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她们防备的都是夏池国的朝臣,把控着朝堂局势的变化。完颜习此番来夏池国带的人手并不多,她想侵入夏池国内政,不费一兵一卒地从内部瓦解夏池国。因此大部分人手都安插在京城里,她的势力尚未渗透进江湖中。
虽然有长乐坊和黑山堡暂时为她效力,但陆怀和蟠龙只局限于为她效力,而不是效忠于她。若她迟迟不能兑现自己的承诺,陆怀和蟠龙必定会迅速弃她而去另寻明主。
如今北武林盟主明笑天站出来,光明正大地承认萧牧舟之死是她所为,江湖势力的忽然登场打得完颜习猝不及防。
纵使完颜习身边高手如云,可也无法与整个北武林为敌。强龙不压地头蛇,她是北延国金尊玉贵的太子不假,但在这群江湖人眼中只有两种人,一种是能杀的,另一种是不能杀的。
倘若她碍了明笑天的路,明笑天想要解决她这个障碍,有的是办法将她耗死在夏池国。萧牧舟的死就是她发出的警告。
此刻完颜习坐在八仙桌最尊贵的东位,却没有之前万事尽在掌中的轻松惬意。
她不着痕迹地打量桌边的其余四人,陆怀、蟠龙、阎婆和明笑天都是武林中人,明笑天是北武林盟主,盟主下令,其余三人岂会不听?
这尊贵的席位倒让她如坐针毡起来。
“事已至此,人死不能复生。好在亡羊补牢,为时不晚。我等与完颜殿下并无仇怨,只是阴差阳错挡了对方的路,不若我们冰释前慊,商量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出来?”明笑天终于说出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
明笑天的提议正中下怀,完颜习不愿与北武林侠士交恶,能与对方心平气和地坐下来交谈,共同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来最好不过。
完颜习展颜一笑,仰头饮尽碗中烈酒,说道:“明盟主言之有理,正该如此!”
北延国太子与北武林盟主举杯痛饮,化干戈为玉帛,夹在两人中间的蟠龙和陆怀见状松了口气。
阎婆发问:“那赔偿可要重新算?”
明笑天来得迟,不知阎婆和完颜习定下的赔偿是什麽,陆怀把完颜习定下的四条赔偿一一告诉明笑天。
完颜习正想将这些赔偿一笔勾销,明笑天却说:“我们误杀完颜殿下的傀儡,理应做出赔偿。这样,第一条已经解决,剩下三条我们会尽快赔给殿下。”
“明盟主言重了,萧牧舟是齐山剑派门下叛徒,你要清理门户,总有一天会杀了他,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清理门户乃是天经地义,我岂能借此敲明盟主一笔?”
那三笔赔偿对完颜习而言无足轻重,要是能用这些东西换来北武林盟主的一个人情,她反倒赚了。
恰好明笑天也是这麽想的,她定要做出让对方满意的赔偿,如此以便双方后续合作。
两人推来让去,最后由阎婆出面敲定:“行了!就按你我之前的约定赔偿,明盟主要是过意不去,可以帮我们把第二条的傀儡蛊赔了,剩下的我与燕淼会想办法解决。”
明盟主颔首:“好,傀儡蛊就交给我。”
完颜习看两人已经做下决定,就接受了她们的赔偿安排。
萧牧舟之死引来的麻烦总算解决,接下来便要考虑何为“两全之法”。
“我帮不上忙就先告辞了。”阎婆懒得插手江湖纷争和国家斗争,她起身离开,临走前她问陆真要了一坛仙醪酒。
剩下四人留在房间里继续商议,酒坛子空了一个又一个,窗前光影从墙头慢慢爬到地面。
仙醪酒是烈酒,喝酒的四人俱是内力深厚的武林高手,仅用内力便可化去体内酒力,让自己始终保持清醒。
八仙桌上的四人各有所求。陆怀想要挣钱做大事;蟠龙想要推翻萧氏王朝,平她心中仇恨;完颜习想要吞并夏池国疆土;明笑天想要血洗南武林一统江湖。
然而她们想寻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必须有人做出让步。
明笑天试探道:“北延国改朝换代不到百年,开女科设女官的新政也才推行数十年,这个时候开战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完颜殿下何不再等等?”
完颜习听后思忖片刻,她的手指轻轻敲击桌面:“多久?”
“三年。”明笑天答道。
“那便定下三年之约,这三年里我不会插手夏池国局势。”
完颜习保证三年内自己不会出手挑起夏池国内乱,但世事难料,这三年里会发生什麽大家都说不准。
她站起来举起酒碗,冲明笑天说道:“在下先祝明盟主成功血洗南武林,一统江湖、雌霸武林!”
明笑天、陆怀和蟠龙纷纷起身,三人端起酒碗与完颜习相碰,清脆的碰撞声响起,四只酒碗里的烈酒交融,她们相视一笑举碗饮尽烈酒。
“好酒!还是陆怀财大气粗,我好久没喝到如此醇正的仙醪酒了。”
河西客栈里,鹤掌柜捧着酒碗品尝阎婆从长乐坊带回来的仙醪酒。
阎婆哼道:“她财大气粗,却还要我赔她钱财。”
鹤掌柜一边喝酒一边宽慰阎婆:“赔钱都是小事,你到时候拉着九死生去全州府衙里转一圈不就行了。”
“拉我去府衙做什麽?府衙里可没有我瞧得上的宝物。”
刚念到九死生,九死生就踩着夕阳踏进了河西客栈。
九死生奔到阎婆和鹤掌柜面前,抱起桌上的酒坛子闻了闻:“是仙醪酒啊,我前几日在陆怀的地窖里喝够了,现在闻到这个味儿毫无兴致。”
“不喝正好,我一个人独享。”鹤掌柜夺回酒坛,“燕淼欠了长乐坊一大笔钱,阎婆一大把年纪了还要帮人还钱,劳烦盗圣出手带她老人家劫富济贫。”
九死生在桌边坐下,一口答应:“小菜一碟,什麽时候去拿钱?”
“不急,等燕淼能下床了再说。”阎婆看了眼二楼燕淼所住的房间。
鹤掌柜放下酒坛,砸吧嘴:“等她做什麽?你打算带她一起去偷钱?”
阎婆嗯了一声:“她欠的钱。”
“也是。”鹤掌柜觉得此事原本与阎婆无关,燕淼犯的错,就该她自己承担。
她指着燕淼的房门说:“这两孩子聊了一天,可真能说。”
“咳咳,你们猜猜我这次偷到了什麽?”九死生故意咳嗽一声,引得阎婆和鹤掌柜都看向她。
鹤掌柜很是配合她,故作激动地问道:“让我猜猜看,你偷的是活物还是死物?”
“死物。”
“大还是小?”
