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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才不放心,一点也放心不了。

“而且,你没有去见周平么?他不是也说过,不让你去打这一场战?”阮灵萱努力想要说服萧闻璟放弃这个想法。

见阮灵萱心急,萧闻璟也没有半点不耐,而是等她把想要说的话都说完,才摸了摸她的脑袋,慢慢道:“我见过他了,也知道他的意思,可是我要去,因为我们要一场必胜的战,大周承受不住长久的战役,所以我外祖父当年才会做出那个决定。”

“沈侯爷?”

萧闻璟点头,“周平已经都跟我说了,我外祖父的最后一战。”

当年沈侯爷奉命讨伐北虏,到半途后粮草供应跟不上,摆在他面前基本只有一条路——退兵。

然而退兵就是前功尽弃,打下的防线很快就会被还保存着实力的北虏人重新占领,边境岌岌可危,大周岌岌可危。

最后沈侯爷决定带上仅剩的余粮,孤军挺入大漠,靠着杀戮北虏军补充粮草,也是他幸运,在最后的时刻找到了北虏的要塞,拼得两败俱伤,也重创了北虏,消磨了他们的主力,给大周赢来了十年喘息的时间。

一整队沈家军无一生还,唯一剩下的就是被派去筹集军粮的周平。

然而为了掩饰粮草的问题,沈家军被扣上了污名,周平也被视为逃兵,被四处通缉,他不敢也不能返还家乡,只能靠着自己微薄的力量,努力找出当年的真相。

细密的雨丝从天而降,阮灵萱的睫毛都湿漉漉一片,“可是我担心你。”

“你相信我吗?”

“我自然是相信你的。”阮灵萱咬着下唇,忍住哭泣,好在不一会雨就下大起来,雨水把两人的脸都浇湿了。

萧闻璟帮把她的兜帽拉起来,罩在她细密的发丝上,挡住雨水,“这就是我想说的。”

“我要做的事情,不想瞒着你,此事的危险也不该瞒着你。”萧闻璟低下头,看着她的眼睛道:“我们重来一世,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什么?”阮灵萱跟着他的话,喃喃重复。

“是为了重新遇到一些人,重新遇到一些事……重新做一些决定。”

无论是梦还是上一世,他都不想再看见阮灵萱死在眼前。

阮灵萱还在发愣,萧闻璟已经敞开手臂将她轻轻环在怀里,轻柔得好像一片羽毛落在心湖,泛起了一阵涟漪。

很快他又把手松开,笑着对她道:“要下大雨了,快回去吧。”

就如萧闻璟所言,很快北虏人就收到了大周答应和亲的消息,派了使团来到盛京。

阮灵萱去宫里见了萧燕书。

短短时间里她好像一下子就长大了,牵着她的手,兴致勃勃领着她到处参观她的嫁妆。

“灵萱,你不用担心我,太子哥哥已经跟我说好了,只要接到安宁姑姑,慎行会马上带我离开,只是可惜了这些好东西,要白白便宜了北虏!”

“慎行?”阮灵萱很意外。

“是呀,父皇派了四名暗卫当作我的侍卫陪嫁,太子哥哥让慎行跟着我,也是以防万一。”说起和亲一事,萧燕书并没有阮灵萱意料中的悲伤,她十分松快,反倒安慰起阮灵萱,“当初北虏求和亲的时候,我害怕得很,晚上都躲起来哭,可是后面我一想安宁姑姑当年是不是也是这样害怕的,但为了大周,她还是去了,如今她在北虏也无牵无挂,可汗杀了她的丈夫、杀了她的孩子,她只是想要回家……我也是公主,将士们为国抛洒热血,我也不是不能做出一点点牺牲的。”

阮灵萱握紧她的手,“皇曾祖母一定会在天上保佑你平安归来。”

萧燕书对她扬唇一笑,清秀的脸上带着一些憧憬,“还记得当初在大宝相寺我抽到的那支签吗?佛祖都说我要嫁两次呢!等我回来后定要父皇给我选个最合心意的驸马,到时候你再来喝我的喜酒吧!”

阮灵萱擦了擦眼泪,笑着点头:“一定!”

半月后,阮灵萱才知道萧宗玮当初说的离开是什么意思。

因为护送萧燕书和亲的人正是他。

想当初还在文华殿里读书时,说要公主和亲的人是他,如今护送公主和亲的人也是他,到底是一语成谶了。

公主出发和亲的这日天气晴朗,一点也不妨碍百姓围观。

上一次大周公主和亲还是几十年前的事,那样的热闹许多人都不曾见过,所以这次街道上满是看客,都想亲眼目睹和亲盛况。

阮灵萱要送萧燕书,早早就带着阮灵徵到了队伍必经且人少的地方等着,看着车队一辆辆过去,心里也空落落的。

一国公主陪嫁的嫁妆是尤为丰富的,这才不会让人起疑。

能知道真相的人少之又少,就连阮灵徵也不知道其中缘由,只是希望如此丰厚的嫁妆能让公主在北虏过得好一些。

虽然这个愿望像是镜花水月、空中楼阁,谁也明白并不可靠。

北虏人又怎会对大周的公主真心好呢?

谁也不相信。

一匹马从队伍里单独脱离出来,阮灵徵手搭在眉骨定睛一看,是许久不见的萧宗玮。

他好似比之前更瘦了,身穿着软甲,也有了几分年轻将军的气概。

阮灵萱看着两个犹豫了片刻,识趣地往旁边挪了挪。

萧宗玮骑马上前,也没有靠得很近,保持着应有的分寸,好像只需要遥遥望上一眼,就足矣。

“谢谢。”阮灵徵忽然对他开口。

萧宗玮转瞬明白她的意思,露出浅笑,开口道:“你大婚,我是赶不上了,看不见你戴凤冠的样子了。”

赶不上?

