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喜欢你
“你、说……什么?”裴戚晏的声音很轻, 好似能被窗外吹进的风吹走一般,喉腔干涩得厉害,酸得直冲眼眶。
他自己都没能发觉, 他的嗓音有多嘶哑。
盛昭的神情很是冷漠, 那是修仙者对魔族不共戴天的冰冷无情,甚至还夹杂着丝丝怨恨。
一点都不像照玉。
裴戚晏不明白。
为什么他们明明长得一模一样, 可是他的照玉哥哥怎么就不见了?
盛昭没有再重复第二遍,他神色冷厌道:“我真是后悔,我为什么救了你。”
照玉的舍身相救, 是裴戚晏心许的那一刻。
他夜夜都会回想那一幕,辗转反侧, 夜不能寐,红衣飞扑抱住他的那一刻, 裴戚晏觉得这世上没什么风景比照玉更美。
无时无刻不在的心悸。
就这么被一言否定。
裴戚晏所有与照玉美好的幻想跟热切的心动,被无情地摒弃, 甚至被希望从来没发生过。
他抬手捂了捂胸口, 有些奇怪这里怎么空落落的一片,没有跳动的触觉。
安静,冰冷。
空荡。
盛昭站在窗边,昏黄的夕光透进来,将红衣染成温柔的暮色, 他眼睑垂下时,神色被掩盖,似乎照玉又回来了。
“魔尊?呵。”盛昭一出声, 裴戚晏一触即碎的梦就破了, 他听见盛昭道:“你满口谎言, 戏弄于我, 与齐韧纷争不断,也是为了将我当成挑逗齐家的棋子,如今还要留我在魔界折辱。”
“是因为我是仙尊的徒弟,想辱我们修真界的名声罢?”
盛昭轻吸一口气,眼神徒然凌厉:“我不会给你辱我师门的机会。”
“裴戚晏,我就当我瞎了眼。”
“我就当……晏七死了。”
盛昭喃喃说罢,惨然一笑。
他红衣被风吹得猎猎,仰身往下一倒,从窗旁跳落下去。
“不!”裴戚晏恍然醒神,目呲欲裂。
他猛地扑到窗旁,魔气迅速往下,一霎包裹住半空中的盛昭。
红衣在空中被风吹得盛开,又骤然被浓稠的黑雾萦绕,盛昭被魔气包裹住,还未反应过来,魔气就变幻成裴戚晏。
他被裴戚晏紧紧拥在了怀里。
压迫得快要呼吸不过来的一个拥抱。
里面是满满的恐慌、害怕,还有小心翼翼的呵护、珍惜。
裴戚晏缓缓躬下身,弯下来的脊骨饱含着痛楚,他的脸紧紧地埋进盛昭的颈窝中,神经质般,不停地深呼吸着。
热气一股股打在盛昭的肤上。
抱着他的人全身在不停地颤抖。
盛昭缓缓阖上眸,没有出声,他深呼吸一口气,想问些什么,又说不出任何一个字。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听见裴戚晏一句压抑着的哭嗓:“哥哥……你别这样。”
他是败者。
裴戚晏认输了。
滚烫的热泪落在盛昭的脖颈处,一滴又一滴地涌下,裴戚晏颤着声:“我害怕。”
“哥哥,我求你了,你不要再这样吓我了。”
裴戚晏额角的神经疯狂跳动着,那块地方丑陋到有些可怕,他痛苦地闷哼一声,魔角从皮肉中伸了出来,他嗓音沙哑地不成人样:“哥哥,我要疯了。”
魔很难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们比修真者更容易神智崩溃,魔台破碎。
裴戚晏低声:“我好疼。”
混乱着的识海疼,两侧的额角疼,长出的两个角也很疼……最疼的,是裴戚晏以为刚刚在他左胸腔里消失的那颗心脏。
盛昭终于出声了,他一字一句:“晏七,如果你心里有照玉,那我求你,杀了我、放我去死。”
“好吗?”
心脏在迅速地充血鼓胀,疼得裴戚晏近乎要窒息而亡,裴戚晏咽下喉腔里的血腥味。
他突地笑了:“哥哥,说什么傻话。”
“你肯定是睡糊涂了,再睡一觉就好了。”裴戚晏瞳孔深紫,浓郁地近似黏稠的黑,他喃喃了一句,将中了幻术而昏睡过去的盛昭抱回房。
他怕他失控,会误伤盛昭。
裴戚晏步伐踉跄,没走几步就跪倒在地,他终究是没忍住,痛苦地跪伏下身,他埋进了盛昭的怀里,什么都不想去想,怀着熟悉的温暖,闻着熟悉的轻香,哽咽出声,木然地流着泪。
红裳与黑衫交缠,在地面上绽开了一朵浓墨重彩的死亡之花,它即将枯萎,却又倾尽全力盛放着最后的艳色。
裴戚晏的血都冷了,他的神智才堪堪平静下来,抬手抹了一把泪,他仰首极为嘲讽地笑了一声。
兴许这就是因果,一报还一报,他撒了慌,那别人也能对他有欺骗。
裴戚晏唯一庆幸的是,他的照玉哥哥……盛昭除了身份的隐瞒,对他也有真心。
裴戚晏跪了许久,才等来盛昭的苏醒。
此时已是深夜。
盛昭一睁眼,就在一片昏暗中对上一双死寂的紫眸,他眨了眨眼,有些茫然,似乎搞不清自己为何会昏睡过去:“你做了什么?”