“嗯……应该是大。”
“瓷瓶?玉器?宝剑……”鹤掌柜一连说了一大堆。
九死生不断摇头,鹤掌柜继续演:“哎呀,太难猜了,盗圣行行好,直接告诉我吧!”
“我告诉你们,你们可别说出去。”九死生故弄玄虚。
阎婆瞥了眼两人,心道这两人不愧是朋友,一个爱演一个爱信。她面不改色地摸着头骨项链,实则伸长了耳朵去听。
九死生低声说:“我偷听到明笑天和完颜习定下了一个三年之约,明笑天终于打算一统江湖,制霸武林了!”
“真的!太好了!”鹤掌柜早就知道这件事,她还是装作一副吃惊的模样,“快细细说来。”
九死生满意地凑到鹤掌柜身边,把自己偷听到的东西全部讲给鹤掌柜听。
第77章 话篓子不说废话
*
九转回春丹不愧是被称为仙丹的神药,燕淼在客栈里修养了两日便能下床了 ,身上的内外伤都已好得差不多了。
“今日阳光明媚,我们出去晒晒太阳吧!”燕焱为燕淼换好药后推开窗户,阳光洒进屋内,她迎着阳光张开双臂。
“好。”
燕淼取下床边的环首刀佩在腰间,两人一同出门,刚走出房间一低头就看见大堂里坐满了人。
燕焱拉着燕淼站在楼道,她举起手冲大堂里的人打招呼:“大当家、二当家、穆姐姐……”
少年声音清亮,热情地与她认识的每一个人打招呼,从黑山堡的大当家蟠龙喊到刚加入黑山堡的小喽啰。
她这一通叫喊,让大堂里的所有人都抬头看向她们,蟠龙和独眼虎冲她点头示意,其余人则同样热情地与她招手回话。
“我就说她俩一个是话篓子,一个是锯嘴葫芦,没说错吧?”蟠龙用胳膊肘抵了下身边的陆怀。
陆怀的目光落在燕焱身后一言不发只是默默点头的燕淼身上,她认同道:“这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你就看不出点别的东西?”
“滚。”蟠龙翻了个白眼。
“盗圣前辈、明前辈、阎婆前辈、鹤掌柜,陆,陆坊主。”燕焱跑到大堂里,站在陆怀面前时声音忽然变小。
燕焱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陆坊主,她之前假装仰慕陆坊主,还拿了陆坊主五百两银票。后来被陆坊主发现身份,陆坊主也没要回那些钱,反而在事情解决后还送了她一套新衣服。
陆怀嗯了一声,语气淡淡看不出喜怒,她往右挪了一步,露出身后端坐在茶桌旁的完颜习。
燕淼燕焱看见完颜习都愣了一瞬,前日阎婆从长乐坊回来后就把商议结果告诉了两人,燕山人的妙计果真是妙极了。不仅消除了完颜习对她们的怀疑,还解决了明前辈的心头之患。
但追根究底,这次是借了明前辈的盟主之威逼得完颜习不得不退。
两人此时见到完颜习还稍微有点心慌,尤其是燕淼,她若是早知道萧牧舟是完颜习选定的傀儡王爷,就会伪装一番再去地牢刺杀萧牧舟。
可惜没如果,她当时太着急了,迫切地想要摆脱系统的操控,等不到考虑周全再动手。幸好有阎婆相助,否则她早死在府衙的库房里了。
燕焱露出微笑,冲完颜习抱拳行礼:“燕焱见过门主,这两日我一直陪着燕淼在客栈养伤,因此没能抽开时间去长乐坊拜谢门主,还请门主勿怪。”
燕焱说完眼神示意燕淼,两人默契地同时向完颜习鞠躬行礼。
“不必多礼。”完颜习站起来一手扶住一个,她看着燕淼冷漠的目光,继续说,“燕少侠为给好友复仇,不惜拼死闯入地牢斩杀萧牧舟,真是个性情中人。”
“门主谬赞了,在下不过是个冲动的莽撞之人。”燕淼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自己,为好友复仇不过是她欺骗完颜习的借口,她觉得自己还配不上性情中人这四个字。
完颜习有意夸赞燕淼,燕淼却一句话将对方堵死。大堂里坐满了混江湖的武林人士,大部分都修炼成了人精,这些人精听见燕淼的回答都和完颜习一个反应——不知道说什麽好。
九死生和鹤掌柜靠在柜台上,鹤掌柜小声地和九死生说:“怪不得阎婆对她青眼有加。”
“真是什麽锅配什麽盖,你说她们俩聚在一起会聊些什麽?”九死生难以想象沉默寡言的两个人平时如何相处,总不能不交流吧?
“不知道,也许不说话。”鹤掌柜答道。
“我们姐妹二人还没谢过门主,多谢门主宽宏大量,不计较我们的过错。”燕焱开口打破僵局,又拉着燕淼冲完颜习一拜。
起身后她又转过身,规矩地向周围的数码武林前辈行礼:“诸位前辈,我们姐妹俩初入江湖,刚来全州就闯下大祸,多亏有诸位前辈相助,我们姐妹俩才能化险为夷。”
“在此先谢黑山堡的诸位前辈在船上对我们的多加照顾,再谢盗圣前辈为我引路带我寻友,陆……陆前辈在长乐坊以礼待我,还有鹤掌柜这两日对我们的帮助,以及明前辈一路上对我们姐妹二人的照拂。”
燕焱逐一谢过大堂里的前辈,然后来到阎婆面前:“最后,多谢阎婆前辈的救命之恩。”
燕焱和燕淼恭敬地向阎婆行礼道谢,其实这两日燕焱私下里都和这些人道过谢,只是难得今日人来得这麽齐,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再次向众人道谢。
“诸位前辈的恩情,我们姐妹俩时刻铭记于心,绝不敢忘。来日,若诸位前辈有用得上我们姐妹之处,只管传信与我们,我们必将全力以赴,以报前辈大恩大德。哪怕前路艰难险阻,我们亦在所不惜,定当不负前辈所托。”
燕焱一本正经地向众人承诺,燕淼也附和道:“我们绝不负诸位恩情。”
两人如此重情重义、知恩图报,明笑天抚掌称赞,大喝一声“好”,在场其余人也对两人赞赏有加。
陆怀轻笑:“话篓子挺会说话,也挺会做人的。”
燕焱这番话表面上说的是向众人报恩,实际上成功借势让自己在江湖上有了立足之地。她们今日谢了多少位恩人,就说明她们有多少靠山。
完颜习听后不由得对燕焱另眼相待,她再次认真地打量这一对性格迥异的姐妹。
果真是日久见人心,锯嘴葫芦话不多,可她那葫芦肚里藏着不少心思。话篓子也不傻,话多但不说废话,是个善于交际的人才。
“两位燕少侠,我们决定今日傍晚启程南下,你们可还要继续与我们同行?”蟠龙问道。
燕淼燕焱对视一眼,燕焱点头:“我们仍要前往边南。”
她们说话时看向完颜习,她们目前仍效力于完颜习,福州府玄门一日不除,她们就一日不得自由。
完颜习起身往外走,边走边说:“那你们可要抓紧些,要赶在傍晚之前把赔偿送到长乐坊,先还了陆怀的债才能跟着我们离开全州。”
话音一落,完颜习带着山川湖海四个侍卫消失在门口。
“门主也要去边南?”燕焱疑惑道。
陆怀也准备离开,她和燕焱解释:“接下来的几年她会常驻福州府,你们可要尽快拿下福州府的玄门,为你们的门主扫清障碍。”
陆怀一走,蟠龙和独眼虎一起同客栈里的几位前辈辞别,然后带着黑山堡的姐妹们离开了河西客栈。
大堂里瞬间从热闹变回清净,鹤掌柜在门口送人,回头看了眼空荡荡的大堂叹了口气:“又没生意了。”
“缺钱花?”九死生问鹤掌柜。
鹤掌柜否认:“我不缺钱,但客栈里缺人气,有人才热闹啊。”
她开客栈就是喜欢热闹,赚钱倒是次要的。
“缺钱我可以给你偷,缺人我可没办法帮你。”九死生摆手,随即坐到阎婆身旁,“老人家,我们什麽时候动手取钱?”
