说话间,冯争逐渐回忆起过去应无双早就和她说过的话,那时的无双非常洒脱。她并不在乎自己和应玉树相遇后的结局是好是坏,找到母亲只是她当下做出的一个决定而已。
既然如此,以无双走一步,算十步的性子,她所忧虑的绝不仅仅是“应玉树是否是个好母亲”。除了那份早就被单方面断绝的母子关系,无双还在担心什麽?
冯争与应无双虽只相识半年之短,可她们无疑是世界上最了解彼此的人。在那场梦里,她们是屡次要置对方于死地的仇敌,在脱离梦境影响的现实中,她们是同甘共苦的挚友。
她们见过彼此最恶劣的一面,也感受过对方的真心。
一直生活在别人掌控之中的应无双没有安全感,她在规则的棋盘上纵横捭阖,以人心为棋子,看似游刃有余,实则如履薄冰。
如同一头时刻弓着背的野兽,生怕别人将她拥有的东西夺走。
过去十六年里,没有人能为应无双兜底,没人是应无双的靠山。
她既渴望应玉树能成为一个好母亲,做她的靠山,又怕应玉树是个坏母亲,非但不会帮助自己,反而要利用母亲之名夺走她现有的权势。
未来有无数种可能,应无双习惯以最坏的结果做打算。于是她将破衣卫的老将下调为北疆府兵,可她仍无法安心。
平北将军应玉树威名赫赫,她的实力毋庸置疑。她若是有心,甚至不需要母亲之名,神武军早就为她造好了势。被朝廷谋害而死的平北将军死而复生,就足以让她获得无数人的支持。
在外人看来,母子之间不分你我,神武军的应将军都是一个应,但应无双绝不甘心把自己的一切就这麽献给母亲。
为母复仇而杀父是美名,为权势相争而导致母子反目便是恶名,会被天下人用一个“孝”字戳脊梁骨的。
冯争知道应无双在为什麽而忧虑了。
良久的沉默后,应无双率先开口:“母亲生来就高于女儿吗?”
“生养之恩,生和养是不能分开的。只生不养哪来的恩?便更没有谁高于谁这一说了。”
猜中应无双的心思后,冯争便知道如何解开她的心结。
应无双离开北疆绝非落荒而逃,而是精心布局后的主动出击,故意映射玉树避而不见。
北疆各县的官员都是神武 军的人,只认神武军令和三位主将,军营里的数千将士也都是招募来的年轻新兵,和应玉树并不相熟。
应玉树入了北疆,想要找到应无双,无非是将军府和军营这两个地方。只要应无双没有出面亲自承认应玉树的身份,应玉树能联系的只有和她见过面的吴婆婆,以及在将军府养伤的霍刀。
而应无双临走前必定早有吩咐,应玉树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她的眼线,并会在第一时间传到她耳中。
因此,应无双不是被动逃走,而是以退为进,让应玉树先一步踏入她的地盘,借机观察她的为人秉性,好做准备。
提防、算计自己的母亲,若应玉树企图损害她的利益,以应无双的手段,定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问题,不落人口舌。
她在意的,是朋友的看法。
冯争拍了拍应无双垂下来的手,朗声道:“还是那句话,不论你想做什麽,我都站在你这边。不止我,神武军的所有人都站在你这边。毕竟,我们认识的可不是应玉树的女儿,而是小医仙应无双、神武将军应无双。”
应无双刚感动地露出笑容,正要说声谢谢。冯争故意拽着缰绳带动马匹猛冲一下,想要吓唬应无双。应无双却一副早有预料的模样,迅速调整姿态,稳稳地坐在马上。
“黔驴技穷。”应无双得意地冲冯争笑了笑。
“啧,你让我牵马却时刻提防着我,懂不懂什麽叫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啊。”冯争倒打一耙。
应无双从容应对:“公私分明罢了,是你没安好心。”
冯争争辩道:“你这兜一大圈让别人猜你心思的毛病也该改改了,费那麽大劲就是试探我的态度。我只是小施惩戒,以后和我有话直说。”
“那你会觉得我是一个无情冷血的恶人吗?”应无双直视冯争的眼睛。
“俗话说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只是提前做了最坏的打算而已。假如应玉树不怀好意,你提防她是应该的,若是她没有坏心,你也会随机应变。这很有原则啊,你是个明辨是非、敢爱敢恨的聪明人。”
冯争想起自己从前做过的事,应无双这哪算得上恶,毫无缘由地害人才是恶。
“谢谢。”应无双撇过头眨了下眼,一滴泪水迅速地随风而散。
“又谢我,这次别用嘴谢了,换你给我牵马。”
冯争松开缰绳,利落地翻身上马,将雷驹的缰绳递给应无双。
应无双并未接过缰绳,只是抬手遮在额前,遥望远方:“哎呀,时辰不早了,得抓紧时间赶路,没空散步了。”
“不行!不差这一时半会,你给我下来!”
