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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群英录 狂傲姐 24064 字 2天前

“这可比当兵的待遇更好,可惜我不认字。”

“大人,神武军广招贤才,不会还是和招兵一样只招女人吧?”一个穿着灰色长衫的中年男人走上前,他捋着下巴上的山羊胡须问道。

周围人都把目光投向他,有人认出他来:“李夫子是咱们县里最有学问的人,县里多少男秀才都是他教出来的。”

“李夫子肯定能选上,那咱们山阴县以后也要出个厉害的大人物!”

没等神武军的官兵作答,不少男人都开始吹捧李夫子,李夫子故作谦虚地对众人拱手,却藏不住脸上的得意。

“神武军只招女子,不论是上战场打仗的将士,还是出谋划策的谋士,一概只要女子。”官兵的语气冷漠且不容置疑。

男人们脸上的笑容像是被冻住了一般,僵在原地。李夫子更是反应过度,一个不小心,用力过猛,生生拽下了好几根胡须,疼得他五官都扭曲在了一起,模样十分滑稽。

李夫子说话不过脑子,当即斥道:“荒谬!女子能成什麽事?”

话刚说出口,周围百姓看他的眼神都变了,从对读书人的尊崇变成了看傻子的嘲弄。

如今北疆是神武军做主,神武军从上到下无一不是女子,北疆的所有百姓能在这繁重的苛捐杂税下勉强喘口气,全靠神武军的庇护。

“你有能耐,怎麽不见你赶在神武军的那些女子之前打倒叶家?没有神武军,你在叶家和官府面前屁都不敢放一个,更别说能帮我们大家把钱粮要回来了。”一位妇人啐了李夫子一口,满脸不屑。

“老夫不是这个意思,神武军既然要广招贤才,为何把男子拒之门外?这岂不是白白错失了众多贤能之士?”

李夫子急赤白脸地辩解道,“自古以来都是男子读书考取功名,女子能认识几个字就很不错了。神武军只招女子,恐怕很难招到几个真正可用的人才。老夫是真心想用自己的一身本事报效神武军啊。”

站在李夫子身旁的年轻男子,急切地上前一步,扯着嗓子大声叫嚷:“你们懂什麽!李夫子所言句句在理,他是一心为神武军着想。当兵打仗只要体格健全,谁都能上阵比划两下。可如今神武军招募的,乃是能为将军出谋划策、排忧解难的大才!”

“李夫子饱读诗书,满腹经纶,不仅熟知治国安邦的高深道理,对谋略战术更是烂熟于心。你们扪心自问,有几个女子能有这般学识?别说精通,恐怕不少连‘治国安邦’这四个字都写不利索!神武军若只招收女子,让一群见识短浅的妇人掌控军政大事,北疆的安稳还能维系到几时?”

年轻男子的这番话唬住了众人,刚才怒骂李夫子的妇人放低了声音,忍不住思索那男子说的话,他说的好像有点道理。

女人们的声音变小了,男人们的声音便大了。李夫子又高傲地昂起头,捋着胡须摆起了大才男的作态。

守在招募令旁边的两个官兵对视一眼,同时将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

“在本官看来,见识短浅的并非神武军,而是你们。”

两人正欲动手,一道清亮悦耳的声音如金石相击,将众人的质疑声打断。

只见人群如潮水分涌,身着绿色官袍、头戴乌纱帽的女子不慌不忙地从人群中走出。她生的龙眉凤目,举手投足间散发的自信与从容,瞬间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此人方才自称本官,身上又穿着县令的官袍,她的身份已不言而喻。

可对于山阴县的百姓来说,这张面孔极为眼生。上一任县令被神武军的武瑾大人亲手斩杀,这些天来一直是武瑾大人暂代县令一职,既要治理山阴县,又要忙着招募兵勇的事情。

县令一职空缺,不少人都盯着这个位置,往府衙里来来回回跑了几十趟。虽说武瑾大人一直没有松口,但大家都默认山阴县的县令会在当地选一个能人出来。

毕竟神武军是起义军,并非得到朝廷正式认可的军队。朝廷肯定不会再派新县令过来,而神武军选官用人,自然会优先考虑本地的人才。

大家左看右看,也没认出她是县里哪户人家的。

众人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新县令的身上,大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眼神里满是好奇与探究,小声地猜测着新县令的来路,时不时还凑到一起,低声商议日后该如何与这位新县令相处。

李夫子和那年轻男子面带惊愕地看着新县令,就在片刻之前,他们还因为质疑神武军的招募令,在人群中出尽了风头,那得意劲儿还挂在脸上没散去呢。怎麽半路突然杀出这麽一位新县令,而且还是个女子,这可如何是好。

年轻男子的目光在新县令身上扫过,见她和自己年纪相仿,心中不禁泛起一阵嘀咕:一个女子,能读过几年书?在当今的世道里,她连参加童生试的机会都没有,又凭什麽能坐上县令这把交椅?

忮意在他心中疯狂蔓延,他双眼通红,死死地盯着新县令身上象征着权力的官袍,不怀好意地问道:

“姑娘自称本官,不知你是何时考中的进士?诶,对了,女子不能参加科举,是小生说错话了。那我倒要问问,姑娘读过几年书,知道怎麽治理县衙吗?这县令可不是随便穿上一身官袍就能当好的。”

“本官何须向你这个目光短浅之辈解释。当今男帝昏庸无道,苛政杂税犹如一座大山,死死地压在百姓肩头,令他们苦不堪言、喘不过气来。是神武军挺身而出,挥剑斩杀酷吏,倾力铲除豪强,将官府掠夺的钱粮一一分发给百姓,才让北疆不至于沦为遍地饿殍、哀鸿遍野的人间炼狱。”

“可你们呢?你们不但不感谢神武军对你们的庇佑之恩,反而用自己那狭隘的偏见对神武军的招募令妄加评判。你们何止是目光短浅,简直就是狼心狗肺!”

新县令大袖一挥,来到招募令面前站定。李夫子早已被她的威势吓得不敢说话,缩起脖子,灰溜溜地躲到了人群里。

“姑娘怎麽不回答小生的问题?”年轻男子依旧不死心,梗着脖子继续质疑新县令的本事,一副不依不饶的模样。

新县令冲着身旁的官兵挥手示意,长刀出鞘架在年轻男子的脖子上,官兵呵斥他:“大人说话,岂容你插嘴!”

刀刃紧紧贴在脖子上,年轻男人终于安静下来。恐惧驱散了忮意,他双腿打颤,恍然醒悟过来,新县令是官,不是他可以随意质疑的对象。

新县令取出官印,不卑不亢地说道:“本官乃山阴县新任县令邱仙媞,奉神武将军之命,前来治理此地。”

“没想到本官初到此地,就能看到一出好戏。”邱仙媞冷笑一声,命人将躲在人群里的李夫子揪了出来。

她问李夫子:“李夫子,你可还记得永宁三年的那场大旱?北疆十余县饿殍千里,县衙紧闭大门,不管受灾百姓的死活,是一群妇人拿着种地的锄头打开了粮仓,是这些不懂算筹之术,写不利索字的农妇准确地算出每人所需的粟米并及时分发下去,拯救了数千百姓。那时候你口中满腹经纶的男子在做什麽?在自己的书房里抄写《劝农诗》吗?”

永宁三年,那已经是六十年前的事情了,在场的众人大多只是从家中长辈的口中听说过当初的悲惨景象。李夫子倒是亲身经历过那段灾荒岁月,可他并未将那群救了他性命的妇人放在心上。面对邱仙媞的质问,李夫子支支吾吾了半天,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邱仙媞继续说道:“古往今来,军队只招募男子,谋士也只从男子中挑选,男人拥有读书识字、建功立业的机会,而女子只能被困在深宅大院,被家务琐事缠身,连最基本的识字启蒙都难以获得。如今不过是拨乱反正。”

“本官今日把话撂在这里,神武军只招女子。你们若是自认为有一身本事,却因为身为男子无法投效神武军,那便把你们的本事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你们的妻子、女儿或是姐妹。明日巳时,县衙门前设招贤台,凡携女应试者,每人赏黍米半斗,入选者赐重金、分田产。”

邱仙媞抬手接过官兵手里的长刀,一字一句道:“凡阻女应招参军者——”

刀光倏然掠过,李夫子和年轻男子的身躯缓缓倒在血泊中,“以敌探论处!”

