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这件事是我一个人的主意,红岭和红芍只是陪我来的,红袖姐姐也不知道。都是我的错,您单罚我一个就够了。”
红芝牙一咬心一横,与其大家都挨罚,不如她一个人承担大小姐的怒气。
她说的也是实话,这件事是她的主意。红岭和红芍是她最好的姐妹,当初两人知道她要为红袖姐姐伸张正义,她们二话不说就陪着她一起来,三人坚持了大半年。
“大小姐,这事是我们一起做的,我们三个一起受罚。”红岭和红芍颇有义气。
叶静兰走在最前面,三个人在她身后边走边求情,红芝坚持一个人受罚,另外两人坚持有难同当。
她表面冷静一言不发,实则心里慌张不安。红芝她们来武馆是为了红袖,红袖就是方仪方大娘的孩子方敏行。
这麽说十年前红袖还是山河武馆的小当家,却被堂叔坑骗沦落到卖身为仆。
她的身世如此可怜,府里的丫鬟都知道这件事,晓得为她鸣不平。三人能在武馆前闹事却不被抓走,就是因为有侯府撑腰,姨母是侯府当家人,此事自然得了她的首肯。
姨母和妹妹在京城有多家产业,不缺钱更不会缺仆人。红袖在府里干了十年,作为她身边最亲近的丫鬟,三十两赎身钱是 能攒够的,她要想赎身离开,姨母不会不放人。
可红袖仍一直在她身边提心吊胆地伺候她,难道是她不想走吗?
叶静兰心里已有答案,没人愿意做点头哈腰的虏隶下人,红袖不是不想走,而是走不了。
就这样,四个人各怀心思回到了侯府。叶静兰没回自己的院子,而是不由自主地走到府里的演武场中。
此时演武场内空无一人,她看向红芝三人说道:“红芝留下,你们两个走吧。”
话音一落,红岭和红芍直接给叶静兰跪下:“大小姐,求您饶了红芝。”
“我们知道您不愿意放红袖姐姐走,我们去武馆叫骂,只是想帮红袖姐姐拿回她母亲留给她的东西,不敢有任何叛主的心思。”
两人声泪俱下,红芝也跟着跪在地上,倔强地望着她。
“你们以为我会对她做什麽?”叶静兰原想解释,可她更好奇原主面对这种情况会做什麽?
这句话在红岭和红芍听来是明晃晃的威胁,红岭吓得不敢说话,红芍犹豫着回道:“我们不知道您会做什麽,我们只是怕以后再也见不到红芝。”
红芝红岭和红芍都不是叶静兰院里的人,她们只听说过叶静兰的凶名。府里上了年纪的老人都会警告她们在大小姐面前需谨言慎行,一旦犯错惹大小姐不快,轻则赶出府,重则下地府。
她们以前对此都是半信半疑,直到前年认识红袖姐姐,红袖姐姐给她们讲了很多事情,还给她们看了自己身上的伤疤,她们才明白府里的老人说的都是真话。
“起来吧,我留红芝问话,问完就放她走。”叶静兰把三个人扶起来。
红岭和红芍拉着红芝不愿离开,叶静兰叹气:“算了,都留下,我问你们点事。”
红岭红芍到底单纯,再加上她们也不曾和以前的叶静兰有过任何接触,现在的叶静兰说话亲切、语气真诚,三言两语就哄着她们一起坐在地上聊天。
红芝见红岭和红芍被叶静兰的笑话逗笑,她也跟着坐下,僵硬地假笑两声。她虽没有之前那麽恐惧叶静兰,但依然紧绷着神经不敢放松。
“竟然这麽晚了,我们从回来到现在一直没吃东西,红岭和红芍一起去厨房拿些点心来吧,我和红芝在这里等你们。”叶静兰看了眼天色,摸着肚子说道。
红岭和红芍已然放下戒心,觉得以前道听途说来的话果然信不得。大小姐才不是嚣张跋扈的恶主子,她会和她们一起坐在地上说话,一点儿也不高高在上。
她们站起来小跑着离开。
她们走后红芝面色难看,不敢再和叶静兰一样坐着,她和伺候叶静兰多年的红袖非常亲近,她清楚叶静兰的为人,于是重新对着叶静兰跪下。
“你和红袖怎麽认识的?”叶静兰轻轻一拽,红芝就坐了下来。
“我和红袖姐姐是前年认识的,在永济寺。”
说完这句话红芝小心翼翼地打量叶静兰的脸色,叶静兰瞬间意识到这个相识的故事和她有关,准确来说是和原主有关。
“继续说。”叶静兰没有原主的记忆,让红芝接着讲。
红芝心道红袖姐姐说的是真的,大小姐记性不好,她只记得自己的事情,根本不会把她们这些下人放在眼里,当时没有惩戒她们,以后就想不起来了。
“前年去永济寺里为先夫人供灯祈福,我负责照顾三小姐的起居。在寺庙里的第二夜,您和三小姐一言不合就动手,我……”
红芝心中纠结,到底是说实话,还是把这件事一笔带过?万一说实话让大小姐记起来,这次没有红袖姐姐在场帮她,她岂不是罪加一等?
