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钰的力度很轻,即使把手放在了盛昭敏感的腰上,他也没什么感觉,顶多是被邬钰手心过高的热度烫得有些别扭。
但盛昭没有多想,这只是一个师徒间很普通的拥抱,他笃定。
盛昭眨眨眼,突然想起来:“不对,不是师尊了,是道侣。”
作者有话要说:
可以把昭昭看成一只受到过很多伤害的流浪猫,流浪猫被家养之后,会把所有的陋习藏起来,它怕自己再一次被抛弃
第105章 脏了【三】
郁安易的心魔虽然因盛昭而藏了回去, 但他身上魔气未散,不能跟着盛昭一起回宗。
他吞了个隐匿气息的丹药,在桃林待了很久, 才转身回宗门。
还未出桃林, 眼前就是一道杀招。
凶煞的魔气携带者杀意直冲郁安易身上命脉,他猛地侧身一躲, 下意识回敬一剑。
剑气所含却并非是灵力,而是魔气。
裴戚晏眼眸微眯,轻松挡下:“想不到郁仙君竟成了当年你口中所误入歧途之人。”
郁安易竟然入魔了, 老天有眼。
裴戚晏笑了,“也不知当年被指认入魔的人是你, 他还会不会受到那样凄惨的折磨。”
“应该不会罢,毕竟这本该是由你来受那剥骨断脉之刑。”
裴戚晏轻声:“郁安易, 他当时得有多疼,现在就有多恨我们。”
“你悔了吗?”
郁安易沉默道:“悔。”
裴戚晏嗓音轻到诡异:“没事, 现在也不晚。”
他要在他离开之前, 将这条恶心的虫子给解决了。
裴戚晏话音刚落,郁安易瞬间察觉到身后极度危险的杀机,他面色巨变,竭尽全力飞身躲去。
裴戚晏阴测测地笑:“躲什么呢?”
“你不是悔吗?”
郁安易冷笑:“我是悔,但盛昭跟你是什么关系, 我主人用得着你来帮他出头?”
“裴戚晏,你怎么有脸来说的我?难不成我记错了,不是你给他种的噬心蛊?”
入魔后, 郁安易的情绪就极难控制, 他怒极之下, 即使心知不敌裴戚晏, 仍旧一剑向裴戚晏挥了过去。
裴戚晏侧身一躲,他身形鬼魅,下一瞬就到了郁安易身侧,在郁安易挥剑时又迅速变换身影,行踪诡秘。
明显瞧不起郁安易,在玩弄戏耍。
郁安易挥剑的招式愈发没有章法,他的脸面仿佛被裴戚晏狠狠踩在脚下,耻辱感顿上心头,他的实力在所有人里是最低,每每到了这种时刻,郁安易都是最无力的。
因为只有他最废物。
郁安易暗自咬紧了牙,那又如何,现在在盛昭身边的是他!只有他!!
他再次狠狠一剑挥了出去。
下一瞬却被厌烦地裴戚晏一脚踹开了剑身,剑身在空中飞抛之时,被他一把握住郁安易的剑柄,再一眨眼,郁安易屈辱地被裴戚晏踩在脚下。
裴戚晏低声赞:“倒是把好剑,给你用,可惜了。”
他一向不喜身带利器,魔气就是裴戚晏最好的杀人利器,但剥皮割肉时,还是剑来得顺手。
裴戚晏一剑扎进了郁安易的后背,郁安易猛烈地挣扎,他燃烧精血,命令自己的本命剑回到他的手上。
扎进郁安易身上的剑疯狂震颤,剑身嗡鸣,却被裴戚晏死死攥在手心。
不想伤害主人的本命剑发出巨大的抗力,而裴戚晏以蛮力镇压。
郁安易全身冒着冷汗,那个地方是他放盛昭灵骨之地,裴戚晏想抢走盛昭的灵骨!
主人的东西,怎么能被别人抢走,那是他的!
郁安易高声厉喝:“裴戚晏!你拿了他的灵骨就不怕他更厌恶你吗?!”
裴戚晏惬意地摇首:“不,我只是取出来还给他。”
裴戚晏取出剑,又狠狠刺了进去,碰到骨头就停了,他抽出了一点剑身,血肉黏腻的声音令他的神经绷紧,只要一想到待会儿可以拿到盛昭的灵骨,他就兴奋得头皮发麻。
他哥哥的灵骨,这种东西怎么配用?
“他不会高兴的。”剧痛使郁安易倒吸一口气,“他想看的是我自己亲手剖给他。”
裴戚晏动作根本未停:“这是他的灵骨,你自己不还有一根?”
他死死踩住拼命想反抗的郁安易,皮肉被切开,裴戚晏割下一些碍眼的血肉,终于看见了那截晶莹剔透、宛如玉石的灵骨。
哥哥的灵骨都这么好看。
裴戚晏眼里全是渴望,等到最后一步“取骨”时,他却停住动作,低头轻蔑地看了眼近乎绝望的郁安易。
“我也可以不抢走它,只是我要一样东西。”裴戚晏微微笑着,语气轻柔。
郁安易立即道:“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别碰我的灵骨!”
裴戚晏狠狠插了郁安易一剑,“谁的东西?”
郁安易忍到青筋暴起,才道:“盛昭的。”
裴戚晏满意地笑了,他笑声诡异,手上、身上、脸上全都溅上了血,打眼一看,宛如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
郁安易:“说你的要求。”
裴戚晏:“你的弟子令牌,还有你的几滴精血。”
郁安易:“你要进宗见他?!”
裴戚晏大大方方承认了:“对,你给还是不给?”
裴戚晏用剑尖一点点挑着那块骨头,“郁仙君是给还是不给呢?”
疼痛一刻不停地摧残写郁安易的神智,他的一双眼早已被裴戚晏逼成血瞳,满嘴都是弥漫的血腥味,裴戚晏踩着他的那只脚宛如一座千斤鼎,压得郁安易动弹不得。
他恨,恨得咬牙切齿,却无能无力。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呻吟在郁安易的嗓子里挤出,他咽下一口血,“给。”
郁安易将放在芥子空间里的弟子令牌拿了出来,割了几滴精血融入令牌里,如此,这令牌就等于郁安易此人了,只要裴戚晏隐匿好气息,就能拿着令牌大摇大摆地进剑宗取找盛昭。
郁安易一想到那个场景,就恨不得把裴戚晏千刀万剐,该死的!