山阴县县令邱仙媞,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便烧出了两条人命。她要让所有人明白,神武军的政令不容置疑。

此时,街旁茶肆的二楼上,有三人端坐其间。直到邱仙媞带着一众官兵离去,三人才将目光从她身上收回。

“依二位之见,仙媞的才学、胆识与魄力,可担得起山阴县县令这一要职?”说话的是位气质儒雅的老者。

“常言道名师出高徒,这句话果然不假。廖山长门下的学生,个个都是人中龙凤。禹大人如此,邱县令亦是如此。”

应无双语气诚恳,眼中满是赞赏之色,绝非是在说些场面话来哄老者高兴,而是发自内心地对邱仙媞赞誉有加。

邱仙媞昨日才应下山阴县县令这一重任,今日便能在众人面前条理清晰地讲述起六十年前的旧事,言辞凿凿、有理有据。想必她已将山阴县百年内的县志都通读了一遍,不难看出她立志要当好这个县令,为神武军效力的赤诚之心。

一旁的冯争也连忙点头,语气中满是肯定:“邱县令雷霆手段,行事果断坚决,别说是当个小小的县令,就算让她去当知府,那也是绰绰有余。”

她凑到应无双耳边,小声说:“咱俩这回捡到宝了,快问问廖山长门下的其她学生什麽时候能到?”

廖山长廖去非便是应无双之前和冯争提到过的,禹仲光向她举荐的人才,也是禹仲光的恩师。

数日前冯争和应无双发出了招募令,每日都在神武将军府翘首以盼,期待着北疆的贤能之士能闻风而来,主动上门自荐。

然而,日子一天天过去,她们心心念念的贤才还未现身,禹仲光极力推举的廖山长及其得意门生邱仙媞,率先踏入了神武将军府。

应无双见识过禹仲光的不凡才能,对她的眼光深信不疑,更别提廖山长还是禹仲光的恩师。夏池国第一位考过童子试的女学生原来是廖山长教出来的。

冯争和应无双恭恭敬敬地将廖山长和邱仙媞请进了将军府,四人在书房促膝长谈了一整晚,便有了今日杀伐果断的山阴县新县令——邱仙媞。

廖去非还没老到听不清话的地步,她对着两人说道:“两位将军莫急,她们都在来的路上了。”

“廖山长门下共有多少学生?”应无双问道。

“不多,我的书院不大,一共一百七十九人。”廖去非答道。

“那挺多的了,京城许多书院都没有这麽多学生呢。”冯争道。

“不多,若是我的书院再大些,还能救下更多孩子。”廖去非喃喃自语,她伸手摸向腰间的戒尺,缓缓拂过戒尺上刻着的“燃犀”二字。

冯争看到她的动作好奇地问道:“山长,禹大人小时候被您用戒尺打过吗?”

“当然打过,稚鱼可是我那群学生里,最调皮捣蛋的一个。”廖去非闻言似乎想起了什麽好笑的事情,眼角眉梢都染上笑意,她指着戒尺上的一道裂痕,“那次差点把戒尺都打断了。”

“这麽严重,她犯了什麽错?该不会是完不成课业吧?”冯争看着廖去非手里的戒尺有些发怵,哪有名师出高徒,是严师出高徒吧。

廖去非轻轻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又宠溺的意味:“她呀,拿着我的戒尺跑去地里砍油菜花,还把别人家的菜地给祸害了。这道裂痕,就是她不小心打在篱笆上弄出来的。当时我也没辙,只能当着菜地主人的面,打了她几个手板,让她长长记性。”

“原来禹大人小时候也爱砍油菜花啊。” 冯争听罢,忍不住笑出了声,不禁想起自己小时候刚学会妙真梨花枪那会儿,流筝姨母院里的花草换了一茬又一茬,没有一朵花能逃过她的“螙”手。

三人在茶肆楼上闲聊了片刻,吃过午饭后动身返回东饶关。回程途中天色骤变,下了一场急雨,道路变得泥泞湿滑,行走颇为艰难。

无奈之下,她们只能放慢脚步小心前行,这一番耽搁,等她们抵达将军府时天已黑透,四周一片静谧,唯有府内几盏灯火在黑暗中摇曳闪烁。

刚到将军府门前,守门的侍卫立马迎了上来,对着应无双和冯争说道:“将军,有位姓庄的女子今日一早便来了将军府,说是看到了招募令,特来自荐。两位将军不在,霍校尉就将她安置在了客房。”

冯争和应无双对视一眼,眼中满是惊喜。这些日子以来,她们为了招募贤才费尽心思,可算有个看到招募令主动上门的人才了,这怎能不让人兴奋。

“快,带我们去见她。” 应无双难掩急切之情,声音中透着几分期待。

冯争笑着说:“这好事是一桩接着一桩,先是你从禹大人那儿搬来的救兵到了,如今我们张贴的招募令也招来了人,就是不知道明盟主什麽时候能把我要的救兵给送过来?我都盼了好久咯!”

“说不定也在路上了。”

两人撑起伞,雨滴噼里啪啦地打在伞面上,她们紧紧跟在侍卫身后,朝着客房的方向走去。

应无双和冯争越走越快,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客房门前。侍卫敲了敲门,屋内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人一边说着“请进”,一边打开了房门。

“草民庄知微,见过二位将军。” 庄知微压制住心底的激动,目光在应无双和冯争身上扫过,随即躬身行礼。

第176章 怎麽,你想她们了?

雨打窗棂的声响里,应无双打量着眼前女子。

青衫素履,长发用荆木簪利落束起,双眸明亮深邃,眉峰微挑便透出三分锐气。

“庄姑娘是全州人?”冯争在全州待了将近一月,庄知微一开口,她就认出了这熟悉的口音。

庄知微落座时青衫下摆荡开半弧,露出洗得发白的衣缘。

透过案上热茶腾起的雾气,她看见两位与她年龄相仿的将军含笑为她斟茶,紧绷的肩线不觉松了三分。

她点了点头,说道:“三月间家里遭了难,不得已之下才跟着母亲来北疆投靠亲戚。”

应无双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切入正题:“我听府中的侍卫说,庄姑娘是应募而来,不知有何过人之处?”

庄知微从怀中取出一卷帛书,双手奉上:“草民愿献全州城舆图,为将军筹谋。”

应无双接过帛书,展开细看,正想问庄知微是从何得来的舆图,就听见她解释道:

“草民原是全州上任知府王某之子,王某为官不仁,与当地丐帮徒众相互勾结,肆意欺压百姓。三月的时候,一群江湖义士闯入府衙为民除害。草民趁机亲手了结了王某,还带走了府库中的全州舆图。”

为了还债闯入府衙大开杀戒的燕淼和阎婆,成了庄知微口中行侠仗义的江湖义士。冯争扬起嘴角,不动声色地与应无双交换了一个眼神。

“草民在府衙内院长大,凭借身份之便,自幼对地方治理之事耳濡目染,也算是略懂一二。”

庄知微接着说道,在两人面前侃侃而谈,从北疆的田亩分布谈到人口户籍,甚至还分享了自己对当地政令的独到见解。

她向应无双奉上全州舆图的举动,已经足够神武军将她奉为座上宾。但她今日来此并非是为了当个衣食无忧的贵宾,她看见了只招女子的招募令,听到了神武军要换新天的口号,她想为神武军效力,为自己和母亲谋个大好前程。

淅淅沥沥的雨声在三人耳中逐渐远去,屋内烛火摇曳,却比不上应无双望向庄知微时那越发炽热的目光明亮。

“庄姑娘果然见识不凡,这些见解都十分实用。”冯争由衷地赞叹道。

应无双深以为然,心中已经开始盘算着该给庄知微安排什麽职位,不过她还得派人去查一查庄知微的底细。

“招募令发出的这些天里,我一直盼着能遇到庄姑娘这样的有才之士。庄姑娘应募而来,实乃神武军之幸。”

应无双说话时望向窗外,庄知微和冯争也不自觉地跟着她一起望过去。

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庄知微的眼中闪过一丝担忧,娘该不会还在府外等着自己吧?