他这个语气并不像是一种虚假的托词。

可为何会赶不上?他只是去送亲的,又不是要留在北虏,这一来一回也不过是两个月,若是骑马甚至还要更短,在她大婚之前都有足足的时间。

阮灵徴并不是非要萧宗玮来看她大婚,只是他的这个说法,让她心里忽然突突直跳,有些不安。

“你若来,我会更高兴。”多年的相知、相交,情感总是很复杂的,那顶凤冠是他放下后的释怀,她又何必再扭捏介怀。

听见她的话,萧宗玮的眼睛明显怔了一下,远处有人在唤他,他扯着缰绳回头看了一眼,最后才扭头对阮灵徵,颔首道:“我尽量。”

一切都像是旧友之间稀疏平常的对话,两人互相道了别,祝了平安顺遂后,一人离开,一人留在了原地,目送着队伍渐行渐远。

阮灵萱骑马跟着萧燕书的马车依依不舍,看着她红着眼睛回头,一遍遍挥手,让她回去。

她用袖子抹了抹眼泪,勒马停在了城门处。

送亲的队伍蜿蜒如长蛇,骑着马的仪仗队、抬着嫁妆的壮丁,雄赳赳地前进,远离繁华的盛京城。

又过了大半个月,预估着和亲的队伍就要抵达北虏,大周集结了粮草和军队,正式向北虏进军。

誓师典礼就在盛京城巍峨的城门之上,下面是盛京里派出的一支三万兵马的京师,由太子掌皇旗,代表皇帝北上与其他军队汇合,亲征北虏,能够极大地鼓舞了士气。

乌泱泱的三万人聚集在城楼之下,黑甲红缨枪,犹如一片在黑海里翻腾的火焰。

在冗长的仪式之后,大军有序行成列队出发,北上伐虏。

公主和亲的话题刚结束不久,百姓到这时这才知道大周的真实意图,这一次的气氛就远不如和亲时那般轻松热闹,毕竟在普通人眼中,也是明白和亲还是安全的,可是出战却是凶险万分。

不少有子弟在军中的,皆是红着眼眶来相送,默默祈祷着家人平安归来。

小棉花也被全副武装,穿着特制的盔甲,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可是小石头依然能够凭借气味认出它,头转也不转地朝着它的方向,嘶鸣不止。

可是阮灵萱并不能纵马上前,乱了他们的队列。

在队列最后的萧闻璟也是最晚出发的人,他的眼睛掩在盔甲的阴影之下,再加上距离隔那么远,她看不真切。

虽说他保证自己会很安全,可是战场形式瞬息万变,谁也不能保证自己的绝对安全。

他远远朝她一挥手,作出告别的动作。

“萧闻璟!——”

阮灵萱骑马跟了几步,忽然喊道:“等你回来!——我嫁你!——”

整列队伍都听见了她的声音,齐刷刷回过头来,尤其是萧闻璟一扭头,阮灵萱觉得自己面皮火速发烫,底下脑袋,猛一扯缰绳,就想溜之大吉。

远处送行的人群里却有人跟着她也喊起来的。

“狗娃——等你回来我也嫁你!”

“我也是!牙儿哥!等你回来!——”

“小虎!你平安回来!娘再也不打你了!——”

离别之际,所有的人朴实的愿望只在于,在乎的人、心爱的人能够平安归来。

第56章 惊喜

大军出发已有三天, 阮灵萱成日提不起精神。

阮灵徵带着绣品来屋里陪她,企图帮她分散一点注意。

阮灵萱捧着萧闻璟送给她那个可自由出入东宫的令牌,如今东宫里没有她想见的人, 这块令牌也变得毫无用处。

“你这个荷包的花纹有些眼熟。”阮灵徵时常刺绣, 对图案更加敏感,不经意打量了一下被她随意搁在桌子上的荷包, “这是太子殿下给你的么?”

“大姐姐怎么知道?”

阮灵徵轻笑了一下:“那年添灯节在如意斋, 太子殿下不就拿了川草纹的图样在请教针线师父吗, 我估计这就是他那日买的。”

阮灵萱摩挲了一下荷包上生疏的线脚。

她当初说丑的时候也没特别留意萧闻璟的反应, 不过他堂堂太子,东宫里那么多能工巧匠,就算是用来装东西的,也不会拿这样的“次品”, 兴许还真就是他亲手绣的。

“我看殿下是知道你不喜欢弄这些,所以就自己做了一个送你。”

“他怎么都不告诉我。”阮灵萱拿起荷包,更加惆怅了。

早知道当初就不说这个荷包丑了。

午后, 阮灵萱出了门。

陈斯远在太子的劝说下, 这一次没有轻举妄动, 而是按部就班进入翰林院后, 再秘密查找证据。

阮灵萱把同在翰林院的二哥介绍给他,有年长且经验丰富的人帮助,他可以尽快了解盛京城的官僚体系, 不至于行差踏错,万劫不复。

如今盛京城也随着开战而气氛紧张,这种时候, 若非要紧的事,陈斯远也不可能送邀帖给她请她一叙。

想必是查出一些关于他父亲的事。

阮灵萱既答应要帮他, 也不会食言,如期赴约。

作为新科状元,陈斯远现在也是备受瞩目的人,更别说唐家的人还一直想拉拢他为己所用,所以两人尽可能避开人多的地方,找了生意冷清的小摊坐着,各自点了一碗清汤面。

只是他们都没有什么胃口,浅浅尝了几口,陈斯远看旁边没有人,也能放心说起正事:“我查了十五前的科举考试试题,发现少了我父亲的答卷,他若是只是担了抄袭的罪名,应当还是会留下存档,只是以红印标识。”

因为疑点重重,这些线索就让事情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更何况我坚信以我父亲的学识,他不可能去抄袭别人。”

阮灵萱也想不通:“为什么呢?”

