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真派在边南甘城,边南之地有数万男兵驻守,甘城周遭亦有诸多州兵拱卫。恐怕元真派的那帮男弟子会投奔甘城官府寻求庇护,届时想要除掉他们的话,怕是有些棘手。”神拳派的掌门莫子书指着地图上甘城所在的位置说道。
她的话音刚落,便有几位掌门微微颔首,表示认同。
明笑天不以为然,从容地说:“甘城的男官顾不上元真派。七皇男的军队会在一月之内赶到边南,到时候的边南之主不论是北延国的完颜习,还是我们船上的燕淼,边南的数万男兵都得全力备战,抵御七皇男的军队。他们自身都已难保,又怎会分心去照料一个不成气候的元真派?”
“你说的也是,等到了甘城除去元真派,便只剩下丐帮。丐帮的男帮众遍及天下,仿若街头巷尾的老鼠一般无处不在,要如何处理他们?”临清派掌门王裕之出声询问。
“丐帮的两任男帮主都已殒命,剩下的那些男乞丐能在这乱世之中苟延残喘已属不易,大可不必理会他们。”单娥冷笑,语气不屑。
“不错。”明笑天颔首,“上月的武林大会,颜掌门巧用机关,给予南武林诸多门派沉重一击,使其元气大伤。如今我们顺势南下,一路上可谓势如破竹,只等将甘城的元真派彻底铲除,便达成了一统江湖的大业。”
她伸手抚摸桌上的地图,指尖从北划向南,朗声说道: “自此往后,武林再无北南之分,这广袤江湖尽在你我掌控之中,任我们纵横驰骋,来去自如。”
“十年前明盟主带领我们占据北武林,彼时不过才占得这江湖的半边天,便已引得朝廷坐立不安。短短十年间,朝廷屡次兴兵,想要将我们镇压。倘若此番真能实现一统江湖的宏愿,朝廷那边还不知会急成什麽模样?”
一直静坐在角落里默默聆听众人交谈的九死生站起身来,大步走到众人身旁,意味深长地说道。
“有话直说。”莫子书拍了下九死生的肩膀,眼神中透着几分期待。
九死生也不兜圈子,直言不讳道:“如今天下局势动荡不安,乱象已现端倪。诸位是打算就此隐匿于世,还是打算揭竿而起,在这乱世之中奋力一搏,争得我们的一片天地呢?”
宝顺船在半月之内便能抵达边南,七皇男的军队将会紧随其后兵临城下,边南与七皇男之间必有一战。一旦战火燃起,那些一直处于观望态势的各大男藩王必定会伺机而动,有所图谋。
她们何不也趁此机会,创建自己的势力,和那群男藩王争上一争?
回应九死生的却是一阵长久的静默,众人皆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各有各的考量与权衡。
“难不成真指望那三个孩子冲在我们前面?”九死生质问众人。
莫子书的神色愈发凝重,长叹一声后说道:“十年前,北武林六大门派才刚刚兴起,各大门派的门徒不过寥寥数十人,而且其中大部分都只是十几岁的孩子。她们投身我门下,为的是修习武艺,强身健体。可战场不是比武擂台,那是生死相搏的修罗场,我怎麽忍心让这群孩子去涉险?”
“女儿自当有血性,我 们当年也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年纪,不也在武林中杀了出来。如今身处乱世之中,我们仍然可以杀在前面,她们只需跟在我们身后,我们可以一起打下更广阔的天地。”
临清派的掌门王裕之接过话头,她觉得九死生所说有理,但也没有全盘否定莫子书。
她接着道:“莫掌门的担忧也不无道理,那些孩子是我们门派的未来与希望,我们不能将她们置于险地。只是若一味地退缩与回避,这江湖一统的大业又该如何成就?这天下的局势又将走向何方?我们需得寻得一个万全之策,既能保得孩子们的周全,又能在这乱世之中有所作为。”
可是该如何寻得一个万全之策呢?
船舱内的气氛愈发凝重,唯有窗外的江水滔滔,奔腾不息。
良久,莫子书率先打破沉默,问道:“那依明盟主之见,我们该如何是好?”
明笑天思忖片刻,答道:“此事关乎重大,我们不可仓促决断。且先到了边南,看看局势如何发展,再做定夺不迟。”
众人纷纷点头,各自散去,只留下一片凝重的氛围在船舱内弥漫。
第156章 咱们邋遢的不怕干净的
灵泽渠北起京都,南通福州,中间路过数座城镇。宝顺船此番通航,意在助力明盟主等人的南下之行,故而在甘城码头泊岸后,便不再继续驶向福州府。
所幸福州府与甘城毗邻相接,两地相距不远,若从甘城码头快马加鞭奔赴福州府,不过短短两三日行程。
宝顺船缓缓靠岸,燕淼和石力站在船舷上眺望远方,只等船只靠岸,她们就去城中买两匹马,连夜赶往福州府。
“燕淼,阎婆前辈会和我们一起去玄门吗?”石力总觉得如芒在背,她心有所感地转过头,恰好对上阎婆阴森冷冽的目光,不由得抬手碰了碰燕淼。
“我师傅……”燕淼惊呼一声,她都忘了自己还有个师傅。
这些年来除了燕焱和她形影不离,她几乎不会考虑旁人。拜师阎婆后,师徒俩不常交流,这些天待在船上也没机会学习打铁铸剑,再加上她每日都忙着琢磨边南的事情,已经许久没有主动找师傅说过话了。
燕淼回首与阎婆对视,一时间,两人之间的气氛尴尬凝重,炎炎烈日之下,竟因她们周身散发的冷意而添了几分凉意。
石力擦了擦额头上不存在的汗,悄无声息地退到一旁。
看样子燕淼是忘记告诉阎婆前辈了,阎婆前辈的眼神好可怕,她不会动手教训燕淼吧?
燕淼试探性地唤了一声:“师傅?”