“天色不早了 ,庄姑娘不如就在府中留宿一晚,好好休息,等明天我们再一起商量任职的事情,如何?” 应无双问道。

庄知微闻言露出笑容,对着应无双和冯争作揖行礼:“愿为神武军效力,只是家母还在家中等着草民回去。草民想先回家告知母亲此事,让她安心。明日一早,草民便带着母亲一同前来拜见两位将军,还望将军成全。”

冯争和应无双都点了点头,吩咐府中的仆役准备马车送庄知微回家。庄知微却婉拒了两人的好意,说她家就在附近,跑几步就能到,用不着马车。

庄知微坚持要自己回家,冯争和应无双便撑着伞将她送到门口,目送着庄知微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之中。

“手刃亲父,有魄力。取走舆图,有智谋。投效我军,更是有眼光。无双,你说水燕、火燕她们俩在全州府衙里拿钱的时候,会不会和庄知微碰过面?”

“这可说不准。” 应无双侧过头,目光落在冯争身上,“怎麽,你想她们了?”

“你难道不想?”冯争反问道。

大雨倾盆而下,一闪而过的电光将整个北疆照亮,轰隆隆的雷声里传出一声清晰的 “想”。

“传信给燕淼,她和陈玄可以出手了。”

应无双收起雨伞,站在屋檐下伸出手,接住那如珠帘般落下的雨水。

北疆这几个月来风调雨顺,照这样的情况来看,小麦、豆子等农作物的收成想必会相当不错。

神武军在此地起义,不仅不缺粮草,还深得民心。只要能尽快扩充兵力,夏池国改朝换代便指日可待。

她甩掉手上的雨水:“或许入冬之前,我们就能和她们见面了。”

“是南北夹击,一路打到京城见面吗?”

“倒也没有这麽……冯争!”

冯争也接了一捧雨水,趁着应无双不备全部撒到她脸上,把应无双尚未说完的话堵了回去。得逞之后,冯争大笑着转身往回跑。

应无双瞬间握紧了拳头,作势就要追上去。余光瞥见守门侍卫投来好奇的目光,她立马故作沉稳,不慌不忙地撑开伞,缓缓走进雨中。

直到她确定附近没有侍卫仆役后,立马丢了伞,朝着冯争的方向狂奔而去。手中软剑出鞘,剑尖轻点水洼,溅起的积水朝着冯争洒了过去。

软剑如游龙惊起满地银珠,两道身影在游廊里追成太极双鱼。

“嘶,好冰的雨水。无双,我要是着凉了,神武军可就要损失一员大将了。”冯争瞅准时机跳到应无双身边,猛踩脚下的积水,溅湿了两人的衣角。

应无双眼疾手快地摁住冯争的肩膀,道:“区区风寒,我有几十种药方可治,给你尝尝最苦的那一剂怎麽样?”

“……不怎麽样。”冯争可不喜欢喝药,心中暗自感叹,应无双自从学了追月步后,身手越发敏捷,想要从她手下逃脱,还真得费一番心思。

“走吧,回去把湿衣服换了,喝碗姜汤驱驱寒再睡。明日还要去校场练兵,你的武艺虽好,但在练兵这件事上还是要多听听神武军旧部的建议。给你送去的兵书可都看完了?”

应无双拉着冯争走到屋檐下,冯争一边应声一边回道:“早就看完了,那叫个烂熟于胸。”

雷声轰轰,大雨还未停。

庄知微在将军府外的巷子里找到了自己的母亲庄凝,两人躲在一把伞下,挽着彼此的胳膊往家里走。

“娘,我都说了你不用跟过来,下这麽大的雨也不知道回家,要是着凉了可怎麽办?”

庄知微无奈地看着庄凝,今天早上她就和庄凝说过,自己是应了招募令去将军府拜见两位将军的。

庄凝偏不放心,生怕两位将军是什麽恶人,把她这个杀人犯就地正法了。

她拗不过庄凝,就带着庄凝一起来了将军府。结果到了府外,庄凝又不肯跟她一起进去,一定要在外面守着。

还信誓旦旦地说,要是庄知微进了府里出了什麽意外,没能从将军府里平安出来,她就立马回到家里,叫上街坊邻居们来将军府大闹一场,拼了命也要把女儿救出来。

对于庄凝的杞人忧天,庄知微劝说无果,只能由着她在府外守着。然而她也没想到两位将军回来得这麽晚,夜里又下起了大雨,庄凝在外面一定又冷又怕。

“我是你娘,肯定得带你一起平安回家。”

庄凝一边说着,一边把庄知微往自己怀里揽了揽,上上下下仔细检查着女儿的身体状况,确定庄知微安然无恙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知微,我们要不还是老老实实地种地织布吧?要是神武军的两位将军知道你之前杀过人,你的小命恐怕就不保了。”

庄凝始终对女儿杀过人这件事忧心忡忡,生怕哪一天东窗事发。

“娘,我已经亲口把这件事告诉两位将军了,她们知道我杀过人了。芝麻点大的小事,在全州舆图和你女儿的才能面前,两位将军根本不在乎我杀了一个罪有应得的男官。”

“你怎麽能主动告诉她们呢?这种事就该烂在肚子里,一辈子都不能说出去。”庄凝惊道。

“神武军是北疆之主,我就算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了一世。不如一开始就坦诚相待,这样反而能赢得她们的信任。更何况她们是明理之人,不会因为这件事为难我。”

庄知微把伞倾向自己胆小如鼠的母亲那边,她和母亲挤在一起,不快不慢地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

雨声渐渐小了,只剩下细密的雨丝在风中飘摇。远处的街角,神武军的将士正在巡逻,身影在雨幕中若隐若现。

庄知微望着那些身影,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自从神武军掌管北疆之后,各县的治安状况都有了极大的改善。夜里的大街上再也看不见喝醉酒闹事的地痞流氓,只有神武军的将士在街上来回巡视。

“我们以后不用再担惊受怕了,神武军是女子的起义军,她们让女子参军,让女子当官。她们把伞递到了我们手里,我们要自己撑起伞来遮风挡雨。”

“你自小养在太太身边,比娘懂的更多,大事上你拿主意就是。但只有一件事,你要听娘的。”庄凝紧紧跟着庄知微的步伐。

庄知微道:“什麽事?”

“不管是打仗还是当官,你可千万别傻着当出头鸟,保命最重要。”她的声音忽然变得严肃,紧紧盯着庄知微的眼睛。

“这件事不劳娘操心,我肯定会保护好自己的小命。明日起你女儿就要在北疆当大官了,等到神武军打下夏池国,你女儿说不定还能在京城做更大的官。”

庄知微语气轻快,庄凝松开眉头,笑道:“好,当大官。”

两人到了家门前,在屋檐下收起伞。

只见空中墨云散去,伴随着一声鹰唳,白鹰掠空飞过,冲向南方的天际。

第177章 心宿西降,暑气将退

时值处暑第三候,银河如练垂落天穹。

“心宿西降,暑气将退。”

站在客栈院落里的老者抬头仰望夜空,浩瀚星海里,正南天中的苍龙七宿尤其耀眼夺目。

“看星象真的能看透人的命数?”身旁的青年听老者说了许久的星象,漫不经心地问道。

老者笑了一声:“哄人玩的小把戏而已。”

在她收回目光时,一只白鹰闯入她的视线。

坐在老者身旁的咸沭一边顺着老者的目光看过去,一边端起手中的酒坛饮了一口。她以前也觉得算命看相都是唬人的,但这话从老者嘴里说出来,就成了谦虚自嘲。

她眯起眼辨认那抹残影:"那是陆怀的白鹰,刚从北边回来吧。依我看,陆怀待会儿也要过来一趟。姒命,你何不算一卦,看看她几时上门?”