陈斯远从怀里取出一张纸,推到阮灵萱面前,“只怕是我父亲当年不小心知道了一些事情。”

阮灵萱拿起来一看,墨迹新鲜,看的出是重新誊抄的。

她大致看了一眼,字里行间都在讲农,农民种田,按田赋税,是一国盛衰的基础,使民有其耕田,官员清正廉政,才能国富民安。

“十五年前的百家科目考得就是农。”陈斯远指着纸条,“这一篇是我摘自苟御史、苟自良的答卷上的……而这句话是我父亲曾经写过的!”

陈斯远又展开另一张纸,纸张粗糙泛黄,看得出来时间久远。

他指着上面的一行字,“我从爹以前的旧稿里找到了相同的话,一字不差!”

阮灵萱对比了一下,果真如此。

“这么说,那这苟自良才是抄了你爹的试卷,拿了你爹的名次,反而诬告了他的人?”

难怪上一回那个狗官要来找陈家麻烦,要搜刮走陈斯远爹的旧稿,就是怕这件事被人查出来。

陈斯远用力抿唇,两睫微湿,想到自己父亲蒙受不平这么多年,自己为人子却时至今日才查明真相。

过了好一会,等他情绪平复后,才道:“不错,而且我还发现这件事和唐家有关系。”

“唐家?”阮灵萱吃惊。

陈斯远看了眼正在灶台烧火的大娘,压低声音道:“这才是我要说的,我爹当年应当是发现了什么,才招惹了杀生之祸,不然仅仅是抄袭,最多剥夺考试成绩和资格,何至于要处死?”

“唐家不就是普通皇商,他有什么不能被发现的,还要杀人灭口?”

“皇商拿着皇家的牌子,做着五湖四海的生意,从来都谈不上普通二字。”

阮灵萱觉得他说的有理,点了点头。

“大周与北虏开战,唐家的二当家的已经离开盛京城很久了,我几次上门都感觉唐家气氛古怪,这才留意上了……”陈斯远担忧道:“阮小姐,太子离开盛京前,可否提到关于盛京城的安排,我有些担心,将士前线杀敌,奸徒反而滋事。”

“他倒是没有说起,只是要我相信他……”

阮灵萱原本觉得萧闻璟有了关于前世的那些梦,应当能够避开那些危险,但是听陈斯远说这些,心里还是不安。

陈斯远是有备而来,拿出第三份证据,“这是我在唐家找到的一些货物清单,唐家做粮食供应,当年沈家军出征时,户部何尚书曾向他们买了二十万军粮,然而同年,唐家还有大量余粮流转在各酿酒坊,即便是大周最大的粮商也不可能有如此多存粮……这本就不正常。”

当年沈家军缺粮到那种程度,难说和唐家没有关系。

想起刚起的战事,阮灵萱立刻起身:“我得回去问问我祖父去!”

阮阁老每日都很繁忙,对孙女这杞人忧天的说法并没放在心上,阮灵萱只好曲线救国,又去找了丹阳郡主,把自己担忧的事情一一说出来,丹阳郡主好歹算是军武世家出生,更明白这件事容不得半点马虎,亲自找公爹说道。

阮阁老在朝中影响很大,可以向各部尚书调看记录。

这排查,才发现粮草的准备虽然是足量,可问题调遣运送却有着明显的弊端,因为粮草不是在离战场近的地方调动,而选在了远的城市,十天半月还可以维持,但时间久了,前线军队必然会面临缺粮的险境。

阮阁老吓一跳,不得不重视起来,可还没等他有所行动,太子詹事带着一个自称计大师的徒弟上门。

“所有的粮草运送路线要重新规划,不能有任何闪失。”

“莫非太子殿下已经早有预料,那为何一开始不先禀告殿下?”阮阁老奇怪。

太子詹事拱手道:“殿下说了,攘外必先安内,这是一箭双雕之计,此前未能提前告知阁老,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阮阁老捋了捋胡须,点着头道:“老臣明白,殿下这是引蛇出洞。”

太子詹事奉上调查的成果,“这里是一些官员的名录,劳烦阁老核实,免得冤枉了各位大人。”

阮阁老惊叹,“短短时间里,殿下既要安排亲征,还要操心这些,实在……”他低头看了眼名单,又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这些人都是……”

几日后,阮灵萱又收到了陈斯远的邀请,这次他们选在茶楼相聚,除了陈斯远之外还有一老熟人。

阮灵萱差点没有认出来,因为薛贵的变化最大,从一个小胖子变成一个瘦高的青年。

“我怎么没有想到计大师的徒弟是你!”

薛贵面对阮灵萱还有点不好意思,“这次是沈……是太子殿下请我师父出面,我师父他老人家腿脚不便,就派我来了,正好我想着到了盛京城还能见到你们两个,真没有想到沈玠居然就是太子,可把我吓了一大跳,幸好我小时候没有怎么招惹他……”

他唠唠叨叨说了一通后,又一拍脑袋,“瞧我,一高兴就胡乱说话。”

陈斯远给他们两人倒上茶,问道:“薛贵,军粮的事情能解决吗?”

阮灵萱也为这件事着急,跟着问:“是啊,能解决吗?”

“那必须能!”说到自己的长处,薛贵自信满满,用指头沾了下茶水就在桌子上画了起来,“昨天夜里我已经挑灯计算过周围城镇的存粮供给、最快的路线以及人力、损耗,肯定没有问题!”

阮灵萱虽然看不懂,但还是竖起拇指哥,“薛贵,我就说你一定可以!这可帮了我们大忙了!”