裴戚晏低声:“我怕我情绪失控。”
“哥哥,我可以解释。”
裴戚晏不给盛昭开口的机会。
“我欺骗了哥哥,隐瞒身份,还对哥哥撒了一堆的谎,这些我都承认,是我错了。”裴戚晏深吸一口气:“可我对哥哥是真心的。”
“我对哥哥说的经历没有作假,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我没有兄弟姊妹,也从来没有人帮过我。”
“如果我不杀人,就不会有今日的魔尊。”裴戚晏声音很轻:“我是无恶不作,可我也迫不得已。”
“如果哥哥讨厌我杀人,我可以……代表魔界向修真界求和,暗地里我也不会再对修真下手。”
盛昭瞳孔紧缩,不敢置信地问:“什么?”
裴戚晏用指腹轻轻按住了盛昭的唇:“嘘,哥哥先听我说。”
“除了这个,我对哥哥的感情也从未作假。”裴戚晏低低的嗓音一哽,他深吸一口气,很难受似的:“这么多年了,我第一次知晓拥有一个家是什么样的感受。”
“我也不想欺骗哥哥。”
“可是我怕,我什么都说了,哥哥就不会再教我认字学棋,不会为我做好吃的,也不会纵容睡不着觉的我趴在你怀里。”
“我从未拥有过。”
“所以,最害怕失去。”
“那次法阵,第一次有人会在生死关头抓住我,而不是再将我推出去。”
裴戚晏笑了一下。
他年幼的时候,正值魔界混乱之时,小孩子是那时最美味的食物,也是最容易牺牲的东西。
裴戚晏经历过太多的背叛,才知道他的哥哥那一拉是多么难能可贵。
这个世上,只有哥哥是他能紧紧握在手心里的。
裴戚晏抱紧了盛昭,贴在盛昭的脸边:“我留下你,也不是为了折辱你。”
“是因为我……心悦哥哥。”
“我喜欢你。”
“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
裴戚晏一连说了三次,一次比一比重,话音落到最后,甚至出现了浓重的鼻音。
他似乎又哭了:“哥哥能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
盛昭在黑暗中沉默了很久。
他道:“如果你敢再骗我。”
裴戚晏呼吸都颤了颤,他如获新生,心脏又活了过来,在胸腔里跳得欢快,他的紫眸一点一点亮起来,语速飞快:“那就让我不得好死!”
他该庆幸,他的哥哥是一个容易心软的人。
裴戚晏像只大狗狗一般在盛昭身上蹭了又蹭,蹭得乌发凌乱,他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压抑着喜悦,小心又轻声地问:“那哥哥是答应了吗?”
盛昭被裴戚晏蹭得心烦,可他手脚无力,只能任人摆弄,他蹙眉:“什么?”
裴戚晏勾唇:“我心悦你的事。”
盛昭抿了抿唇:“瞎想什么,你对我不一定是喜欢,兴许是依赖呢?”
“你这声哥哥我既然受着,我就不会——”
“可是我不是晏七,哥哥,我不小了。”裴戚晏意有所指,他又道:“我分得清。”
盛昭冷着脸:“随你怎么想。”
裴戚晏有些难过地垂下眸。
“放开我。”盛昭气性未消,还是冷漠极了,他对裴戚晏道,“地上冷。”
裴戚晏殷切地将盛昭抱上了床,低低地笑:“都怪我考虑不周。”
盛昭:“太黑了。”
裴戚晏手一挥,室内的灯芯一闪,火光升起,昏黄的光线瞬间照亮了整个房间,“好了。”
盛昭眉眼冷冷垂下:“把我手脚无力,用不出灵力的后遗症给解了。”
裴戚晏有些为难:“万一哥哥又趁我不注意乱跑怎么办?”
身体酸软,就没有力气跳窗了。
裴戚晏怕盛昭生气,又道:“哥哥,你等我明日将这扇窗封死了,房间内尖锐的物什磨平了。”
“就给你解开。”
至于盛昭的剑,裴戚晏就不收了。
因为本命剑无论如何,都不会伤主。
盛昭抬眸看了裴戚晏许久,忽地问:“你想锁着我,把我变成禁脔?”
第87章 嫁衣
“草他娘的, 那群小白脸就没停过!”
边域,隔着层结界,魔族士兵指着结界那头的修士骂道。
自从他们尊上主动向修真界递了那狗屁的求和契约, 那边的小白脸跟磕了药似的, 整整唱了三天的歌!跳了三天的舞!
不带停的。
“我还真有点好奇,尊上从修真界带回来的美人得有多好看, 能让尊上的脑子都丢在床上了。”
此话一出,魔族士兵皆淫邪地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尊上是个男人,只要是男人, 就跟他们都一样,逃不了胯下那二两物。
但魔族接受得了暴政, 却绝对不会承认一个昏君。
“笑屁笑!都让人骑到我们脑袋上作威作福了,还有心思笑得出来!”
将领把酒坛晦气地一砸, 听着耳边的歌舞声越发烦躁, 他怒吼道:“从没有哪一任魔尊,让我们魔族这么憋屈过!”
“裴戚晏他算个屁的尊上!”
没有魔族敢出声附和。
尊上到底是尊上,即使他要美人不要天下,可谁敢冒着死无全尸的风险去质问?
将领脸红脖子粗地吼完,讪讪闭上嘴, 可心底却愈发不忿,窝囊废也配当魔尊?此时任何一个魔君都比裴戚晏强。
至少他们不会跟那群弱鸡似的小白脸求和。
听说尊上月圆之日还邀魔君大人们参加大婚,笑话, 一个修士, 做他们魔界的魔后。
他笑掉大牙了都!