“老了,算不动了。”

咸沭闻言望向老者,即便暮年,她依旧精神抖擞,满头白发整齐地盘在脑后。脸上的皱纹好似树木年轮,嵌在一圈圈年轮里的双眼深邃而明亮。

大相师姒命,亦是江湖上号称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天机部的主人。

老家夥与她日夜兼程数百里,才从边南赶至全州。昨日一进城她就累趴下了,连忙跑到河西客栈开了间房休息,而老家夥不但不累,还有力气在城里逛一圈。

这哪是百岁老人该有的体魄?

咸沭感慨道:“旁人老了会死,你老了怕是会羽化成仙。”

过了一会儿,有人敲响客栈的大门。客栈的掌柜正在屋内和人商议大事,并未听到这略显急促的敲门声。

姒命指使咸沭去开门:“陆怀来了。”

咸沭半信半疑地走过去开门,刚打开一个缝,门外那人就迫不及待地伸出手帮忙推门。

“再不开门,我就打算翻进来了。”陆怀跨过门槛,扫了眼咸沭,然后对着姒命恭敬地拱手行礼,“前辈。”

姒命对她点了点头,说道:“去吧,她们都在等你。”

房门一开一关,烛火将众人的影子映在窗上。

咸沭站在外面,静静地看着窗上晃动的黑影。算上刚进去的陆怀,六大门派的掌门以及江湖十大高手都在这了。

众人再次相聚于全州,便是因为明笑天手中的盟主令。这枚令牌在武林大会时赠给了魁首之一的冯争,才过去两月左右,令牌就又回到了明笑天手里。

“冯争问她们要人,她们倒真舍得给。我听说骆兰英已经带着齐山剑派和神拳派的师姐妹在赶往北疆的路上了。”

明笑天一统江湖的时日尚短,各大门派都还没壮大起来,每个门派至多不过百十来人,还都是些十几二十岁的年轻孩子。

如今天下将乱,占据北疆的神武军将领说了句缺人,她们便毫不犹豫地将座下门徒送去北疆,助神武军一臂之力。

“在江湖里,有一身好功夫就能快意恩仇。但在战场上……”咸沭苦笑,“淬了螙的箭矢密集如雨,披着重甲的铁骑可以踏碎一切,哪怕是以一当十的高手也会被耗死在那。”

这些羽翼未丰的孩子上了战场,还能平安归来吗?

传闻中的第一神算就在面前,这个问题或许能从她的口中得到解答。

咸沭猛地灌了一口酒,将心中的疑问和担忧都融进烈酒里,命不是算出来的,是靠自己杀出来的。

“我也去北疆。”咸沭的五脏六腑都因为烈酒烧得滚烫起来。

姒命却在此时意味深长地说道:“你去信州。”

“为何?”

咸沭还未等到姒命的回答,身后的房门打开,屋内的人挨个走出来,院落里瞬间热闹起来。

“陈玄在信州假扮藩王!”梁丘天谕不可置信地望着石金戈,她回趟家的功夫,陈玄竟摇身一变成了藩王。

没能见到自己的好友,她有些闷闷不乐,“那石头呢,她怎麽也没来?”

“她和燕淼都在边南。”石金戈叹了口气。

那孩子早些时候还信誓旦旦地说,要和她一起找个世外桃源,过几年清闲日子,结果跟着燕淼打了两场仗后,就把她这个师傅抛到了九霄云外。

梁丘天谕摸着手里的银环蛇,陈玄和石头都在南边,正好,秘罗古寨也是被明盟主安排南下的门派之一。

要不了多久,她们三个就能再次相聚。

“狂鹤,你要不再考虑考虑?”九死生追在狂鹤身后劝说道。

她接下的任务是和石金戈、参商以及参商的徒儿百花谢一起进京,护送冯争的家人尽快离京前往北疆。

原本明笑天安排进京的人里没有石金戈,而是狂鹤和其余三人一起进京。

谁料狂鹤还记着少年时发的狠誓,坚决不肯进京,便仗着人石金戈脸皮薄,不好意思拒绝她,硬是和对方做了交换。

由石金戈代替狂鹤进京,狂鹤则与众人去往边南。

“不考虑。”狂鹤的态度十分坚决,没有丝毫动摇。

她走进房间,拿起一把算盘,熟练地拨弄起来。明日一早便要闭店离开全州,得先把厨子和跑堂的工钱结算清楚。

九死生按住她的算盘,对上她略带怒意的目光,用力一抽将算盘夺走:“鹤掌柜,你这账算的不对。”

“怎麽不对?”狂鹤没明白九死生的意思。

“你觉得自己要是应了明笑天的安排进京,就等于输给了流筝,低她一头。但你换个角度想想,神武军正式起义后,冯争和应无双的家人都会陷入危险之中,尤其是还在京城做生意的流筝。所以冯争才会请求明笑天派人进京,护送她姨母前往北疆。”

九死生胡乱拨了两下算盘,继续道:“流筝那麽在乎冯争,自然不愿成为冯争的拖累,到时候咱们一行人到了京城,你无需进城,就在城外等着我们把流筝护送出来。这样算来,你未入京城,是流筝先一步离开了京城,岂不就是你赢了她?”

狂鹤低着头沉默不语,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冯争都在北疆称将军了,你们两个做姨母的还不打算各退一步和好吗?”九死生冲着门外偷听的石金戈打了个放心的手势。

过了许久狂鹤才站起来,轻声说:“是该和她见一面的。”

说罢,狂鹤走出门找到明笑天和石金戈,又将彼此的任务换了回来。

角落里,咸沭看着狂鹤的身影,将她与明笑天、石金戈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她自言自语道:“感情哪是能用输赢算明白的。”

“你算一卦,看看流筝和狂鹤能不能和好?” 咸沭转头问姒命。

“感情哪是能用卦象算明白的。”姒命将咸沭的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咸沭本就是随口一问,她心里明白,解铃还须系铃人,她们姐妹俩之间的恩怨,终究只能靠她们自己去化解。

冯争的存在或许能促使其中一方率先迈出和解的一步,但那之后的每一步,都无人可以干涉。

“你真的要留在全州,将那个预言昭告天下?”咸沭转移了话题,神色间满是担忧。

姒命点头,咸沭的语气变得沉重:“这太危险了,我留下来保护你。”

“我还用不着你来保护。”姒命取出一封信交给咸沭,“有件更重要的事情要交给你,将锦书堂的苏博文护送至信州。”

“好,那你自己保重。”咸沭知道姒命的本事,便不再多说,收下信封转身离开了客栈。

众人在院落中短暂交谈后便各自散去,明盟主已将各大门派安排妥帖,天一亮大家就要按照今日商议的结果踏上不同的征程。

信州,翊王府

灯火通明的书房里,陈玄拿着翊王印信为伪造的数十封密信盖章。

不出十日,这些密信就会送到男帝的面前,燕淼便能趁着朝中局势大乱、各方势力相互倾轧之际金蝉脱壳,丢弃邕亲王的假身份,以神武军的名义在边南起义。

“等这些信送出去后,你去望和城找燕淼,我去福州府找银矿。”陈玄将盖好的最后一封密信交给燕焱,语气中难掩喜悦与期待。

这些密信会由黑山堡的商队顺路送往京城,燕焱仔细把信收好,转身出了书房,朝着黑山堡奔去。

回去的路上,偶尔抬眼瞥见天边闪烁的星星,一想到很快就能见到燕淼,她的心情便愈发迫切,满心都被期待填得满满当当。

与此同时,望和城的今夜不见璀璨星河,狂风暴雨席卷全城。

燕淼刚从军营赶回王府,一踏入大殿,便有仆役上前,为她脱下那件沾染了雨水湿气的外衣,又递上干净的新衣。

燕淼随手将衣服披在身后,鸿鸣刀上的血迹已经被雨水冲刷干净,但她还是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师傅回来了!”燕淼望进大殿内,眼中满是惊喜,看着许久未见的阎婆,还有更久未曾谋面的胖阿婆,不禁脱口而出,“施前辈怎麽也来了?”