薛贵拱手客气道:“哪里哪里,都是为了大周,为了百姓,我苦学这么多年和斯远一样,就是为了有所奉献。”

三人相视一笑。

“不日,我也要赶往北方,方便统管粮草。”薛贵用手一抹桌面画出来的水迹,感慨道:“下一次相聚,只怕要等到大军凯旋了!”

“你也要去北边了?”阮灵萱终于安耐不住心中所想道:“我也想去。”

“是因为唐家那些事吗?”陈斯远后悔把一些唐家可能勾结外敌的细节告诉她,才惹的阮灵萱如此担心。

阮灵萱轻蹙起眉头,“我怕他不知道这些事,会落了他们的圈套。”

“你一个姑娘家,丹阳郡主也不会允许你去的。”陈斯远并不赞同。

阮灵萱何尝不知,托着腮愁眉苦脸。

这时门口有脚步声跑来,云片扶着门框,气喘吁吁地道:“小、小姐!沐小王爷回京了!陛下要派他去支援北境!”

阮灵萱眼睛一亮,喜形于色。

“是我大舅舅来了!”

十月初,北境已经有朔风袭来,远处连绵的山顶覆上皑皑白雪,绿草枯黄,逐渐荒凉。

北虏的大军悍勇无比且舍生忘死,这让大周的军队苦不堪言。

即便是魏家军也只能与他们苦战不休,无法彻底击垮他们。

长时间的作战让将士身心疲惫。

“殿下,您已经在前线这么久了,太危险,还是退到后方去吧?”

“不成,如今大周军队还吊着一口气,正是有皇旗坐镇,若我只顾自己安危,逃离前线,士气定会一泻千里。”

谨言为他捧来头盔,担忧道:“殿下是储君,何等重要,以身犯险,实不该。”

萧闻璟抽出腰间的剑,在雪亮的锋刃上看了眼自己的倦容,“再撑几日援军就会到了,我们粮草充足,可以稍作歇息,再去截断北虏的粮线,他们便撑不了多久。”

天刚擦亮,冲锋的号角急不可耐吹响,第一波箭羽犹如满天星撒下,两军交战,血流成河。

真正到了前线,没有人能够缩在后面独善其身,萧闻璟背着弓,拿着剑跟着魏家军一起杀敌,进攻既是最好的防守。

厮杀到了中午,北虏人也有些支撑不住,想要回撤休整,萧闻璟掀掉头盔,让视线更加开阔,更便于看清局势。

轰隆隆——

马群狂奔的声音势如沉雷,震天撼地。

“是援军到了!”

北虏的大将看见对面烟尘滚滚,马上就举起大刀道,用北虏语道:“撤!保持在大周射程区外!”

可话音才落,眼见着几匹马势如破竹冲入大周军队,一支箭越过了人海,扎入他的坐骑脖颈,马长嘶惨鸣,侧身倒下。

北虏大将惊愕,怎么会有箭射程那么远?

“萧闻璟!”

萧闻璟刚转过头,迎面一把熟悉的筋角复合弓就朝他飞来,他接过弓立刻从身后箭囊抽出一箭,搭弦上弓,在北虏大将骑上另一匹马准备逃跑之前,一箭破空而至,射穿他的脖颈。

前锋主将一死,北虏的军队顿时乱成一窝蚂蚁,开始四散而逃,大周军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一扫疲惫,提刀就上,开始绞杀敌人。

萧闻璟看见局势大好,心中松了口气。

“我就知道还是你的力气够大!用这把弓才能所向披靡!”一声清脆的嗓音在他身侧响起,为他的好箭法大肆表扬。

萧闻璟回眸看见阮灵萱狡黠冲他一眨眼睛,那一瞬自己的呼吸好像都停止了,又惊又喜又惧,百味杂陈。

“……你怎么来了?”

纵使身体疲惫,心里却轻松快活,阮灵萱哼道:“你这个病秧子都能来,我身强体壮怎么不能来了?”

第57章 问题

沐小王爷带着援军接替了追击工作, 疲惫的大军得以回营休整。

萧闻璟回到帐中,开始清理伤口。

每一次休息都是宝贵的,要争分夺秒的疗伤、补充能量, 因为谁也不知道下一次冲锋陷阵是什么时候。

阮灵萱不敢看萧闻璟血淋淋的伤口, 就把脑袋扭到一旁,自己交代起来:

“我阿娘自然是不允的, 但是我大舅舅说沐家血脉就没有孬种, 很赞成我来呢!”

“胡闹!”萧闻璟看了她一眼, 不留意扯动了臂膀, 伤口抽痛,激出一头冷汗。

“殿下您别动,这伤口刚撒了药,血还没有止住。”谨言看了都冒疼。

阮灵萱大步走上前, 拧起秀眉,看着他的伤,眼泪汪汪, “你就是这样照顾自己的, 还说你会待在安全的地方, 我看你是不要命地往前冲吧?”

“……”萧闻璟一时理亏, 解释道:“我一开始也没有往里面冲。”

“一开始没有,后面就轻车熟路了。”谨言心里也有怨念。

阮灵萱一脸“我就知道”叉着腰。

谨言替萧闻璟把伤口包扎好后,识趣地退了出去。

营地的帐篷简陋, 远不如去秋猎时扎在伊佃猎场时的帐子,不过早有心理准备的阮灵萱也不挑剔这些,搬了个小马扎就挨着萧闻璟身边坐下。

萧闻璟拿起牛皮水囊, “里面是酒,你喝吗?”

阮灵萱正好渴了, 接过来喝了一小口,发现居然不难喝。

“这就是小将军说的那种红果酒吧?”阮灵萱点点头,“果然和他说的一样,味道不错。”

“魏小将军就在不远处的大营,我明日把你送到那里去。”萧闻璟趁机提起。

虽然看见阮灵萱他心里也是高兴的,但是这个高兴还不至于让他昏了头,不记得正事。

阮灵萱放下水囊,马上警惕起来,“你要把我送走,是你要去别的地方了吗?”