裴戚晏弯身拿起地上的弟子令牌,把玩了两下,轻声笑,“郁仙君还是一如既往的天真啊。”
郁安易立即感到不对,但已经晚了,随着他嘶吼又带着痛苦的一声“你敢?!”,裴戚晏下手迅速的将盛昭的灵骨剥了下来。
裴戚晏:“多谢郁仙君今日送本尊的两份大礼。”
魔族想来没有信用可言,他真是蠢到极致了才会去跟裴戚晏做交易!郁安易又怒又哀,猛地喷出一口鲜血,修为大跌。
踩在他身上的脚一挪开,郁安易忍疼迅速爬起身,他拿起被裴戚晏丢在地上的手中剑,拼命一般朝裴戚晏刺去。
裴戚晏随手一挥,郁安易就猛地撞倒在桃树上,他猛地吐出一口血,身后本就大开的血洞愈发溃烂。
郁安易缓缓撑起身体,慢慢地往前爬,“把它……还给我……”
裴戚晏居高临下,冷嗤:“废物。”
裴戚晏砸破了冰湖,进去把身上的血都洗干净了,他换了身新衣,里里外外保证了没有沾到半点血腥,连那枚弟子令牌裴戚晏都洗得干干净净,更别说那截灵骨了。
此时夜色已晚,裴戚晏一身玄衣进了剑宗,他按着百年前的记忆到了天山脚下。
裴戚晏打得过郁安易,却不能冒着被无妄发现的风险进入天山找盛昭,若是被发现了,他会比今日的郁安易还要惨。
他深吸一口气,隐在山脚下,站了一夜。
翌日,盛昭被拦住了。
他看见裴戚晏的第一眼就明白郁安易出事了,随即就是不满,他还没玩够呢,裴戚晏要是把人弄死了怎么办?
不过死了也没事,他不在乎。
盛昭蹙眉,冷眼问:“有事?”
裴戚晏低声下气:“哥哥,我给你带了样东西。”
他捧着宝贝献给了盛昭。
盛昭见到他掌心中的那截骨头,下意识生起一种亲切感,这是……他的灵骨。
见到的第一眼他就知晓了。
盛昭眉眼没有半分波动,他问:“生剥?”
裴戚晏深吸一口气,低声道:“他不无辜,我能杀他。”
即使到了现在,裴戚晏也在遵守跟盛昭的约定。
盛昭神色冷漠:“我不关心这个,人死了吗?”
裴戚晏心口又开始疼了,这几日蛊虫已经把他的心脏啃噬得千疮百孔,疼得很频繁。
几乎让裴戚晏分不清他是因蛊虫疼,还是因哥哥疼。
裴戚晏:“没死。”
盛昭没有去伸手拿那枚灵骨,而是用灵气拿起,悬停在裴戚晏掌心的上空。
他的手猝不及防地一捏,那团灵气瞬间把那截灵骨绞得粉碎。
在裴戚晏没反应过来时,他费尽心思,捧在手心当宝贝的灵骨就化为了一堆粉末。
偏偏毁坏它的人是灵骨的主人,是他喜欢的人。
裴戚晏哑声问:“为什么?”
盛昭吐出两个字:“脏了。”
裴戚晏嗓子发涩:“我把它洗干净了。”
盛昭:“那又如何?”
裴戚晏自嘲一笑,他笑得浑身都在颤,笑得双眼都流出血泪,心脏的破洞更多了。
即使它被裴戚晏洗得干干净净,也依旧脏了,就裴戚晏一般,做了就是做了,无论怎么对盛昭弥补也无济于事。
可裴戚晏不甘心,他们四个人哪一个能甘心?
盛昭不想看裴戚晏发疯,转身就走。
裴戚晏声音轻得要在风里碎掉:“哥哥,你要怎么样……才能回头看我一眼。”
盛昭脚步一顿,似笑非笑:“那你就倾尽去全力让我对你的赎罪满意罢。”
盛昭下天山本是想去见一下郁安易,结果一早就遇了个乐子,他留下似是而非的话,准备回天山,毕竟郁安易现下生死不知,盛昭去了元清峰也没用。
谁知,盛昭一转身就看见了路尽头的邬钰,他眼睛一亮,霎时飞奔过去。
他一点也不在乎身后的裴戚晏,扑进邬钰的怀里。
邬钰被他热情得一怔,随即看见了远处的裴戚晏,他淡笑着回抱住盛昭,“下次别跑那么急。”
盛昭嚷嚷:“我又不会摔。”
邬钰低声问:“他什么时候走?”
一个魔尊身在剑宗,邬钰总得警惕,盛昭却以为是邬钰不想跟他抱了,抿了抿唇:“很快。”
在盛昭话音刚落时,裴戚晏就转身离开了,他捂着心口,脚步踉踉跄跄。
因为在刚刚那一瞬间,噬心蛊把他的心脏完完整整吃掉了。
裴戚晏的左胸腔,空了。
第106章 他的神【四】
盛昭一直在用神识探视身后的情况, 他看见裴戚晏一走,立刻松开了邬钰。
“好了,他走了。”
邬钰敏锐地察觉到盛昭好似有一些不大高兴, 低声问:“怎么了?”
盛昭:“不是不想我抱你吗?”
话一出口, 连盛昭自己都发现他的话有点莫名其妙,里头的埋怨颇深。
盛昭不好意思地别过脸, 他反思,自己为什么要邬钰想抱他?应该是在埋怨邬钰嫌弃的态度。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就被人扯进了怀里, 邬钰松松抱着他,笑:“没有不想。”
盛昭又开心起来, 他眉眼弯弯地调侃道:“师尊这也能叫抱?”
他搂住邬钰的脖颈,收了一下手臂, 二人的距离霎时拉近许多,盛昭眉一挑:“这才叫抱。”
邬钰很无奈地笑笑, 他眼底却全是克制, “好。”
盛昭这才松开邬钰,一脚一个雪脚印,往山顶走:“走罢,回去用早膳。”
他没走几步,就被邬钰握住了腕骨。
邬钰牵着人, 对着些微讶异的盛昭平静说:“不是说要适应?”
盛昭安分了。
他们走了很久很久,一大一小的两对脚印在雪地上一眼望不到尽头。
·
郁安易是被冻醒的,今夜下了大雪, 差点将他埋成了死尸, 他在雪地里用双手刨了很久, 才找到他昏迷前扔得一堆瓶瓶罐罐。
里头全是药, 什么药都有。
郁安易在没意识前将芥子空间里所有治伤的药都吞进了肚,他不能就这么死了,盛昭才跟他说过会留他在身边,他怎么甘心就这么死了?