被称作老人家的阎婆朝九死生挥出一掌,九死生犹如一片被风扇动的树叶顺势飞到对面,她避开阎婆的攻击。
“啧,看来您是用不上我了,告辞。”
九死生拍拍衣袖,燕淼燕焱还没看清九死生先迈的哪只脚,人就已经不见了。
明笑天见阎婆赶走了九死生,便询问她:“钱的事你打算如何解决?”
“九死生靠偷,老人家靠抢。”阎婆不需要九死生帮忙,这是她和燕淼的事情,她会筹到足够的银钱给陆怀送过去。
燕淼闻言望向阎婆,两人对视,阎婆勾起嘴角:“后生,随我一起去府衙抢钱。”
“现在?”燕淼莫名兴奋,伸手摸向自己腰间的环首刀。
“不错。”阎婆拿起戟刀,她走到燕淼燕焱中间将两人隔开。
阎婆和燕淼同步往外走,燕焱跟上两人,阎婆忽然转身对她说道:“你留在这。”
“为什麽?”燕焱不解,她和燕淼是姐妹,燕淼欠下的债也是她的债,她自然要与她们一起想办法筹钱赔给陆前辈。
阎婆只是通知燕焱,并没有要和燕焱解释的意思,她转过身走出大堂。
燕焱无措地看向燕淼,燕淼将手搭在她肩膀上,缓缓道:“我与阎婆出手足矣,你不喜欢那个场面,就留在此处吧。”
“什麽场面,不就是去抢钱……”燕焱说话差点咬到舌头,她意识到燕淼口中的那个场面会是什麽模样了。
与阎婆的第一次见面,她就见过那个场面了,燕淼说得对,她的确不喜欢。可这件事关系到燕淼,她不能置身事外。
燕焱坚持要去:“我可以在门外置应你们。”
“好吧。”燕淼带着燕焱追上阎婆。
鹤掌柜目送两人走远,将大堂里的椅子摆回原位,随后和角落里的明笑天说话:“又只剩咱俩了,你决定在全州召开武林大会的消息传出去了吗?”
“嗯。”明笑天算了算时间,她的信应该已经送到了桐昌坨,兰英她们收到信后就会尽快赶来全州。
第78章 闹得动静越大越好
燕淼燕焱往日做的都是暗地里杀人放火的勾当,今日还是头一次在光天化日之下擅闯府衙强抢财物。
她们顶着炽热明媚的太阳站在富丽堂皇的府衙门前,不远处守门的男侍卫瞧见她们三人,只扫了三人一眼就挪开目光,好像并不将她们放在眼中。
来的路上阎婆没有和她们说过话,燕淼拿不准主意:“前辈,我们该怎麽抢?”
“闹得动静越大越好。”阎婆从怀中取出一包震天雷递给燕淼,她们今日不单单是来抢钱的,还是来还人情的。
杀了全州知府府衙里居住的男知府,这件事不难办,但要办得漂亮,还是有些难度。
这位男知府与南武林的男侠士来往甚密,有不少男侠士逃到南方后就投靠官府,仗着官老爷的权势欺压百姓横行霸道,官老爷也时常利用这些会武功的男侠士压榨地方商贾以此敛不义之财。
这两夥男人是一丘之貉,因着全州地处招摇山以南,是南武林的地盘,这些男人肆无忌惮地破坏江湖规矩,却无人管教。
恰逢明笑天要以武林盟主之名在全州召开武林大会,她们便斩了全州的男官,杀了全州的男侠士,借此警告南武林,让他们知道现在的武林都由谁说了算。她们就是要明晃晃地夺走全州,然后一步步吞并南武林。
陆怀这些年在全州开赌坊,也没少在官府吃亏。燕淼之前损坏长乐坊坊中器具是小事,打伤陆怀手下才是大事,虽然陆怀几经权衡利弊没跟燕淼计较,但这并不代表她不在意。
正好杀了这群蛇鼠一窝的败类给陆怀出一口恶气,以此消除陆怀对燕淼的芥蒂。
既能抢到钱还债,又还了明笑天人情,还化解了陆怀与燕淼之间的慊隙,一举三得!
