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昭寻着桂花香,来到了那家糕点铺,深吸一口气:“好香啊。”
齐桦眉心微皱,眼睁睁看着盛昭买了一堆,他心底格外排斥。
这些东西能吃吗?随随便便地摆到铺口,没有东西遮盖,在齐桦眼里,这糕点脏得跟毒药没区别。
盛昭好心地问:“齐桦,你吃吗?”
齐桦:“我不——”
刚张嘴,就被盛昭塞进嘴里。
盛昭:“你尝尝嘛,很好吃的。”
齐桦的唇甚至碰到了盛昭的指腹,对方拿着精细好看的糕点,指节处跟糕点一样有粉又嫩。
盛昭眼神期待地看着他,琉璃瞳映着光,在人群喧嚣中,眸底只盛着他一人。
齐桦不知怎么,顺从地咬下一口,刚咬下就后悔了,他怎么就被鬼迷心窍到主动去吃毒药了?
他得赶紧将盛昭送走,见鬼的自由,若是自由是眼前这样,不要也罢。
但到底吃进了嘴里,在盛昭缩回手之后,齐桦只得嚼进了肚。
舌尖便尝到鲜香的甜,满嘴都是桂花香气,糕体又软又糯,薄薄的表层酥脆,只他咬了一小口,没吃几下,就全没了。
齐桦口中还在回味,竟是意外的好吃。
他眯起眸,看向盛昭手上的糕点。
糕点被他咬了一个小口,里头的白色流心便流了出来,还在散发着热气,粘稠地沾在了盛昭的指腹上。
他举着糕点,又凑在齐桦唇边:“好吃吧,你快吃,都流出来了。”
齐桦本想拒绝,又因口中留着那股清甜的味道,莫名其妙就又吃了一口。
欲罢不能地一口又一口,全吞进了肚。
还挺好吃。
甚至到最后,含住了盛昭的指腹,舔进了上面的流心跟酥碎,直直盯着盛昭,吞进腹。
齐桦吃完又像没事人一样,餍足地微眯眸。
盛昭有些怔,看看手,又看看齐桦,沉思片刻,拿出帕子擦净手,自己也拿出一块糕点,吃了起来。
齐桦:“多谢盛道友。”
他心道,盛昭果然好骗,看见自己没有当回事,也就不好意思再说出口。
还年轻,但也太好糊弄了。
他不知晓的是,盛昭虽然恶心,但心底却有一种快意,他知晓齐桦最好面子,尊卑时刻都放在心里头。
而如今却躬下身,将他手上的污秽舔净。
盛昭勾唇,将打开的油纸包递到齐桦手上,他嘴里吃着,没空说话,简洁道:“吃。”
齐桦也不排斥了,拿出一块吃了起来。
他们二人一边吃着糕点,一边并排走着,没多久,拥挤的人群便稀疏下来。
些微惬意涌上齐桦心头,他第一次这般不合礼,在人来人往中便吃着东西,却没有越界的忐忑,而是轻松。
齐桦眼中出现了真实的笑意,他微微侧眸,看着旁边的盛昭,对方塞满了嘴,双颊鼓起,倒是有些可爱。
看见了什么好吃的,便会买回来跟齐桦一起吃,一边走一边跟齐桦说些趣事。
满是糖渍的葫芦串,油滋滋的烤鸡……
舞动的木偶戏,小巷中各种样式的酒……
人群之中,没有人会在意你是何人,又会做出什么举措,齐桦甚至觉着他一直以来的假面都有些许松动。
他瞧着笑语晏晏的盛昭,心想,这人,还是有些意思的。
他再玩久一些,再送还给剑宗。
不急。
黄昏时分,他们歇到一处酒楼里。
底堂人声鼎沸,就连厢房里的盛昭与齐桦都听见底下的谈话声。
盛昭拿出刚刚特地买的竹酒,放到桌子上:“这坛酒我跟我师兄们都喜欢吃,给道友也尝尝。”
齐桦颔首:“好。”
盛昭倒酒,有些好奇地看着齐桦手中的折扇,问:“齐道友,你这捐扇为何一片空白?不作画,也不提字。”
齐桦微勾唇:“自有用处,以后你就知晓了。”
他话音刚落,底堂便有人高声惊道:“什么?元清剑尊修为尽失?!”