阎婆点了点头,眼里带着歉意:“我也是第一次给人做师傅,以往独自行走江湖清净惯了,时常忘记自己还有个徒儿。你的武功已然自成一派,为师也没什麽可教你的,本想着传授你铸剑之艺,却又总是被别的事情耽搁,时至今日,也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将这门手艺教给你。”
“我这个师傅实在不称职,既没做到传道授业解惑,也没有尽到师长应尽之责。这些天来,我都没有关心过你。”
自从十三年前阎婆因为练功走火入魔后,便甚少与旁人交流。时间一久,她早就忘了应该如何与人相处,如何与自己的徒儿亲近。
更别说燕淼也是个冷淡的性子,不像别人家的徒儿喜欢黏在师傅身边。
还好今早瞧见石力和石金戈道别,这才让她想起了自己的徒儿燕淼。
阎婆举起戟刀在地面上敲了几下,以此缓解两人之间奇怪的氛围。
“我们师徒俩要一起去报玄门的仇,一起去还完颜习的债。师傅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你要经常提醒师傅。”她再次开口,堵住了燕淼刚想张开的嘴。
仇和债都是燕淼在拜师之前欠下的,她心底始终觉得这些事情理应由自己独自解决。即便师傅曾说过要与她共同面对,可她又怎愿麻烦师傅,她欠师傅的恩情越来越多。
燕淼还以为阎婆是来兴师问罪的,没想到阎婆把所有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
她感觉自己的心里下了一场大雨,早已干涸裂开的土地疯狂地汲取每一滴雨水,但她又不敢索取太多,唯恐她的贪惏会让这场雨不堪重负,最终失望离去。
“好。”燕淼的心脏狂跳,就让她贪惏一次,师傅会包容她,她可以不主动认错,可以向师傅索取更多。
一声巨响过后,宝顺船停靠在码头,二当家独眼虎放下船板,众人正要下船,一声高亢锐利的鹰唳骤然划破长空,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
大家纷纷抬头,犹如一团墨云的海东青盘旋在宝顺船上空。
是完颜习的飞枭,蟠龙见状纵身一跃,攀至数丈高的桅杆之上,她伸出右臂,意欲接住飞枭。
飞枭睨视了一眼蟠龙光秃秃的手臂,最终收拢双翅,轻盈地落在了更高的杆子顶端。
“为什麽不愿意落在我手上呢?”蟠龙纳闷道。
她不比陆怀那家夥看着更壮硕,手臂也更粗壮,飞枭为什麽愿意落在陆怀手上,却不愿意踩在她手上?
飞枭发出两声啼鸣,蟠龙抬头望去,飞枭张开利爪又紧紧合上,将木头做的桅杆划出几道痕迹。蟠龙恍然大悟,上次陆怀见到飞枭时,因为夜里寒冷,她穿的非常厚实,飞枭踩在她手上并不会将她划伤。
现在天气热,蟠龙赤着胳膊,要是被飞枭的利爪抓一下,可不得留下三四道血痕。
真是只有灵性的鹘鹰,蟠龙冲着独眼虎吆喝一声,独眼虎心领神会,丢了一袋肉干上去。
蟠龙把肉干喂给飞枭,再取下它脚边的信筒。飞枭咽下最后一根肉干,毫不留恋地振翅高飞,转瞬消失在天际。
蟠龙读完信中内容,从桅杆上一跃而下,对着明笑天说道:“明盟主,太子已在城中为诸位备好客舍,下船后自会有人前来接应。倘若你愿意承人家这份情,便跟随那人而去,若不愿,直接回绝便是。”
“好,这一路上多谢蟠龙堡主照顾,我等先行告辞,堡主保重。”明笑天闻言朝着蟠龙抱拳,随即带着六大门派众人下船离开。
燕淼、石力和阎婆也准备跟着众人一起下船,蟠龙拦住三人,笑了笑:“燕少侠,说好三月为期,你还剩下半月时间。时间紧迫,不如我送你一程?”
当初在京城时,燕淼、燕焱与玄一定下三月之期,承诺在六月结束之前灭掉边南福州府的玄门。谁料这三月里生出许多变故,如今已是六月中旬,燕淼才刚刚赶到甘城,所剩时日的确寥寥无几。
蟠龙堡主与她非亲非故,又怎会平白无故送她一程?想必是蟠龙堡主身后的太子殿下有所吩咐,要蟠龙尽快将她送至福州府罢了。
反正她剿灭玄门亦是在为完颜习效力,搭乘她属下的船只,倒也省得自己骑马赶路。
“有劳堡主,晚辈感激不尽。” 燕淼宕机立断应承下来。
灵泽渠上船只往来如织,一艘轻舟破水前行,短短一天半的时光,蟠龙便将燕淼、石力和阎婆三人从甘城送到了福州府。
“终于完事了,姐妹们,咱们下船吃顿好的,休息一夜,明日就回山寨!”
三人一下船,蟠龙便将船上的一众土匪召集到自己跟前。
大家离开山寨在船上待了将近一月,船上能吃的东西来来回回就那麽几样,地方也就那麽大一点,时间长了铁人都受不住。
此时听闻明日便能归家,欢呼声顿时此起彼伏,响彻码头。
“总算能回去了,不知道大黄有没有长胖?”
“大黄不一定会胖,三当家的猫天天吃鱼肯定会变胖。”
“你也太看得起三当家了,就她那钓鱼的本事,一天能钓上来几条鱼哟。”
众人一边朝码头外走去,一边七嘴八舌地闲聊着,其中一人调侃三当家的话语引得大家哄堂大笑,笑声在码头久久回荡。
蟠龙和独眼虎走在大家身后,听见大家的笑声,蟠龙故意吓唬大家:“我可都听到了,你们在背后说三妹的坏话,我回头就告诉三妹,让三妹把你们都调到刘阿婆手下干活去。”
“大当家的,饶命啊。”
“嘿嘿嘿,我才不怕,刘阿婆压根儿看不上我,第一天就把我赶走了。”
“就是,咱们邋遢的不怕干净的。”
一群人闹哄哄地从码头走过,躲在树下乘凉的大山和大川望着她们的身影并未有所动作。她们本该立刻将消息传给少主,可这天气太过闷热,她们实在懒得动弹。
“我都没动过,怎麽出了一身汗?”大山身上汗如雨下,她已经在边南待了好几月,还是无法适应这边的气候。
尤其是四月过后,天气热就罢了,福州府几乎天天都要下雨。雨水非但没有让天气凉爽些,反而像是把人塞进了蒸笼里,又热又闷又湿,她经常感觉自己喘不过气来。
“走吧,回去禀告少主。”大川拿着蒲扇不停地扇风,丢给大山一块湿漉漉的帕子让她擦汗。
大山耷拉着脑袋,紧紧跟在大川身后,借着她的影子躲避那炽热的阳光,整个人好似一株被烈日晒蔫了的枯草。
她有气无力地低语道:“我也想家了,想念那广袤无垠的草原,想在草原上尽情策马奔腾,还有那干爽宜人的风……”
“我看少主也不习惯这边的生活,反正计划都已施行得差不多了,不如我们劝劝少主早些回去?”大川提议道。
“好啊!我们先去找大湖和大海吧,咱们四个人一起请愿,少主定会应允的。”大山瞬间来了精神,一想到即将归家,浑身便充满了力量,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大川点头答应,继续摇着蒲扇。
手中蒲扇都扇出了残影,也没扇出几阵凉风,蹲守在八仙楼附近的大湖热得心烦气躁,想把手里只能扇出热风的蒲扇丢掉。
好在理智劝住了她,失去了蒲扇,她只会更热。
大海已经把袖子和裤脚全部挽了起来,试图以此寻得一丝凉意。她冲着店内的老板大声喊道:“老板,再来一碗冰酪!”