“你出言劝我不可姐妹相残。”在红芝的陈述中,叶静兰想起了那段过去,她接过红芝的话。
那夜她和叶听晚话不投机,两人一起朝对方出手。红芝出言劝说,她却怒上心头,想着一个丫鬟竟敢来教训她。她改对红芝出手,红袖突然闯过来硬生生接下她一掌,当场断了一根肋骨。
“是,若不是红袖姐姐替我挡下那一掌,我早死了。”红芝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已经被大小姐揪住了错处,也不怕再多加几个错处。
“红袖姐姐被您一掌打得半月下不了床,这半月是我在照顾她,因此我们成了极好的朋友。红袖姐姐身世可怜,但她从不自怨自艾,尽心尽力地伺候您,陪您练武。”
“她早就攒够了赎身钱,想回武馆拿回方大娘留给她的武馆和宅子。您却自私自利……只顾着自己,您找不到比红袖更好用的下人,就不放她走。她每年都会求您放她离开,您次次都拒绝她。”
红芝越说越激动,她不再懦弱胆怯,掷地有声:“大小姐,您放了红袖姐姐吧!她要继承母亲的遗志,将山河武馆发扬光大。她不该是一辈子伺候人的贱命!”
“您放她走,我代替红袖姐姐伺候您。虽然现在的我不抗打、武功差,但也会和红袖姐姐一样逐步变强,不会让您失望的。”
说完后红芝觉得心中痛快,没一会儿又开始后怕。
她看向叶静兰,叶静兰背过身挥了挥手让她走。
“您答应了吗?”红芝追问。
“……”
沉默就是答案,红芝还想说什麽,最终什麽都没说,垂头丧气地离开。
在她走后,红袖悄无声息地出现,跪在叶静兰身后。
“别跪我。”叶静兰知道她来了。
红袖听话地站起来,她今日一直跟在叶静兰身后,奉家主之命跟踪两位小姐。
叶静兰和叶听晚分开后,她就回府把姐妹俩的情况禀告给家主。傍晚叶静兰带着红芝她们回府,红袖很快就收到了消息,她在演武场外时刻关注着叶静兰和红芝。
只要叶静兰露出一丝杀意,她都会冲上去阻止她。
演武场中有一棵高大的垂杨柳,风起,树下柳絮翩翩起舞。
叶静兰伸手抓住一团柳絮,问道:“你的卖身契在我手里?”
“是。”红袖并不抱希望,她努力了那麽多次,叶静兰都听而不闻,她是不会放她走的。
不过她现在并不在意叶静兰的想法,她的卖身契虽在叶静兰手中,但卖身期限也快到了,还剩最后三年她便自动回归自由身。
这是十年前家主许诺她的。
“那天你说的文打和武打分别是什麽意思?”叶静兰松开手任由柳絮随风离去,她朝着红袖露出笑容。
“文打是双方各为对方出一题,按照题目比试。武打是乱打一气,谁先下比武台谁就输。”
红袖第一次看不懂叶静兰脸上的笑意,十年相处,她以为自己能洞悉叶静兰的所有坏心思。今日她却变了,每个眼神和笑容都充满善意,反倒让她不知所措。
叶静兰走上比武台:“武打如何?你赢了我,我就把卖身契给你。”
“此话当真?”红袖身子一僵,紧紧盯着叶静兰。
“自然,我倒不是可怜你,只要你有本事把我打下台。”
叶静兰此话逗笑了红袖,叶静兰如果能可怜她,她也不必受这麽多年的苦。
“好。”
红袖登台,双方抱拳向彼此行礼。
叶静兰率先出招,她也不知自己使的是什麽招式,顺手就打了出来,红袖双手握拳接招。
叶静兰更擅枪法,拳脚功夫稍有逊色,她从三岁开始扎马步练拳,至今有十四年。
而红袖也从三岁开始习武练拳,她习武至今足有二十二年。
两人打得有来有回,忽然红袖挺身飞起,犹如白鹤淩空,朝气蓬勃鼓雌风,双拳从天而降。
叶静兰闪身避开,红袖的一招一式让她想起今早在书架前翻过的一本拳法《白鹤拳》。
“方敏行!练拳先练内气,山无气必绝,水无气必浮,人无气必死。气力不足,便无拳法。”
红袖拼尽全力和叶静兰对打,她想拿到卖身契,想现在就离开侯府,想去西市把母亲的山河武馆抢回来,想完成母亲的遗愿将白鹤拳发扬光大!