冯争伸手抓了个空,应无双挥动马鞭,一人一骑飞快奔向前方。冯争笑骂一声 “驾”,雷驹长嘶,扬蹄追了上去。
山间官道上,两人并驾齐驱,风声呼啸。
冯争大声道:“你还记得陈玄是怎麽打开百宝阁机关大门的吗?”
“记得,怎麽了?”应无双声音嘹亮。
“我答应桑进,要给她寻一把宝刀,咱俩顺路去一趟藏剑山庄呗。你开门,我取刀!”
应无双听清冯争的话后,摇了摇头:“不必去了,在我们闯过百宝阁后,完颜习就命人将里面的东西搬空了。”
先前应无双和完颜习算账的时候,她便想将藏剑山庄里的武器据为己有。只可惜,完颜习发现自己的宝库遭了贼,以免再有损失,连夜将宝库搬得一干二净。
如今若想要那些兵器,只能自己派人前往北延高价购买,应无双觉得这笔买卖并不划算,只好作罢。
“什麽!那我岂不是成了言而无信的骗子?”冯争倍感意外,心道完颜习怎麽如此小气。
之前那麽多年都不着急运走,她们才拿走了几把兵器,就如此着急地搬回家了。
“冯争,天底下最好的东西不在百宝阁,而是在皇宫。此次入京,你我去探探老男帝的宝库如何?那里的宝刀,定不会让桑进失望。”应无双提议道。
两人策马狂奔,周边的景致化作模糊的残影,却能看清彼此的脸。
“好!就这麽说定了!”冯争一口答应,豁亮的嗓音在山谷间回响。
第230章 就在今夜动手
*
京城
七皇男府内一片死寂,众多男幕僚垂首敛目,大气不敢出。坐在主位上的七皇男阴沉着脸,周身萦绕的寒意几乎凝成实质。
钦差大臣郑公公奉命前往晋州收服神武军是八月初的事情,如今已是九月下旬。过去了四十多天,七皇男仍未收到郑公公传来的消息。
初雪将至,皇城内外暗流涌动,若是还不能让老男帝离开固若金汤的皇宫,七皇男只怕自己比不过宗室里的那些叔叔们心狠手辣。
一旦失了先机,皇位就要拱手让于他人了。
自九月起,七皇男每日派人前往京城外的驿站打探郑公公的消息。算算时间,今日派出去的人也该回来了。
男幕僚们默默在心中祈祷,盼着这次能带回好消息。此计若成,他们便是从龙功臣,前途似锦;若败,别说在七皇男府中讨口饭吃,估计连性命都要交代在此处。
寂若无人的屋内仿佛能听见众人忐忑的心跳,七皇男猛地拍击桌子,吓得众人纷纷起立。他烦躁地扫视一圈,在屋内来回踱步,神色愈发不耐。
“笃——笃——笃”
外面有人敲响房门,靠近大门的男幕僚立马跑过去开门。
男探子快步而入,扑通跪地:“禀殿下,郑公公传信回来,一切准备就绪,可请陛下移驾边南。”
七皇男脸上的郁色一扫而尽,他连道三声 “好”,命人带男探子下去领赏。
男幕僚们高悬的心也终于放下,纷纷堆起笑脸向七皇男道贺。
“恭喜殿下,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要将此消息告知陛下,陛下下旨迁往边南。初雪之后,殿下便可应天受命,登基称帝!”