两人在一家茶肆门前坐着,这已是大海买的第四碗冰酪。
老板满脸堆笑地将冰酪端上桌来,不好意思地说道:“客官,实在对不住,这是小店最后一碗冰酪了,冰块都已用完。”
大海把钱递给老板,大湖对着冰酪扇风,总算吹出了一阵沁人心脾的凉风。
两人一人一口吃着冰酪,大湖突然眼神一凝,低声说道:“她们终于来了。”
大海激动地看向八仙楼,只见燕淼、石力和阎婆站在八仙楼门前,楼里的店小二立马跑出来迎接三人。
“区区一个玄门,我们四个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里面的男人杀个精光,少主为何非要等着燕淼亲自来铲除他们?”大海正说着话,一低头发现碗里的冰酪已经被大湖吃了个干净。
大湖抬手擦了下嘴,回道:“少主的心思岂是你我能揣测的?”
“大湖!你赔我冰酪。”大海佯装恼怒,伸手掐住大湖的脖子,作势要为那碗冰酪 “报仇雪恨”。
大湖也不反抗,任由大海掐着她的脖子来回摇晃,目光始终紧紧盯着八仙楼里的情况。
“哪有后来的客人要包下酒楼,就把先来的客人赶出去的道理?”一个客人骂骂咧咧地走出酒楼。
紧随其后的一个客人也附和道:“可不是,真不会做生意,以后再也不来这家酒楼了。”
“各位客官,实在抱歉!今儿个酒楼不营业了,明日您再来,酒水饭菜都给您算便宜些,您慢走啊!”
男人站在酒楼门口,点头哈腰地将最后一位客人送出门外,他环顾四周并未发现什麽异常,然后“砰” 的一声将酒楼大门紧紧关上。
第157章 刀子嘴略逊一筹
边南福州府最热闹的酒楼之一——八仙楼,就是南玄门的所在地。酒楼内上至掌柜,下至跑堂的所有男人皆是玄门里的杀手和探子。
“你们都不许动,把刀放下!少侠,有话好好说,能否先将刀放下?”
燕淼的长刀正架在一个男人的脖子上,他既是八仙楼的掌柜,也是福州府玄门的管事。
他和京城玄门的老阉人一样,掌管着玄门内的所有杀手和探子。他一声令下,酒楼里的男人们都不敢贸然行动。
男子的脖颈处已被锋利的刀刃划破,一丝鲜血缓缓渗出,他面露惊恐之色,脚步踉跄却又不敢违抗,只能随着燕淼的步伐一步步挪下楼梯,直至站定在酒楼的大堂中央。
阎婆和石力分别守在燕淼两侧,以防店内的其他男人趁机偷袭燕淼。
“所有人都在这里了?”
“酒楼里的人都在这了。”
“不够,还有人呢?”
“今日不是他们当值,我也不知道他们在哪。”
“籍簿何在?”
“在,在我房中。”男子的眼神闪烁,似乎想要隐瞒些什麽,但在燕淼不断逼近的刀刃威胁下,终究还是不敢有所隐瞒。
燕淼问一句,男子便答一句,犹如审问囚犯一般。待问出籍簿的下落后,石力身形一闪,迅速奔上三楼,去那男子的房间里搜索记录着福州府玄门所有男子详细信息的籍簿。
不多时,石力便从屋内疾步走出,手中紧握着一本厚厚的册子。她翻开册子,目光快速扫过,随后说道:“共计七十三人。”
籍簿上明明白白地记着七十三人,然而此刻酒楼里却仅有三十个男子,足足有一大半记录在册的男子今日无需当值,想来他们平日里的日子过得倒是颇为闲适惬意。
燕淼冷笑一声,命令道:“即刻给门下所有男杀手和男探子传信,一炷香的时间,我要他们全部出现在我面前。”
男人举起双手不敢乱动,他歪着嘴结结巴巴地说道:“少,少侠,一炷,一炷香的时间……太强人所难了……”
刀刃再进一分,燕淼没了耐心,直接点住男人的xue位,然后向阎婆递了个眼神。
阎婆心下了然,手中七尺长的戟刀猛地划出一道破风之声,滚烫的鲜血喷溅而出,燕淼闪身避开,无法动弹的男人被鲜血溅了一脸。
咕咚!咚咚咚咚!
四具身首分离的尸体依次倒下,他们的脑袋在大堂的地面上重重地弹了两下,继而咕噜噜地滚了两圈才缓缓停下。他们空洞的双眼里仿佛还残留着生前的恐惧与不甘,死状惨烈,令人毛骨悚然。
客栈内一片死寂,耀眼的阳光透过窗纸照亮大堂,映照着众人惊恐的面容。角落里,几个吓破了胆的男人瞅准时机,想要夺门而逃。
石力喊道:“他们想跑!”
话音未落,燕淼手腕轻抖,十余道寒芒脱手而出,燕尾镖无声无息地没入那些男人的后心、脖颈。
酒楼内又接连响起咚咚咚的声音,那些男人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便如断了线的木偶颓然倒地,只留下一滩滩逐渐蔓延开来的鲜血,散发着刺鼻的腥味。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快得让人来不及眨眼,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自己的兄弟死不瞑目地倒在地上。他们瞪大双眼,愣愣地望着地上的尸体,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燕淼此举无疑是杀一儆百,剩下的男人们见状,顿时歇了想要逃跑的心思。一个个乖乖地待在原地,不敢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生怕那夺命的燕尾镖下一刻就扎在自己的心头。
“现在能把他们叫来了吗?”燕淼从容地转身,坐在椅子上,神情冷漠,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屑于给那男人。
“这……当然可以。”男人犹豫片刻,答应了燕淼。
男人身为福州府的玄门管事,哪怕玄门上头的男主子换了一个又一个,他也丝毫不受影响。只因玄门是为萧氏王朝效力,只要玄门之主是萧氏皇族,他就会遵从对方的命令。
所以他想不通,眼前的少年究竟是哪里来的胆子,竟敢在玄门撒野,她不知道玄门效忠的可是未来的九五之尊吗?
男人转了下眼珠,瞥见地面上的尸体,不禁想起刚才少年一进酒楼就能准确地认出他是玄门的管事,还知道玄门里有专门用来记录门内杀手的籍簿。
怎麽看这个少年都非常了解玄门,她今日来此是为了什麽?是谁指使的她?莫非是京城里的党派之争波及到了玄门?