郁安易失血过多,又天寒地冻,面上惨白,他将还能找到的药都吞了几粒下去。
幸好他还剩了些本钱,这些都是好药,入口即化,润了他干涩的嗓子。
等药效发作,身体回温后,郁安易就从雪中爬了出来,他跟奄奄一息几乎没差,走一步停几步,没走多久又意识昏迷,倒在了雪地上。
反反复复好几次,郁安易终于打消了盛昭会来找他的期望,明明以前每一次、每一次……郁安易在心底念了两遍,盛昭都会及时救他,就好像是专门来救赎他的神。
可是现在,他的神在哪?
郁安易的呼吸轻到微不可闻,若是旁人早就死了,可偏偏是他,他能活两世,靠得就是一份不甘,更别说……主人可能还在等着他回来。
他要活着回去,见他的神。
在离开桃林之前,郁安易融化了一捧雪水,对着那堆水照,看见自己一双血红的眼。
郁安易慌张地摸自己的眼睛,却扑了自己满头满脸的冰水。
不能就这么回去,路上只要被任何修者发现了,他都只剩死路一条,只有主人那,才能容下他这只魔。
郁安易疼得手在发颤,冰冷僵直的手颤颤巍巍用剑砍下身上一条白布蒙在自己的眼睛上,隐隐能透过白布看见几分外界。
回宗的一路上,郁安易就像一只过街老鼠,垂着首,慌里慌张,生怕被人发现他魔修的身份,他身上是大片的血迹,背后伤口的鲜血往下滴落,又身着剑宗弟子服,行人唯恐避之不及。
郁安易从没有这么难堪过,每一步都是煎熬,每一步都是依靠着回去见盛昭的信念在走。
盛昭、盛昭……
郁安易绕了远路,从无人看守之地滴了精血入阵,没有弟子令牌,他只能这么做。
在他的血瞳消失之前,他不能让任何一个人发现他受了这么重的伤,除了盛昭。
他一路避人耳目,万般艰辛回了元清峰的洞府,在看见洞府前那一抹眼熟至极的红衣时,他顿时心神一松,倒在了盛昭的脚边。
盛昭心底“啧”了声,这么重的伤势,不愧是从人堆里杀出来的魔尊,折磨人是有一手。
他倒是要谢谢裴戚晏了。
盛昭换来一个洒扫弟子将郁安易搬进洞府,给郁安易下了清洁术之后就让洒扫弟子给郁安易换衣,上药。
一切事了,盛昭低声跟洒扫弟子道:“多谢,这是给你的酬劳。”
盛昭拿了一些灵石出来,他没有特地去嘱咐让洒扫弟子不要将此事说出去。
事情越闹越大才好,他要让郁安易自愿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盛昭眼里是满满的顽劣,他好整以暇地坐在郁安易的洞府,品了品茶,看了会玉简,再打坐了一会儿……
完完全全忽视了床上的郁安易,将郁安易的洞府当成了自己的地盘。
郁安易醒来见到盛昭的欲望实在太过强烈,没几个时辰,他就强行睁开了眼,第一时间就是去找盛昭,等看到盛昭的一霎,郁安易瞬间觉得之前受到的种种苦难都烟消云散了。
他一点都不觉难堪了,反而心中充满了甜蜜,主人原来一直在洞府前等他回来,原来主人也很担心他。
盛昭:“如何?”
郁安易硬是撑着床榻坐起身:“好很多,多谢主人救我。”
他的神又救了他,这次不是照玉,是他的主人,他的盛昭。
在生死边缘来来回回这么多次,郁安易这次是真的把盛昭刻在了自己的血肉之中,骨髓之上。
郁安易摸索着下了床榻,方才他撇过铜镜时发现他的眼依旧血红一片,郁安易踉跄着走到盛昭身边,跪坐在盛昭脚边。
而盛昭从始至终都无动于衷地静静瞧着。
郁安易轻轻把脸贴在盛昭搁在膝上的手上,“请主人帮我把心魔收回去。”
盛昭满意地勾唇,伸手将郁安易的眼阖上,郁安易姿势别扭地依偎了许久,再睁眼时,便又是一双黑眸。
盛昭轻声赞许:“乖。”
第107章 十指相交
兴许是疼得厉害, 郁安易的眉间紧紧蹙在一起,盛昭垂下眼,看见郁安易苍白紧抿的唇, 额上冷汗直流。
因为跪坐弓腰的姿势, 郁安易背上的伤口又崩裂开,沁出鲜血。
可郁安易仍旧乖顺地伏在自己膝上, 盛昭静静地阖了阖精致的眉眼,而此时郁安易正巧抬眸看他,仰着清冷病弱的一张面容, 饱含痛楚,眼中却全是对盛昭的希冀。
他们对视了一会儿。
盛昭懒懒地抬起如玉的指尖, 慢慢抹平郁安易蹙起的眉。
郁安易微微挺直腰,唇轻轻一碰盛昭的指尖, 一触即离,满是眷恋。
因为这个动作, 他的背后大片大片血迹涌出, 疼痛入骨,可他面上是幸福的笑。
郁安易微勾起唇:“谢谢主人。”
他轻声问:“主人能再陪我一会儿吗?”
盛昭:“流了这么多血,不疼吗?”