七皇男心中狂喜,面上却沉稳依旧,抬手示意众人安静,吩咐道:“诶,还没到庆祝的时候。本殿下即刻入宫,将这个好消息告知父皇,你们再去城外检查一趟,届时圣驾离京,绝不能出任何岔子。”
说罢,七皇男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众人心领神会,点头应是。
皇宫,永寿殿
九月末的天气尚不算冷,然而老男帝居住的寝宫里已经烧起了地龙。宫殿里温暖如春,老男帝穿着单薄的寝衣,旁边还有两位宫人为他打扇。
七皇男跪在台阶上,将郑公公顺利收服晋州神武军的好消息禀告给老男帝。
他满脸欢喜,朝着老男帝道贺:“父皇,郑公公不费一兵一卒招安神武军,可见父皇的仁德泽被苍生,方能使四方豪杰望风归顺!”
“另有喜讯,边南行宫修缮之事进展神速,据郑公公奏报,约莫再需月余便可竣工。若父皇尽快启程,乘龙舟顺水南下,正可赶上行宫落成之吉时。彼处四季长春,从无霜雪之扰,如此一来,预言中的初雪劫难自然迎刃而解。父皇乃真命天子,自有上天护佑,此行必然一路顺遂!”
老男帝昨夜一宿未眠,此刻听着七皇男的话直打哈欠,迷迷糊糊地做起了梦。
“预言”二字一出,正在做梦的老男帝瞬间清醒,额头冒出冷汗,他坐起来捂着剧烈跳动的胸口不停地喘息。
一旁值守的御医见状,赶忙提着药箱上前为他把脉,小心翼翼地说道:“陛下无恙,只是被梦魇惊扰,略有些心悸之症。微臣开副安神药方,陛下睡前服用便可。”
七皇男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心中暗惊,父皇宫中的禁军守卫竟比半月前增多了一倍。
半月前的他尚有可能在宫中悄无声息地杀死父皇,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只因做了一场被宫人暗杀的噩梦,父皇便下令彻查宫中所有的仆役太监。
秉承着宁可杀错、不可放过的原则,短短三日,皇宫里血流成河,父皇也成功将各方势力安插在皇宫里的眼线全部铲除干净。
如今想在皇城里对父皇下手实在是难如登天,必须说动他离京才行。
“父皇,您近日噩梦频发,可往年从未有过如此状况。儿臣不禁忧心如焚,彻夜难眠,特命司天监彻夜观星,只见紫微星南移,光芒大盛。恰逢此时,边南神武军主动归降,此乃上天垂示,预示边南之地龙气蒸腾,福泽绵长,堪与皇城比肩。且边南气候温润,于您龙体大有裨益,若能移驾此地,想必那些扰人噩梦,自会烟消云散。”
七皇男跪在地上言辞恳切,声泪俱下,一副孝悌忠信的好男儿模样。
这番话正中老男帝下怀。近来,他常于梦中惊见血光之灾,至亲骨肉拔刀相向,后宫妃嫔暗藏杀机,就连平日侍奉的宫人也对他心怀不轨。
身处这固若金汤的皇宫之中,他却整日提心吊胆,风声鹤唳,精神几近崩溃。与其在这惶惶不可终日,倒不如迁往终年无雪的南境。
老男帝一声不吭地盯着七皇男,试图分辨出对方眼里的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长男谋逆篡位一事,让他对其他男儿都心生猜忌。
外人皆道“天家无父男”,这话确实不假。老男帝贵为九五之尊,却落得无人可信的境地,他轻声叹气,难道自己身边连一个真心待他的人都没有吗?