齐桦听罢,他缓缓抬眸,直视面前瞬间僵硬的盛昭,轻声道:“你骗我?”
第26章 道歉【三】
底堂的交谈声一瞬沉寂, 又霎时比先前更加吵闹,一开始出声的人还在说着些什么。
“剑尊还受了伤,满身是血!”
“而且听人说, 剑尊当时硬撑着来那什么道侣大典, 将仪式全做完了,才倒过去。”
……
众人惊叹, 叽叽喳喳的喧闹声越发的大,所有声音交叠,竟再也听不出清晰的话语。
而厢房内的二人听完。
盛昭头脑发懵, 有些怔,他突然站起来。
齐桦反应迅速, 他站起的同时,手中折扇瞬间大张, 扇尖戳出利刃划破空气,绢面也一瞬四分五裂。
他上一刻还在与盛昭说, 用处以后就能见到, 结果下一刻,就对盛昭展示出。
盛昭被吓住,抬眼看齐桦:“你干嘛?为何对我出剑?”
齐桦温声道:“盛道友,在下生平最讨厌有人愚弄于我,你竟然骗了我, 就必须留下代价。”
盛昭没反应过来:“什么愚弄?什么骗了你?你在说什么?”
他轻轻皱眉,抬手覆上腰间剑柄,眼神戒备。
二人对峙, 场面一触即发。
齐桦笑容未变, 神色故作犹疑:“那为何道友急着想走?”
盛昭一下嗫喏起来, 犹豫半响, 还是将事情道清:“江千舟虽然想对我……,但是他先前对我还是挺好的,他出了事,我想回宗看看。”
“况且——”
齐桦眉头微皱,意识到自己误会了什么,他主动收起折扇,问:“况且什么?”
若是盛昭骗他,将江千舟弄成那副模样,便不会敢回剑宗,他压下心中存疑与被人欺骗的阴郁。
盛昭有些不好意思,双耳都染上了粉:“他昨晚想……咳,我提前有准备,给他下了药,他便没有强迫我的能力了。”
齐桦心中阴郁慢慢消去:“然后?”
盛昭认真道:“然后我便走了,一直在躲着,就怕被他们抓去,让我去那什么道侣大典。”
他眼神困惑:“可我当时没有伤他。”
齐桦手上捏着折扇,继续问:“你心中难道不愤恨?他那般强迫你,气上心头之下,盛道友还能控制住自己吗?”
“换做是我,若有人对我有这般恶欲,千刀万剐都不为过,更别说,盛道友性子可比我急多了。”
齐桦心中还是不肯相信,话也说得格外过分,他带着恶意,步步紧逼。
盛昭反应过来之后,气得眼尾发红:“你不信我?!”
齐桦也不知怎么,瞧着面前被他逼至分外委屈,又分外气氛的青年,温声道:“我没有不信你,我心中也为道友感到气愤。”
他面带怜惜,语中却恶意满满:“可在旁人碰你、摸你、亲你、抱你之下,你反抗不得,好不容易逃脱困境,当真不会报仇吗?”
“我都说了我没有!”盛昭气得拔剑,他将剑丢至桌上:“我的剑,没有染过人血。”
“你姓齐,齐家人不是最会看这个了吗?你大可以查看!”
齐家以起死回生出名,代代都出神医。
而药修对血腥也最是敏感,更别说还是齐家少主的齐桦。
齐桦垂眸,他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这剑实在太干净了,只轻微一撇,就能得知答案。
青年的确未沾染过半分血腥。
他有些稀奇,修真界没杀过人的修士实在太少,可以说是凤毛麟角。
一点都不想他,齐桦想,他的折扇之所以空无一片,全因杀人太过频繁。
齐家表面风光,背地里维持这风光的阴暗手段却不在少数。
杀一人便溅一次血,久而久之,齐桦也懒得去寻上好的字画做扇面
盛昭见他一言不发,心中冷笑,他口中说得也无错,江千舟身上的伤,不都是江千舟自己自愿弄伤的?跟他有何关系?