郁安易摇首,他用侧脸去蹭盛昭的掌心,眼中兴奋地微微冒了点暗红光芒, 又很快被压下去,低声诉说:“我想主人心疼心疼我。”
盛昭不语,他姿态随意地抬手抚了抚郁安易的发顶, 逗小狗般得不上心。
他的态度已然表明。
郁安易大喜, 他按捺住喜悦之情, 愈发依赖地对盛昭的动作顺从。
失血过多, 导致郁安易的意识忽明忽暗,他本就没歇息多久,疲惫困倦之下,他抬眼看了看盛昭,倦在一起睡去。
因为疼痛,郁安易醒醒睡睡多次,他每次醒来都要抬眼看一会儿盛昭沉静的面容。
盛昭慵懒地拿着玉简看了一下午。
日薄西山时,盛昭站起身。
伏在他膝头的郁安易骤然惊醒,身形因此不稳地向后倒去,他堪堪扶住椅身,匆匆看向盛昭离去的方向。
留给他的只有一个冷漠的背影,盛昭没什么感情的嗓音传来:“走了。”
盛昭背对着郁安易,他没看见郁安易面无表情的一张脸随着他们二人相隔的距离愈来愈远而愈发狰狞,郁安易撑在椅身上的手青筋暴起。
“主人明日还会来吗?”他语气温驯得不行。
“会。”
待彻底迈出郁安易的洞府,盛昭嘴角勾起一个莫测的笑,往天山走。
洞府内。
郁安易唤出水镜看了眼身后因伤口崩裂引发的大片血迹,他神色晦暗地沉下眸,半响,褪下了上身的衣物。
他的脊背线条漂亮,腰身劲瘦有力,本应该是好看的,此时却遍布残忍的伤口,几个狰狞的血洞、大片的割伤、青紫的冻伤与摩擦出的血痕,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郁安易好似感受不到痛般,他慢慢俯下了背,弯成一张绷紧的弓,伤口撕裂得更快,鲜血骤然涌出,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他压抑住沉重的喘息,好一会儿,郁安易才直起身。
郁安易抽剑使出一道剑风,他脚边那一血滩霎时四溅开来,飞洒到四周。
郁安易环视如今像个凶杀现场的洞府,总算满意,而后才动作艰难地清理背后的血迹,用盛昭留给他的药上好。
郁安易在满目狼藉里想,主人明日也会心疼他。
可第二日,倒在地上半梦半醒的郁安易等来的是一个外门弟子。
外门弟子候在洞府外,恭敬地向内传音,自称是盛昭托他来传话的。
听见“盛昭”二字,郁安易就艰难地用灵气开了洞府。
外门弟子久闻仙君之名,他本不敢多看,浓重的血腥味却让他震惊地抬眼。
洞府内未点灯,只能借着丁点日光看清内部,昏暗的视线下,到处都是四溅的血。
外门弟子嗓音发颤:“仙君?”
“说。”
外门弟子往角落看去,他对上没有任何感情,宛如不是人的一双黑眸,像是野兽。
匆匆一瞥之间,他只来得及看见仙君染血的白裳跟萎靡的坐姿。
说?
说什么?
仙君这是出什么大事了?跟盛师弟又有何关系?
那道幽森的嗓音愈发冷:“他跟你说什么了?”
外门弟子连忙道:“盛师弟说他今日要与您失约了,不能来见您了。”
他顶着那道冰冷的视线,话语愈发委婉,冷汗不停,“师弟……师弟他说他深,深表歉意,让我告知您一声,来日他,他定会赔礼谢罪。”
这些话都是他在放屁。
盛昭的原话只有几句:“你告诉他,我今日要陪师尊,不去看他了。”
有仙尊在一旁,他这位原本好好走在路上,却被盛昭拉住传话的外门弟子头也不敢抬,呐呐应了,转身就走。
走前他还瞥见,红衣与白衣紧紧贴在一起的亲密。
郁安易:“说他的原话。”
外门弟子在无形的压迫下立刻道:“盛师弟说他今日要陪仙尊,不去看仙君您了。”
无妄。
郁安易眼中又泛起暗红,仅仅一瞬,又快速压下,他撑着墙,身形不稳地站起,走一步晃三步。
外门弟子害怕的心情不知不觉降下,甚至因为至始至终在他心里都很强大的仙君,如今露出这么虚弱的样子而忧心问道:“仙君不如让药君看一下伤势?”
郁安易摇摇首:“有他在……”
郁安易突然咳起来,他咳得撕心裂肺,血流手心。
外门弟子回想盛昭语气中对仙君挥之即来呼之即去的态度与仙君此时即使重伤也不去找药君治伤,而且……有他在?
是有盛师弟在,就不能去看药君的意思?
外门弟子暗暗心惊。
郁安易顺完气后,声音虚弱得轻不可闻:“走……”
滚去把他这幅命不久矣的模样说给主人听。
外门弟子只得退去。
·
盛昭是故意的,故意选了个外门弟子,故意在方才说出那一番话,他垂眸笑了下,望着外门弟子越走越快的背影。
也不知道郁安易会把自己拾掇的有多惨。
盛昭对一旁的邬钰道:“师尊。”
他扬扬手:“很久没跟师尊牵过手了。”
他扬起手的同时,方才掩在二人袖下只露出几根交叉的手指,此时就完完全全暴露在空气中,很简单的交握。
盛昭感受着邬钰掌心的温度,不知怎么,顽劣心突起,他慢慢将指尖插进邬钰的指间中,直至十指相交。
他们每根手指都暧昧地交叉在一起。
邬钰的指尖僵住了。
他今日束了玉冠,即使墨发如泄,也遮不住他发烫的耳尖。
盛昭玩着邬钰的手指,“还是第一次跟师尊这么牵手。”
邬钰低声应了 。
今日是盛昭拉他出来的,说是演戏的时间到了,可人走了,还在演。
邬钰缓缓收紧自己的手指,“回去罢,给你做玉圆子吃。”
作者有话要说:
临近完结,越来越卡了,不好意思(小声)
第108章 谣言
上一次他们牵手是在五年前, 邬钰捡到盛昭的时候。
那时的盛昭很瘦,小小一只,亦步亦趋地跟在邬钰身后, 他很少说话, 只用一双乌黑的眸子静静看着邬钰。
很乖。
也很让人忧心。
邬钰怕他会在人挤人的长街上走丢,怕他会在自己身后被人拐走, 怕有一天盛昭会主动转身离开。
邬钰很清楚,他没有获得盛昭的信任,所以他牵住盛昭的手, 杜绝那些可能的发生。
盛昭骑虎难下。
他下意识去“挑衅”了邬钰一把,等真的被邬钰十指相扣、紧紧握住时, 想抽手又抽不回来。
盛昭有些后悔,并决定狠狠宰邬钰一把补偿回来:“我还要吃……”
邬钰都应了下来。
·
昨日主人没来。
郁安易没有收拾房间, 依旧是满屋血迹,血液干涸了凝固在地上, 脏乱一片。
昨日没来, 那今日会来罢?