“杀进去。”阎婆提着戟刀走向府衙大门,步态从容,好似寻常老人家出门散步晒太阳。
直到她站在守门的两个男侍卫面前,他们也只是站直身子挡住阎婆,不打算拔出手中长刀抵御阎婆。刀光一闪而过,两人死不瞑目地倒在地上,脖颈处喷溅出醒目的血水,很快染红了府衙大门前的阶梯。
阎婆抬脚跨过两具尸体走进府衙内部,要不了多久死亡的绝望就会彻底笼罩这座藏污纳垢的琼楼玉宇。
燕淼腰间的环首刀出鞘,紧随阎婆入府。燕焱的视线在触及门前的那一摊猩红时迅速收回,她已经厌恶了满是杀戮的生活。
离开玄门后的每一次拔刀都让她觉得自己罪孽深重,她再也无法将这些罪孽推在玄门头上,她必须亲自背负这些恶行带来的后果。
燕焱犹豫片刻后翻墙进入府衙,阎婆和燕淼忙着杀人,她专心搬运财宝即可。
男知府收受贿赂,这些财宝本就是不义之财,她在心中安慰自己,决定把抢走的钱一部分拿去还债,另一部分分给贫苦百姓,也算是做了件好事。
府衙里的哀嚎声、呼救声此起彼伏,燕焱充耳不闻,忙把一箱箱财宝运到府外的驴车上,每装满一辆驴车,就会有长乐坊的人过来把驴车驾走。
再次闯入府衙,精致华美的院落已成人间炼狱,那些刚从睡梦中惊醒的男卫兵连甲胄都来不及穿好,就被燕淼和阎婆斩于刀下。
燕焱不敢去细听那些哭喊声,她无法阻止阎婆和燕淼,只能努力地让自己置身事外,假装看不到这一切。
搬满五辆驴车后,长乐坊的打手告诉她赔偿已够,剩下的不劳燕焱出手,她们会亲自进去趁火打劫。
数十个长乐坊打手翻入府衙,燕焱靠在墙壁上捂住自己的耳朵,曾经的她每日都是这样不知疲倦地杀人,她真的不想再继续重复这样的生活。
她抬头仰望苍穹,白日里看不到星星,耀眼的太阳遮盖了一切光芒,将整片大地都烤得热乎乎的。然而她却手脚冰凉,无奈地闭上眼睛。
燕焱曾无数次望着夜晚的繁星幻想过自己的未来,她想过自己可能会成为一个街边小贩,老老实实做买卖;也可能会隐居山间做一个猎户,与山间草木为伴;还可能会跟话本里的大侠一样,仗剑天涯锄强扶弱……
总之,她不想杀人了。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将惨叫声彻底吞没,燕焱知道这是燕淼点燃了震天雷。
震天雷威力极大,圆滚滚的铁壳内装满了火硝,一旦点燃,火硝在铁壳内爆炸,铁片碎裂四处飞散,杀伤力极强。
这声巨响惊天动地,整个全州城都为之震颤,正在城门前排队准备入城的冯争和应无双被这声响吓了一跳。
尤其是在全神贯注地读书的应无双,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得她差点丢掉手里的书册。
“这麽大动静,应该和慕容氏祖坟被炸那晚不相上下。”冯争安抚身下的雷驹,好在雷驹并未受惊。再看负责拉车的两匹骏马,它们的四蹄不安地踏着地面,激起阵阵尘土。
应无双合上书册,跳下马车轻轻抚摸两匹马的头部,两匹马逐渐安定下来。
车帘掀开,骆兰英望着城内发出巨响的方向说道:“是震天雷爆炸的声响。”
前两日紫衣客收到明笑天的回信,就将明笑天要在全州召开武林大会的事情告知众人。
孤身一人的骆兰英决定和冯争应无双先行一步赶往全州,梁丘天谕、石力等人则要和各自的师傅同行。
还有些门派譬如神拳派、五螙门和峨眉派,她们的师长行路较慢,至今还没赶到桐昌坨,她们等到与自家师长会合后才会随师长一起南下。
故而是应无双、冯争和骆兰英最先离开桐昌坨,也最快抵达全州。
“真不愧是全州,好热闹。”冯争拽着手中缰绳,恨不得立马冲进城里一探究竟。
骆兰英和应无双不约而同地想到这次爆炸也许和明笑天有关,只是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
“你们两个留下,其余人跟我走!”
一个全副武装的男人骑着马神色匆匆地出现在城门口,点了一队人马后迅速离开,只留下两个守门的男官兵检查来往行人的路引。
三人看到这一幕心想:都跑到城门口来调兵了,城内的状况肯定不容乐观。
队伍前进的速度变慢,所幸冯争她们已经排在了队伍最前面,守门的男侍卫粗略地看完路引就放三人通行。
一进城,冯争便迫不及待地夹紧马腹,骑着雷驹奔往爆炸声传来的地方。
骆兰英也跳下马车解开一匹马身上的车辕,她翻身上马,问道:“应少侠可要一起去瞧瞧!”
应无双牵着马道了声不急,她想先找个地方把马车存放好:“你们先去吧,我稍后再来。”
车里还有她和冯争的行李,这些东西可丢不得。冯争跑得倒是干脆,心安理得地把事情都扔给她。
“算了,那边动静太大,凑热闹的百姓怕是把街巷都堵死了,我骑马也挤不过去。”
骆兰英略微思索了一会儿,重新回到应无双身边。全州不比桐昌坨,这里是鱼龙混杂的南武林地界,应无双没有武艺傍身,独自一人拉着马车极有可能遭到居心不良之人的觊觎。
“我师傅在河西客栈等我,那家客栈的掌柜是北武林人士,你和冯少侠可以住在她家客栈,我们彼此之间也好有个照应。”骆兰英把马套回车上,她主动接过缰绳拉车。
应无双走在骆兰英右侧,观察周围街景:“听说河西客栈的掌柜是久未露面的枪仙狂鹤,不知这条传闻是真是假?”
骆兰英只道:“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两人牵着马车朝城东走,路边行人皆往北走,街道上人头攒动,北边全州知府府衙的爆炸声好似深夜里的一盏灯火,所有人都飞蛾扑火般涌向那里。
应无双和骆兰英的方向与众人相反,路不好走。两人只得暂时停在路边,等行人少些后再继续前行。
这时五个男乞丐端着破碗排成一列在拥挤的人群里快速穿行,他们衣衫破烂身带异味,所过之处行人都会主动为他们让开一条小道。
路过骆兰英和应无双的马车时,路上分明有足够他们顺利通过的空间,排在末尾的跛脚男乞丐却故意挤向站在外侧的应无双。
骆兰英挑起剑鞘正欲击退跛脚男乞丐,应无双的动作却不比她慢,一把黄色粉末准确地扑向跛脚男乞丐面门。
跛脚男乞丐毫不设防地吸了一大口进去,他距离应无双只有半步距离,瘸着的右腿尚未落地,整个人僵硬得犹如石像直接一头栽在地上。
骆兰英这下明白冯争为何能那般潇洒地放心离开了,应无双用螙的功夫不比梁丘天谕差,她不需要别人保护。
走在前面的四个男乞丐发现自己的兄弟没跟上来,四人转过身气势汹汹地围住马车。
为首的男乞丐注意到骆兰英手上握着剑,而手无寸铁的应无双无需兵刃就能把跛子打倒,极有可能是五螙门或秘罗古寨的门徒。
他示意其余三人学他扯下一块破布蒙住口鼻,以防中了应无双的螙招。
“两位,这里可是全州,不是你们可以放肆的地方。”
面对男乞丐的威胁,骆兰英和应无双仍面不改色地望着他,骆兰英想起师傅在信中说的话,她傲慢开口:“这里很快就是北武林的全州了,尔等赶紧带着你们瘫痪不起的跛子兄弟乞讨去吧,讨够了路费才能继续往更南边的地方躲着当缩头乌龟。”
“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今日老叫花就替你师长教教你该如何做人!”为首的男乞丐被骆兰英气得七窍冒烟,他摔了手中破碗将木棍抵在身前摆出攻击的姿态。
第79章 利器万千,舌头乃其中之最
拥挤的人群因为马车边的争吵而疏散开,丐帮在全州盘踞多年,帮内男徒行乞手段众多。
除了最常见的行乞外,他们更爱用敲诈、勒索等手段骗取钱财,也经常仗着人多势众强行向商户索要保护之资。
围住骆兰英和应无双的五个男乞丐时常混迹在城门这一带,周边百姓无人不认识他们,而他们五个正是最遭人厌的那种男乞丐。
这五人每次行乞都是死皮赖脸地站在附近商户的店铺门前,由五人中气焰最嚣张的跛子带头要钱。对此附近的商户只能乖乖交钱,否则这些脏乞丐就会一直赖在店铺门前,甚至会叫来更多男乞丐在门前闹事。
如今最招人慊的跛子被应无双药倒在地,周围路人恨不得拍手叫好。碍于还有四个男乞丐在场,且不知马车旁年纪轻轻的两位少侠能否打败他们,大家只能默默站在不远处看戏。
“想教我,你还不够格。”骆兰英拔剑出鞘,“在下齐山剑派骆兰英,师承武林盟主明笑天,敢问阁下大名?”