表面却怒意也渐起,他憋得眼中都沾上了水意:“我也没有用别的利器去伤他。”
“他当时还没来得及碰我,就被我药倒了。”
“你若是还不信,需要我脱衣自证清白吗?”盛昭一字一句。
齐桦也回过神来,听到盛昭的问话,又瞧见面前人眼角含泪,气得粉面含春,跟那糕点一样糯,忍不住意动。
他强自压下。
经过这么一出,齐桦心中对盛昭的怀疑彻底消失,他歉意道:“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实在对盛道友感到抱歉。”
他躬身拱手,主动道歉。
齐桦弯了腰,自然没看见盛昭那一刻脸上唇角轻勾。
盛昭心道,成了,没浪费他特意带齐桦来酒楼这种人多口杂之地。
齐桦城府极深,这也是为何他三番五次去尝试打消对方心中疑虑,只有取得信任才好展开下一步。
齐桦再起身,就看见盛昭冷着脸:“尤延,走。”
桌上的剑听到主人唤,便立刻回到剑鞘里。
盛昭转身就走,一副气得要命的样。
齐桦不知为何,有一瞬心慌,他拉住盛昭的手腕,缓缓攥紧:“盛道友?”
盛昭冷眼瞥他:“干什么?松手。”
齐桦头疼,有些不好受,青年一直笑容喃喃地对着自己,如今是头一次对他冷下脸。
他心中后悔,方才的话确实说得有些过分了。
“我向道友道歉,你想要什么补偿?”齐桦道,“我都能给你。”
盛昭更气了,一把甩开齐桦的手:“齐桦,你拿钱来打发我?你觉得我缺吗?”
“我当你是好友,可你心中对我无半分信任,出了事,便将刀刃指向我,下一刻就开始咄咄逼人。”
齐桦看向手中骨扇,那刀刃还未收回。
盛昭吸了口气,又道:“愚弄我的人是你才对罢,你竟然心中从未将我视为友,我们二人不如分道扬镳。”
他话说得决绝,没留半分余地,语罢,当即抬脚。
齐桦看着青年的背影,红衣张扬。
年轻人果然恣意妄为,行事真果断,说走就走。
他不想去拦。
出手一次已经够了,齐桦不会去第二次落自己的面子。
但他心中莫名发闷,桌上还摆着那坛酒,他们还一口都未喝,其余的一堆零嘴也还未吃完。
齐桦想,盛昭如此好骗,不排除江千舟故意放出信息,钓盛昭这条鱼主动游回鱼钩上,不然在剑宗里,有谁敢伤江千舟至如此之重?
而盛昭回到剑宗,就真不好说能不能再逃出来了。
毕竟有了一次,江千舟就不会再允许第二次发生。
莫名地,一想到盛昭真的被江千舟压在身下,齐桦眼神便愈发晦暗。
他朝窗外垂眸一看,盛昭果然朝回剑宗的方向走去。
齐桦静静看着,眼见盛昭快要走远,他微叹一口气,带着那坛酒,翻身下楼。
足尖轻点,便落至盛昭面前。
齐桦打眼一看,却见盛昭正抬手擦着泪,被突然出现的他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放下手,冷哼一声:“你追来干什么?”
齐桦心底好笑,他以为果敢的青年,居然在偷偷一个人哭着鼻子,心中也是有几分在意自己的吧?
不然,怎么会落泪呢?