他给自己的伤口换了药,静静等着。
他等来了一个陌生的外门弟子,昨日的场景再一次重复,郁安易竟有些不真实感,他在昏暗、血腥弥漫的洞府里一动不动坐了两日, 昏了又醒,醒了又混,头脑鼓胀酸疼, 浑浑噩噩之间, 恍如昨日。
郁安易眼前又浮现出盛昭轻抚他蹙起的眉头的那一幕, 稍一眨眼, 便如镜花水月,他眼前仍是黑暗的洞府。
明明主人走前还陪他度过了整整几个时辰,动作那般轻柔,语气那般温和。
以致于让郁安易以为他成功将主人身边的位置抢回来了,可盛昭只是回去见了仙尊一面,仅仅一面,就比得过他用鲜血铺到盛昭前头的这条路。
身后的伤口骤然疼得让他无法呼吸,郁安易强迫自己忍着疼痛吸了口气,裴戚晏跟他都是主人身边的狗,只有仙尊才是盛昭真正在意的人。
是仙尊将盛昭带回了剑宗。
是他们在上一世把盛昭害到那般地步。
伤口连绵,郁安易竟连呼吸都在疼,心脏也疼得缩成一团,他险些以为,自己要疼死过去。
他恨,恨仙尊占了那般好的时机遇见重生后的盛昭,恨自己为什么不早点出关,恨自己上一世做出的那些事。
他更恨的是,他这般卑劣,现在竟还妄想陪在主人身边。
可他没了盛昭,就活不下去了。
郁安易惨然一笑。
是了,他要弥补,他要赎罪,他要盛昭的目光留在他身上。
房屋内干涸的血迹被新鲜的血液洒上,这一次,郁安易没有上药。
他合该受着这疼。
又过去一日。
今日的郁安易连外门弟子都没见到。
郁安易终于明白,今时不同往日。
他已经习惯照玉亦或者盛昭一而再再而三主动对他伸出手,可现在,他如果再不做出些什么,盛昭的身边恐怕再没他的位置。
他第一次违抗主人的命令,没有再乖乖等在洞府内,而是换下身上的血衣,出了洞府。
外头日光很足,是冬日里少有的明媚,罕见地,郁安易一路上遇见了不少弟子,耳边是一声又接一声的“仙君”。
他们表情恭敬,却在暗地里打量自己。
郁安易与二名结伴的弟子擦身而过时,他没再走动,静心去听。
二人说得很小声。
“在这都蹲两日了,总算见到郁仙君了。”
“这脸色一看就受伤了,传言不假。”
“他不会要步上剑尊的后路罢?”
“……”
郁安易抿起苍白的唇转过身,冰着张脸:“什么传言?”
·
传言不出盛昭所料,仅仅不过三日,便传遍整个剑宗。
他被一纸诏令传到了主殿,刚到就瞧见等在殿门口的黎鸿。
黎鸿:“小师弟!里边只有我师尊一人,师兄陪你一同进去。”
别怕。
盛昭笑了下:“放心。”
二人进去给主座上的谢长老行了个礼,谢长老神色还算温和,他招招手,唤盛昭过去。
黎鸿跟在盛昭身后,一同上前。
谢琮:“你小子又来凑什么热闹。”
黎鸿搭着盛昭的肩,紫衣大摇大摆,欠打地笑了下,“那些传言肯定是假的,用得着叫小师弟来一趟吗?”
“站没站相。”谢长老先是说了黎鸿一句,又看向盛昭,“三日前,你在元清峰召了名洒扫弟子,扶身受重伤的郁仙君进洞府。”
“第二日与第三日,你唤了两个外门弟子去给他传话,是否?”
肃穆的大殿内空旷无比,谢长老面目一凛,嗓音沉重。
盛昭:“是。”
谢长老:“他的伤可与你有关?”
黎鸿急了:“我们小师弟一看就不是那种伤害同门的人吗?”
盛昭罕见地心虚了,他摇首:“无关。”
黎鸿还在说:“你看,小师弟都说跟他没关——”
谢长老颔了下首:“好,你下去罢。”
以为谢长老不会信,正说个不停,企图为盛昭开脱的黎鸿:“?”
这么简单?
不止是黎鸿,盛昭也觉得这也太轻易了,谢长老虽然也疼他这个有天赋的小辈,但在公事上绝不会徇私,就算今日站在谢长老面前的是黎鸿,谢长老也会打破砂锅问到底,问出什么了,也不会包庇黎鸿半分。
名义上是长老,却是剑宗的管事人,谢长老最是公道不过。
盛昭都要以为谢长老是看不惯郁安易,才将此事轻拿轻放地揭过去,或者是谢长老受了什么人的指使,但剑宗除了他师尊还有谁能指使谢长老。
可是邬钰怎么会插手此事?
盛昭想不通。
这厢,谢长老还在赶人:“你小子也给我下去,这几日教的剑法可练熟了?”
黎鸿讪笑,忙不迭扯着盛昭下去了:“这就去,这就去练!”
谢长老看着二人下去,才长叹一口气,他传音道:“该走的过场都走完了,但便是我也管不住弟子间的传言。”
邬钰话语中似有深意:“几句闲话罢了,过些日子,这传言就会散了。”
“什么传言?”
那两名弟子先是支支吾吾一会儿,才开了口:“盛师弟残害您的传言。”
郁安易面色愈发阴沉:“说清楚。”
二名弟子面面相觑,一唱一和。
“仙君三日前不是身受重伤,据我所知,当日进仙君洞府照顾仙君的弟子说,您当时可是奄奄一息的状态,差一些就当场坐化。”
“而且还有人传言,仙君的洞府内皆是血,偏生那盛昭还威胁您,不让您去找药君治伤。”
话匣子一打开,这两名弟子便越说越气:“那盛昭害了剑尊跟齐少主还不够,现在还来害您,我们剑修竟也有这等恶毒之人!”
“就是,剑宗的名声都被他败坏了,现在修真界都拿我们当个笑话,戳着剑宗的脊梁骨说我们是靠联姻向魔界求和。”
“就凭那盛昭是仙尊的徒弟,仗着有仙尊撑腰就为所欲为,无法无天!”
“连长老会都拿他没办法,可怜谢长老被流言为难,还在仙尊面前难做。”
他们愤愤不平,又为郁安易打抱不平,满脸担忧,“剑君,您的伤势要紧,我们可为您去请药君来元清峰为您疗伤,”
他们对视一眼,异口同声:“我们去请谢长老为仙君做主。”
话音刚落,二人就对上郁安易一双古井无波的眼,森然阴冷,寒意浸骨,他们浑身打了一个冷颤,瞬间安静下来,鸦雀无声。
不是冬日寒冷,而是魔秽之物的阴寒,令人无端毛骨悚然。
郁安易勾起苍白的唇,嗓音很轻:“怎么不说了?”