她受够了卑躬屈膝、看人眼色的日子,她不要做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虏隶。
她也是人,是挺起脊梁、堂堂正正的人。
少年时母亲在耳边的谆谆教导再次回响在耳边,她每挥出一拳,仿佛都能看到母亲在她身旁指导她下一拳该打在何处。
“白鹤拳是你祖师姥方七娘传下来的拳法,在武林中赫赫有名。你不好好练拳,出了门别说自己是白鹤拳的传人。”
“想想白鹤的姿态,静时神态安闲,凝神调息,养精蓄锐;动时如雷霆震怒,有霹雳蹬氰之势。”
“打得好,这一拳气吞山河,再练!”
曾经被母亲揪着耳朵扎马步的画面浮现在眼前,红袖感觉自己仿佛真的变成了一只白鹤,灵活地穿梭在比武台上。
叶静兰没有一丝松懈,她不会放水,接了数十招后她想起一件事。
书架上的《白鹤拳》秘籍是她几年前从红袖手中抢来的,白鹤拳是红袖祖传的拳法。难怪红袖的白鹤拳打得如此漂亮。
叶静兰也换了白鹤拳和红袖对打,她在心中默念:“叶静兰,你抢了红袖的白鹤拳,我便用白鹤拳和她比试。若是我输了,就说明你学不会这门拳法,也留不住红袖。我可就把人放走了,到时候你回来了别怪我。”
红袖见叶静兰换了拳法,心中怒意更甚,一拳比一拳重,叶静兰逐渐被她逼至比武台边缘。
“二谱功夫二步七,扶风处处学鹤拳。祖师姥自创白鹤拳,后来移居扶风县,就在扶风扎下根基。江湖上无人不知扶风白鹤拳,你要认真学,以后把这门拳法传下去。”
浑厚的内力都积聚在双拳,红袖逐一破解叶静兰的招式,朝她发起猛攻。
风止,寒星如珠,鈎月如镰。月光如银丝带流向人间,照亮比武台上傲然独立的白鹤。
“你赢了。”
叶静兰站在台下恭喜她,红袖站在台上眼眶微红。
白鹤拳是方敏行的,侯府关不住白鹤。
第20章 今后再见,重论恩仇
叶静兰和红袖回到居住的院落,叶静兰有点尴尬,她没有原主完整的记忆,不知道红袖的卖身契藏在哪里?