闻言应无双扫了眼骆兰英,骆兰英说话如此高调张扬,看来北武林盟主明笑天的确急着把“北”字去掉。她想要吞并南武林一统江湖,全州就是她扬名立威的第一战。
为首的男乞丐听到骆兰英的名号心中闪过一丝犹豫,明笑天的徒儿在这,那岂不是意味着明笑天也在附近?
“黄毛小儿竟敢口出狂言!明笑天算什麽武林盟主,她为夺归藏真经和盟主令不惜手刃亲父,一个六亲不认的十恶不赦之徒有什麽资格成为武林盟主!她想当盟主,可问过我们丐帮?问过南武林各大门派?狗屁盟主,根本没人认可她这个假盟主。”
男乞丐呸了一口,心想自己可是在全州,南武林的事还是他们说了算的。
他绝不能在骆兰英面前露怯,骆兰英休想仅靠一张嘴就坐实明笑天的武林盟主之位。
两方对峙,路人驻足围观,总归府衙爆炸的热闹是凑不上了,不如就在这里看新鲜热闹。
“等你死了,爷爷我直接把名字烧给你。”为首的男乞丐提棍打向骆兰英。
在他身边的一个男乞丐拦住他:“周二伯,跛子快没气了,先让她们交出解药。”
周二伯回头瞧了眼昏倒的跛子,他退到跛子身边伸手一摸。
跛子的身体滚烫无比,脉搏快得异于常人,他的心脏似乎要直接从胸口跳出来一般。然而他的呼吸越来越慢,七窍开始流血。再不进行救治,跛子怕是撑不了多久。
“骆兰英,你出身名门正派,居然会用下螙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害人,你的盟主师傅就是如此教你的?还不速速交出解药?”周二伯指责骆兰英手段肮脏,顺便还给明笑天盟主泼脏水。
应无双反应极快,出言道:“阁下空口白牙污蔑我们下螙可有证据?我和骆少侠根本没碰过他。”
“分明就是你们下了螙,跛子才会倒在地上昏迷不醒。”一个男乞丐怒道。
周二伯也指着应无双说:“跛子就是从你身边过去才晕倒的,不是你下了螙还会是谁动了手脚?”
“谁看见了?”应无双从容应对。
此话一出,四个男乞丐面面相觑,他们都走在跛子前面,后脑勺上又没长眼睛,还真没亲眼瞧见应无双下螙。
“肯定有人看见了。”周二伯环顾四周,路人生怕自己被抓去作证转头就跑。
“入城之前我便听说全州有恶徒仗势横行,见商户营生,遂上前威逼,索要保护之资。其态张狂,言语不善,令商户惶惶而惧,敢怒不敢言。商户辛劳以谋生计,却遭此横祸,实在可怜。”
男乞丐无话可说,应无双却要以牙还牙,她站在那里如同傲然挺立的青松,声音似洪钟大吕沉稳而有力,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不曾想这些在全州城里为非作歹的恶徒就是号称天下第一大帮的丐帮男徒,你们欺压百姓,还欲诬陷我等。你们可知全州非丐帮之全州,而是全州百姓之全州,官府管不了你们,今日就由武林盟主之徒好好管教你们!”
应无双寥寥几语道尽了全州百姓心中对丐帮的怨言,众人心中压抑许久的怒意被她点燃,轰的一下炸开。
喧闹的街市安静下来,有人带头道:“说得好,说得对!全州是我们的全州,不是丐帮的全州,丐帮应该滚出去。”
一石激起千层浪,讨伐丐帮的声音越来越大。若不是骆兰英亲眼看见应无双下螙,她都差点信了应无双的话。难怪师傅总说世间利器万千,舌头则是其中之最。
三言两语就能将局势扭转,让丐帮成为人人喊打的恶徒,她们则是路见不平的正义之士。
周二伯大喝一声:“都给我住口!简直是胡说八道,该滚出全州,滚出南武林的是你们。”
周二伯这下也顾不得向应无双索要解药救跛子了,他指挥另外三个男乞丐与他一起围攻骆兰英和应无双。
骆兰英手中的长剑是在桐昌坨的武器铺里新买的,长约两尺一寸,玄铁所铸的剑身上刻有七星纹路,日光照耀下七星闪烁。长剑于她手中如龙飞舞,银浪翻涌便将四根棍子挡住,并将应无双护在身后。
刀剑无眼,看到骆兰英拔剑,附近凑热闹的路人纷纷后退,躲到更远的地方。
应无双仍立在马车旁,冷漠地看着地上即将断气的跛子。她初入江湖想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却总有人觉得她人善可欺,上赶着找死。
这跛子中的可是她新炼的螙药,还没研究出解药呢。
骆兰英武艺高强,面对四位敌人也游刃有余。周二伯试图绕过骆兰英偷袭应无双,却找不到突破口,只得继续和骆兰英周旋。
“兰英的剑术又精进了。”人群里传来一声感慨,刚才带头说话让丐帮滚出全州的也是她。
九死生被阎婆拒绝后就离开了河西客栈,一直在城中四处转悠,听到府衙传来的巨响打算去凑个热闹,没想到能在城门口遇见骆兰英。
她正想上去打招呼,没想到丐帮的脏东西忽然从人群里钻出来,更没想到骆兰英身边眼生的少年是个下螙的好手。
下螙手法利落干脆,用螙的量也极其准确,不多不少正好全被那跛子吸进肺里。
九死生见过这四个男乞丐,他们功夫一般,也就仗着人多和手段下作才能在全州城里横着走。骆兰英收拾他们四个绰绰有余。
可惜有诸多百姓在旁围观,骆兰英不能下死手。连过数十招后,四人手里的棍子被骆兰英提剑斩断,四人失了武器不敢靠近手持利刃的骆兰英。
周二伯伸手放进怀里,人群里传来嘘声,他讪讪地收回手,和另外三人使了个眼色,三人当即背起地上的跛子尸体溜之大吉。
“好!”人群里发出喝彩。