她快步走向两人,这才注意到两人脚边还跪着一个血肉模糊、姿势僵硬的男人。更贴切地说,他是被人打断了手脚关节,硬生生摆成了跪姿。

不等燕淼发问,阎婆主动说道:“他是刘治,十六年前藏剑山庄招揽的两位男门客之一。蔡固临死前供出了他的下落,只不过他跑得比兔子还快,害得我和安之一顿好找。”

四月初,一行人在幽州的时候,阎婆让九死生带着一群小辈先走,她留下来照顾施若素。

那段时间里两人将十六年前发生的事情仔仔细细地梳理了一遍,罪魁祸首毋庸置疑,是高坐在龙椅上的那位男帝,蔡固只是听命于他的虏隶。然而除了蔡固,还有一条漏网之鱼。

十六年前,与蔡固一起投入藏剑山庄门下做门客的边南人士刘治。正是此人,暗中派人屠戮了幽州任氏全族,并将此事栽赃给藏剑山庄,导致阎婆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师傅留他一命,难不成是因为他还有用处?”燕淼看着进气少出气多的男人,厌恶地皱起眉头。

“和应无双有关。”阎婆说完,又觉得不太准确,补充道,“她的母亲应玉树死得蹊跷,此事也是朝廷所为。”

燕淼闻言并不意外,当初为了和应无双达成交易,她和燕焱在玄门把应玉树的事情查了个底朝天,应玉树的死显然是朝廷一手策划的阴谋。

眼前这个快咽气的男人知道的说不定还没有她多,她思忖片刻,问道:“应玉树死于何年何月何日何时?”

刘治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含糊不清,三人都听不清他在说些什麽。施若素一脚踹在男人的脊背上,男人身上发出一声脆响,他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

“和,和昌,三,三年,一,一月,廿,廿四日……消息,咳咳,消息入宫时,是戌时。”

“可应玉树的祭日分明是在二月初十,为何会差了这麽多天?”燕淼不解。

和昌三年二月初十,既是应玉树的祭日,也是冯寻钰的祭日,藏剑山庄招揽门客的日子也在这一日,为何都在这一天?

刘治喷出一口鲜血,竟诡异地露出了笑容:“因为,她不重要。”

第178章 我这有幽州人的巴掌,你吃不吃

守卫北疆边境,为夏池国立下赫赫战功的平北将军应玉树对他们而言不重要。

她真正的死期是何年何月也不重要,朝堂上的衣冠禽兽只盼着她快点死去。

他们满心盘算着如何侵吞她的军功,如何让世人迅速将她遗忘,好似她的一生荣耀,不过是他们瓜分利益的筹码。

二月初十的“祭日”,是慕容老爷随手定的。彼时的他已经被利益冲昏了头脑,满心都是如何在朝堂上与他人争抢应玉树的功绩,哪里还顾得上早已下葬却迟迟未办葬礼的应玉树。

直到初十这天,京城里传来永宁侯府夫人冯寻钰去世的消息,他才想起了应玉树。

大半个月过去,朝中的男武将已然将平北将军的军功瓜分殆尽,一切尘埃落定,便这般敷衍地把应玉树的祭日定在了这一天。

“原来只是个凑巧的日子。”燕淼嘲讽道。

在藏剑山庄困扰了应无双许久的问题,答案竟是如此的敷衍草率,让人觉得荒谬至极。

和昌三年二月初十,本是极为平常的一天,它可以是侯府夫人冯寻钰的祭日,也可以是藏剑山庄招揽门客的日子。两件事撞到同一天,在旁人看来,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巧合,根本不会引人过多关注。

然而,平北将军应玉树也离奇地 “死” 在了这一天,这使得二月初十映射无双而言,成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时间节点。

为了查明其中真相,应无双耗费了许多心血,四处探寻、多方查证,却始终找不到答案。

现如今燕淼才从一个男人嘴里得到答案,这个让应无双格外在意的日子,不过是那群屪贼随手定下的巧合,这般随意,这般荒唐。

平北将军应玉树对朝廷而言仿若蝼蚁,无足轻重,可母亲应玉树映射无双来说,却重于泰山。

燕淼无声叹气,快步走到桌前,命人取来笔墨纸砚,当即修书一封,派人快马加鞭送往北疆,告知应无双不必再追查下去了。

雷电在云层里翻滚,恨不能将天地震碎。大殿里寂静无比,只有在雷声停下的短暂空隙,可以听见微弱而沉重的痛呼声。

刘治四肢断裂,根本无法操控自己的身体,只能绝望地栽倒在地上。他的视线里,只有两双沾着雨水和泥土的靴子。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喘息声越来越微弱,每一次呼气都变得愈发艰难。那原本就微弱的声音,逐渐被外面铺天盖地的雷声和雨声所掩盖,生命的迹象也在一点点消逝。

坐在大殿上方的人搁下手中的笔墨,像是才注意到刘治的痛苦。只听那人用冷漠到极致的声音说道:

“他还不能死,用药吊住他的命。”

都说阎王要你三更死,岂敢留你到五更。可现在,阎王不让他死,他便要拖着这副残破的身躯苟延残喘。

刘治本以为这群人会给他一个痛快,不曾想燕淼还不想让他这麽轻易死去。

淩乱的头发被人狠狠揪起,他被迫抬起头,借着一闪而过的电光,终于看清了这座大殿以及大殿里宛如阎罗恶鬼的三个人。

阎王一声令下,听她号令的恶鬼便立刻付诸行动。

“咯嘣”一声,阎婆卸掉了他的下巴。施若素眼疾手快地将一颗药丸塞进了他的嘴里,药丸顺着满嘴的鲜血,滑入咽喉,落进腹中。

揪着头发的手突然松开,刘治的脑袋重重砸在地上,五脏六腑像是烧着了一般。他的胸膛开始剧烈地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拉动破旧的风箱,比起刚才的气若游丝,他现在的声音越发有力,却带着无尽的痛苦与挣扎。

他依然跪在地上,看不到其她人一脸漠然的表情。很快,他被人粗暴地拖了出去,只在大殿的地面上留下了一长串殷红的血迹,触目惊心。

脏东西被清理出去,殿内的三人坐在一起若无其事地闲聊。

“此番从刘治嘴中撬出不少东西,除却藏剑山庄和平北将军的事情,金乌教的下落也问了出来,我已将金乌教的消息传给了明盟主。”阎婆说道。

“师傅要去哪?”

听师傅的意思,是打算将金乌教的事情交给明盟主,自己不再插手。金乌教的功法被人掐头去尾传入中原,成了害人无数的邪功,师傅也深受其害。

可师傅却不打算去金乌教一探究竟,定然是有别的事情要去做。

“留下来,不走了。”阎婆的语气变得温柔。

抵达边南后没多久,她就离开了望和城,跟着施若素一起四处追查刘治的下落。

仇恨蹉跎了她十六年,余生她要为自己而活。现如今,没什麽事情比自己的徒儿更重要。她该尽起师傅的责任,陪在燕淼身边,将她的一身本事慢慢传授给燕淼。

燕淼瞬间明白阎婆的意思,眼眶微微发热,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好”字。

阎婆不善言辞,掏心窝子的话只能在心里想想,要是让嘴说出来,只怕舌头说打结了都说不顺。

她拍了下燕淼的肩膀,问道:“神武军起义在即,你有何打算?”