——
“这是男子的嫁衫, 那边是女子的嫁衣。”裴戚晏低头询问, “我不过我想,只要是红色,哥哥穿什么都好看。”
裴戚晏抱起蜷缩在他怀里、柔弱无骨的盛昭,向高挂着的一件件嫁衣走去,他轻声说着:“这件掺了金丝,在光下会很漂亮。”
“这件我命人绣了玉珠。”裴戚晏执起盛昭无力的手,让他的指尖触碰到一颗颗冰凉圆润的小玉珠,“是我珍藏许久的,哥哥可不要嫌弃。”
“这件宽袖拖摆,穿着会有些累,不过婚期当天我会一直抱着哥哥,哥哥不用担心。”
“这件我让人织了所有奇珍灵兽的鳞片,煜煜生辉,哥哥穿着一定很好看。”
……
裴戚晏一件又一件地介绍过去。
“到小姑娘才会穿得嫁衣了。”裴戚晏用盛昭的手去抚那滑顺的绫罗绸缎,轻声道:“听说每一件都有配对的肚兜,大红色的肚兜,带子细得不行,而且女子的嫁衣里是没有亵裤的。”
盛昭眼睑轻颤。
裴戚晏勾唇:“那哥哥当日可就得光着两条腿,被我抱着走来走去了。”
盛昭不出声。
裴戚晏神色慢慢沉下来,他眼神阴鸷得可怕:“哥哥还不肯睁眼看吗?”
盛昭只是别过了脸,全身都写满了抗拒。
裴戚晏静静瞧了盛昭很久:“哥哥又闹脾气,哥哥不选,我来选如何?”
“不如……就这件吧。”
盛昭还是忍不住,睁眼去瞧了。
朦朦胧胧地探出视线,却看见一件高挑的女子衣衫。
大开的领口,叉开到大腿根部的裙摆,一根细绳连着的红肚兜,薄薄的一层布料,穿上去根本掩盖不住肉色的肌肤。
盛昭耳根通地红了,大片的粉晕蹭地从他的颊尖蔓延至他细长的眼尾处,似乎还会羞涩地冒出热气。
活色生香。
瞧得裴戚晏移不开眼。
盛昭咬牙:“裴戚晏!”
裴戚晏眼睛亮了亮:“哥哥终于肯理我了。”
盛昭:“你个混账!”
那天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当盛昭“禁脔”二字话音刚落,裴戚晏就立刻否认。
速度快到好像在心虚什么。
为了避免盛昭又想不开,以为他要受别人折辱,裴戚晏还立下死誓,说绝不会让盛昭当他的禁脔。
但下一句,却是登徒子的话。
“不当禁脔,当我的妻子。”
盛昭气得没扇裴戚晏一耳光,但他手脚无力,灵力还被封印在体内,轻飘飘地一抬手,像是在抚摸裴戚晏的脸侧。
裴戚晏也就愈发固执。
他第二日便给修真界递了求和书,昭告全魔界它们即将迎来魔后。
以至于被裴戚晏软禁的盛昭都有些生不下去气了。
这般得傻,这般得痴心。
似乎裴戚晏跟晏七差的也并不远了。
但且不说盛昭无论无何都不会同裴戚晏成婚的,就凭裴戚晏以“怕他轻生”的借口,实则怕盛昭逃婚,一日复一日的软禁他,也让盛昭拉不下面子。
骂也骂过,打也打过。
没用。
盛昭只能冷战。
可今日他实在是忍不住了,这女裙实在是太过伤风败俗!怎么……怎么能让他一男子穿?
“要穿你穿。”盛昭冷声。
“好啊,我穿。”裴戚晏二话不说便应了。
盛昭:“?”
他诧异地看向裴戚晏。
裴戚晏莞唇:“哥哥,你仔细瞧我。”
他俊美的面庞凑近盛昭,那是一张苍白阴柔的脸,紫眸愈发鬼魅。
“我穿起来,应该不难看吧。”他轻轻一挑眉,问。
盛昭失神一瞬,又忍无可忍:“没脸没皮!”
裴戚晏得意地眯了眯眸,他软下声:“哥哥,我什么话都说过了,我也不想逼着你当这魔后,可我突然求和,修真界肯定认为我狼子野心。”
“但有哥哥在,就不一样了。”
“他们就会相信我的求和,届时,魔、修两界再不会生灵涂炭。”
裴戚晏细细说着:“哥哥也不想看到,每年有数不清的修士死在魔族手下罢?”
“况且,我们只是假成亲。”
裴戚晏乖乖举起四指:“若没有哥哥的同意,我绝不会对哥哥做任何逾矩之事。”
盛昭神色犹疑不定。
裴戚晏继续哄:“而且,大婚当日,我一定将哥哥的脸遮得严严实实的,保证谁也瞧不出你就是剑宗的小天骄。”
裴戚晏蹭着盛昭的颈窝,墨长的发凌乱在两侧,他笑:“哥哥,做我的魔后可好?”
“等你当了魔后,我也不会再软禁哥哥,哥哥那时想去哪都可以。”
只要带上他裴戚晏。
盛昭信了,他很是困惑:“为什么一定是我,你不能随便寻个修士?”
裴戚晏委屈极了:“可其他人我都瞧不上,那可是要在天道面前求证的。”
“哥哥忍心我同别人成——”亲吗?
盛昭干脆利落:“忍心。”
“我可以穿小裙子给哥哥看。”
裴戚晏下了重重一笔。
“哥哥你来挑衣服。”
“让晏七穿。”
“裴戚晏心悦哥哥。”裴戚晏一字一句,“可晏七是实打实想过,哥哥若是他的小娘就好了。”
“哥哥不想有一个小棉袄吗?”
裴戚晏抱紧了盛昭,声音又轻又柔,他嗓音中掺了魔气,将盛昭温柔似水的性情全勾了出来。
一勾出来,盛昭自然是抗拒不能地应下。
只要盛昭应下。
只要晏七穿了。
这个因由便存下了,盛昭就反悔不得。
裴戚晏眼底是深沉的暗色。
第88章 女装
盛昭最后被裴戚晏哄着随手挑了件嫁衫, 之后他就跟见不得人似的一直将脸埋在裴戚晏怀里。
手怀着裴戚晏的脖颈,安安静静的。
裴戚晏好笑:“今日引了处水流进来,我带哥哥过去看看?”