“还请少侠为我解xue,我好去给他们传信。”男管事挤出一个谄谀的笑容,那笑容在他惊恐的脸上显得格外扭曲,活像一只摇尾乞怜的哈巴狗。
蹲守在酒楼外的大湖和大海看见八仙楼换了一个新的招幌,从原来的黑色招幌换成了红色招幌。
在随后的一炷香内,陆陆续续有身形矫健的男人出现在八仙楼附近,他们先是在酒楼外观察了一会儿,然后才随便找了一个入口翻进酒楼里。
八仙楼里,阎婆坐在角落,面前的桌子上摆满了各色茶点,石力待在阎婆身边,嘴里咬着一块糕点,手上拿着一块鹿皮仔细地擦拭百胜刀上的血迹。
大堂里原本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早已被收拾干净,仿若什麽都未曾发生过。
那些看到红色招幌后匆匆赶来的男杀手们,还天真地以为是男管事有什麽紧要的事情要与他们商议。见楼内没有异样,便毫无防备之心地走了进来。
每个踏入大堂的男人,都成了燕淼检验自己功力的试金石。刀光闪烁,人影交错,只听得阵阵惨叫声响起,又戛然而止。
直至对方停止呼吸,燕淼才神色冷漠地拿起一根筷子,蘸了点地上的鲜血,然后在册子上轻轻一划,将那男人的名字缓缓抹去。
一炷香过去,燕淼点了点手里的册子,道:“人都齐了。”
被砍断四肢的男管事躺在血泊里,他的眼神空洞而绝望,胸膛微弱地起伏着。
他的男下属正战战兢兢地拿着水桶和抹布,跪在他的身旁,小心翼翼地清理着地面上触目惊心的血迹。
边南福州府玄门,在册共计七十三人。如今,册子上已有七十个男人的名字被鲜血无情地划去,只余下苟延残喘、生不如死的男管事,以及两个手脚麻利,为求自保主动请缨,愿为燕淼效力的男探子。
他们勤勤恳恳地打扫着酒楼,希望燕淼能大发慈悲,饶他们一命。
长刀出鞘,册子上仅剩的三个名字又被抹去两个。
燕淼随手将册子一丢,已被鲜血浸透的书册不偏不倚地落在男管事的脸上,盖住了他充满怨恨的眼睛。
“嘎吱——”
酒楼二层的一间房门忽然被人由内而外地推开,燕淼转头的同时掷出一枚燕尾镖,阎婆和石力也已出现在了房间旁边。三人呈三角之势,将那扇门紧紧锁定。
站在门后的矮个子青年,脸上戴着一副诡异的鬼面,仿若从地狱中走出的修罗恶鬼。
她伸出手轻而易举地接住燕尾镖,沙哑的声音从鬼面之后幽幽传出:“燕少侠走水路倒是轻快,害得我这一路紧赶慢赶,还是来迟了一步。”
“您是咸沭前辈?”燕淼不确定地问道。
无常会的孟婆咸沭向来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几乎从未在人前现过身。听说武林大会的时候,她带着手下的黑白无常短暂地露过一面,只可惜燕淼当时和阎婆在山庄外找药人,并未注意到咸沭。
燕淼在全州码头与冯争、应无双话别的时候,冯争说过咸沭前辈会在她抵达福州府之前,就将人皮面具送到她手里。
只是咸沭前辈也没料到蟠龙堡主会再送她一程,让她提前到达了福州府,导致咸沭前辈没能按照约定准时将面具送达。
不等咸沭回答,阎婆笑了一声:“这麽矮的个子,肯定是咸沭无疑。”
咸沭摘下面具,嘴角挂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任不凡,你个子这麽高又有什麽用?任家倒了的时候,你不也没能顶住。”
听到两人对话的石力和燕淼均不敢吭声,阎婆的刀子嘴碰上孟婆淬了螙的嘴,还是要稍逊一筹。
阎婆脸上的笑容凝固,咸沭脸上的笑容越发真诚,她悠哉地走下楼梯,全然不在意自己的话有多狠螙。
“冯争要的人皮面具,还请燕少侠验货。”咸沭将一个锦袋递给燕淼。
听闻此言,燕淼才将担忧的目光从阎婆身上收回来,她打开锦袋拿出人皮面具,触摸到面具的那一刻,她便忍不住惊叹这逼真的手感。
仔细检查了一遍后,燕淼将人皮面具收回锦袋里,向咸沭抱拳:“多谢前辈,面具没有问题。”
“不必客气。”咸沭拿钱办事,东西送到,她也该走了。
临走前,咸沭看了眼还在伤神的阎婆,发出一声轻嗤:“你以后再拿刀子嘴扎别人的时候,就想想自己那颗豆腐心经不经得起别人还一刀子。”
石力已经溜到了燕淼身边,悄声问道:“阎婆前辈应该不会再走火入魔了吧?”
“一般情况下不会,但咸沭前辈的这一刀可能扎中我师傅的要害了。”燕淼将锦袋交给石力,正欲上楼查看阎婆的情况。
“休走!”阎婆冲着咸沭大喝一声,震得整个酒楼都嗡嗡作响
说罢,阎婆一跃而下拦在咸沭面前,戟刀重重砸在地上,将木板砸出一个坑洞。
第158章 掌风似雪,可覆千山
咸沭神色自若地戴上鬼面,没人知道她鬼面下是何表情,只听她的声音从面具下传来。
“姒命说我今日会遇见恶人拦路,我原本不信,还道谁敢拦我孟婆的路?没想到要拦我路的恶人,是正好压我一头的阎婆。”
任不凡的阎婆之称和咸沭的孟婆之称,皆是江湖人给二人起的名号。
前者是喜怒无常、手起刀落的恶人,江湖人视其如蛇蝎,避之唯恐不及;后者是拿钱办事、做杀人买卖的生意人,若没有生意往来,江湖人难见其一面。
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人因为相似的称号常常被放在一起谈论,都说地底下是阎王管事,孟婆只是给阎王打杂的手下。
故而,人们将这两人放在一起作比较时,先入为主地认为孟婆的武功不及阎婆,定是资历深厚的阎婆更胜一筹。
对于这些江湖传言,两位正主或多或少都有所耳闻。阎婆对此并不放在心上,权当耳旁风,听听便罢。
然而,在传言中落了下风的咸沭却没那麽容易让这件事过去。仅凭一个称号就让阎婆踩在她孟婆头上,实在是可笑至极,她咽不下这口气。
今日阎婆恶语伤人在前,现在又故意拦她去路,既如此,她正好借此把那口上不来也下不去的恶气出了。
“任不凡,在我咸沭面前只有掏钱的财主能称阎王。”
咸沭仰起头,恐怖的鬼面上只露出她带着笑意的双眼。两人一高一低一前一后,死寂的八仙楼里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
酒楼里门窗紧闭,灼热的阳光透过无数缝隙闯入楼中,无风的楼里非常闷热。然而,燕淼和石力却觉得周围开始变得凉爽。
两位长辈过招,她们贸然插手只会让局势变得更糟,于是两人退至一旁观望。很快她们便找到了凉风的来源,被挡住去路的咸沭双手成掌收于腰间,她的衣袍上下翻飞猎猎作响。
凉飕飕的风从她掌间袭来,转瞬间就席卷了酒楼大堂,驱散了恼人的热意。
“这是什麽掌法?”燕淼觉得此刻不热不冷刚刚好,江湖中竟有如此实用的武功。
石力望向大堂里倒在一起的三具尸体,鲜红的血泊表面逐渐结了一层寒霜,她拉着燕淼上楼。
说道:“我不知道,无常会是江湖中最神秘的门派,没人见过无常会孟婆的真容,也无人知道她所练的是什麽功法。若不是刚才咸沭前辈亲口承认自己的身份,我都不知道孟婆真名是咸沭。”
燕淼跟着石力上楼,冯争当初也只告诉她无常会的孟婆咸沭擅长易容之术,会帮她制作易容所用的人皮面具。
除此之外并未提及其她,那鬼面之下的容貌会是咸沭前辈自己的吗?