这两名弟子愈发觉得诡异,不敢再言,没半分先前的壮志凌云。
他们自是不敢想,他们口口声声中受了盛昭莫大欺凌的好好仙君,此时满脑子都是如何杀了他们。
郁安易听着那些对主人的污言秽语,早已气愤填膺,眼光都微微冒了魔红。
他的主人对他那般好。
这群不明真相的蠢货。
郁安易深吸一口气,攥紧手心克制下来,冷声道:“与其说你们担忧我的伤如何而来,不如说是想把此事栽赃到盛昭身上。”
“反正传言都说了,盛昭害过这么多人,他那么坏,想必我这身伤也是盛昭弄的罢。”
“这么大的事居然就发生在我身边,其他人都不知道,唯独我知晓,其余人定会争着抢着来问我。”
“我也太可怜了,这次帮了我,不止会一介仙君承你们的情,谢长老也会对你们留下印象。”
……
郁安易一字一句,剖透了这两名弟子的心,将二人亦或者那些兴奋地流传谣言的弟子们心中的一切龌龊都说了个清清楚楚。
他惯会玩弄人心,这些人的心思他一看就知,无非是起了好奇心,想凑个热闹,打着为他出头的名义自然是为了“利”。
二人羞愤欲死,当郁安易说了出来那些隐晦到连他们也未发觉的晦暗心思,后知后觉窘迫。
郁安易话语冷厉:“剑宗容不下私下胡言乱语,毁坏同门弟子名声的人,你们若不想我上报给长老会,就按元清峰的规矩去领罚。”
元清峰能有什么规矩,无非是关禁闭室,二人后怕起来,低声哀求:“仙君饶了我们吧,又不是只有我们在说这个传言!”
“是啊是啊!我们也是被其他弟子所误导。”
郁安易眼底阴邪,突然轻声应下:“好啊,我便给你们一个机会。”
“你们可以让这三日前照顾我的弟子,这两日帮盛昭传话的两名弟子代替你们受着惩罚,反正是他们先传出来的。”
二人有些过意不去地对视一眼。
郁安易微微一笑:“如果不是他们,我跟盛昭的关系也不会被挑拨,你们也不会在今日撞到我面前,该领罚的人是谁,你们自己好好想想罢。”
“你们要是真好心想替那三人受罚,也随意。”
不行!他们凭什么替别人受罚,做错事的又不是他们,这流言一开始也不是他们传的!
二人道:“我们这就去将这三人找出来,多谢仙君!”
郁安易满意一笑,感概:“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两位弟子因郁仙君先前的咄咄逼人而生起的不满霎时一空,甚至觉得仙君人真好。
郁安易有些失落:“我跟盛师弟私交甚笃,我被歹人所伤后,他带我回剑宗疗伤,乃是救命之恩,却不曾想被他人误会至此……”
他明里暗里说了许多他跟盛昭间如胶似漆的话。
留着这两人,自然是想要他们两将这些话散发出去,这些该死的谣言便会不攻自破,反而所有人都会知道他跟他的主人关系很好。
郁安易想着那副场景,甜蜜极了。
打发走这两名弟子之后,他就立刻朝天山赶去,原来这两日主人不是不想来看他,而是来不得,若是盛昭来了,岂不是坐实了这些谣言?
郁安易笃定心中猜测,又想,他把谣言的事解决了,主人一定会很高兴,不知道会奖励他什么。
可惜天山不容外人进入,郁安易的弟子令也被裴戚晏夺走,不能给盛昭传音。
他一脸病容,在山下等了许久,才等来每日进天山送膳食的弟子,劳烦人去帮他带话。
不过多时,天山的阵法就对郁安易打开。
第109章 吻
盛昭颔首同意后, 邬钰就开了阵法,桌上是被弟子摆好的膳食,他们吃了起来。
郁安易不知山脚能乘的仙鹤在哪, 身上的伤势也支撑不住他御剑飞行, 即使修为在身,从山下爬到山顶也需费不少时间。
盛昭估摸着时间, 饮了口热茶,“师尊。”
他站起来,在邬钰抬头看他的时候, 从邬钰的手臂下方钻了进去,坐到人的大腿上。
盛昭甚至还理所当然地对邬钰挑了下眉,
像是在问,你怎么愣着不动。
邬钰后知后觉, 他的长袖中猝不及防冒出一张秾艳的脸,而后便贴上来一具柔软的身子, 他一瞬间僵直了身躯, 呼吸不稳。
“成何体统”四字在心中翻来覆去说了个遍,因私心还是没说出口。
盛昭坐得不舒服,还在调整着位置。
布料之下的软肉紧紧贴着绷紧的大腿肌肉摩擦。
邬钰胸膛起伏了一下,哑声:“别动了。”
又补了句:“好好坐着。”
盛昭嘟嘟囔囔:“师尊的腿好硬。”
邬钰闭了闭眸,喉结艰涩地滚动, 他抬手抵住了盛昭的腰,控制指腹规矩地抵在浅浅凹陷的腰窝上,不去揉捏不去摩挲, 偏生他的掌心是热的、烫的。
烫得盛昭往前挺直了一下腰, 与邬钰贴得更近了, 他微低头, 就瞧见邬钰紧抿的唇,脸上的线条愈发绷紧冷硬,嗓音也淡漠得更厉害,不带半分感情:“舒服了吗?”
“舒服,可舒服了。”盛昭连忙道,他很乖地笑了下,讨好:“师尊你忍忍,等他走了我就下来。”
然后盛昭就觉得腰间滚烫的掌心贴得他更紧了,邬钰低低应了一声。
他们亲密得不像师徒,邬钰死死恪守着他身为师尊的底线,面前这个主动打破禁忌的人却口口声声都说要走。
邬钰抬手将盛昭两只手臂都环住自己的脖颈,“人来了,抱紧点。”
话音刚落,踩在雪地上的极轻微声响从远处传来,以盛昭的修为,他自然听见了。
盛昭低声笑了一下,用极轻的气音道:“师尊,入戏了。”
他抬起指尖轻抚上邬钰的侧脸,力度轻柔地略过鬓角,玩弄一般撩起邬钰垂落下来的乌发。
而后,盛昭的手一滞。
邬钰在盛昭撩发的一瞬就迅速地别过头,但来不及了,已经被看见了。
好半响,盛昭用指尖点了下他师尊红得快要滴血的耳尖,揶揄:“师尊?”