骆兰英收剑入鞘,冲着周围百姓抱拳点头。丐帮男徒们灰溜溜地被打跑,可给附近做生意的商户们出了口恶气,有人匆忙跑回店里拿了些糕点送给骆兰英。
“这些丐帮男徒说是乞丐,实际上跟强盗没啥区别。每隔一段时间就来我们店里强抢钱财,我们就是做小本生意的普通人,哪经得起他们这麽抢。前日我不在店里,留下我娘看店,我娘不愿给他们钱,结果被他们打伤,至今还躺在床上养伤。”
拿着糕点的大姐抹了下眼泪,把糕点放到骆兰英手里,“今日两位少侠不仅为我们说话,还教训了他们,也算是帮我娘出了气,这些糕点还请两位少侠收下。”
骆兰英推辞道:“习武之人理应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大姐不必谢我,这都是我该做的。丐帮多行不义必自毙,他们仗着南武林无人能管便胡作非为。你们放心,我师傅是武林盟主,她会尽快肃清南武林恶徒,还诸位一个太平。”
周围百姓听见骆兰英这麽说,都高兴地欢呼起来,又有不少人拿了东西想塞给骆兰英和应无双。
骆兰英和应无双不收,她们便把吃的玩的都塞进马车里,一放进去就跑,骆兰英和应无双想还给对方都来不及。
九死生见事情顺利解决,决定离开这里去看看府衙的情况。
她翻上屋顶吹了声口哨,引得骆兰英抬头。两人对视一眼,九死生朝她挥挥手,然后冲着城北知府府衙去了。
冯争策马赶到府衙门前,只见府衙大门被震天雷炸开,写着“明镜高悬”的牌匾掉在地上,上面还有不少脚印。
她正欲策马踏过牌匾进入府衙,余光瞥见高墙旁站着的燕焱。
“火燕,好久不见。”冯争骑马来到燕焱面前,笑着冲她打招呼。
燕焱许久没听见有人这麽称呼她了,她惊喜地抬头,果然是她!
“叶小姐,你怎麽在这?”
“叫我冯争即可,我听说武林大会要在全州召开,所以就来了全州,你知道里面发生什麽事了吗?”冯争疑惑道,“对了,和你一起形影不离的水燕呢?”
燕焱答道:“燕淼和阎婆一起炸了府衙,她们都在府衙里……杀人。”
“阎婆!”冯争对这个名字可不陌生,咸沭前辈可不止一次在她耳边提起过阎婆。
她翻身下马将雷驹交给燕焱:“我进去看看。”
燕焱牵着雷驹,道:“看马一两银子。”
冯争摸了下钱袋取出一块碎银丢给燕焱,燕焱稳稳接住:“好嘞,冯少侠只管放心离开,我会照看好它的。”
第80章 名门之后任不凡
刚入府衙时,燕淼提刀便可斩下一颗人头,正所谓杀人不过头点地,她的刀又快又利。
随着呼救声越来越大,府衙里的所有人都被惊醒。后来出现的男侍卫身穿甲胄,燕淼的环首刀劈砍在坚硬的甲胄上,久而久之刀身出现卷刃,不再锋利的刀刃让燕淼处处掣肘。
群敌环伺,燕淼仅有一把卷了刃的旧刀,围在她身边的是穿戴甲胄、手持横刀的男侍卫。
旧刀砍在对方崭新的甲胄上,反弹回来的力道震得燕淼虎口开裂,她意识到靠手中旧刀无法以一敌多,当即丢了刀后退数十步。
见她后退,男侍卫们还以为燕淼怕了,他们举着刀走向燕淼。
银色的燕尾镖悄无声息地落在燕淼手中,她的目光落在男侍卫们裸露在外的脸上。他们的致命弱点都被甲胄护住,只剩下一张脸露在外面。
她必须在男侍卫们反应过来之前射出燕尾镖,否则他们抬起刀便能很轻松地挡住燕尾镖。
电光火石间,燕淼舞动手臂,燕尾镖自她手中飞出,快得只剩下几道残影。对面的男侍卫尚未反应过来,燕尾镖就已刺中他们眼睛。
趁此机会,燕淼快步上前夺过一把横刀,官府打造的横刀是由生铁和熟铁混合而成,削铁如泥,比起燕淼之前从玄门顺出来的环首刀更加锋利柔韧。
横刀与环首刀形制相似,燕淼很快就掌握了横刀的用法,扫清周围的障碍后追进府衙内院。
全州知府是个姓王的瘦削男人,阎婆和 燕淼在前院引燃震天雷的时候,他才从梦中悠悠转醒。
听说是两个江湖人闯入府衙闹事,他连忙命人去抓住这两个擅闯府衙的贼人,然后继续倒头大睡。
直到哀嚎声不绝于耳,他才着急忙慌地穿上衣服,由手下男侍卫护送着往外跑。前院阎婆和燕淼杀得正酣,他们只得绕路从后宅院子离开。
一行人紧赶慢赶终于跑到堂后的花园,花园后是王知府家眷居住的宅院,他们正想穿过月洞门从后宅逃走,手持戟刀的阎婆从天而降挡在月洞门前。
“你是何人,胆敢擅闯府衙!我乃全州知府,今日你若敢动我一根汗毛,可考虑过你九族的性命?”
王知府跑得匆忙,左右脚鞋子穿反了都顾不上换回来,他看着阎婆胸前的人骨项链,忐忑地咽了下口水。
阎婆甩了甩手中戟刀,刀尖上的鲜血一滴滴滑落,王知府的最后一句话成功让她发笑:“九族,我可没有那麽多亲戚给你诛。”
府衙里男侍卫众多,却拦不住一个老妇人,真是一群废物。王知府一边在心中咒骂,一边问道:“你想要什麽?”
“要你的命。”阎婆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戟刀忽然脱手刺向王知府。
铮——
铁器相撞的声音让在场众人牙酸不已,阎婆接住戟刀,不悦地望向来人。
“阿弥陀佛,任施主屠尽藏剑山庄满门,难道还觉得自己造下的杀孽不够多吗?”释行和尚拄着铁制禅杖念了声佛号,他将王知府等人护在身后。
王知府看见释行和尚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他躲在释行和尚身后说道:“释行大师,您可算来了,这疯婆子要杀我,您一定要抓住她将她大卸八块!”