只见阎婆举起戟刀率先出招,狠狠劈向咸沭。咸沭侧身一躲,抬手一掌劈在刀杆上,血肉之躯和铁器相撞发出铮铮的声响。
燕淼不可置信地望向咸沭的双手,人手怎麽能打出铁器的效果?
酒楼内越来越冷,燕淼和石力只得运起内功御寒。
两位前辈缠斗在一起,酒楼的木地板被震得微微颤抖,戟刀所过之处木屑纷飞,好端端的桌椅被劈得四分五裂。
“啪!”
咸沭从一张桌子上翻过去,戟刀紧接着从她身后划过,裂开的桌子即将倒塌。阎婆趁机又挥下一刀,咸沭转身不闪不避,抬脚踹起碎裂的桌椅,然后猛地推出一掌。
刹那间,四分五裂的桌椅在她一掌下化为细碎的木屑。咸沭的掌间带着丝丝寒意,淡黄色的木屑在那一瞬凝结成冰屑,万千雪花随着咸沭一道掌风攻向阎婆。
阎婆连忙施展后空翻退至远处,她挑起身旁还算完好的桌子,掀翻桌子利用桌面挡住咸沭的攻击。密密麻麻的冰屑刺入桌子,若非阎婆用内力抵挡着,只怕这张桌子早已被冰雪穿透。
“你用的什麽掌法?”阎婆丢掉桌子问道。
“雪落千山掌。”咸沭如法炮制,再度击碎一张桌子,纷纷扬扬的雪花铺天盖地涌向阎婆。
阎婆挥舞手中戟刀,刀身带起一阵破风之声,快速旋转的戟刀化作一道屏障为阎婆挡住凶猛的雪花。她连连后退,踩在楼梯上纵身一跃避开雪花,来到咸沭身后。
咸沭身法极快,移步的同时接连推出数掌,每一掌都带出一股冷得彻骨的冰寒之气,远在二楼的燕淼和石力都能被这寒风波及到。
两个小辈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人过招,石力一边看一边点评道:“还是看前辈切磋过瘾,这雪落千山掌真是名副其实,掌风似雪,可覆千山。”
“她们的切磋也是点到为止吗?”阎婆前不久才将部分功力传给了燕淼,燕淼担心阎婆无法发挥全部实力,输赢事小,她不希望师傅受伤。
“放心吧,她们没下死手。”石力搓了搓手臂,哈了口白气,“要是两位前辈拼死相斗,酒楼早就被她们拆了。”
燕淼闻言放下心来,她低头看向大堂。咸沭与阎婆你来我往,眨眼间就过了数十招,大堂里的桌椅死无全尸,地面上落了一层“白雪”,将血泊里的三具尸体覆盖。
咸沭再次施展雪落千山掌,身形如鬼魅绕至阎婆面前。阎婆正欲提刀砍向咸沭,咸沭劈掌落下,又是一声铮铮脆响。
戟刀被咸沭握在掌心,寒气从咸沭的手掌蔓延开来,刀杆上凝结了一层寒霜,并不断向阎婆握刀的右手逼近。
阎婆放开戟刀,抬腿踢向咸沭膝盖,咸沭似乎早有预料,一脚踢开阎婆的腿。她趁势向前,双掌如电快速击出,裹挟着冰冷的寒意向阎婆压去。
阎婆深吸一口气,挥动双臂,将全身内力积聚在掌心,迎面对上咸沭的双掌。掌风相对,两人周身的白雪轰的一下漫天飞舞。
八仙楼外是焱阳仲夏,八仙楼内是严寒凛冬。漫天白雪纷纷扬扬落下,燕淼望着眼前这反常的一幕,伸出手接住了一片雪花。
她运起内功,手掌逐渐发热,掌心的那点冰冷迅速融化,露出木屑的原貌。
这麽看来,咸沭前辈不仅擅长给人易容,还能给木屑易容成雪花。
雪花渐渐落在阎婆和咸沭身上,两人的发顶慢慢变白,这下真像两位婆婆了。
咸沭掌心的寒意慢慢渗入阎婆的经脉,阎婆丝毫不觉得寒冷,反而觉得格外舒适,焦躁的内心也逐渐平和下来。
她微微一愣,旋即面露愧疚之色,主动向咸沭说道:“抱歉,方才是我出口伤人,多有得罪。”
“你扎我一刀,我还你一刀,无需抱歉。”
咸沭平生最讨厌旁人嘲笑她个子矮,阎婆的话正巧戳到她的痛处,她又是个睚眦必报的人,自当千百倍地报复回去。
此刻阎婆主动道歉,她心中的火气便消了几分,仔细想来自己刚才的话确实有些过分,人家不过刺了她一小刀,她却还了阎婆大铡刀。
“你体内有热螙?”咸沭收回手,拂去自己身上的白雪。
见两位长辈停了手,燕淼立马从楼上跳下来,跑到阎婆身边,轻轻拍掉阎婆身上头上的白雪。
阎婆对着燕淼笑了笑,回道:“修炼邪功的代价罢了。”
“原来修炼转日吟的代价不仅是走火入魔,还有一身难以祛除的热螙。热螙损人心智,你可找到了祛除它的法子?”
咸沭话锋一转,开始关心起阎婆的身体,她冲着二楼的石力喊道:“少侠,丢两把椅子下来。”
石力闻言跑进二楼雅间,从里面拽出一张八仙桌,四张椅子,逐一丢到楼下。
咸沭出掌拖住桌椅,稳稳地将桌椅放在大堂中央,她在桌边落座,示意大家都坐过来。
“我修炼转日吟多年,只能依靠服用血灵芝压制热螙,并将体内暴涨的功力传给我徒燕淼,从而避免走火入魔、爆体而亡。”阎婆坐下后说道。
病入膏肓了想起吃药了,几颗血灵芝能顶屁用。
咸沭并未将如此刻薄的话说出来,她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可这到底不是长久之计。暴涨的真气可以传给徒儿,但这热螙一直积在体内,虽能用血灵芝压制,总归还是伤身。见素医仙和丹兮谷主可看过你的病,她们如何说的?”
阎婆语气沉闷:“只有自废武功才能用药根除热螙。”
见素医仙姜姥和丹兮谷主都曾劝过她,让她废除武功保住性命,武功可以重头再练,命没了就什麽都没了。
阎 婆没有答应,当年幽州任氏满门被屠就是因为她们武功太弱,才会任人宰割。她想寻求一个万全之法,既能留住武功,也能保住性命。
于是姜姥给了她九转回春丹,知道转日吟就是血灵功的丹兮谷主则让她按时服用血灵芝。
“前辈的雪落千山掌是否可以……”燕淼灵光一闪,话还没说完就被咸沭打断。
咸沭皱了下眉,思索片刻后说道:“雪落千山掌的确可以以寒制热,但能否祛除热螙我并不清楚。任不凡,我方才打你的那一掌,你有何感受?”