谈起正事,燕淼的神色瞬间恢复如常,不紧不慢道:“两日后启程,不惜一切代价攻下晋州。”

“晋州地形复杂,易守难攻,况且朝廷的大军就驻扎在邻近的信州。你这般着急行事,只怕一不小心就会陷入腹背受敌的困境。”阎婆担忧道。

燕淼面无表情地从怀里扯出一张人皮面具,她望着面具上的脸,回道:“师傅放心,不论伤亡多麽惨重,只要能攻进去,我和神武军就会立于不败之地。”

她说的不惜一切代价,并不需要她来付出任何代价。她以邕亲王身份打的每一场仗,无论战胜或是战败,赢的都是她们。

谈话间,施若素不住地打量眼前的燕淼,数月未见,那个内敛话少的少年经历战场的淬炼后,已经蜕变为能够掌控战局、主宰生死的大将军。

“施前辈呢,也要留下来吗?”燕淼目光灼灼,不等施若素回答就继续说,“福州府是铁矿富饶之地,坪山的银砂储量更是惊人,我想在那里建一所专门打造兵器甲胄的冶铸坊。可惜万事俱备,却迟迟找不到合适的工匠。”

边南三城之中,打铁铸剑的男工匠并不在少数,其中甚至还有曾为朝廷铸造兵器的皇家工匠。只是这些男人都不是燕淼想要的东风。

“想让我给你打造兵器?好处呢?”施若素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因着连日奔波,她的脸都瘦了一圈。

自己还想回去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把这疲惫的身子调养调养。人一瘦,连力气都跟着小了。

阎婆啧了一声:“燕淼是我徒儿,是你实打实的亲师侄,怎麽还跟自家人谈这些伤感情的东西?你个当长辈的,和晚辈见了这麽多次面,一次礼也没送,现在有求于你,你还蹬鼻子上脸要起好处了。”

阎婆一向护短,以前在幽州的时候,她总会护着因为身形肥胖被同龄男孩嘲笑的施若素。现在,她也护短,为了帮自己徒儿,要让施若素心甘情愿地打白工。

“再亲也要明算账。”施若素小声嘟囔,见阎婆抬起手,立马缩起脑袋往后一躲。

预料中的巴掌没有落下来,阎婆只是整理了一下衣袖。施若素尴尬地坐直,干笑了两声。

燕淼拈了下手里的面具,若是燕焱在场,她一定能很快说服施前辈。

但,她不在。

片刻后,燕淼将腹中准备好的措辞缓缓道出:“施前辈是铸剑双姝之一的施冷梅之后,您的铸剑技艺出神入化,无可挑剔,没人比您更适合做这冶铸坊的坊主。”

坊主,这倒是有点意思,施若素示意燕淼继续说。

“我想请施前辈出任冶铸坊的坊主,在福州府广招学徒,教导她们打造兵器,为神武军培育一众铸兵良才。只要前辈应允,工坊之内,人事任免、匠人工钱厘定,亦或是材料采买、熔炉炭火调度,皆由前辈全权做主。”

“前辈若有任何需求,无论是坊内事务,还是日常生活中的衣食住行,尽可直言。边南资财丰饶,晚辈定当竭尽全力满足前辈的要求,绝不让前辈有任何后顾之忧。”

燕淼语气诚恳,谈完利害关系,便可以开始攻心:“前辈的一身技艺皆传承自施冷梅前辈,然而世人只知腐朽不堪的藏剑山庄,那些本应属于施家母子的威名,却都落在了一群毫无真才实学的男人身上。”

“藏剑山庄已被施冷梅前辈亲手覆灭,而您可以借着冶铸坊,让您和您的母亲名扬天下,只扬施家母子的名。”

施若素听到最后一句话,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动。

她认真思索片刻后说道:“听起来是不错,可我一人之力有限,就算广招学徒,也不知什麽时候才能让冶铸坊步入正轨。”

燕淼早就考虑到了这一点,不假思索地回应:“这个不劳前辈操心,我已传信给同样擅长铸造技艺的五螙门门徒陈玄,不日她便会带领一众师姐妹赶赴福州府,与前辈一起管理冶铸坊。”

“看在你这麽有诚意,还是我亲师侄的份上,这个坊主我便做了。”施若素心中的最后一丝顾虑已然消散,当即爽快地应下了此事。

“多谢前辈!”燕淼激动地站起来对着施若素一拜。

施若素急忙拉住她,偷偷瞧了阎婆一眼:“不用拜不用拜,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既然答应你了,一定会尽心尽力做到最好。”

“这还差不多。”阎婆笑着说道。

“回头你给我请个幽州的大厨过来,我吃不惯这里的饭菜。”施若素凑到燕淼身边小声说道。

“嗯。”燕淼答应。

阎婆闻言摇了摇头:“馋嘴虫,就知道吃。还想要幽州的大厨,我这有幽州人的巴掌,你吃不吃?”

“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再说了,你的饭量比我大得多,我是馋嘴虫那你是什麽?”

施若素昂起脑袋回嘴,阎婆嘴角微微抽搐,手指刚动了一下,她就吓得老实起来,唯有眼里还剩点不服气的倔强。

燕淼看着两人的交互,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阎婆和施若素对视一眼,也跟着笑了起来。

随后,三人兴致勃勃地讨论起冶铸坊的未来规划。她们你一言我一语,不知疲倦地聊了一整夜,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座屹立在福州府,打造出无数神兵利器的冶铸坊。

第179章 来月事了而已,不是坏事

翌日,望和城码头

天将破晓之际,装载着边南精致货物的商船停靠在江边。山川湖海四人分工明确,再度仔细清点了船上的货物,确认毫无差错后,才向完颜习禀告。

一切准备就绪,她们可以启程了。

“你们这就要走了,为何不多留几天?等我和燕淼攻克晋州,你们还可以领略一番晋州的风土人情。”石头打了个哈欠,眨了眨眼,试图消去眸中的泪水。

近两月的相处,大家一同出谋划策,打了那麽多场仗,石力还挺舍不得山川湖海和完颜习的,尤其是大川,还教了她许多简单好用的北延话。

大川亲昵地搂住石力的肩膀,语气熟稔:“石头啊,你要不和我们一起回北延?北延可比这里好玩多了,我们那里的风土人情才叫真正的美。”

听到大川的话,大湖也用着极其骄傲的语气说道:“你要是去了北延,我保证你再也不想回来。”

石力早已从四人的描述中,大致知晓了北延地模样,那是一个属于女人的国家。

她回头看了眼和完颜习并肩站立的燕淼,说:“有机会我一定会去北延找你们,但现在我要和燕淼一起把晋州打下来。”

完颜习这一走,燕淼身边就少了个得力帮手。她若是也跟着走了,那燕淼岂不是很孤单?

“那也成,你要是到了北延,一定要来京都磐城找我们。”大川从怀里掏出一枚玉牌交给石力,“这是我的身份玉牌,你拿着它前往太子府,守门的侍卫一看便知你是我们的贵客,会把你恭恭敬敬地请进府里,好吃好喝地招待你。”

石力手中的玉牌上雕刻着精致的月亮纹路,下面刻着一串北延语,已经略懂北延语的石力认出这是大川的真名——萨仁。

她小心翼翼地收好玉牌,郑重道:“我定会妥善保管它。”

对于完颜习一行人的离去,燕淼同样不舍,在利用邕亲王的身份与朝廷打仗的这些日子里,完颜习教了她许多。

起初,完颜习手柄手地教她如何带兵打仗,从士兵们的日常训练规范,到行军途中的纪律要求,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

燕淼印象中最深刻的,还是完颜习教她打仗时应该如何修建茅厕。她说带领全是男人的军队打仗时,茅厕就是成败的关键。

“打仗时,军纪至关重要,一个严明的军纪才能管住这些连屎尿屁都控制不住的男人们。过去有无数军队因为瘟疫吃了败仗,而瘟疫的源头正是军队里有男人随地撒尿,导致疫病肆虐感染了全军,最终不战而败,真是丢人。”

说完茅厕的事情,完颜习还和她开了个玩笑:“我十五六岁的时候最喜欢打仗了,带着五千男兵攻打夏池国边境的城池,我可以随心所欲地排兵布阵。”

“战场与我而言,就是用来研习兵法的绝佳之地。最好是和夏池国打的有来有回,杀他一千男兵,折我八百男兵,就当是清理屪子了。最初几年我还玩得不亦乐乎,后来便腻了。”

当时的燕淼还不能理解完颜习为什麽要这麽做,她将战场视作玩乐的地方,纵使自己的兵卒死伤惨重也毫不在乎。

北延的朝臣们难道都允许她们的太子殿下如此肆意妄为吗?