“死秃驴,怎麽哪哪都有你?老娘杀人无数、罪孽深重关你什麽事?你要是整日闲得没事做,可以去把臭烘烘的丐帮男徒都拖去少山寺里,用你们的劳什子净水咒给他们都洗洗干净。”
整个武林中阎婆最讨厌的就是少山寺的和尚,这些个秃驴和尚张口“阿弥陀佛”,闭口“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好似只要念一句佛号,一切恩怨都能烟消云散。
他们穿着袈裟端着个慈眉善目的仁善模样,高高在上地要渡她向善,要她学会放下。
十三年过去,阎婆一直在追杀蔡固,少山寺的释行和尚也一直在追着她让她放下。在阎婆看来,更应该学会放下的是对她纠缠不休的释行和尚。
“任施主慎言,莫要造下口业。”释行和尚右手拈着一串菩提佛珠,他似乎不打算和阎婆动手,而是想劝说阎婆不要再继续杀人。
金乌照耀下,释行和尚的秃头格外刺眼,燕淼藏身于花园里的大树上,茂密的枝叶将她的身形完全掩盖。
细微的破风之声响起,一枚淬了螙的燕尾镖如闪电般从枝叶里射出,直奔释行和尚的后颈而去,带着致命的杀意。
释行和尚还在念经劝阎婆向善,燕尾镖即将刺穿他脖颈的瞬间,他却似早有察觉,只一个侧身,燕尾镖从他下巴处堪堪擦过。
他举起禅杖利用杖上铜环卡住燕尾镖,然后转身将燕尾镖扔回去,躲在树上的燕淼明显感觉到返回来的燕尾镖带着万钧之力,绝非她能接住的。
燕淼利落地跳下树,“嘭”的一声,燕尾镖没入树干,能遮住十尺大地的树冠轰然倒塌。燕淼心惊不已,不敢想象释行和尚的内力有多深厚。
“背后耍阴招,少侠是五螙门的门徒?”释行和尚问道。
燕淼左手中还握着几枚燕尾镖,她将左手背在身后藏起来,右手握着横刀,警惕地盯着释行和尚。
“我出自何门何派关你什麽事,难不成你要找我师长告状?”燕淼说话的口气和阎婆刚才怒怼释行和尚的口气一模一样。
释行和尚连连摇头,叹道:“无礼之徒。”
阎婆和燕淼对视,阎婆率先出招攻向释行和尚,燕淼则趁机刺向被男侍卫护在中间的王知府。
常年在全州耀武扬威的府衙男侍卫们在燕淼密集如雨的攻势下尽显颓势,他们沉湎于安逸,早就忘记横刀是怎麽用的了。笨重的甲胄也让他们的身体更加笨重,根本躲不过燕淼的刀。
王知府眼看身边的男侍卫一个个倒下,没有人能够继续护住他,他朝着释行和尚大呼救命:“释行大师救我!”
王知府抱头鼠窜,时刻关注着释行和尚,可惜释行和尚被阎婆缠住暂时脱不开身。王知府又不敢冒着被阎婆一刀刺死的危险跑到释行和尚身边躲着,只能不断嚎叫着救命。
燕淼正欲提刀砍下最后两个男侍卫的头颅,他们却丢盔弃甲直接抛下王知府逃走,他们看得出来燕淼的目标是王知府,只要抛下王知府,他们就能活下来。
他们猜对了,燕淼并未去追他们。
冰冷的刀刃触及王知府的喉间,刺目的红痕缓缓出现在刀下,然而刀刃止步于此无法再进分毫。
一团白色毛发缠住锋利的刀身,燕淼握着横刀既砍不断白毛,也无力再进一步。
她疑惑地看向白色毛发的主人,心道哪里来的杂毛道士?
虚道子拽着拂尘轻而易举地将燕淼手中的横刀抽走,随即挥出一掌攻向燕淼,其掌风浑厚,燕淼只得迅速退开。
阎婆看见忽然出现的虚道子,想要抽身离开好去护住燕淼。虚道子是元真派道士,内功深厚,燕淼年纪尚轻,敌不过他。
“阿弥陀佛,任施主勿要再造杀孽。”然而释行和尚却不放她离开,令人厌烦的念经声在耳边响起,禅杖勾住她的戟刀拦住她的去路。
“你们一个和尚一个道士,不好好待在寺庙和道观里念经,跑到这儿来做什麽?”
十三年过去,释行和尚的功夫一如当年毫无变化,数十招后阎婆已经找到释行和尚的破绽,她将戟刀往前一送,刺破了释行和尚的手臂。
虚道子冷笑:“这句话应该是我们问你才对,全州乃南武林地界,你不该在此闹事!”
阎婆答道:“是你们先把手伸到桐昌坨的。”
释行和尚受了伤,招式不似之前淩厉,阎婆步步紧逼,他步步后退。
他朝虚道子使了个眼色:“抓住那个孩子。”
阎婆方才那麽紧张燕淼,想来燕淼就是她的软肋,只要抓住燕淼就能制住阎婆。
虚道子腾空跃起,一招拂尘扫灰攻向燕淼,燕淼掷出四枚燕尾镖,皆被对方的拂尘扫开。
眼看她被逼至坍塌的大树旁退无可退,虚道子将内力灌入拂尘中,柔软白毛化作坚硬长刺,即将刺破燕淼左肩。
紧要关头,一杆长枪破空而来,拂尘与枪尖撞击,虚道子撤步后退。
“这招叫夜叉探海。”
平沙枪扎进燕淼面前的土地里,紧接着一抹蓝色身影飘然而至落在她面前。
冯争拔枪立于身前,此时恰好起了一阵风,吹得她衣袍猎猎作响。
听见夜叉探海四字,院内众人皆望向冯争,虚道子和释行和尚看清来人相貌后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还以为枪仙狂鹤来了,原来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少年人。
阎婆看见冯争后愣了愣,恍惚间以为自己回到了十多年前,狂鹤怎麽忽然变年轻了?
冯争对众人的反应很满意,她挺直脊背,回过头说道:“水燕,我又救你一命。”
“多谢,救人救到底,他还没死。”燕淼指着冯争身后再欲出手的虚道子说道。
“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杂毛道士吃我一记回马枪!”