“很舒服。”阎婆如实回答。
“或许我的掌法真能助你祛除热螙,只是目前我们身边没有医者,这种事还是谨慎为好,切不可贸然尝试。”咸沭说道。
阎婆和燕淼对视一眼,师徒俩都觉得咸沭所言有理。毕竟没有医者在旁看护,万一出现什麽差错,可没有后悔药吃。
笃——笃——笃
客栈大门被人敲响,围坐在桌边的四人一起望向门口。
“燕少侠,我在福州府等你等得好苦……奇怪,这楼里怎麽这麽凉快,还下雪了?”
山川湖海打开大门,完颜习大步流星地走进来。
第159章 门主何不与我做个交易?
山川湖海簇拥着完颜习走进楼内,五人进来后大山将门重新合上。
燕淼见到来人,原本搭在刀鞘上的手缓缓收了回来,她站起身来,对着完颜习抱拳行礼,朗声道:“白门主。”
完颜习露出笑容,目光中带着几分赞赏,道:“燕少侠果然雷厉风行,我才刚得知燕少侠到了福州府,便马不停蹄地赶来见你。不过一炷香的功夫,玄门就被燕少侠收拾得干干净净。”
大川和大海快速奔上二楼,搬来一套桌椅放在燕淼等人旁边。完颜习悠然落座,燕淼立刻起身换了位置,坐在了完颜习对面。
咸沭望着完颜习及其身边的四个侍卫,扶了扶脸上的面具,对阎婆说道:“我还有生意要做,不便在此多留。你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我,只要舍得出钱,我孟婆也可以为阎婆效一回力。”
话音未落,人已跃上二楼,众人抬头时只瞧见一抹转瞬即逝的衣角。
“先谈谈我们师徒俩欠殿下的债吧。”阎婆拿着戟刀在燕淼身边坐下。
完颜习不紧不慢道:“不急,玄门之事在前,债务在后,我们一桩一桩慢慢谈。”
这三人俨然把八仙楼当作了议事之地。石力思索片刻,并未参与进去,她依旧坐在原位,继续擦拭着手中的百胜刀。
一把蒲扇从天而降落在石力面前,紧接着空荡荡的桌子围满了人,山川湖海依次在石力身边落座,把她挤在中间。
“早知道八仙楼里这麽凉快,我就该早点进来。”大山懒洋洋地趴在桌子上。
大川附和了一声,然后盯着石力手中吹毛断发的百胜刀赞道:“是把好刀,敢问少侠是从何处得来的宝刀?”
“是我从藏剑山庄的百宝阁里拿出来的。”石力大方地将百胜刀递给大川供她赏玩。
此话一出,山川湖海不约而同地看了眼百胜刀,再同时望向阎婆,最后才将目光投向正在和燕淼交谈的完颜习身上。
阎婆早已将藏剑山庄百宝阁的钥匙献给了北延国皇室,如今就在太子殿下的身上。按理说,百宝阁里的所有东西都是太子殿下的,这位自称“拿”刀的少侠应该是偷了她们太子殿下的宝刀。
“你们怎麽了?”石力对四人的反应很是不解。
完颜习对着四人做了一个手势,四人收回视线,大川笑着说:“没什麽,敢问少侠如何称呼?”
“石力,你们四个呢?”石力没有把四人的异常反应放在心上。
大川眼睛一亮:“石少侠,你是第一个问我们名字的人!我叫萨仁。”
“我叫阿拉坦乌拉,在我们家乡是金山的意思。”大山许久没听见大川的真名了,她也跟着报出了自己在北延国的真名。
大湖抱拳道:“我是格日乐图。”
“孛日帖赤那。”大海道。
石力刚记住萨仁,还没记住第二个寓意金山的名字,第三个长名字蹦了出来,紧接着是第四个又长又拗口的名字。
她尴尬地笑了一声,不好意思道:“能再说一遍吗?”
大川最是热情,将四人的名字重复了一遍,看石力还是一副没记住的样子,她善解人意道:“我们也有简单的名字,山、川、湖、海。”
大川依次拍过大山大湖和大海三人的肩膀,石力看着四人,将名字与脸一一映射,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你们的名字不像夏池国人,是从北延国来的吗?”石力好奇地打听道。
“正是。”大川骄傲地应了一声。
石力闻言激动不已:“我听说北延国的皇帝是位女子,这是真的吗?北延国真的允许女子读书入仕?北延国到底是什麽样子……”
四人也正想家,石力这麽一问,她们都打开了话匣子,轮流为石力解答,话语里全是自己对家乡的思念。
五人聊得热火朝天,另一桌上的三人却安静了下来。
燕淼和燕焱已经完成了她们对玄一的承诺,边南的福州府玄门已除,八仙楼作为福州府玄门的据点从今往后归完颜习所有。至于完颜习和玄一打算如何利用玄门,这对燕淼来说,已然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燕淼神色平静,将牛角扳指轻轻放在桌上,眼神中透着沉稳与干练,准备与完颜习商讨第二件事。
“三月中旬,我在长乐坊杀死萧牧舟,欠了门主三份债。第一份债,我和师傅已将银钱赔给长乐坊,此债已了。第二份债,想必明盟主已将新的傀儡蛊送到了门主手上。”燕淼有条不紊地说道。
完颜习颔首,目光落在牛角扳指上,眼中闪过一丝兴味,口中轻轻吐出:“不错,这第二份债也已抵消。”
“还剩下第三份债,门主需要一个新的傀儡来夺取边南军权。这份债我可以偿还,但我有个两全其美的交易,不知门主可愿一听?”燕淼取出咸沭交给她的锦袋,把萧牧舟的人皮面具拿了出来。
完颜习的身子微微前倾:“哦?说来听听。”
燕淼小心翼翼地把人皮面具递给完颜习,开口道:“有了这张人皮面具,门主可以让任何人伪装成萧牧舟,从而利用萧牧舟邕亲王的身份夺取边南政权。门主,这人皮面具可能抵了第三份债?”
“自然可以,燕少侠的交易也和这面具有关?”完颜习摸着触感逼真的人皮面具,等待着燕淼的下文。
“门主空有傀儡,为何没有象征萧牧舟身份的牛角扳指?”燕淼没有说出自己的交易,反而先向完颜习抛出了一个疑问。
完颜习已经猜到是何人从陆怀手中得到了牛角扳指,她伸出手想要拿起扳指。然而,还未触碰到扳指,燕淼已将其套在了自己手指上。
完颜习不答,燕淼替她回答:“因为长乐坊的陆坊主并不信任门主。若是萧牧舟没有死于我手,门主可以利用萧牧舟本人操控边南政权,而陆坊主手握牛角扳指,随时可以插手甚至破坏门主的计划。我不知道门主和陆坊主做了什麽交易,但这枚扳指是门主主动做出的让步,否则陆坊主不会出手相助。”
“所以呢?你说这些是在提醒我,若不是你搅了局,此刻我应已率领边南大军攻入京城了?”完颜习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燕淼都能想到用易容的办法,来制作第二个傀儡替代死去的萧牧舟,她岂会想不到?