邬钰一言不发,别过头阖上眸,像是认命了,一副任人摆布的模样,偏生表情冷得可怕。
盛昭盯着邬钰的冷脸,手中动作不停,顺着耳根的红下去,脖颈处也是一片绯色。
他师尊面上高洁,实则早就……盛昭实在琢磨不出一个能表达他们师徒二人情谊的好词。
可能邬钰对他的师徒情都藏在心底了吧。
盛昭后知后觉,轻叹,“原来师尊是尊纸老虎呀。”
“我还以为师尊很讨厌我亲近你呢。”
盛昭说着,好奇心作祟,去扒拉邬钰的衣领,刚扯开一小处,瞥见一抹绯,就被紧紧攥住了腕骨。
邬钰语气滞涩,哑声:“够了。”
“不讨厌。”
很喜欢。
邬钰似叹似笑:“给师尊留点面子。”
盛昭不甘不愿地“哦”了声,像刚找到好玩的玩具没玩多久就被大人喝止的小孩,调皮但又很听话。
委屈极了。
邬钰哭笑不得:“有外人在。”
盛昭眼睛亮了一下,“那等人走了,师尊可不能反悔。”
盛昭将扯开的衣领整理好,又将邬钰的乌发顺好,做完一切后,乖顺地倚在邬钰怀里,斜斜看了眼快走到的郁安易。
仅一眼,又无情地收了回去,好似全然不在意他养了这么久才养熟的一条狗,整颗心全挂在了他的师尊身上。
郁安易呼吸一窒,被这一眼冷到心底。
他走了一路,看二人调情了一路,忍耐得青筋暴起,靠最后一丝理智才堪堪把滚动翻涌的心魔压下,在无妄面前暴露魔气,他只有死路一条。
“仙尊。”
郁安易俯身拱手。
什么狗屁仙尊,亵渎徒弟的师尊也配称得上这个称号?
郁安易直直盯着盛昭,眼底的贪婪一览无余:“盛师弟。”
太久没见,他想盛昭了。
邬钰微微皱了下眉。
盛昭分了大半注意力在邬钰身上,自然瞧见了,他低下头,吻在邬钰皱着的眉头上。
用柔软、濡湿的唇抚平。
而盛昭对自己,只是用手指随意地一抚,他一条狗,又在奢望什么呢?
郁安易又喊了一声,盛昭才不悦地看过来:“有事说事。”
郁安易为难地看向邬钰。
盛昭:“有什么是我师尊听不得的?”
这话说得,就像邬钰是盛昭的道侣般。
郁安易:“是有关谣言的事。”
他复述了一遍自己是如何将此事解决,隐隐含着期盼,希望能得到盛昭的奖赏。
“嗯。”
他满心期待,可得来的不过是盛昭一个冷淡的气音,毫不在意,他的主人眼里全是另一个人。
盛昭眼里没有他。
他的主人噙着淡笑,眼中含着对他从未有过的羞涩与艳色,含苞待放,垂下首去碰别人的唇,碰了一下,转过脸看他。
盛昭冷着嗓音:“你还不走?”
话里话外都在警告他,让郁安易识趣一点。
郁安易被这一眼看得浑身血都冷了,他艰难地扯了一个笑,喉间艰涩,像一个低贱惹人发笑的戏子,哑声道:“走,这就走。”
他听话。
郁安易转身离开他费尽全力才上来的天山。
起初郁安易知晓照玉是盛昭时,他以为盛昭是抱着恨他的心思才做得伪装,可盛昭没有,他救了他一次又一次,等郁安易甘愿被驯服,已经成为他手底下的一条狗之后,他才发现,比盛昭恨他更难让他忍受的是盛昭从来都没将他放在心上。
无论他做什么,是伤害自己,还是讨好主人,盛昭高兴了会逗他两逗,不高兴了理都不会去理。
他在盛昭眼里就是一个乐子。
他无关紧要,随时都有可能被丢弃。
心魔又发作了,魔气丝丝缕缕从他内心散发出来,紧紧束缚住他的整颗心脏,再又胸口处散发到四肢的灵脉。
灵气转换为魔气的滋味并不好受。
郁安易痛得扶住树躬下身,指尖都抠进了树干里,疼得他恍惚快要死去。
他背部的伤口又撕裂开,七窍因五脏六腑的震荡流出鲜血,像即将被拖入地府的临死之人,不甘不愿地疯狂挣扎着,最后不得不认命。
给他最后一刀的人就是盛昭。
踏出天山的郁安易已经成为了一个血人,他施了一个清洁咒,回到元清峰后,看见了等在他洞府门口的五个人。
是那两个弟子把最初散发谣言的三人带了过来。
郁安易看了他们半响,一双无光的黑眸直让人胆颤心惊,他阖了阖眸,一瞬变得疲惫许多,轻声道:“都走罢。”
几人大喜,连滚带爬地离开元清峰。
郁安易嘲讽一笑,踉跄着走进那个全是他的血的洞府……
人一走,正装模作样将唇贴在邬钰唇上的盛昭立即直气腰身,趁邬钰没反应过来,抬手就去扒人衣领,满意地看见一片绯色之后,跳下身就想跑:“冒犯了师尊弟子困了先回房。”
盛昭只看见了一片绯,没瞧见邬钰忍耐地脖颈上都冒出了青筋,颇为恐怖。
邬钰长长舒了一口气,头疼地掩好衣领,他唇间还有盛昭留下来的湿意,抿了抿唇,就尝到他的好徒弟留下来的香气。
邬钰站起身,呼出一口热气。
第110章 戏将终
在盛昭的无视跟郁安易的默许下, 盛昭伤害同门师兄弟的风声愈发地大,他只要一出天山,就会迎来警惕又不耻的目光。
郁安易似乎又变回清冷高雅的仙君, 元清剑尊闭关思过崖, 偌大的一个元清峰就由郁安易来掌管,他不去管流言在私底下怎么传, 但绝不能让他听见。
一时间元清峰风声鹤唳起来。
郁安易将自江千舟重伤之后元清峰积累多月的事务都处理了个干净,忙碌多日,才翻到一沓公文, 上书欲翻新后山荒废的旧院做弟子们的演武场。
郁安易在案台上怔怔想了许久,才想起那是百年前盛昭还是江千舟的弟子时住的地方。
盛昭死了后, 他拿到灵骨就闭了关,他不在, 江千舟裴戚晏他们也觉无趣,纷纷闭了关, 那处院子自然荒废了。
一百多年的时光并没改变什么, 这处院子与郁安易闭关前看见的并无区别,一样的破烂不堪,郁安易一时有些恍惚,差一些以为自己记错了。
同样是江千舟的弟子,他要什么便有什么, 灵石灵符灵器样样不缺,反观盛昭,吃不饱穿不暖, 住的地方也如此破烂。
郁安易心疼得要命, 恨不得回到百年前将盛昭养到自己膝下, 千娇百宠养大。
他生出一丝不忿, 埋怨江千舟为何如此不公,埋怨当年自己鬼迷心窍,在盛昭孩提那年夺了盛昭的天赋,他当时是如何忍心对一个孩子下手的?