直到燕淼以邕亲王的身份,领着数千男兵前往鹿水关,和朝廷派来的数万大军展开首次交锋后,她才明白北延国为什麽允许完颜习这麽做。

难怪数十年前,北延国明明已经和夏池国签订了互不侵扰的盟约,却还是时不时地派兵骚扰夏池国边境。

如此既能恶心夏池国的男帝,又能抢些粮食财宝回去,顺便清理掉一群无用的屪子,她们的太子殿下还能借此磨砺自己,当真是一举多得。

“你打算如何攻打晋州?”完颜习突然开口,燕淼闻言回过神来。

燕淼望向身边的青年,反问道:“为何不等我打完晋州再走?”

完颜习挑了下眉,笑道:“该教你的我都教了,难不成我走了以后,你就不会打仗了?要我陪着你打完晋州吗?”

燕淼不经逗,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不需要,我能攻下晋州。”

完颜习毫无保留地教了燕淼许多在战场上极为有用的东西,从善用攻城兵器,到战场局势的分析判断,甚至包括如何带领大军有序地撤退。

这些东西燕淼都在实战中运用过了,晋州这一战,她将会赢得很漂亮。

“在边南待了这麽久,还是难以适应这里的炎热。”完颜习看着波光粼粼的江面,“这里的山水倒是不错,只可惜是夏池国的。”

她展开折扇,对着燕淼轻轻扇了扇,“虽说早晨天气凉爽,可你穿的未免也太多了,热得满头都是汗。”

凉风拂过脸颊,带来一阵寒意。燕淼抬手擦去额上汗水,伸手抵开完颜习的折扇,又拢了拢衣领,解释道:“不知为何,这两日格外怕冷。”

“这麽热的天气,你居然觉得冷!”大湖不可置信地凑过来,直接把燕淼的手抓过来,“我给你把把脉,可能是身体出了问题。”

“大湖的医术师从宫中御医,让她为你检查一下也好。”完颜习将折扇别在腰间,眼神关切。

一瞬间,所有人都围了过来,担心地望着燕淼。

手腕被人紧紧捏住,燕淼不禁紧张起来,心想也许是昨晚从军营冒雨回来着了凉,应该不是什麽大问题。

“怎麽样?”石力问道。

大湖摸着燕淼的脉象:“你最近除了怕冷,还有别的感觉吗?比如心烦易怒,乳|房胀痛?”

她这麽一开口,在场众人除了燕淼,皆松了口气。这是即将来月事的征兆,并非坏事。

“的确比之前更容易烦躁,不止是乳|房胀痛,每日晨起时还会觉得腰间无力。”

燕淼仔细回想了最近几天的身体状况,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她的身体如此反常,莫不是患了什麽重病?

她心惊胆战地询问大湖:“是很严重的病吗?”

大湖没有立即作答,松开燕淼的手腕,在她下腹的关元xue按了一下:“疼吗?”

“有一点。”这种轻微的不适对于燕淼来说根本算不上疼,她如实回道。

“没事,你只是快来月事了。”大湖再次握住燕淼的手腕,和燕淼解释道,“一般情况下,我们来月事之前,脉象会呈滑象。但你的脉象有点奇怪,浮沉不定难以辨别。应该是玄门的蛊螙损害了你根基,月事将至,脉象自然紊乱。所以我又按了下你的关元xue,感觉疼是正常的,证明我的诊断是对的。”

“原来如此。”燕淼恍然大悟。

石力见燕淼头上又渗出冷汗,掏出帕子为燕淼擦汗:“还好是虚惊一场,你怎麽连自己月事快来了都不知道?”

燕淼闻言笑了一声,说道:“我从没来过月事,这是第一次。”

石力惊得动作一顿,周围五人也大为震惊。大多数女子在十二岁时就会迎来月经初潮,最晚十六岁也该经历过了,已经十八岁的燕淼竟然从未来过月事。

“是因为玄门给你下的螙,才害得你从未来过月事。可恶的玄门,就该把那些男人全部挫骨扬灰,再丢进粪坑里。”石力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

大湖神色凝重:“螙只是一方面原因,你以前是不是还经常饿肚子?”

燕淼点了点头,大湖脱下身上的外袍披在燕淼身上,“你以前身子不好,这次来月事一定会很遭罪。若不好好调养身体,往后每次来月事都会异常难受。”

说罢,她不舍地看了眼江面上的商船,犹豫片刻后对着完颜习说道:“少主,你们先启程,我留下来照顾燕淼,等她月事结束后,我再快马加鞭赶上你们。”

“不用如此麻烦,边南有很多医者,我请别的医者来照顾我也是一样的。”山川湖海日日都念着想回家,燕淼不想耽误大湖归乡。

大湖皱起眉,不满地瞪着燕淼:“哪里一样?夏池国的女医者寥寥无几,有关女子月事方面的医书药方更是少之又少,让那群庸医治你,只怕越治越严重。”

燕淼无力反驳,毕竟大湖所言句句属实。她想起记忆里那个声称人人平等的地方,即便是生活在那里的女人,也找不到足够有效的药方来缓解月事带来的痛苦。

“北延国的太医署研制了许多缓解女子月事痛苦的药方,还有很多专门针对女子的疗养方子,所幸我都记在了脑子里。就这麽定了,我留下来照顾你,等你的身体调养好了我再回去。”

大湖的语气不容拒绝。

燕淼侧过头询问完颜习的意思,完颜习按住燕淼的肩膀,动作里带着几分疼惜,语气中充满无奈和遗憾:“要不是家中长辈催着我回去,我也该留下来照顾你的。燕淼,就让大湖留下来吧,要不然我们也无法安心回去。”

“多谢。”除了道谢,燕淼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她的感激。

“好了,江边风大,你现在不能受风着凉,赶紧回去。我们也该走了。”

完颜习率先走上船,其余三人虽然舍不得大湖,但也清楚大湖医术精湛,她留下来照顾燕淼是最合适的。

她们纷纷与大湖、石力以及燕淼告别,转身登上了商船。随着船帆缓缓升起,商船在江面上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石力看着商船离去的方向,心中满是惆怅,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对燕淼说道:“咱们回王府吧,你的身体可要好好调养,一丝一毫都疏忽不得。”

“哪有这麽夸张。”燕淼反驳道。

大湖走在两人身侧,口中不断念着待会儿需要采买的药材,听到石力的话,她重重点头:“石头说的对,从今日起你要多吃些滋补的食材,这要是在北延就好了,我们那的牛羊肉最是补身体。”

第180章 围而不攻

*

西斜的金乌将整片天烧得通红,晚风吹散暑气带来些许凉意。

负责守城的晋州男兵们,此刻正没精打采地倚靠着墙根,兵器与盔甲随意丢弃一地。他们不停地拉扯着衣袍,以此来散热,对城外的战鼓声充耳不闻。

“城里的鼠辈听好了,吾军百万,战将千员,晋州城破在即,早早开城投降,免你等一死。若还要负隅顽抗,等我军破城之日,定将你们杀个片甲不留!”

城下,叛军的叫阵声再度传来。待那男人的话音落下,“咚咚咚” 的战鼓声紧接着响起,仿佛在催促着城里之人尽快应战。

此时的晋州城池已被反贼邕亲王的大军包围,叛军攻城五日毫无进展,不论他们的叫阵声有多麽难听,守城的将士就是不应战。

“呸,他哪来的百万大军?怕不是把烧火做饭、养马运粮的人都算进去了,那些人可打不了仗。”

“真有百万大军干嘛来打我们,直接打进皇宫当皇帝呗。”

“他大爷的,都打了五日了,怎麽还不消停?”