他又觉有几分可爱。
到底是年轻,以为自己冷哼一声,语气硬邦邦一点,便能让人忽略那双眼眶发红的黑瞳,忽略嗓音里的哭腔。
齐桦再一次道歉:“道友,我并未有拿钱消事之心,只因我一向如此,下意识便……”
他苦笑着摇首:“算了,终究是我的错。”
齐桦抬起折扇:“这扇子吓到了你,便将他毁了罢。”
“别——”盛昭还未来得及阻止。
齐桦双手一折,轻松便折断骨扇,他瞧着面前发怔的青年,已不在冷着脸,倒是好哄。
左右不过一把扇子,折了还有无数把,他想。
“道友不是想吃酒吗?”齐桦笑:“我自罚三杯,向你赔罪如何?”
盛昭又哼了一声,但也软下面色,应了:“行罢。”
盛昭又想到什么,犹疑:“可是我想回剑宗看看江千舟的伤势,如果不是我迷昏了他,他也不会被人所伤。”
齐桦心底轻嗤,天真。
面上却认真同盛昭说清:“依在下看,剑尊是在布饵,他没有大肆宣扬,叫人来抓你,是怕你逃得更远。”
“如今则是他的苦肉计,他要你生出愧疚之心,自投罗网。”
盛昭皱眉:“江千舟也太坏了。”
齐桦颔首:“道友莫要上当。”
盛昭眉间还是有着担忧,思索片刻,才下决断:“那我们吃酒去罢。”
他们二人便又恢复到之前相伴而行。
走了许久,齐桦见盛昭又开始新奇地望着周围,问:“道友原谅我了吗?”
盛昭不甚在意,笑:“原谅了,我不是那种小气之人。”
齐桦见到他的笑,有一瞬庆幸。
庆幸他去将盛昭拦住了,也幸好将人留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好的,齐渣他完了。
·
假“姜太公”:江千舟
第27章 醉酒【一】
或许是氛围正好, 月下对酌,微风徐徐。
或许是面前人大口吃酒,有一搭没一搭说着些不重要的话语, 让齐桦不用像从前那般, 在心底琢磨每一句话背地里的意思,分外惬意。
又或许是盛昭笑得太过好看, 灯下红裳,粉面秾艳。
齐桦喝得很厉害,他似醉非醉, 勾着唇,听着盛昭聊他在剑宗里遇到的趣事, 时不时温声附和几句,又是一杯酒入肚。
最后盛昭醉倒在桌上, 嘟囔着什么,眼睑半阖间沁出水意。
齐桦轻声:“盛昭?”
盛昭迷迷瞪瞪撑起来, 轻哼:“嗯?”
他哼完, 又倒了下去。
齐桦将酒杯放下,眼神清醒,面上无半分醉酒后的酡红。
他垂眼静静看着盛昭,没有了伪装,双眸里是一片的冷然, 漆黑似深渊的瞳孔却比平日少了很多晦暗与阴翳。
虫鸣鸟叫声此起彼伏,酒馆里的厢房处沉寂得过分。
齐桦看着盛昭,一错不错。
他想, 这便是属于盛昭的生活吗?没有杀人于无形的言语陷进, 没有各种样式的斤斤计较, 简单得可怜, 却也过分得快乐。
齐桦尝到了其中的甜意,终年沉寂的心竟有些发热般得滚烫。
他发觉到,眼中暗沉便愈发深。
不得不说,这人是有些意思。
齐桦心中又开始比较,是贪恋一时之快?还是早日将盛昭送回剑宗,不要耽误时辰。
不若就趁此时盛昭醉酒,意识不清之时,将他送回剑宗?届时不仅江千舟承他一个人情,就连那九天之上的无妄仙尊也承他一个人情。
齐桦意动,又有些纠结,这么有意思的人,他还没玩够,就要送到江千舟的床榻之上?
凭什么呢?郁安易是江千舟的,凭什么盛昭也是江千舟的?
他站起身,动了动腿,去踢伏在桌上的盛昭,用力不大,却让盛昭后仰倒至席间。
后者迷迷糊糊睁开眼,仰躺在坐席上,去看站着的齐桦。
被那双眼盯着的时候,齐桦甚至僵了一瞬,有一刹那,他以为盛昭一直都是醒着的。
下一刻盛昭的反应却让他松了一口气,前者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被酒醉软的嗓音黏黏糊糊地抱怨:“你是不是,踢我了?”