萧闻璟还没张口,阮灵萱马上就道:“我不去别的地方,我就要跟着你,我来就是为了你而来的!”

萧闻璟心里感动,面上却不动声色。

“我是要去和晋王汇合,拦截粮道,你去做什么?”

“有危险吗?”

“……只要和晋王的军队汇合,就不怕敌人的埋伏和偷袭,没有什么危险。”

阮灵萱狡黠,拉住他的手,“这不就是了,既然没有危险,我跟你一块去!”

萧闻璟看她满眼固执,最终叹了声气,退了一大步,“罢了,我也担心留你在大营,会生出别的事来。”

翌日清晨,一支轻骑队伍随着萧闻璟上路。

阮灵萱像模像样穿起软甲戴上头盔,背起弓箭,像个小战士一样,兴致勃勃跟着队伍去截粮道。

北虏人一向缺粮,能有余力组织这样大的战事必有蹊跷,这条粮道正是其中的关键,若是萧闻璟预料不错,只要截断这条粮道,不出半个月,北虏军自己便会撑不下去,不战而败。

行了大约三天的路程,在靠近鸣沙泉、月牙谷的地方,他们驻扎了下来。

一方面是等着与晋王的军队合围,一方面也是等待粮草队到达。

草原辽阔,天地开阔,壮丽无比。

若到了夏天,这里会是水草肥美的牧场,蓄养着牛羊马群,也难怪北虏人恋恋不舍这块宝地。

在耐心等待的时间里,萧闻璟也不敢掉以轻心,每日分不同时段,必派出斥候四处侦查,以防有敌人靠近。

斥候按时回禀,一直都安全无事,直到第四日的傍晚,西边斥候到了时间迟迟未归,萧闻璟察觉不对,立即让所有人弃营上马,准备转移。

然风云变化只在转瞬,逆着光无声息涌来了一支骑兵,萧闻璟回眸往落日的方向分辨敌友,眼却被余晖刺得一闭目。

突然间,箭雨先至,猛如蝗虫。

“小心!”阮灵萱骑马撞开了他。

北境太冷了,一到夜里,枯草上都结满了冰霜,晨曦照在晶莹的冰体上面,犹如璀璨的宝石。

几匹马奔来汇合到一块,其中一人拱起手道:

“王爷,公主那边已经安全出境,我们现在应当要去和太子殿下汇合,帮助殿下截断北虏的粮队了……”

“汪平,你没看见王爷也受了很重的伤吗?”晋王身边的长随忍不住红了眼眶,打断他的话。

萧宗玮背上被砍了那么大一道口子,他是一声疼都没有喊,旁边人难道就真当他没有事吗?

都似没瞧见他那张脸都快白得像纸了。

“可是……可是太子那边也需要我们援助。”汪平更担心自己,万一没有按时会合,延误军机,那可是掉脑袋的罪。

萧宗玮看向天空,天空湛蓝,万里无云。

他忽然问:“今日是什么时候了?”

副将不解还是如实道:“已经是霜降,马上就要立冬,这里会越来越冷,不说将士受不住寒冷就是马也会冻死……”

萧宗玮把腰间藏着的半边虎符扔给副将,“你带军去和太子汇合,剩下就交给你了。”

汪平手忙脚乱接住虎符,大惊失色:“王爷这是何意?难道要临阵逃脱吗?!——”

他的声音偏尖锐,萧宗玮捂住半边耳朵,等到一阵耳鸣后,才重新听到周边的声响。

他不动声色。

“能做的我已经做了,随你们怎么告吧!”

萧宗玮扭头看他,那惨白的脸真的毫无血色,也没有表情,犹如冷酷的冰雕,让人不寒而栗。

其实给汪平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拦着这位王爷。

“王爷?”不过这会,就连他自己的亲信也摸不清他的意思,“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萧宗玮一挥马鞭,转身上路。

“王爷您的伤!”长随心急如焚,只能点了其他亲兵跟上,与目瞪口呆的汪平等人匆匆分别。

天气逐渐寒冷,行人却不少,游商和学子都要赶在下雪前回家。

路边停着的送亲队是一道亮眼的景色。

“新娘子哦!看新娘子哦!”

裴家公子金榜题名、迎娶新妇,喜事成双。

路上孩童凑热闹,他也高高兴兴给每人封了吉祥如意的利是。

孩子们一窝蜂跑走了,裴仲安笑着抬起头,目光正对着路边的林子,那儿不知何时多出了几个骑着马的男子,风尘仆仆、身上血迹斑斑,看起来就像是来者不善,他心里猛然一咯噔。

待他细看,最前面的那青年虽然形容狼狈,但依稀还能看出模样。

“……晋王殿下?”

小蝶端了水和干果脚步轻盈地走向喜轿,喜滋滋道:

“小姐,您没看见刚刚姑爷对那些孩子可好了,我娘说了,七岁八岁讨狗嫌,姑爷还能这么有耐心,将来一定会对小姐也很好。”

阮灵徵微笑着朝她看了眼,眉目之间还忧心忡忡。

“小姐,您是不是坐轿子累着了?”小蝶环顾四周,道:“不如我让他们回避一下,小姐您下来透口气?”

阮灵徵捏着喜扇,缓缓摇了摇头。

“还是不了,都到了这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得节外生枝……”

“小姐您就是太担心了,现在还能生什么枝呀?”小蝶极力宽慰,听见后面有脚步声,马上停止了话,回头看见正是她们的好姑爷一脸犹豫地站在轿子边上。

“灵徵……”

阮灵徵用喜扇稍微挡了一下脸,抬手掀开帘子,往外看去,轻声问道:“怎么了?”