盛昭过了好一会儿, 才闷闷地应了一声, 又道:“我要下地。”
裴戚晏口上说着他手脚无力,担心他受伤, 手上也一刻不停地抱着他,盛昭每每迎上那些裴戚晏下属揶揄的目光,都觉得自己像什么得了专宠的妖妃。
盛昭嗓音变冷, 重复一遍:“我要下地。”
裴戚晏犹疑:“这里铺的是石子路。”
魔宫因为盛昭的到来,各处陈年的血垢都被清扫得干干净净, 每日也不会再随随便便的死魔。
今日盛昭脚下的石子路就是新铺的,走到前面的暗林, 就能瞧见从外引进的小溪流。
幽林暗影,水清见底。
盛昭自然是想亲自走走, 吹吹凉风。
裴戚晏见盛昭又气了, 不得不将人放下,他扶着盛昭,手虚虚环在柔韧的腰上,慢慢携着盛昭走。
就好像,他们又回到了那处水乡。
在黄昏落日, 安静地沿着水边慢慢走。
只是走在他身后的小晏七长大了而已。
他变得比盛昭要高不少,胸膛也宽了许多,可以让他的哥哥安稳地靠在身上。
他是晏七, 也不是晏七。
盛昭突然顿住脚步, 一停, 腿酸得受不住地往后倒。
裴戚晏稳稳地扶住盛昭, 小心问:“怎么了?”
盛昭就躺在裴戚晏怀里,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问:“你喜欢吗?”
裴戚晏一怔:“什么?”
盛昭:“这种能一直走下去的感觉。”
“我经历过凡尘混乱,才更懂得秩序的可贵,好不容易进了剑宗,在宗门那待了五年,我以为我能这么一直……安安稳稳地走下去。”
盛昭吐着真心:“我没料到,江千舟逼我,齐桦也逼我,我逃到了边域,遇见了你。”
“然后还是逼迫。”
“裴戚晏,我只想像刚才那般,简简单单地走在水边,慢慢走一辈子。”
盛昭突然勾了勾唇,他笑得很温柔,似乎下一刻就能落下泪:“可是我也想别人能拥有这份很简单、很简单的快乐。”
“你不要骗我,好不好?”盛昭抚上裴戚晏的侧脸,眼神专注地轻声问。
裴戚晏心中一震,低声回:“我不会的。”
裴戚晏弯下身,他蹭了蹭盛昭的脸。
“哥哥真是世界上最心善的人。”
裴戚晏其实一直存着迷惑,有关盛昭的消息太多太乱,他是不信的,他的哥哥不是传言中水性杨花,先钓走元清剑尊的魂,又蛊走齐少主的人。
果然,听到盛昭的话,裴戚晏才觉对了。
他跟江千舟还有齐桦那两个畜生没什么不同。
盛昭话也说得没错,他的确在逼迫他的哥哥,逼他留下来,逼他跟自己大婚。
而且不惜用尽一切下作的手段,甚至用上了两届的和平去威逼利诱。
但用整个魔界来换盛昭一人。
裴戚晏甘之如饴。
也幸而,他的哥哥是一个不忍心看见生灵涂炭的好人。
盛昭侧了侧脸,躲开裴戚晏。
他吸了一口气,道:“裴戚晏,我想看你穿女子的衣衫。”
盛昭喊的是裴戚晏,不是晏七。
裴戚晏定定地看着盛昭,忽而将人抱起来,往回走,笑着说:“好。”
他边走边低声道:“我不喜欢在水边走,但是有哥哥在,我也会一直、一直走下去。”
盛昭眼睑轻颤,他嗓音变得很轻很轻:“嗯。”。
“你去屏风后换。”盛昭面红耳赤,指着那扇镶金嵌玉的屏风。
他的面前是毫无顾忌地脱着衣裳的裴戚晏。
他趁着盛昭没反应过来,直接褪了上半身的衣服,露出精瘦的上半身,裴戚晏因为是魔族,肤色天生苍白,墨发如泄,垂下来的淡紫眼眸,让他有一种浓墨重彩的诡魅之色。
他歪了歪头,很是无辜:“为什么?哥哥跟我不都是男人吗?”
他俯下身,双手撑在榻上,跟盛昭面对面对视着,盛昭怔了下,被现在强势得过分的裴戚晏冲昏了头脑,满眼都是面前弹性绝佳的裸色肌肤。
裴戚晏眨了眨眼,“哥哥?”
“不,不是。”盛昭居然结巴了一下,他侧过脸,粉晕从耳珠下蔓延,颊尖也白里透粉的。
他磕磕绊绊的,恼怒地说:“去里面换!”
裴戚晏笑:“都听哥哥的。”
裴戚晏随手拿起方才盛昭挑出来的那件女子衣衫,走进屏风后,那是一件深紫色的薄衫,绣着繁复的花纹,再罩着着透明的白色纱衣,绫罗绸缎,顺滑如流水的裙摆堪堪触地。
裴戚晏早就没什么脸皮可言,就算这是他第一次换上这女子的衣衫。
他大大方方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这本该是一件能很好体现女子完美线条的衣裳,裴戚晏勾着唇,当着盛昭的面,缓缓将最后的一条腰带系上了。
盛昭就瞧着裴戚晏用指尖勾着细紫的腰带,将自己的腰线勒了出来。
是美的。
裴戚晏问:“哥哥,好看吗?”