齐桦微眯眸,眼神审视。
盛昭却抬手,猝不及防将齐桦一拉。
太过突然,齐桦踉跄着半跪在地,而盛昭也借力起身勾住齐桦的脖颈。
红衣缠着白衣,他们乌发逶迤一地。
盛昭眼尾红得厉害,眯起眸时艳得让人呼吸一窒,酒息醉人,呵气如兰。
贴在齐桦的耳畔,轻声:“你个,坏人,我记住你了。”
齐桦转脸看他:“盛道友醉得也太厉害了,看花眼了吧。”
若不是盛昭眼神迷离,齐桦会以为盛昭是在装醉。
盛昭一听,认认真真地去瞧齐桦的脸,半颗眼都不舍得眨,瞧了半响,笑:“我醉了?”
“好像是醉了。”
齐桦的手却搭在了盛昭的后脖颈,勾住对方的衣领。
青年红衣松垮,轻轻一拉,便露出大片被酒浸得骨节发粉的皮肉。
上面干干净净,白皙嫩滑,没有一个红印。
齐桦眼神一暗,盛昭说得是真的。
盛昭没有意识到齐桦在对着自己做什么,他忽然道:“齐桦才不是坏人,他救了我,是好人。”
齐桦手一顿,目光如炬,他看着盛昭认真的脸庞,明明双眸茫然,却像是盛着光。
齐桦看了半响,才轻笑一声:“好。”
他将盛昭的衣裳合上。
算了,齐桦心中道,再陪盛昭玩个几天。
——
盛昭一觉睡醒,因为昨夜饮酒,头有些闷痛,但他没喝醉,痛意也没那么强烈。
揉着太阳穴,便看四周的一片狼藉。
齐桦走了之后,他等了很久才睡过去,怕齐桦发觉,也懒得再换一个干净得房间。
盛昭整理一二,刚打开门便是一声温润的“盛道友”。
齐桦昨夜就睡在对门,盛昭看向他身后的里边的厢房干干净净,而自己这间则酒气冲天,酒壶倒了一地。
“昨夜道友喝醉后,在下也醉得厉害,实在没办法再去照料盛道友了。”齐桦解释,眼神带着歉意。
盛昭笑笑:“没事,是我不听你劝,非要喝那么多。”
他话音一转,突地上前两步,抬袖罩住齐桦:“不过,齐桦你不厚道,该罚。”
盛昭以为沾上酒液,又放了一夜的衣袖铁定不好闻,但竹酒清香醇厚,修仙之人又不会沾染污秽,更别说他的红裳也是难得一见的法器。
这一罩,齐桦闻到的倒是酒香与盛昭身上暗香的混合,他忍不住嗅了几口,才反应过来盛昭的心思,闷声笑出来。
这一笑,盛昭也反应过来,羞恼地收回手:“有什么好笑的。”
他气冲冲转身就走。
而齐桦摇着新换上的折扇,慢慢跟上。
盛昭边走边思索着,回头去问齐桦:“你知晓附近有什么适合渡劫的地方吗?”
齐桦眼底有些讶异,他以为盛昭会委婉或者模糊一点问自己,毕竟渡劫这么重要的事,若是不成,必元气大伤。
这么信任自己吗?
齐桦想了想:“剑宗门外那片林子。”
不待盛昭反驳,他又道:“不过你肯定不能去。”
齐桦:“城郊罢,我来的时候看见远处有座无人烟的青山。”
盛昭:“那等下我们去那吧。”
齐桦问:“渡劫?你要晋升元婴?”
盛昭颔首:“我拖得够久了,是时候找个时间晋升元婴了,免得江千舟的人追过来,我对付不过。”
齐桦一句“有我”在脱口而出的边缘又猛地收回,温声:“盛道友的天赋实在惹人羡煞,晋升元婴说得像吃饭喝水般简单。”
盛昭摇首:“并非如此,我先前在金丹与元婴之界也卡了一段时日。”
“是因为在藏林秘境中得了一段机遇,体内的灵气才能积攒足够。”
齐桦想起手下报备,藏林秘境被元清剑尊一剑破了,似乎出了什么大事,但无人知晓。
他一时起了好奇心,问:“什么机遇?”