七皇男是他唯一的嫡出皇男,长男自寻死路,若无意外,七皇男便是未来的储君。老男帝心中暗自思忖,觉得七皇男没有加害自己的理由,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见老男帝神色松动,七皇男趁热打铁,道:“父皇承上天眷顾,此番南下必得苍龙扶辇,玄武护航。儿臣恳请父皇顺应天时,暂移圣驾,以保龙体安康,国祚昌隆,实乃万民之幸。”
“启儿,来朕身边。”老男帝对着七皇男招手,声音难得柔和。
七皇男萧启自从及冠后,就再没听过老男帝如此亲昵地唤他姓名,他又惊又喜,忙叩谢起身:“是,父皇。”
两人坐在一处,老男帝望着七皇男的脸,过了好半天才想起一点两人的往事。父男两回忆着往昔,一时间,父慈男孝,其乐融融,倒真似那寻常百姓家的父男。
但他们心知肚明,彼此满是温情的眼睛背后全是权衡利弊和算计。
老男帝想确认七皇男对他尚存敬畏,不会加害于他;七皇男则盼着父皇早日离京,好实施最后的计划。
天气愈发寒冷,预言里的日子越来越近。老男帝实在没辙了,即便他也觉得迁往边南避祸的举动很是荒唐,却也只能将其视为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不想在皇宫里等死。
“此事就按你说的办。”老男帝终于开口。
成了!
七皇男按捺住心中的激动,郑重道:“父皇放心,儿臣一定尽快安排好此事,绝不让您失望。”
宫人妙莲站在寝殿角落里,将父男两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老男帝此去边南,路途遥远,各方势力必定蠢蠢欲动。
她悄悄抬眼望向两人,又迅速地收回视线。看来自己得提前动手了,绝不能让老男帝落入他人之手。
永寿殿内的宫人太监每隔两个时辰换岗一次,且在换岗时会有掌事太监对这些前来侍奉的宫人太监进行搜身,任何可能伤害到老男帝的物件,从宫人发髻上的簪钗到太监手中的拂尘,都不允许带入殿内。
傍晚时分,妙莲与一众饥肠辘辘的宫人从永寿殿里离开,穿过重重宫阙,朝着皇宫最深处的掖幽宫走去。
永寿殿中原本供给宫人太监居住的偏殿,现已成了禁军侍卫的居所,以便老男帝发生任何意外时,他们能够在第一时间赶去救驾。
侍奉老男帝的宫人太监反而要在偌大的皇宫里来回跑,这在老男帝看来正好,宫人们在路上耗尽体力,便无暇生事了。
掖幽宫中,妙莲端起巴掌大的粗瓷碗,喉间滚动几下,便将寡淡的稀粥吞咽而尽。看着周围死气沉沉,饿得连话都不想多说的宫人们,妙莲眼底杀意翻涌。
老男帝的永寿殿内,丝竹之声袅袅不绝,珍馐美馔如流水般呈上,每道菜都要经人试螙,可老男帝不过浅尝几口,便弃如敝履。
剩下那麽多食物宁可倒进泔水桶中,也不愿赏给宫中的下人让她们填饱肚子。
掌事的太监总是板着脸声称国库空虚,钱财都耗在修筑陵寝与行宫上,别说是宫人太监,连妃嫔娘娘都得节衣缩食。
可永寿殿中的狗皇帝却能酒池肉林,奢靡无度,尽享人间极乐。若是能从这狗皇帝的奢靡中省下分毫,整个皇宫里便不会有人挨饿!
妙莲轻轻放下手中干净得如同没用过的碗,决定就在今夜动手。至于能不能活着逃出去,看命吧。
入夜
妙莲等人跟着宫中太监前往永寿殿换岗,这条前往永寿殿的路她已经走过无数次。
宫内三步一哨、五步一岗,一旦发生什麽风吹草动,禁军守卫便会从四面八方追击而来。除非有腾云驾雾的仙家手段,否则何人能在这铜墙铁壁里杀了老男帝还全身而退?
搜身查验后,妙莲进入殿中。老男帝怕死得紧,近日来直接宿在宽敞的大殿里。殿内烛火明灭,禁卫军肃立在旁,腰间的长刀泛着寒光。
她知道,要取这狗男帝的性命,唯有一击必杀,趁乱突围。
妙莲垂着头,一步一步地朝着老男帝的方向靠近。她未持兵器,却无丝毫惧意。
毕竟,作为玄门培养出来的杀手,单凭双手,也足以一招制敌。
距离老男帝仅有五步之遥,妙莲正欲动手,一个端着点心的宫人从她身旁走过,刚好遮住了附近几个禁卫军的视线。
对方毫无征兆地攥住她的手臂,将她带离了老男帝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