裴仲安抿了抿唇,抬眼对她浅笑道:“晋王殿下来了,你可要去见他一面?”

阮灵徵手指一松,喜扇都险些从她手指间掉落。

“若你不想见,我这就去回绝了他。”裴仲安没有错过她眼里那瞬间迸发的光亮,又苦涩地补充道:“若你想见,我让人回避。”

阮灵徵低垂下眼睫,缓缓道:“他平安便好,见与不见也没有什么区别。”

裴仲安心里松了口气,道:“其实晋王也说了,他只是来看一眼,是来祝福我们……”

阮灵徵怔然抬眼。

“小姐!”小蝶虽然不想再和大皇子扯上什么关联,但是猛然看见那么高大的人从马背上滑了下来,还是吓得什么顾及都抛之脑后。

阮灵徵眼睛越过裴仲安,看向远处,手指紧紧扣在车窗台上,脸色瞬间变白。

裴仲安连声喊车队里的大夫,余光一花,一袭红衣从他身边掠过,小蝶紧追其后。

“小姐!等等我!”

“大殿下!”

萧宗玮耳朵里全是嗡鸣,近在耳畔的呼叫也像是隔了很远,又或者像是淹没在水底,听见水面之上的模糊声响。

他手扶着头,睁开眼睛,面前是午夜梦回总是难以忘怀的那张脸。

着红妆,点朱唇,戴着他亲手所制的九龙九凤冠,耀若春华。

“大殿下,你怎么了?”阮灵徵见他目不转睛看着自己但不出声,以目光求助他的长随,长随红着眼睛冲她摇头,“殿下刚从与北虏的战场下来,马不停蹄地往这边赶,他身上的伤还没好……”

萧宗玮轻握住阮灵徵的手腕,阮灵徵紧蹙着秀眉望向他。

“你戴这个果然很美。”萧宗玮微扬起唇角,好像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

阮灵徵也有些生气了,语气急迫:“这个时候你还说这个,受了伤就该去治疗,别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阿徵,我不疼,真的不疼……”

他的脸除了惨白之外,的确没有半点痛苦之色,可还是让人瞧了心惊。

萧宗玮何曾有过这样的脸色,简直……简直不像是活人。

“灵徵,大夫来了,你让他给晋王殿下看看吧?”裴仲安领着人上前。

一个年约四十的大夫被带了上来,他一看晋王的脸心里就约莫清楚了,都不用切脉就直摇起了头。

“大夫您看看他。”

大夫被少女祈求的眼睛看着,还是于心不忍,蹲下身就伸手想给病人切脉。

萧宗玮把手蜷了起来,声音很低,好似游丝般随时就要崩断,“不必麻烦了。”

他的脸上十分宁静,像是一潭水,无波无澜,淡泊了生与死。

阮灵徵察觉了,咬住了下唇,手指微颤。

“晋王殿下!”裴仲安不想看见他死在这里,还想劝一劝。

阮灵徵拉住他的袖子,摇摇头,轻声道:“仲安,带大夫回去吧。”

“好,那你……待一会吧。”裴仲安看她实在难过,不忍拂了她的意。

萧宗玮靠在石头上,呼吸略急,视线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好似身处暗室,烛光奄奄一息,那微薄的一点亮光渐渐被黑暗吞噬。

“战事还顺利吗?公主可安全了?”

“嗯,还算顺利……七妹胆子变大了……没有临阵脱逃,我们接回了安宁姑姑,又放火烧了北虏的一座粮仓,趁着混乱把七妹接了出来,她受了一点小伤……”

“那你呢?”

“我……我杀了很多北虏人,刀都砍出豁口来了就抢北虏人的刀,他们的刀很重很重,也难怪砍我们的马时那么利索……”他勉强撑起精神,不想早早失去这个宝贵的机会。

他们已经有太久都没有这样平和地坐在一块说着话,似乎将时间一下拉回到了小的时候,他们还是那半大不大的孩子。

一个因为不喜交际而逃出宫宴的小姐,一个因为身体不好躲在角落里闭目休息的皇子,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打发着了个鸟语花香的下午。

几只鸟从林间飞了出来,跃上枝头,叽喳叽喳叫着,声音清脆。

阮灵徵眼睛越来越模糊,有温热的液体缓缓从脸颊流下。

想起从前,她不禁抽泣起来。

“阿徵……”萧宗玮的声音已经轻得似有若无,阮灵徵要低下头才能勉强听清。

“倘若……倘若我是一个好人,你会,你会爱我吗?”萧宗玮斟酌了又斟酌,低垂下眼睛,缓缓问出执念最深的一个问题。

他静静等待,可万籁俱寂,没有了阮灵徵的抽泣声,没有了呼呼的风声,就连头顶上聒噪的鸟叫也消失了。

一滴眼泪无声地落在他的手背上。

原来是他听不了。

萧宗玮怔然抬起眼睛,看着脸颊湿润的阮灵徵,微微一笑,闭上眼睛。

也好。

听不见也好。

因为他既怕她说不会……

更怕她说,会。

第58章 压魂

滴答——

滴答——

本来北地的深秋就彻骨寒冷, 入了夜偏偏还下起了小雨,刚刚逃离混战的两人身上、头发被浅浅润湿,深一步浅一步往不远处的林子挪去。

“还能走得动吗?”萧闻璟伸出手拉阮灵萱。

这里地势起伏, 土壤松软, 走起来格外费劲,他们能坚持走到这里已是极不容易的事。

阮灵萱大口喘着气, 蔫蔫点了下头。

萧闻璟打量她的脸, 原本雪□□致的小脸, 现在比叫花子还要狼狈, 泥巴、血迹糊了一块又一块,发丝沾在脸庞,杂乱无章,眼睫微微颤动, 像是困极了的人在奋力挣扎,让自己保持清醒。