盛昭才回过神来,他面色的绯色愈发浓稠:“好看。”
裴戚晏长得不算英气,穿着它,反而没有不伦不类,的确是好看。
是蛇蝎心肠,带着剧毒的美。
盛昭从榻上靠坐起来,红衣曳地,衣摆下玉脚赤//裸,秾艳的眉眼微扬:“我想为你上妆。”
“好啊。”裴戚晏抿唇笑,倒真多了分女子的柔美。
可他动作上却强势地将美人榻上的红衣美人搂在自己怀里,将人抱了起来。
临时布置的梳妆台上摆满了胭脂水粉,盛昭被囚在穿着女裳的裴戚晏怀里,坐在裴戚晏的大腿上。
不提其他的,魔尊面具下的一张脸无可挑剔。
盛昭只能描了下眉,让人抿了个唇色。
裴戚晏身上的凶戾之气自然是不可能被这寥寥几笔磨平,可他一瞧着盛昭,就不由自主的柔和下眉眼,顶着张美人脸,假扮柔弱地笑着:“哥哥,别动。”
他大掌掐住盛昭细软的腰肢,神色微凝,细致地用指腹沾了艳红色的唇脂,一点、一点抹在盛昭又软又嫩的唇上。
裴戚晏的动作很轻,生怕重了一点,手下的唇尖就会被他弄出血。
殷红色的唇微抿着,盛昭有些不自在地别过脸,又被裴戚晏捏着下巴转了回来。
裴戚晏:“别动。”
“好了,哥哥真好看。”裴戚晏呼吸不由变重,他盯着盛昭的唇,眉眼弯弯,眼神却是暗沉。
裴戚晏缓缓凑近。
盛昭屏住呼吸,红唇与红唇即将碰上的最后一刻,他推开裴戚晏:“我有些困了。”
裴戚晏微微笑着,嗓音莫名沙哑:“那不正好,我帮哥哥将唇脂全弄干净。”
吃在嘴里,含化掉。
盛昭坐在裴戚晏怀里,最清晰地感觉到裴戚晏滚烫的欲望缓缓伏起,他蹙起眉。
裴戚晏轻笑了下,磁性的嗓音贴在盛昭的耳侧,酥酥麻麻一片,他低声道:“算了,哥哥去睡吧。”
他轻松将盛昭抱起,克制地放在榻上。
自己则坐在地上,双臂叠伏在榻上,下巴尖抵在臂弯,认认真真地想看着盛昭入睡。
盛昭:“……”
盛昭:“上来。”
裴戚晏眼睛瞬间亮了:“我能上榻?”
不等盛昭回答,裴戚晏迅速坐上塌抱住了盛昭。
甜头给过了。
盛昭才道:“你不要太过为难郁道友。”
盛昭这两日自顾不暇,
他说的很委婉,但裴戚晏也知晓盛昭是想他放过郁安易,他嗓音微冷:“他拿哥哥当替死鬼,我才不会放了他。”
“我不知晓哥哥跟他在万蛊窟相处时,他说了什么好听的话,让哥哥心软不去怪他。”
“哥哥是好人,我可不是。”
·
魔宫水牢。
郁安易被吊在水面上,下半身浸在水中,脚边还锁了个千斤顶,他的腰酸疼好像要断掉,头顶与脚下两股不同的力道仿佛要将他从中撕成两半。
水中的湿寒之气侵入他体内,下肢骨髓阵阵发疼。
仅仅如此便也罢了。
水里全是交缠的蛇虫。
它们将郁安易的下肢啃噬了个遍,嫌弃泡得发胀的白肉,爬进郁安易的衣服里、身体上。
没有毒。
为的就是这份恐惧又恶心到极点的折磨,密密麻麻的麻痒与疼痛一刻不停,魔气又在蛇虫的伤口中钻入,郁安易眼前一片血色。
他快被痛苦折磨得入魔。
再这般下去,他离疯不远了。
郁安易能清晰感受到他的理智正徘徊到边缘,摇摇欲坠。
照玉现在在哪?他怎么样了?安全吗?有没有被裴戚晏迫害?为什么还不来救他?
照玉……他的主人,在哪?
骤然,魔气瞬间化为实行,狠狠向郁安易腹部踢了一脚。
郁安易猛地喷出一口血,血液飞溅在水中,蛇虫争相扑腾出水花,贪婪地去吸食。
他头昏脑胀,模糊地视线中印出一道暗红色的身影。
“你究竟给他下了什么蛊?”
“你害他至此,他还向我替你求情。”
魔气狠狠扇了郁安易一巴掌,“啪”地一声,郁安易吐出一口夹杂着内脏碎片的腥臭血液。
郁安易他无视水底下那些因为血液暴动的蛇虫。
他舔了舔唇上的血,勾起一个笑。
郁安易看着神色阴鸷裴戚晏,一字一句:“因为你欺他,骗他。”
“而我一句谎话都未说过。”
“他最讨厌满嘴谎言的人。”
郁安易对着逐渐暴怒的裴戚晏,嘴下依旧不停,他眼中是挑衅又不屑的光芒:“所以他原谅了我。”
“而照玉永远不会原谅你了,裴戚晏。”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我鬼混回来啦
宝子们,我的新专栏头像好看咩(暗示收藏bu)
第89章 因果
裴戚晏逐渐攀升的怒气在这一刻停止, 并且迅速回落,他古怪地笑出了声。
他跟一个还在喊着哥哥照玉,连哥哥真实身份是剑宗的天之骄子都不知道的跳梁小丑气什么呢?
“安易, 你说错了。”裴戚晏轻声道, 他扬起一个病态又幸福到极点的笑:“哥哥不但原谅了我。”
“他还同意成为我的魔后。”
郁安易猛地抬起头,目呲欲裂地死死盯住裴戚晏。
裴戚晏眉梢都轻快地挑起:“如果你在我们大婚之日还没死, 我很乐意请你参加我跟哥哥的婚宴。”
“不可能!!!”郁安易厉声叫道,双眼迅速被血色充满,他死死咬住牙, 像个疯子般嘶哑的吼:“一定是你逼他的!”