郁安易抬脚跨过门槛,目光向角落一凝,他以为自己早就忘了,实际上却恍如昨日,当时的每一幕都记得清清楚楚。
“你身上怎么会有魔气?”
“师兄,你怎么能为图修炼的捷径,而去入魔?”
“师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误入歧途,我要去告诉长老会,告诉师尊。”
他的厉声逼问与少年绝望的哭喊与否认。
郁安易眼前一阵阵发黑,骤然重现当年的场景,少年在他面前呕出一口血,而自己步伐兴奋地转身离去,就差最后一步,天道之子的灵骨就是他的了。
郁安易猛地阖上眼,倒退几步,再睁眼,险些以为自己做了梦,他嗓音发涩:“你怎么在这,主人。”
盛昭从小门内走出,静静道:“闲来无事,寻个无人的地方打发时间。”
怎么会闲来无事?郁安易回到剑宗后有打听过这一世的盛昭在剑宗五年内的经历,同门师兄师长没一个不喜欢他的,成日不是在修行练剑就是同师兄们打趣,怎么会闲来无事。
莫不是因那些闲言碎语,已无人敢靠近盛昭了。
当日没有处置那五人的愧疚心再一次爆发而出,明明此事因他而起,祸却全烧到了盛昭身上,他真是无能,这种时候了……
郁安易深吸了一口气,还躲在主人的背后心安理得的养伤,做出一副漠视的态度。
郁安易深深看了眼盛昭。
他漠视他的神,让他受尽一切委屈,最后理所应当地指责神为何不怜悯他,为何不只看他。
本就是他强求,本就是他强求,本就是他强求……郁安易在心中念了一遍又一遍,喉中弥漫起苦涩,本就是他强求盛昭要原谅他,本就是他强求要做盛昭身边的一条狗,本就是他强求要留在盛昭身边……
所以盛昭无论对他做什么都是应当的,他凭什么就因心中嫉愤去视而不见,对主人下手?
郁安易垂下眸,竟不敢再跟盛昭清澈透明的黑眸对视,他低声道:“对不起,那日回元清峰后我放了那些人。”
盛昭不语,静静地瞧着郁安易。
郁安易竟觉得那道纯澈的目光下看出了他一切卑陋不堪,百年前的一桩桩一件件又浮现在眼前,他嘶哑着嗓音:“对不起……”
他佝偻下腰,满目痛楚,小心翼翼地抱住了盛昭,一句又一句地重复那三个字,环住盛昭的手臂收得愈发地紧,勒得人骨头都疼,“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盛昭一直都无动于衷地任郁安易发疯,直到郁安易声音愈发哽咽,嗓子嘶哑地说不出话后,他才云淡风轻问:“只有对不起吗?”
盛昭微微侧过脸,贴在郁安易的耳边轻声道:“仙君,你知晓的,我不养没用的宠物。”
他微微勾起唇,“你想让我原谅你吗?”
郁安易眼中血红一片,心魔又生,“只要是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我不求你能原谅我。”
盛昭弯起眉眼,徐徐善诱:“那你想求什么?”
郁安易整幅心神都被蛊惑住:“我想跟无妄一样,永远都能留在你身边。”
盛昭笑了下:“好啊,那仙君就展现出能不让我抛弃你的用处。”
“抛弃”二字霎时让郁安易瞳孔紧缩,一双竖瞳宛如兽眸,他骤然抬头紧紧盯着盛昭,“求你,不要抛弃我。”
他会竭尽所能。
盛昭轻拍了拍郁安易的脸:“那样我就无论如何也不会把你扔掉了。”
盛昭任由郁安易抱着他直到心魔压下,他看得出来,郁安易的心魔已然彻底扎根,再多来几次可就彻底压不下了,到那时,修真界就再也没有郁仙君了。
临走前,盛昭跟郁安易道:“他说想见我,走了。”
郁安易张了张唇,静静看着盛昭离开。
明明他们才见面没多久,明明他也想见盛昭。
他也想拥有盛昭对无妄的这份特殊,郁安易狠狠闭了眸,他要怎么做才能比无妄对盛昭更有用?
再睁开眼,他瞳孔中多了一抹猩红。
·
“师尊?”
雪中静立的白裳人微微侧头,邬钰抬眸看去。
盛昭凑到邬钰身侧,仰脸看他,动作自然地用指尖拈了下邬钰眼睑处沾着的雪絮。
他的动作很轻,划过邬钰眼前,就是极轻地抚摸,带着极轻得暧昧才有的痒意。
盛昭似乎还没意识到,笑嘻嘻地问:“师尊怎么在这傻站着?”
确实是傻站,灵体也不开,任由雪絮落到身上,眼睑都快结了冰。
邬钰阖了阖眼,嗓音些微地哑:“怎么去了这么久?”
盛昭以为邬钰的嗓音是寒风吹哑的,没做他想,反而打趣道:“所以师尊是因为我那一句去去就回,就一直在这等我吗?”
“嗯。”邬钰握住盛昭的指尖,用灵力拭去上面的水迹,他眼微微垂下,专注认真:“是在等你。”
盛昭下意识缩回手,却被攥了回去。
邬钰:“急什么,还没弄干净。”
有些不对劲,盛昭没数清他被邬钰握了多久才被松开,他脸有些发烫。
很不对劲。
盛昭面色一正:“师尊。”
邬钰眉眼并不锋利,瞳色却很深,他静静垂下眸看人时,猝不及防间,轻描淡写地就将人锁进了眼里,“嗯?”
盛昭深吸一口气:“我跟他的事很快就会结束。”
他顿了一会儿,邬钰也没出声,周遭安静得有些寂寥,大雪簌簌落下,盛昭吸了口寒气,眼里闪过决然,“届时,我与师尊这场戏便演到底了。”
盛昭是个利落的人,当断则断,更别说他已经察觉出了不对。
“我与师尊还是师徒。”
邬钰明白盛昭的意思。
他们仅是师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