一个男兵骂骂咧咧地站起来望向城外,远处是叛军黑压压的营帐。

“由着他叫去,反正他们也打不进来。”

“等朝廷的大军一到,他们就乖乖滚回边南了。”

果不其然,城外的叛军见没人搭理他们,继续喊了两声后就收兵回营了。城墙上的男兵看着他们远去,只留下一队人守夜,剩下的人都脱了盔甲返回城中休息。

城内的晋州百姓也不曾将外面的叛军放在眼里,傍晚的集市依旧热闹如常,路边的喧嚣声中夹杂着百姓们对战局的热议。

“那个叫邕什麽的亲王到底会不会打仗?数月前的鹿水关一战,他神机妙算,派人提前设伏,折损了朝廷数万大军。后来与朝廷正面交锋的两场仗,更是打得漂亮,一路把朝廷的军队逼退到信州,双方僵持了数月之久。”

茶楼里的男人敲了敲桌子,示意店内的夥计过来添茶,接着又和身旁之人说道:

“你说他怎麽就想不明白呢?不先解决朝廷的军队,反倒跑来攻打晋州。一门心思攻城,结果在前两天被朝廷大军偷袭,吃了个大败仗,一下子折损了四千男兵,那可是整整四千条人命啊。”

隔壁桌子传来一声冷笑,“他会打个屁的仗!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最下策才是攻城。攻城是最不得已的法子,我看他根本不会用兵,数万大军耗在咱们晋州城下,光是粮草就得吃掉多少?更何况朝廷的平叛大军就在信州,马上就要打过来了,到时候叛军腹背受敌,看他还怎麽打?”

“听说叛军南边的粮道被朝廷截了,也不知道真假。如果是真的,城外的士兵岂不是要活活饿死?”

“饿死了也是活该,反正和我们没有关系。”

“还好城里的粮食多,够咱们吃上好几年,只要坚守不出,定能把他们耗死在城外。”

“胜败乃兵家常事,打仗有赢就有输,这有啥稀奇的。而且我觉得那个邕亲王是故意这麽打的,叛军现在围而不攻,说不定是想让朝廷和我们放松警惕……”

忽然出现不同的声音,男人们都不悦地望向说话的那人,看看是哪位高人发表的真知灼见,竟然敢质疑他们得出的结论。

瞧见说话的人是在茶楼里打杂的蒋翠,喝茶的男人们顿时哄笑起来,有的脸上满是嘲讽,有的则带着怒意。

“你个妇道人家懂什麽,别以为跟着说书的学了句像样的话就能胡说八道了。”

“就是,我跟你讲,打仗可没你说的那麽简单。用兵之法,十则围之,呃…… 接下来是……”

那男人突然忘了下一句,只好拿起茶杯,佯装口渴要喝水。

“呵。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

蒋翠在茶楼里打杂的时候听了成千上百个故事,说书的老男人就喜欢故作高深,讲一些常人听不懂的句子,她听的次数多了,慢慢也领会了这些句子的意思。

打仗用的兵法,翻来覆去也就那麽几种,她早已烂熟于心。

见蒋翠流利地背出兵法,男人惊讶得差点被茶水呛死,他的脸立马涨得通红,其余茶客也都像见了鬼似的,直直地盯着蒋翠。

蒋翠被这群男人盯得浑身不自在,攥紧手里的抹布,恶狠狠地瞪了回去。

“我才没有胡说八道,守城的士兵越来越松懈,叛军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到时候趁守城的士兵不备,便能一举攻进城来。”

“去去去,少在这儿瞎嚷嚷,还帮叛军说起话了。”男人咳了好半天才喘过气来,不耐烦地挥着手,让蒋翠走开,嘴里还念叨着这些事情不是蒋翠可以谈论的。

“你们能说,我凭啥不能说。把手拿开,再敢朝老娘挥一下手试试,信不信我能骂得你祖宗十八代都从地底下爬出来,亲自教训你这个不孝男孙。”

蒋翠大喝一声,双手叉腰挺起胸膛,刚摆出气势,那群男人就低着头缩了回去,悄声骂蒋翠是泼妇,他们可招惹不起。

这家茶楼赚的就是平头老百姓的钱,只要一文钱,就能进来点上一杯茶,在店里待一整天。偶尔也会招来些钱少事多的地痞流氓,故意在茶楼里闹事。

每逢这时,就得靠茶楼里的杂役来解决这些人。有的好言好语劝上几句,事情也就过去了;有的蛮不讲理,那就只能把人轰出去。

蒋翠就是负责赶人的那个,谁要是敢在茶楼里闹事,她就敢把人骂得狗血淋头,再一扫帚把人打出去。

街坊四邻没人不知道蒋翠的威名,这茶楼多亏有蒋翠这麽个厉害角色镇场子,才能平平安安、稳稳当当开了这麽多年。

男人们争不过蒋翠,也骂不过蒋翠,更不敢和她在这里动手。

方才还叫嚣着要蒋翠走开的三四个男人,此刻倒成了霜打的茄子,只敢用黄板牙磨着些"夜叉"、"泼妇"、“妇人之见”的碎嘴话,以此为自己挽回一点面子。

蒋翠知道他们在骂自己,撸起袖子就要上去和他们理论。

“啪!”

茶楼的高台上醒木一拍,众人闻声纷纷投去目光,只见台上坐着一位身材滚圆的胖阿婆,之前常在茶楼里说书的老男人抱着自己的一堆书本慢腾腾地走下台。

“她是谁啊?以前没见过她。”茶楼里的常客疑惑道。

蒋翠也好奇地打量着台上的新说书人,说书的男人一抓一大把,还是头一次见女人说书的。

“你是干什麽的,不说书就下去。”有人催促道。

胖阿婆笑嘻嘻地看着众人,拿起醒木又是重重一拍,这一声比之前那声更响更重,震得人头皮发麻。

无人注意到在这一声巨响的掩盖下,有四个男人的头盖骨应声碎裂。阎婆随手将死去的四个男人丢到桌子底下,踩着他们的尸体坐在桌边。

一把重刀落在茶桌上,石力在阎婆身边落座:“两位前辈真有默契。”

施若素用醒木的声音掩护阎婆杀人,如此便不会吓跑茶楼里的客人。

“诸位可知如今围困晋州,意图攻城的叛军是什麽来头?”

胖阿婆问了一个问题,不需要众人回答,她又拍了下醒木,自顾自地说道:“不错,叛军的首领正是邕亲王萧牧舟,数月前在京城残忍地杀害了两位皇男和众多朝中男臣,逃回封地后便起兵造反,和朝廷对抗至今。”

“这些事情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讲点新鲜的。”蒋翠见胖阿婆是个生面孔,口音又和晋州话相差甚远,便认定此人是从外面逃难来的,肯定知道些别的消息。

“你们知道邕亲王造反,可知道他性情残暴?叛军所过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身为叛军首领的邕亲王从不约束手下的将士,任由他们欺压百姓。晋州一旦被攻破,他定会命令手下的将士屠城。”

这话并未吓到楼内的茶客,朝廷的援军正在赶来的路上,晋州又是易守难攻之地,大家坚信叛军不可能攻得进来。

“爱信不信,等他们打进来了,你们就知道哭了。”

胖阿婆低声自语,和台下的阎婆对视了一眼,然后站起来让大家安静:“南边的事儿都听腻了,我给你们讲讲北边的事儿,十多年前的北疆有一支所向披靡的破衣卫,这你们可听说过?”

“诶,听没听过都不要紧,我给你们从头讲起。”胖阿婆第一次说书,生怕底下有人不配合自己,与其等这些人回应自己,不如自己直接一口气讲完。

城外

夜幕降临,营帐里亮起烛火,燕淼打了一个嗝,对着走进帐篷的大湖说道:“吃饱了。”

大湖将一碗冒着热气的大补汤放到桌上,看见桌上的饭菜都被燕淼吃了个精光,她满意地露出笑容:“很好,这还有碗补汤,等放凉了再喝。”

“……好。”燕淼硬着头皮应下,“大湖,这些补汤的方子你都写下来了吗?”

“早都写完了,这就给你。”大湖在腰间摸了个空才想起那些方子被她放在帐篷里了,她拉着燕淼走出去,“去我的帐篷里拿。”

燕淼正好想出去消消食,她望着天边闪烁的星星,不禁说道:“这个时候施前辈应该已经讲到神武军起义的那部分了。”

大湖在帐篷里找到自己叠得整整齐齐的方子,拿出来递给燕淼。

“对了,你备下那麽多治疗月事疼痛的草药做什麽?你一个人用不了这麽多的。”

“有一群姐妹也需要这些。”

燕淼将方子收好,她就等着大湖把方子写下来,再着人誊抄数十份,然后和备下的药材一起送给玄一,还有一份另外送去黑山堡给燕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