“裴戚晏!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他从来没有对不起你过!”
“是我害的你,你有仇找我报, 干他什么关系?!”
照玉那么好的一个人,他凭什么要受到这种恶心贱人的逼迫!郁安易一想到他的神被人压在身下侵犯的模样, 五脏六腑都疼得要撕裂炸开。
他怒到面上青筋暴起。
郁安易疯狂挣扎着,激起了水里蛇虫的暴动, 锁链剧烈摇晃后, 换来的是被啃噬的剧烈疼痛。
他精疲力尽,只能无能地盯着不远处的裴戚晏。
裴戚晏嗤笑:“就算我逼他又如何?郁安易,你能为他做什么吗?”
“你不能,你只能像个废物一样在这里拼命挣扎,却伤不到我一分一毫。”
“你护不了他, 而我可以,所以最后是我赢了。”
裴戚晏:“废物。”
他冷笑着丢下两个字,转身就走。
郁安易模模糊糊听见, 裴戚晏在对守着他的魔族阴森森地说:“把他的骨头给我磨碎了, 不然, 你们就替他去死。”
郁安易缓缓阖了下眸, 血液从眼睑处滴落。
裴戚晏说的没错,他的确是个废物。
从始至终,都是照玉一直在保护他。
无论是齐家派来的死士,还是齐韧布下的阵法,抑或者是在万蛊窟里。
一条护不了主的狗,有什么用呢?
郁安易满眼悲凉,他大笑出声,嗓音中全是对自己的嘲讽。
从穿越到这个异世,成功抢了主角的气运后,郁安易一直高高在上,他以为自己凌驾于这个世界所有人之上,把这个世界玩弄于鼓掌之中。
可今时今日,何其讽刺?
郁安易这几日内一直紧紧攥着锁链,不让自己彻底跌入水中的手一松,他掉进狂欢蠕动的蛇虫之中。
死志已生。
·
盛昭是等裴戚晏走了后才睡着的,他一觉睡醒,轻声询问一旁的魔族侍女:“裴戚晏呢?”
侍女弯下腰:“尊上处理事务去了。”
盛昭又问:“几时了?”
侍女回:“快到用晚膳的时辰了。”
那离裴戚晏走之后过了有两个多时辰。
裴戚晏给他下的药会使人生出乏意,让盛昭一睡就睡过了一下午,但时间应该也差不多了。
盛昭估摸着时辰,郁安易心生死志后到现在,应该离入魔不远了罢?恐怕已经自甘堕落成一滩烂泥了。
他这个时候去,刚刚好。
“你能扶我去一个地方吗?”盛昭仰起脸,乌发垂落在脸侧,笑着问。
侍女怔了下,恍恍惚惚地点了下头:“您想去哪?”
“我为您穿靴。”
盛昭抬手止住:“不劳你。”
他笑笑:“怎么舍得让你为我做这些事。”
“女孩子是天生就该被惯着的存在。”
盛昭弯下身,把靴子穿上,整理了下自己的衣着,又仰起脸看着侍女:“抱歉,他给我下了药,我走不动,劳烦你了。”
盛昭笑得很乖。
直到侍女把他扶出了门外都在想,为什么魔后身子比女儿家还要娇要软?
侍女轻声:“您想去哪?”
盛昭:“魔宫的牢狱。”
侍女猛地抬眸,顿住脚步。
盛昭困惑:“怎么了?”
她又想起魔后方才温温柔柔的那一句话“女孩子是天生就该被惯着的存在”。
侍女摇首:“没什么,我带您去。”
“请您不要跟尊上说,是我带您过去的。”
“好。”
她陪侍在尊上与魔后身旁,手中的权力也不是一般的大,起码能在魔宫内畅通无阻。
更别说,她还扶着魔后。
“小心里边的血气冲了您身子。”魔后实在是太娇弱了,走个路都要她扶着,侍女不得不担心。
“无碍。”盛昭走了进去。
传送阵启动的一瞬,他视线骤然一暗,周围全是痛苦的哀嚎,血腥味直冲天际。
侍女冷着眉眼,打了个响指,瞬间出现了一个由紫色魔气形成的薄罩。
隔绝了恶心的血味与吵杂的声音。
侍女有些犹豫:“黑暗里腌臜的东西太多了,会扰了您的眼。”
盛昭:“我有些怕黑。”
侍女沉默地再次打了个响指,还是一片黑暗,但是盛昭能看清东西了,她扶着盛昭继续往前走。
“你不问问我吗?”盛昭瞧了一眼那些囚犯各种各样的丑态,低声问。
侍女莞尔:“我知道您要去找谁,最近进来的人修只有一位,他恰恰好是您进魔宫那一天进来的。”
盛昭沉默半响,只低声说了句“谢谢”。
“他若是来找你麻烦,你就说,可惜了没喝上他跟我的喜酒。”
侍女脚步一顿,她停了很久,道:“我还能再见到您吗?”
盛昭笑笑:“有缘的话。”
盛昭被她带到水牢之前:“劳烦你在一旁等等我。”
水牢之中是只有胸膛以上露在水面之上,垂着头,毫无生息的郁安易,像个死人,血肉都被水泡成发胀的青白色。
“郁道友。”盛昭平淡地说。
他的嗓音不大,却让郁安易浑身都颤了下。
郁安易沉寂的胸膛终于有了起伏的动静,他吸了口气,缓缓抬眸。
水牢里的视线昏暗,而水面上折射出来的光亮刚刚好能让郁安易看清那一袭刻在他心底的红衣。
他看了很久很久,直到双眼酸涩。
郁安易眨了眨眼,血泪从眼尾流下。
“你来了啊。”
你来了啊。
我的神,来救我了。
郁安易死气沉沉的一双眼迸发出一点光亮,就像一片荒芜的死亡之地突然出现了一点生意,那是一朵很美很美的血色曼珠沙华。
它倒映在郁安易似点漆的墨眸中,漂亮得不成样。
盛昭勾了勾唇。
郁安易:“他伤你了吗?”