冯争的身法快得惊人,身子还未彻底转过去,平沙枪便已调转回头。枪尖刺向虚道子腹部,虚道子急忙收回拂尘在地上滚了一圈才险险避开这一招回马枪。
燕淼随手在地上捡起一把横刀,和冯争左右夹击围攻虚道子。
差点人头落地的王知府趴在地上,悄悄地在地上爬动,趁着众人不注意,他已经爬过月洞门往后宅跑了。
九死生坐在屋顶上将一切尽收眼底,她嗑完一颗瓜子,然后将瓜子皮丢向王知府。
努力爬行的王知府被瓜子皮砸中后脑勺,他两眼一黑瘫在地上睡去。
“夜叉探海是妙真梨花枪里的枪法,狂鹤不是说这世上只有她一个人会妙真梨花枪吗?”九死生好奇地看着院里与虚道子对战的冯争。
妙真梨花枪失传多年,直到十多年前狂鹤初入江湖,妙真梨花枪才又重现武林。大家都以为狂鹤是妙真梨花枪唯一的传人,现在看来未必如此。
虚道子一开始被冯争的妙真梨花枪唬到,他小心翼翼地试探了冯争几招,发现冯争的枪法虽精,但内力浅薄。
妙真梨花枪纵有十分威力,冯争也只能使出其中一二。
冯争和燕淼的招式在他眼中都是些软绵绵的花拳绣腿,她们的招式再诡异难辨,接连数十招后终会露出破绽。虚道子不再试探,直接使出十成功力,拂尘在他手中变化万千,一招拂尘击浪,挟着深厚的内力扫向燕淼和冯争两人。
“快避!”冯争说道。
无需冯争提醒,燕淼早已敏捷地翻身躲开,冯争用平沙枪抵在身前,仍被虚道子打得连退好几步,脚下青砖被她划出两道印记。
虚道子甩了甩拂尘:“贫道累了,就不陪你们玩了。”
说罢虚道子眼中闪过杀意,拂尘上的白色毛羽翻飞,露出一点寒光,原来拂尘中还藏有一截利刃。
冯争运枪抵挡,今日她才明白何为一力降十会。尽管她的枪法再精妙,也敌不过对方数十年的内力。虚道子力气极大,拂尘与她的平沙枪相撞,冯争差点被震得松开手。
冯争和燕淼被虚道子困在角落里的同时,阎婆的戟刀也刺在释行和尚的胸口。
“阎婆,放了释行大师。”虚道子手中有两个人质,他要求阎婆先放人。
阎婆的刀尖直接刺入释行和尚的身体,她冷漠道:“你拿什麽威胁我?两个和我非亲非故的少年?”
虚道子不可置信道:“非亲非故?”
释行和尚徒手抓住戟刀,他手染鲜血也不再执着念佛号了,他对阎婆说道:“任施主,任不凡,你可还记得自己的名字,记得自己曾经是什麽人?”
“……”阎婆的眼神倏地一暗,手中的戟刀不再向前。
“任施主何必因为一桩旧日恩怨折磨自己多年,你可是名门之后,你母亲生前是江湖上最德高望重的铸剑师,她向来与人为善,宽和待人。你是她的女儿,却造下如此重的杀孽,你可想过自己死后有何颜面去见她老人家?”
释行和尚的声音都在发颤,他观察着阎婆的神色。戟刀已经刺破他的胸口,再深入分毫,今日他便要葬身于此了。
“任施主,放下吧。”释行和尚劝道。
院子里安静下来,唯有簌簌风声和释行和尚的劝诫声不断响起,阎婆站在一片阴影里,无人看得清她晦暗的神色,也没人知道她在想什麽。
冯争握着平沙枪不断思考着破局之法,她的内力不及虚道子,该如何攻破虚道子的招式从而杀出去呢?
燕淼的心思则放在距离她们不远处的阎婆身上,她与阎婆才认识短短数日,她认识的阎婆不苟言笑、杀伐果断,绝不会露出这般犹豫不决的懦弱模样。
任施主,任不凡,阎婆前辈原名叫任不凡吗?
真是个好名字。
蹲在屋顶上旁观的九死生暗道一声不好,释行和尚找死可以麻溜地往前走一步自杀,他提起这些旧事是想让院子里的人都死在阎婆的刀下吗?
一颗石子击中虚道子的手腕,冯争见机使出白蛇吐信,成功从虚道子手中逃走。燕淼紧随其后,两人躲到月洞门旁边。
“阎婆,你来府衙是为了杀人越货,别想些有的没的。”九死生从屋顶一跃而下,顺手推了释行和尚一把,刀尖刺穿释行和尚心脏。
阎婆充耳不闻,沉默地站在原地。
阎婆的反应让九死生担心不已,她扭头冲虚道子吼道:“杂毛道士还不快滚?”
释行和尚已死,面对阎婆和九死生两大强敌,虚道子自知不敌,转身翻过墙头逃走。
“盗圣前辈,阎婆前辈这是怎麽了?”虚道子一走,燕淼放松下来,她走到阎婆面前朝阎婆挥了挥手,可阎婆毫无反应。
九死生经过深思熟虑后说道:“你们现在立马去河西客栈,让明笑天来一趟。”
九死生语气凝重,燕淼不疑有她,立即返回河西客栈。
冯争有点搞不清楚状况,她还想问些什麽,九死生瞥了她一眼,笑道:“慊命长?”
“晚辈告辞。”冯争把没说的话咽进肚子里,跟着燕淼离开的方向跑了。
两个少年前脚刚走,沉默如石像的阎婆忽然动了,她双眼充血,猛地抽回戟刀,释行和尚的尸体重重摔在地上。
“杀,都杀干净,一个不留!”阎婆喃喃自语,用戟刀在释行和尚的尸体上戳出数十个血窟窿。
鲜血溅了阎婆一身,她仍痴痴地重复着那句话,直到尸体被刺得不成样子,阎婆这才挪开目光。
她的视线落在身边唯一的活人身上,九死生触及对方猩红的双眼,深深叹了口气:“希望她们动作快点,别等我被打得半死了才赶过来。”
阎婆挥动戟刀刮出一道充满血腥气的狂风,九死生捡起一把横刀护在身前,她不和阎婆正面对抗,使用轻功在府衙里来回溜阎婆。
燕淼飞快冲出府衙,燕焱牵着马等在门前,她喊道:“燕淼,你去哪里?”
燕淼瞅了眼燕焱手中的马,一个念头在脑海里转瞬即逝,闹市策马不如她飞檐走壁更快。于是她没有搭理燕焱,继续往河西客栈赶去。
“她怎麽了?”好像有一根刺轻轻在心里扎了一下,燕焱有些难受,燕淼为什麽不理她?
没一会儿冯争也从门内出来,她走到燕焱身边牵住缰绳翻身上马:“你知道河西客栈在哪吗?”
冯争等了好半天也没见燕焱回答,她俯下身戳了戳魂不守舍的燕焱,问道:“你想什麽呢?”
“啊……没什麽,你刚才问我什麽?”燕焱回过神来。
“我要去河西客栈,阎婆前辈和盗圣前辈好像遇见了一点麻烦。”冯争根据自己的猜测说道。
燕焱指着城东的方向:“河西客栈在城东。”
雷驹完好无损地交还到冯争手中,燕焱运起轻功追向燕淼。冯争骑着马需要避让行人,不及两人速度快,只能慢慢走在街市中。
“河西客栈为什麽在城东?燕焱会不会指错方向了?”冯争又问了几个路人,确定河西客栈在城东后才放心地继续赶路。
一炷香后,冯争刚来到河西客栈所在的街道,距离客栈还有数百步,只见两道人影如离弦之箭从客栈内飞出。冯争还没看清两人的模样,回头只看见两道消失在路口的残影。
“我要再去府衙一趟。”燕淼和燕焱一起走出客栈,两人从冯争身边路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