盛昭笑:“是秘密,不过硬要说,是一段馈赠。”
齐桦眼底阴鸷又起,他心道,是跟江千舟的秘密罢?这段馈赠是否就是江千舟给的?所以盛昭才会对江千舟仍留心软。
这个虚假的故事,在齐桦的猜想中愈发完善,甚至自发填补了许多漏洞。
而盛昭嘴角噙笑,悠闲地哼着小调。
齐桦啊齐桦,你也不过如此。
你自以为谋算天下人,心思诡秘,却不知你才是最好掌控的那枚棋。
他们脚下运满灵力,健步如飞,不到一个时辰,便到了齐桦所说的那片山林。
盛昭从芥子空间中拿出一堆灵符,贴在周边树上。
黄纸隐于虚空,血红朱砂入木三分,活生生附在树上,盛昭步法诡妙,转眼之间偌大的阵法自他脚上向四周蔓延。
白光刺眼,一霎后又消失不见。
齐桦静静地看着,原来不是信任他,而是早有准备。
盛昭张唇,好似同齐桦心有灵犀般,否认了齐桦的想法:“这个阵法能将雷劫的气息完全隐藏下来,否则这么近的距离,等我晋升元婴,江千舟早到了。”
盛昭站在阵中间:“齐桦,你试试。”
说罢,盛昭便出剑砍向树上枝叶。
齐桦站在阵外,却听不到半点枝叶震动的声响,他跨进阵内,声响又骤然出现。
他眼中微微讶异,目含赞许:“盛道友连阵法也精通一二,在下实在佩服。”
盛昭摆手:“偶尔得知罢了,我要渡劫了。”
齐桦依言退到阵外。
盛昭盘腿坐下,他体内灵气充裕,有三生镜的馈赠晋升简直易如反掌,不过片刻,大片乌云便聚集上空,雷劫将至。
雷电从九天云雨之上发出厚重的轰鸣声。
盛昭额头却出现了细密的冷汗,他有心结,他知晓,却不知对他影响能有这么大,以至于心境都开始不稳。
细细一想,又在情理之中。
当年将他修为毁为一旦之人就站在五尺之外,静静地看着他晋升。
盛昭怎能不感到深然的恐惧?
毕竟齐桦只用一动,就能重复上一世之景,而正在渡劫的盛昭没有半分反抗之力。
他忍不住去想,若是邬钰在这,会怎么样?
盛昭无意识地勾唇,那他一定会安心。
盛昭抚上心口上的玉,他紧紧攥着,慢慢才松下一口气,他对自己说——
盛昭,不要怕。
二重阵法一旦开启,阵外之人敢进入半步,雷劫劈得就不是盛昭,而是齐桦了。
此法,唯有邬钰一人知晓。
作者有话要说:
昭昭为什么会,懂得都懂叭
第28章 勾栏之地【二】
雷劫转瞬将至, 盛昭受下一击,喉腔血液弥漫,他闷哼一声。
晋升元婴的幻境也在此时冲击着他的心境。
盛昭仿佛又回到当年被万人所指的高台之上, 寒意彻骨, 疼痛入髓。
灵脉被割断,他的灵气在缓慢流失。
他那时只差一点就能晋升金丹, 而此时,他也只差一点就能晋升元婴。
又是一雷击穿云而下,声势浩大, 盛昭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他下意识感觉到不对劲。
雷劫的威力似乎并不大。
这一份不对劲让盛昭模糊的神智从幻境中勉强拉出, 他抬眸看天上乌云压顶,阵阵雷鸣似古朴的韵律。
他突然意识到这是天道对他的手下留情。
天道心中有愧, 自愿将雷劫降了一等。
盛昭没有比这一刻更清醒地认识到,他已然重活一世, 这一世他的师尊是百般护着他的邬钰。
幻境不攻自破。
盛昭从芥子空间中拿出分别时邬钰给他的那瓶丹药, 他嗅着瓶口,淡淡清香与药香混合。
闻不出是什么药。
盛昭咽下一颗,药力生效后,灵台霎时清明,本该庆幸邬钰准备的丹药救了急, 但盛昭却浑身僵硬。
他指尖发颤,瓷瓶滚落在地。
为什么不是巩固修为,补充灵力的药?而是, 而是安心神, 清心魔的灵药?