盛昭:“没有,他很乖。”
郁安易一怔:“那……你是自愿的吗?”
盛昭:“嗯。”
过了很久。
郁安易笑了笑:“恭喜呀。”
他一边笑,眼中的血泪不停地流,难看得要命:“不知道能不能喝到你的喜酒。”
盛昭说得很冷漠:“应该不能,你快死了。”
郁安易松松握着锁链的手徒然收紧:“你不是来救我的吗?”
“不是哦。”盛昭笑着摇摇头,“我只是突发奇想,想来看看你现在这么一副……”
盛昭上下打量了下,“啧”了一声,“像个狼狈落水狗的模样。”
“裴戚晏到现在也还让你活着,真是个废物。”盛昭笑。
“什么……意思?”郁安易突然有些听不懂盛昭在说些什么,他怔了很久,抬起头问:“主人?”
“主人?”盛昭快活地扬起眉梢,“瞧瞧,瞧瞧,这就是风光无限的郁仙君啊,怎么如今变成了我脚底的一条狗呢?”
郁安易一字一句:“这不是你我的因果吗?”
“不不不。”盛昭笑着连声否认,“我们两的因果可不是这个。”
“而是你一百年前,夺我气运之时。”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没人夸我专栏头像好看,我要开始闹了
第90章 我很喜欢
郁安易瞳孔紧缩, 他怔了很久,才反应过来盛昭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眼里的光一点一点地熄灭了。
他的双眼像盛着一滩死水, 空荡荡地看着盛昭。
心有点疼, 又好像是错觉,不然……他怎么感受不到心脏的跳动了?
照玉怎么可能是假的呢。
他救了他那么多次, 盛昭恨不得他去死才对。
对,盛昭才不会去救他。
照玉是骗他的,是骗他的!他心生爱慕的人绝不可能是盛昭!
“照玉, 这个玩笑……”郁安易想挤出一个笑,却怎么都勾不起唇角, 他吸了一口气,血泪流到唇里, 从舌尖酸涩到他的心底,“一点都不好玩。”
盛昭歪了歪头, 四处看了一下:“郁仙君在喊谁, 这里哪里有什么照玉?”
“只有我,”他一字一句,“盛、昭在呀。”
郁安易徒然攥紧锁链,他呼吸急促,头脑充血, 怎么也不敢相信他被他从前看不起的废物,现在最想杀的人愚弄、戏耍,沦落到今时今日这般地步。
庇佑他的神明从头至尾都是假的!
他居然, 哈, 他居然爱上了他的仇人?!
郁安易攥着锁链的手越收越紧, 它们扎进了他的掌心中, 有些疼。
他想不明白,这点疼痛为什么会让他呼吸不过来,就算是十指连心,他也不应当心脏要痛到撕裂。
“盛、昭。”郁安易咬牙,他突然大笑出了声,狠狠扭过头,姿势别扭地在臂膀上胡乱抹了把脸。
哭个屁。
可越擦,泪才越止不住。
郁安易在嗓子中压抑着哭声,他吸着一口又一口的气,骤然转过头,红着一双眼,恶狠狠地盯着盛昭:“盛昭,盛昭!”
盛昭笑了笑,好整以暇:“我在。”
大快人心。
郁安易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咬紧的牙齿里蹦出来:“你真是好手段。”
“把我们玩得团团转。”
“你报复了江千舟,也报复了齐韧,也报复了我,裴戚晏那个蠢货应该也快了吧?”
“你赢了。”
他说完,整个劲顿时一松,身体往水面下沉去,郁安易面上忍耐地青筋暴起,怒声道:“所以,把他还给我!”
他卑微到极点地哀求,泣不成声:“能不能把照玉还给我。”
他也太没骨气了,郁安易想,但美梦破碎后,他实在是太疼了。
盛昭蹲下身,他轻声道:“可照玉就是我呀,他就在你面前,你仔细看看我,郁安易。”
“你仰慕照玉的强大,崇拜照玉的神秘,因为他次次救你于水火而倾心。”
“这些事,我也可以做到。”
盛昭温柔着嗓音,缓声道:“水很冰吧?它们咬得你痛吗?只要你跪下来向我磕个头,或者亲一下我的鞋面。”
他恶劣地眨了眨眼:“我就救你出来。”
“你也不想这么憋屈地死在这吧?”
“郁仙君。”
郁安易浑身都在发颤:“你做梦。”
盛昭似笑非笑:“照玉就是我,你当照玉的狗,跟当我的狗有什么不同吗?”
郁安易阖了阖眸:“你才不是他!”
盛昭笑得很是快活:“随你所想,如果你改变主意了,随时让人来找我。”
盛昭走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郁安易都在一动不动看着水面,恶心发臭的蛇虫在他眼前扭曲交缠,他似乎要跟它们一起腐烂,最后一丝生机也已消失。
白骨生蛆,血肉腐臭。
它们一起在泥泞里生根发芽。
郁安易松开了手,他沉在水面之下,水蔓延过耳鼻,直到水面空无一人。
水花一圈圈往外慢慢地晕染,水面死寂。
水面上的锁链却一点点地在绷直收紧。
·
被侍女扶回寝宫后,盛昭去沐了个浴,湿发披在肩上,一滴一滴地往下落水,眼尾都晕着惬意的粉。
他手里把玩着一个细小的虫蛹,眉眼微垂,心中徘徊过万千念头。
侍女不太敢去看沐浴完后的魔后,她看着魔后白皙的指尖中那个虫蛹,眼神闪烁。
而后才把方才传过来的消息说给盛昭。
盛昭手中一顿,微挑眉:“他说‘好’?”