只因易容的傀儡在萧牧舟的男亲信面前迟早会露出破绽,陆怀又不肯将牛角扳指交给她,没有牛角扳指的傀儡更是破绽百出。
“门主不必唬我,先不说你与明盟主在全州定下了三年之约,保证三年内不会出手挑起夏池国内乱。就算没有这个约定,也没有我捣乱,你空有傀儡没有扳指,根本无法在这麽短的时间内彻底夺取边南政权。据我所知,边南数万男兵并非全数效忠于萧牧舟,只有驻守在望和城和福州府的部分州兵听从萧牧舟号令。”
“然而,‘萧牧舟’迟迟没能返回边南,原本效忠萧牧舟的男属下有多少人生出了异心?门主在边南的这一月里可探清了这些男人的底细?七皇男率兵即将兵临城下,门主能调动的人又有多少?”
燕淼从容不迫地发出疑问,嘴角噙着胜券在握的笑意。在那荒谬愚蠢的第三折戏里,燕淼只是一个旁观者,她亲眼看着夏池国的皇权交替,然后死得毫无价值。
但现在是第四折戏,她比任何人都更了解边南,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边南政权逐个击破。
完颜习身为北延国太子,纵然有通天的本事,她的手也伸不到夏池国最偏远的边南来。完颜习想从内击破夏池国,但这绝非短时间内能够办到的。
完颜习需要更多帮手,所以她要和蟠龙堡主合作,要和长乐坊的陆坊主做交易,要和明盟主交好。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燕少侠已不是当初那个贸然闯入长乐坊杀人的愣头青了,你说了这麽多,无非是想抬高自己的筹码和我谈判。既如此,燕少侠何不亮出自己的筹码,让我看看你到底有没有资格和我做交易。”
完颜习修长有力的手指敲击着桌面,咚——咚——咚,好像胸膛里心脏跳动的声音。
末了,她又补充一句:“区区一枚牛角扳指,不够。”
燕淼从怀中掏出一张信笺放在桌上,慢慢推到完颜习面前:“再加上这些呢?”
完颜习略带疑惑地伸手拿起信笺,目光瞬间被信笺上的内容吸引。只见她原本半信半疑的眼神逐渐变得凝重起来,这信笺里所记录的内容,正是她这些日子在边南费尽心思都想要查到的信息。
天机部都未能掌握的消息,她在边南整整一个月也才摸到一点相关的线索。燕淼究竟是从何得来这些的呢?
“门主,我对边南的了解不亚于萧牧舟本人。”燕淼语气坚定,目光灼灼地望着完颜习,“门主何不与我也做个交易?”
完颜习收起信笺,应道:“你要什麽?”
“我要门主安插在边南的内应,要边南的军权。”燕淼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那我能得到什麽?”完颜习问。
“定如门主所愿。”燕淼答。
完颜习轻笑一声:“但愿吧,这个交易我答应了。”
两人击掌为誓,阎婆夹在中间听得一头雾水,这两人说话还打起了哑谜。燕淼怎麽知道完颜习想要什麽?完颜习又是怎麽知道燕淼说的就是她想要的呢?
“我还有个问题。”完颜习收回手露出满意的微笑,这次的交谈很愉快。
“什麽?”燕淼如释重负,交易已成,边南政权她唾手可得。
完颜习指着燕淼手里的扳指,问道:“这枚扳指是应无双从陆怀手中换来的吧?”
“是。”燕淼回道。
“她怎麽做到的?”完颜习实在好奇。
“这是第二个问题了。”燕淼拒绝回答。
第160章 四方镇
元兴七年,五月二十五日
一名男探子骑着快马冲入京城,穿过皇宫的一道道大门,带着边南军情跪在了老男帝面前。
“陛下,邕亲王反了!七皇男率兵南下平叛,在边南三十里外的鹿水关遭到叛军埋伏。十万大军折损大半,七皇男身受重伤,现已带着残部连夜撤退,驻扎在信州城外。”
御书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老男帝越发难看的脸色。他“嚯”地起身,手中的奏折狠狠摔在地上。
“废物!还未到边南便已折损数万大军……咳咳咳!”
老男帝怒声咆哮,却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那咳嗽声好似要将肺腑都咳出一般,惊天动地。许久之后,他才气喘吁吁地重新坐回龙椅之上,这一番发作,好似抽干了他所有的精力,无力地瘫在龙椅上。
“陛下息怒,龙体为重啊。”
身边的太监连忙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
站在台下的文武男臣皆各怀心思地低着头,不敢吭声。
老男帝的身体每况愈下,膝下四位皇男,三皇男和四皇男死于萧牧舟之手,大皇男是个残废,七皇男率兵南下平定叛乱却遭埋伏身受重伤。
也不知七皇男伤势如何?若是伤及要害没能挺过来,老男帝一死,这皇位该由谁来继承?
男丞相张达躬身出列,拱手道:“陛下息怒,如今七皇男殿下损兵折将,叛军士气正盛,当务之急是需尽快稳定局势。”
老男帝喝了口茶,慢慢停下了咳嗽,有气无力地问道:“你说,该如何稳定?”
“回陛下,微臣以为,可即刻命信州王奕王知府率领州兵迅速南下,全力平叛反贼。同时,从临近的全州、江陵等地紧急调兵,分多路对叛军形成围剿之势。七皇男身负重伤,不宜再战,可让其暂留信州养伤,作为后援力量,以备不时之需。”
“就按你说的做吧,来人,拟旨。”老男帝这会儿已经平静下来,胸口仍有些疼。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差,指不定哪天就驾鹤西去了,可他的陵寝却还未修建完成。
老男帝目光阴沉地盯着下方的大臣们:“朕的陵寝修建为何迟迟没有进展?你们都在做什麽?”