正当她准备询问红袖的时候,脑海里闪过一个画面,是白日书架上的那本《白鹤拳》。
叶静兰走进房间,从书架上取下《白鹤拳》,红袖的卖身契就夹在书中。
“你也想放她走。”叶静兰在心里和原主对话,虽然没有原主回应,但她一个人自言自语也乐得开心。
[山河武馆方敏行,自愿出卖与流筝名下为仆,得财礼银三十两正。住侯府伺候大小姐静兰,月奉十两,不可有任何怨言,尽心尽力伺候大小姐。卖身期限从和昌九年六月初九日起,直到老侯爷死后的第三年。期间若有伤病,侯府赔付百两银,并请医师为其治病。以上如有违失,以凭责治无辞。]
叶静兰拿着卖身契走出房间,心中五味杂陈,侯府只用三十两银子就买了红袖鞠躬尽瘁的十年。
卖身契握在手里的那一刻,方敏行就已丢弃了红袖这个名字,她和叶静兰对视。
她的眼神毫无波澜,带着冰冷的恨意。
“你恨我?”叶静兰明知故问。
方敏行答:“恨之入骨。”
“那你以后见到我,会想杀我报仇吗?”叶静兰想起了和红袖的一些记忆,十年来红袖身上旧伤添新伤,过着胆颤心惊的日子,毫无尊严被她虏役支使。
是个有血性的人,都应该恨她。
方敏行收起卖身契,摇头:“家主于我有恩,你与我两清。今后再见,重论恩仇。”
“这麽严重!多个敌人不如多个朋友,你家武馆的事情需要我帮忙吗?我们可以化干戈为玉帛啊。”
叶静兰担心方敏行出去后无权无势,拿不回方大娘的山河武馆,表示自己可以帮忙。
“武馆有武馆的规矩,我方敏行会凭自己的本事,堂堂正正地拿回山河武馆。”
方敏行即将走出门,她回头对叶静兰重申一遍:“你我自此是无恩无仇,但我仍怨你这十年来加诸给我的伤害。若有一日,你我于京城之外的地方再见,我会为过去的自己雪恨。届时,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好。”叶静兰目送方敏行离开,希望这一天不会到来。
夜深人静,方敏行去往念玉阁同流筝告别,这些年间流筝知道方敏行受的苦,可她站在叶静兰这边,便只能对方敏行的痛苦视而不见。
她用银钱补偿方敏行,并许诺方敏行每年都可以去她名下的钱庄取钱,也可以支使她的部分侍卫。
如今静兰主动放方敏行离开,流筝为方敏行高兴,也为此感到抱歉。
她没有说什麽要方敏行原谅她们的话,压榨了人家十年,岂能要求人家以德报怨。
“这十年辛苦你了,今后若有我能帮忙的地方,尽管去小常茶馆或者万金钱庄传话即可。”流筝递给方敏行一块刻有红缨枪的小铁牌。
方敏行收下铁牌,向流筝行了一个大礼,彻底与永宁侯府告别。
离开侯府时,红芝和红岭红芍在门口送她。
红芝拉着她又哭又笑:“方姐姐,你去踢馆的那天一定要提前告诉我们,我们要去给你鼓气。”
方敏行点头答应,转身消失在墨色里。
府内,叶静兰和方敏行比武出了一身汗,她刚沐浴完躺在床上,房门被人敲响。
紧接着房门打开,叶听晚钻进来,手里抱着一床被子,憨笑道:“姐姐,我想和你睡。”
叶听晚小时候就想和姐姐一起睡觉说话,小时候未能达成的事情,趁着姐姐失忆正好可以把她小时候的遗憾都圆满了。
“来吧。”叶静兰正好想了解原主的过去,她往里面让了让,结果叶听晚跨过她硬要睡在里面。
吹灭灯烛,姐妹俩睡前谈心自是无话不说。
前半夜都是叶静兰听叶听晚不知疲倦地说个不停,叶听晚从自己记事起开始讲,有关她和叶静兰的每一件事,她都记得非常清楚。
比如叶静兰不带她练武,说她是矮冬瓜,两人切磋时叶静兰也毫不留情,从不拿正眼瞧她,这些都还可以忍。
直到有一次两人一起习武时,叶静兰慊弃叶听晚吵闹,故意点她的xue,让五岁的叶听晚跟个木桩一样,在演武场扎了整整三个时辰的马步。
旁人还以为叶听晚习武勤恳,直到紫丹叫她去用晚膳,才发现她是被点了xue不得动弹不能言语。当晚叶听晚就病倒了,这件事让流筝意识到姐妹俩势如水火,只好将两人分开教养。
可是年幼的叶听晚很崇拜叶静兰,在她眼里,姐姐是习武奇才,懂得比她多长得比她高,还很厉害,府里上下无人不尊敬她。
所以她总想跟随叶静兰,偶尔还会模仿叶静兰。在吃了一次又一次闭门羹后,她才明白姐姐不需要妹妹,姐姐也不喜欢她。
十多年过去,叶听晚依然仰慕着强大的姐姐,她不断地和叶静兰说着两人的过去。
句句都在控诉,字字都在渴求。就差把“姐姐,我们做好姐妹好不好?”这句话说出来了。
叶静兰从她口中逐渐了解原主是个什麽样的人。
她像是一个没有心的恶鬼,除了姨母流筝,谁都不放在眼里,好像除了高兴和愤怒,她就没有其余的感情了。
没有同情怜悯心,没有道德责任感,没有和人交友的能力。因此她的人际关系很简单,姨母,以及别人。
她一个朋友都没有。
这种人很像投胎时本该有三魂七魄,却丢了一魂四魄,如同半人半鬼。
“上次在永济寺,你差点杀了我,把我气得不轻。”叶听晚提起那天还会忍不住生气。
一句差点杀人让叶静兰噎住,她不确定地问道:“我应该没真的杀过人吧?”