侍女点头。
盛昭勾起一个兴致盎然的笑,虽然他料到郁安易会屈服,但他没想到照玉在郁安易心底那么深的位置,这还不到两个时辰,就求饶了。
想罢,他突然问:“你识蛊?”
盛昭反手收起手中的虫蛹。
侍女犹豫点头:“只会一点。”
盛昭摇首:“无碍,你可知哪里会有噬心蛊?”
侍女一怔,蹙眉细细思索:“噬心蛊世间罕见,且剧毒无比,不妨让我代您去问问魔宫中的蛊师?”
盛昭:“劳烦。”
裴戚晏是在夜里回来的,他一进门就瞧见灯下翻着玉简,眉目柔和的盛昭,“回来了?”
“嗯。”裴戚晏颔首,他皱眉随手找了个干净的帕子,站到盛昭身后,用帕子轻轻搂住湿发,慢慢擦着。
“哥哥以后记得要擦干发。”裴戚晏想了想,笑,“也可以不用记得,哥哥等我回来,我来帮哥哥擦。”
盛昭斜他一眼:“好。”
裴戚晏手下一顿,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擦着。
可能是幻听。
哥哥怎么可能答应让他擦一辈子的湿发。
“哥哥乏了吗?”裴戚晏突然问,他缩了缩指尖,喉结紧张地轻滚,擦发的手也停了。
定定看着盛昭。
盛昭摇首:“怎么了?”
裴戚晏深吸一口气:“哥哥,那个小镇子建好了。”
“你想……去看看吗?”
火烛上的灯光轻摇,昏黄的灯光照在盛昭身上,他浅浅地勾了下唇:“好。”
裴戚晏就像辛辛苦苦做出一个珍宝,带着真心与珍宝去表白心上人的愣头青,生怕心上人不接受而惶恐不安。
听到心心念念的所想,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真实感。
“哥哥不生气了?”裴戚晏小心翼翼地问。
盛昭好笑:“我气什么?”
“这份礼送到我心坎上了,再说,都到这个地步上了,我也不会还跟你置气。”盛昭伸手戳了戳裴戚晏的额角,眉眼弯弯,“好了,还不快带我去瞧瞧。”
裴戚晏瞬间抱起盛昭,原地转了个圈,红衣与黑裳交缠飞舞,他笑得很傻,又觉心底开心得要紧,急不可耐:“这就去,这就去!”
盛昭的药性被解去一半,又被裴戚晏蒙住了双眼,他的手被塞入一只宽大的手心中,紧紧握住。
裴戚晏:“哥哥跟着我走。”
考虑到盛昭怕黑,黑布没有全部封死光线,盛昭眼前还是能看见模糊的光晕。
他被裴戚晏牵着慢慢走。
“哥哥小心,前头是个门槛。”
“要下楼了,哥哥别怕,我在。”
……
他们走了很久很久,徐徐的夜风吹起他们二人的发,三千青丝纠纠缠缠,难舍难分。
盛昭将裴戚晏的手攥得很紧:“还有多久才到?”
裴戚晏转眸看盛昭,盛昭白皙的面上松松绑着层黑布,蒙住了一双乌亮的双眼。
但他能透过那层布,看见哥哥眼里对他的依赖。
哥哥的手……好软。
裴戚晏抿起唇笑:“就快到了。”
盛昭感概:“好快。”
明明走了很久,盛昭却说很快。
裴戚晏久久说不出声,心跳如雷贯耳。
盛昭歪了歪头,笑着问:“怎么不走了?”
“砰、砰、砰——”
哥哥笑起来好好看。
裴戚晏心悸得厉害,他语无伦次:“很快吗?快到了,不是,这就走。”
“这就走……”
摘下黑布后,盛昭面前还是一片漆黑,他眨了眨眼:“这是?”
他四处看了看,小镇子里多出了一个突兀的瞭望台,很高,盛昭跟裴戚晏就站在上面,俯视整个镇子。
只是这个小镇子没有一家一户亮灯,屋檐处也没有人挂着灯笼,每一处都是黑暗的。
裴戚晏:“哥哥,你在这等等。”
裴戚晏道完,就向高栏边走去,他一边走,身上一边释放着魔气,魔气丝丝缕缕地向周遭涌去。
紧接着,一盏、一盏、又一盏的灯慢慢亮起。
等裴戚晏转身看向盛昭时,他身后是万千家家户户亮起的灯,街道上每一处灯笼都燃了起来。
张灯结彩的,好不欢喜。
裴戚晏淡紫的眼眸弯着,扬着唇笑:“哥哥快看!”
盛昭眼前的整个世界似乎都因他而亮起了,这个小镇子也随之活了,人间烟火气充斥其中。
他怔了很久,眼前忽然觉得有些酸涩。
盛昭用手掩起面,咬着下唇,小巧的鼻子一抽一抽的,轻吸着口气。
裴戚晏一下子慌了,他跑到盛昭面前,慌张地道:“哥哥怎么哭了?你不满意的话骂我打我也行的,不要让自己难受好不好?”
“我见不得哥哥哭,哥哥一哭,我也很难受……”
盛昭抬手抱住了裴戚晏,他抱得很突然,手收得很紧,以至于裴戚晏没反应过来,一下僵在原地,话也卡了壳。
胸腔滚烫的情绪在热烈的翻涌,那颗心脏“砰砰砰”地跳得很快,裴戚晏喉间一涩,抬手小心翼翼回抱住了盛昭。
手掌轻拍了拍盛昭的背,嗓音轻到就好像裴戚晏怕把这一场美梦给吹散了:“哥哥,别哭。”
盛昭的嗓音里带着哭腔:“谢谢你。”
“裴戚晏,我很喜欢。”盛昭仰起脸,眼睑湿漉漉的,一字一句:“不止是礼物,还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