一个发须皆白的老男人战战兢兢地出列,说道:“陛下,实非臣等懈怠。如今国库空虚、入不敷出,耗费大量钱粮养兵以平定叛乱,实在拿不出足够的银子用于陵寝修建。而且可用的劳工也严重不足,这陵寝工程……实在难以推进啊。”
老男帝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猛地一拍龙椅扶手,却一句话都没说。
在他身旁的太监总管笑眯眯地走下来,对着眼前的男臣们说道:“诸位大人,陛下的陵寝影响着帝运之盛衰,国祚之长短。如今虽有难处,但天下百姓皆沐陛下恩泽,想必也愿为陛下分忧。”
“既然国库空虚,不若适当加收赋税;劳工不够,那就出榜招募。办法总比困难多,还望诸位大人以大局为重,加快推进,莫负陛下厚望。”
户部和工部的两位男尚书面露难色,但又不敢违抗圣意,其中一人走出来跪下,道:“陛下圣命,臣等不敢不从,定当竭尽全力,加快陵寝修建的进度,以报陛下隆恩。”
老男帝脸色稍缓,疲惫地挥了挥手:“都退下吧。”
加急的快马驮着公文,沿着官道绝尘而去,加收赋税的旨意迅速向四方蔓延。各州府衙县衙的大门前很快粘贴了崭新的榜文。
北疆,四方镇外
“七皇男率领的十万大军大多是北方男人,这些人不通水性,走不了水路。而走陆路前往边南,易守难攻的鹿水关是必经之地。萧牧舟在京城造反之后安静了数月,朝廷上下难免放松警惕,七皇男又是个急功近利的人,恨不能早日平定反贼,用军功逼着老男帝立他为储。”
应无双一手牵马一手拿着燕淼寄来的信,跟着冯争一起往前走。
她接着说:“燕淼与完颜习达成合作,已经掌控了边南军权。鹿水关一战,七皇男十万大军折损大半,燕淼派出去的三万男兵伤亡不过数千。”
冯争闻言拍了拍雷驹身上的马鞍,感叹道:“我何时也能上阵杀敌?”
“不急,等到边南和朝廷打得两败俱伤,才是你我揭竿起义之时。”应无双收起密信,抬头望向四方镇高大的城墙。
北疆位处两国疆界毗邻之所,数十年前的这里兵戈扰攘、战火频仍。因其形势险要,北疆各个城镇都在城墙之外深挖壕沟,设下拒马、鹿角等物以御外敌入侵。
平北将军应玉树镇守北疆五年之久,终于在十七年前彻底击退北延国敌军,两国签订盟约,此后的二十年里互不侵犯,北疆得以安宁。
十七年过去,四方镇前的壕沟已被填平,十来年的风雨将城墙下的拒马侵蚀得看不出原貌。
两人通过门口男守卫的盘查后进了城镇,一进城就看见男衙役们敲着锣,扯着嗓子在街巷呼喊:“圣上有旨,即日起加收赋税,望百姓知悉,按时缴纳,不得违抗!”
锣声响遍全城,每一下都重重地敲在四方镇百姓的心头上。
北疆城镇地处偏僻,与京城、全州等地的繁华、富饶相去甚远。四方镇内路面崎岖不平,一阵风吹过黄土弥漫,带着几分干涩与荒芜的气息。
街边多是些低矮简陋的屋舍,店铺稀稀落落,褪色的招幌,在风中无精打采地晃动。镇中百姓穿着朴素灰暗,听到加收赋税的消息后个个面带愁容。
一路风尘仆仆赶到镇中的应无双和冯争找了个茶摊坐下,点了两碗素面。
等候的过程中,茶摊旁买菜的老农唉声叹气地和身边的摊主抱怨:“这日子还怎麽过哟,前阵子说要打仗加了一次税,今儿个又要加税。”
“可不是,现在挣的钱刚够糊口,再加赋税我家里五口人得饿死一半。”卖布的妇人停下手里的活计,擦了擦泛红的眼眶。
“两位客官的面好了,请慢用。”店小二端着两碗面放到桌上,苦哈哈的脸上强行挤出一抹笑容。
冯争抽出筷子递给应无双,道:“我听说北延国的商人经常会来北疆城镇做买卖,双方贸易往来也算频繁,按常理来说,四方镇的百姓不该如此贫困啊?”
应无双也觉得奇怪,正如冯争所说,两国早已止战,北疆城镇内常有商贩带着丝绸、茶叶等货物和北延国商人做生意。这里虽比不上南方那般富庶,但也不至于如此贫瘠不堪。
茶摊里客人不多,店小二招呼完冯争和应无双后,就来到菜摊边上和两个摊主唠起了嗑。
“你们怕不是忘了咱这还有位土皇帝,朝廷的赋税交不上就算了,土皇帝那边的钱交不上可是要拿命抵的。”
店小二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地:“真皇帝远在天边,我们脚下踩着的可是土皇帝的地,种的是土皇帝的田。上月初,老孙家的钱没交上来,卧病在床的老父亲叫人直接打死了,剩下两个十几岁的孩子被抓走,至今生死不明。”
经她这麽一提,菜摊老农脸色唰的一下白了,喃喃道:“今儿也是月初,叶五郎怎麽还没来收钱?往里日这个时辰都收完钱了。”
卖布的妇人在兜里掏出一个破旧的钱袋,数了数里面的铜板:“叶五郎要是不来就好了。过桥过路要交税,种地要交租,摆摊要交摊费,等交完土皇帝要的钱,哪还有钱给朝廷的真皇帝?”
老农和店小二都不搭话,面无表情地望着街口。心中默默祈祷着,希望这位土皇帝能看在朝廷加收赋税的份上,大发慈悲,不要再压榨她们了。
冯争喝完最后一口面汤,把饭钱放在桌边,和应无双说道:“她们说的叶五郎该不会是叶老侯爷的叶吧?”
“叶家祖宅就在云昆城,北疆还有谁家能比叶老侯爷的官职大?照她们这麽说倒是能解释得通了,这些年间叶家仗着叶老侯爷在北疆作威作福、鱼肉百姓,她们被层层盘剥,哪里能富裕得起来?”
两人吃完面,牵了马离开茶摊,准备找一家客栈住下,明日再继续赶路前往襄江长岭峡。
才刚走到街上,前面一阵骚动,十几个穿着褐色布衫的男人簇拥着一个骑在马上的男青年大摇大摆地走来。
马上的男青年面如傅粉,穿戴讲究,脖子上的脑袋高高昂起,简直是在拿下巴瞧人。他带着十几个男人走到街上,附近的百姓纷纷把路让开。
“那个小白脸难不成就是叶五郎?”
冯争说话的声音不小,旁边菜摊的老农听见了连忙朝她招手,脸上满是焦急与担忧。
“少侠,可不敢乱说话,小心祸从口出。”
冯争和应无双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闭了口,牵着马退到街边。
小白脸指挥身边的男人去收钱,他则悠闲地骑着马看戏。
四方镇的百姓已经习惯叶五郎会在每月月初收钱,早早备好了钱,没等对方伸手就乖乖把钱交了出去。
交不出钱的摊主被男人们一顿痛打,摊子也被他们掀了。挨打的摊主们敢怒不敢言,只能趴在地上嚎啕大哭,乞求对方再宽限几天。
凄惨的哭声在街道上回荡,让人听了心生不忍。
冯争伸手摸向身后的神凤枪,应无双按住她的手,低声道:“若是不能彻底解决问题,你今日为她们出头,反而会害了她们,不要冲动。”
冯争咬着牙,狠狠地瞪了眼马上的小白脸,不甘心地收回手。不曾想小白脸也正看向了她,两人四目相对。
小白脸骑着马来到冯争和应无双面前,上下打量了两人一番。见她们穿着朴素,又带着长枪和剑,猜测两人是行走江湖的普通侠士。
他趾高气扬地对着冯争说道:“这匹黑马不错,归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