叶听晚拉住她的左手,将她的手摊开,微弱的月光可以让她看清自己的掌心,有一道红色疤痕横亘在手中间。
相术里掌纹中代表感情线的纹路正好被疤痕覆盖,生命线被截断,唯有事业线贴在疤痕旁边一直延伸到手腕。
“这条疤是你杀了四个男人的证据。”
掌心的疤已经愈合,叶静兰若有所思地盯着这道疤,自称北疆三龟公的两只王八跪在她面前求饶的画面再度浮现,而她握着剑,眼也不眨地割下两人头颅。
原主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叶静兰不寒而栗,古怪的是她心头又涌上一股莫名的爽快。
她既惧怕杀人,又因为杀人感到兴奋。
身旁传来沉重的呼吸声,听晚睡着了。叶静兰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先不想了,明天再说。
她眼睛一闭沉入梦乡。
已是四更天,打更人一慢三快地用梆敲锣。
月亮都躲进灰色浮云里睡去,西市义妁堂的屋顶上还有一个少年数着星星未眠。
是跟踪了叶静兰一天,直至叶静兰屋内烛火熄灭,才和燕淼回到义妁堂的燕焱,她躺在屋顶上静静地数星星。
燕淼站在屋檐下亦未入睡,燕焱以前在玄门每次出完任务,杀完人之后都会睡不着,然后就去数星星。
玄门里的多数杀手要麽和玄一一样,从入门的那一刻起就果断地杀了兔子,丢弃良心,只为求生。
还有少数杀手和燕焱一样,犹豫很久才下定决心杀死兔子,但会为此愧疚难受很久。杀了多少人,就自责多少次,永远生活在愧疚痛苦里。
燕淼则和她们都不一样,自记事起,燕淼就没什麽善心。她觉得自己比起别人,就是少了一点感情。
所以她小时候是不说话的哑巴,可以眼也不眨地杀了父亲,可以一声不吭地看着母亲被追来的男村民们打死。
最后只对着那片血淋淋的土地磕了三个头,就头也不回地离去。
她想,她这辈子仅有的一丁点善心都给了燕焱。
燕淼翻上屋顶坐在燕焱身边,燕焱数到第九百零六颗星星后停下来,说道:“以前在玄门的时候,大家都宽慰自己,杀人是身不由己,那些人不是死在我们手上,而是被四皇男杀死的。”
“现在我们已经脱离玄门,没理由再主动杀人害人。”
燕淼明白燕焱的顾虑,燕焱很善良,所以她才会是玄六,才会在噩梦里选择和其余杀手同生共死。
有她在,燕焱可以不沾血,从今以后改过自新,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就让她继续沉在烂泥里,做尽天下恶事。
“燕焱,武馆的男教习都是坏人,他们抢占方敏行的家业,害方敏行走投无路,被迫成为低人一等的仆役。抓他们当药人,也是帮他们积德。”
燕淼给了燕焱一个抓人的正当理由。
“我们可以替天行道,去惩罚犯错的人吗?”燕焱问燕淼,也在问自己。
燕淼不知道,在她看来,她要活下去,有些人就必须死。不论是非黑白,她都会做。
而她另一份记忆里学到的知识也无法给她答案,这个问题困扰了人们数千年。人们最后是靠律法惩戒犯错的人,但律法并非疏而不漏,逍遥法外的坏人数不胜数。
“你想的比读书人还多。”燕淼开了个玩笑。
燕焱也笑了:“道理和答案也不都是从书里钻出来的,很久以前没有书本也没有字,但一定有道理。先有道理,再写进书里。”
“那我们以后慢慢去悟道理,再把悟出的道理写进书中。总之,要先活下去。”
“嗯。”
两人一起躺在屋顶上,从零开始数到第一百颗星星,就回到房间里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