他用袖子在她小脸抹了抹,把那些脏污的痕迹大致擦了去, 在她讶然的目光里, 取下身上背着的弓箭, 走到她身前蹲下, “上来,我背你走会快些,那些北虏人肯定还在找我们, 现在要找个地方藏好。”

“我……”阮灵萱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伸手搂住他的脖颈, 趴伏在他的背上。

他身上还穿着铠甲,其实硌得人很不舒服, 但是阮灵萱一声怨言也没有,安安静静地被他背起来。

“是不是被吓坏了刚刚?”萧闻璟微侧头,阮灵萱的脸就在旁边,被他挨了一下,分外冰凉。

“……没有。”她低低回道。

萧闻璟把她的腿搂紧,一步步往林子里走。

“之前你冲过来那下实在太冒险了,我比你在战场上多待许久,会自己躲开的。”

“我那是下意识的。”阮灵萱抱紧了他的脖子,声音软软地落在他耳畔。

那样的时候,其实哪里容得下深思熟虑,都是本能的反应。

自从萧闻璟跟她说过那个梦后,她时不时会做噩梦,只是在战场上死的那个是他。

这也是为什么她非要来这里的原因。

“小石头和小棉花……会好好的吗?”

“放心,小棉花有经验,小石头谨慎,它们懂得引开敌人后趁着夜色逃到安全的地方。”

“嗯。”

阮灵萱的话变得少多了,若是搁在从前,她应当是会讲个不停,萧闻璟以为她是受了惊吓,便又安慰道:“你放心,最多一夜,援军就会到来,我们就会安全了。”

打雷下雨,在旷野上行走危险不说,还难以分辨方向,最优的选择就是找到一个适合藏匿的地方,等到天明与援军汇合。

阮灵萱这次没有出声,只把脸靠着他的脖颈,湿热的呼吸喷涌,时不时拂过他的下颚。

凭借着多年前看过的一本北境堪舆图,萧闻璟在雨下大前找到了合适藏匿的山洞,把迷迷糊糊的阮灵萱放下后,钻出洞去摘了几大片树叶做雨帘,又折了几根没有被雨完全浇湿的干木。

他身子骨比小时候好多了,没有那么容易感冒,但是阮灵萱的状态却不太好,也许是惊吓也许是雨淋,萧闻璟担心若不给她取暖,她会生病。

采集完这些必需品,萧闻璟快速钻回山洞,先用树叶遮在洞口,再把干木堆作一团,摸出火折子准备生火。

好在火折子一直用小竹筒封着,没有被雨水浇湿,不影响使用,他吹了口气,火星复燃,朦胧的光让山洞亮了一瞬又迅速暗了下去。

“绵绵?”

阮灵萱没有动静,萧闻璟迟疑了下,放下火折子摸到她身边,阮灵萱的衣裳被润湿了,穿着应当也不太舒服,可是她却没有脱下,而是缩着角落里喘着气。

萧闻璟把身上的铠甲解下,他里面的衣裳还没有被雨淋到多少,因此还是干燥的,“你穿着湿衣会得风寒,换上我这件吧。”

阮灵萱低低应了一声,“好。”

可是半天也没有伸手来接。

“你怎么了?”萧闻璟伸手揽住她的肩膀,想把她扶起来,阮灵萱身子剧颤了下,呜咽了声倒进他怀里。

萧闻璟手指立刻从她肩上抬起,可是指尖已经沾到一些液体,搓揉了一下,还十分粘稠,不是雨水。

他愣了一下,让阮灵萱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两只手轻轻覆上的她背,基本不用怎么找伤口,他就摸到了支斩断了尾端的箭。

萧闻璟脑子顿时空白一片,她什么时候中的箭?

阮灵萱是那种擦破点皮都会喊得周围人都知道的娇气包,不可能中了一支箭还不吭一声,所以他竟然都没有往她受伤了方面去想。

第一次直面战场的人多少会因为受惊而浑浑噩噩、迷迷糊糊,可是她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受伤。

“绵绵,你什么时候受了伤?”萧闻璟捂住她的后颈,不敢乱碰她的伤口,就刚刚那一下,他也感受得出箭的断口十分平整,不是被人折断的,是她自己斩断的。

阮灵萱靠着他的肩膀,沉沉的呼吸声显示她的清醒。

萧闻璟心跳加剧,几乎要跃出胸腔。

“……开始并不觉得疼,后面才发现。”

萧闻璟皱起了眉头。

在战场上因为恐惧、兴奋亦或者别的情绪占领高峰,人对疼痛的感觉是不敏感的,阮灵萱那时候还穿着软甲……

“后来……我们要躲起来……我……”阮灵萱抽了口气,剩下的话便没有说出口。

萧闻璟明白过来。

她那么怕疼的人,是知道若她受了伤,他没有别的法子,只能带她铤而走险硬闯出去,她是为了让他选择安全妥帖的退路才一路都忍着没有喊过一声疼。

这个局面太糟糕了。

他没有药,也没有办法带她求医,更不知道她的伤情如何。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当中,眼前闪现出一幕幕梦境里出现的画面,是上一世阮灵萱蜷缩在血海里一动不动的样子。

他的呼吸变得更急促,手指几乎没法自控地颤动。

是那支箭,是开始的那支箭。

它没有被阮灵萱躲开。

阮灵萱好似又恢复了点力气,靠着他缓慢开口道:“你曾经问过,我们为什么会重生……是为了重新遇到一些人,重新遇到一些事……重新做一些选择……”

萧闻璟扣着她的后脑,动作很轻柔,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要多用力咬紧牙关才不会让那些恐惧的声音溢出去。

阮灵萱的皮肤滚烫,挨着他微凉的脖颈很舒服,就像是只雏鸟一般拱了过去。

“……我重新遇见了你,重新和你相识,也重新做了选择……无论是上一次还是这一次,能救下你,我真的……很高兴。”

萧闻璟感觉胸腔里的空气殆尽,才猛喘了几口气,扶着阮灵萱的脑袋道:“这次不一样,我就在你身边,不会让你死去,让我为你拔箭好么?”

阮灵萱知道拔箭会比中箭疼得多,下意识抖了抖,身体更加贴紧萧闻璟,谁知道他的心跳竟然也如此急剧,让她都跟着心慌了起来。

“我怕……”

萧闻璟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手指摸索到她的腰间,先把湿掉的外衣脱下,裹上他的干衣,“别怕,我想到法子帮你止血了,不能等到伤口把箭包住……”

阮灵萱并不想死,为今之计也只有听萧闻璟的。

萧闻璟将单衣也脱了下来,用刀割成条状,一部分用来当点木材的火引,一部分留着待会做止血的绷带。

火光之下,两人的脸色一个惨白,一个通红。

阮灵萱显然是因为伤口感染,开始发热了。

萧闻璟鼓励了她几句,继续准备,他用火把匕首消毒,然后挑出一些还干燥的头发,一刀割了下去。

阮灵萱眼睛都瞪大了,吃力道:“萧闻璟你……”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从小礼乐教化都教他们不能自践自己,更何况还是皇室子弟,断发犹蒙辱。

“头发烧成灰烬可以止血。”萧闻璟给她解释了一句,手也没有停下割自己的头发。

阮灵萱喘息了几下,“你、你也可以用我的头发……”

他是太子,将来顶着一头参差不齐的头发,还怎么见人。

“你头发养得那么好看,损了到时候你又要哭鼻子了,我的头发断了就断了,只要你不嫌弃……”萧闻璟把自己的头发单独拨到一边引火来烧。

阮灵萱一路忍着疼没有敢哭,这会眼睛酸酸涩涩,泪珠直打转,“我嫌弃……”

萧闻璟愣了下抬头,垂着一头散落到肩头的黑发,无奈道:“嫌弃也没用,我已经烧了。”

阮灵萱看着飞快被烧成灰烬的头发,难受得哇了声哭了出来。

萧闻璟把她轻轻揽入怀里,“别把力气哭没了,今夜还很长,你要留力气熬过去。”

阮灵萱咬着下唇,慢慢把哭声憋回去,这一抽一泣,背上的伤更疼了。

萧闻璟把他们的方向换了一边,让阮灵萱的背朝着火堆,看了眼旁边的匕首道:“你还记得说过,等回去你就嫁给我。”

“……这个时候你还说这个……”阮灵萱小声哽咽。

“我负责。”萧闻璟先把外套掀到一边,光线之下,阮灵萱背上的血把后背都染红了,仅剩下一指长的箭柄伸在外面,触目惊心。

“疼的话,咬住我的肩膀。”萧闻璟扶着阮灵萱的脑袋,让她可以够得住他的肩,“若是太大声,可能会被人听见。”

其实外面的雨已经下得很大了,磅礴的声响可以掩饰很多动静,然而萧闻璟担心剧痛之下,阮灵萱可能会咬伤自己的舌头,才出此言。

阮灵萱疼得浑浑噩噩,萧闻璟说什么她便做什么,张开嘴,轻轻含咬在他肩上。

萧闻璟用刀挑开她背上的血衣,伤口已经有些愈合,所以需要先用刀把伤处划开一些。

阮灵萱没有想到,不等拔得那一刻,仅仅一开始,她就忍不住要咬萧闻璟,眼泪更是流个不停,心里害怕极了。

“其实当初魏小将军也来找过我,他说他很欣赏你这样的姑娘,可是不知道如何与你相处……”

阮灵萱一怔。

“后来我跟跟他说,只要他比武让了你,你就会高兴……”

阮灵萱反应迟了半拍,但也回过味来了,顾不上伤口疼,就气道:“原来是……”

话才说到一半,剧痛猝然从伤口处如电闪般往四肢周身扩散,她眼前发白,几乎疼得要昏厥过去,下意识就用力咬住前面的肩膀,传递自己的疼感。

哐当——

沾满血的断箭掉在地上。

萧闻璟马上把头发灰烬握住,全撒在阮灵萱冒着血的伤处,再用布帛压上去止血。

做完这一切,两人都满头满身的冷汗。

“这样就好、好了?”

阮灵萱话都说不顺溜了,萧闻璟亦是一阵后怕,好在布帛的湿润程度告诉他,血应是止住了。

可是由于他没有药品给她消毒伤口,很有可能会因为处置不好让阮灵萱发高烧,可如今也无计可施,只能……

阮灵萱累极了,靠着他身上,两眼直往下耷,“那我们能休息了吗?好累啊……”

萧闻璟把外衣盖在她身上,看着她慢慢睡了过去。

平复了许久的情绪,萧闻璟才发现自己身体也在快速升温发热,他捋起袖子,手臂上的血线已经越过了手肘。

他有许久没有发病了,居然还会发病,竟还在这个时候。

五脏六腑如同被刀绞一样开始疼痛。

萧闻璟解开额头上的压魂,小心翼翼戴在了阮灵萱的头上。

这是当年沈侯爷为保他性命特意求来的,无论上一世的缠绵病榻,还是这一世的幸免于难,他都没有摘下来过,仿佛已经成了他的血肉,是他身体不可割舍的一部分。

他从未求过天地鬼神,可却在这个时候,期盼众神知他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