邬钰是怎么知晓他晋升元婴时, 遇到的难题在幻境这里?先前他晋升, 邬钰最不担心的就是他的心境如何了。
因为他这一世安逸顺畅,几乎没有遇到波折。
盛昭唇中又溢出一口血,他隐隐猜到了什么,却又不敢细想。
兴许……是邬钰看他最近行为反常,才特地准备的,这也不无可能。
盛昭受着雷击,脑子乱成一片,甚至分不出心去关注一旁心怀不轨的齐桦。
他将最近发生的事在脑中顺了一遍,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在邬钰眼中,他最近行为确实怪异极了,邬钰忧心他的心境出问题也是正常的。
盛昭这才松了口气,集中注意力将剩下的雷劫给渡了。
丹田处的金丹幻化成一个透明、泛着金光的小盛昭,身着白衣,玉雪可爱。
盛昭看了一眼,觉得有点怪,为什么他的元婴穿着鹤氅?他有这么怕冷吗?
盛昭收回视线,他站起身,因雷劫而气息不稳,面色苍白。
齐桦见一切事了,走进阵内。
盛昭即使出逃,也是剑宗宝贝着的天骄弟子,就算齐桦有心,也不敢下手。
况且他并没想伤害盛昭的心思,方才一直细心为阵中人护法。
齐桦注意到盛昭嘴角的血迹,他拿出帕子:“盛道友渡劫可还顺利?”
盛昭伸手,虚弱道:“还算顺利。”
齐桦:“我来罢。”
渡劫后的修士会因雷劫而有一段虚弱期,需要时间来静心巩固修为。
盛昭唇色苍白,平日的张扬劲儿都消失不见,红衣都黯淡几分。
齐桦不知怎么,给盛昭擦血迹的力度轻柔许多。
盛昭乖乖仰着头任他下手,擦完了,又很有礼貌地道谢:“多谢齐道友。”
齐桦“嗯”了声,心底道,倒是也有乖的时候。
盛昭继续道谢:“谢谢你为我护法。”
齐桦笑:“怎么突然与我这么生疏?”
盛昭弯起眉眼,笑了笑不说话。
他们往来时的路走,这次不再急匆匆的,悠闲惬意得像是在游赏山水。
只是盛昭因虚弱走得不稳,气息急促。
齐桦伸出手:“我扶着道友罢。”
盛昭勾唇,顺从地牵上去,低声道谢。
齐桦见他这般乖顺,眼中神色愈发地柔。
很乖。
他喜欢这份乖巧。
他们在城中客栈处滞留了几日,等盛昭巩固元婴。
而江千舟修为尽失、身受重伤的传言也愈演愈烈,而剑宗的人也从未出面澄清过,可再多的消息却不知晓了。
齐桦执扇,若有所思地品着茶。
盛昭坐在他身旁,倚窗看着街上的行人,他撑着脸,底堂的言语传到他耳中。
厢房中二人皆未发一言。
盛昭突然转眸看齐桦:“你信吗?”
盛昭问的是传言中,导致江千舟出事的是逃婚离开的他,而江千舟当日的三拜更是坐实了前者对盛昭的一往情深。
现下,盛昭不仅背了个畏罪潜逃的名声,还有负心汉的名头,到处都是可怜元清剑尊的人。
齐桦却问:“你要回去解释吗?”
盛昭沉默许久,才摇摇首:“不了吧。”
他神色有丝落寞,很少见的低情绪,也是盛昭很少露出的真实。
他眼睑又垂下,看着底下嘈杂的人群,夕阳的光影透过盛昭的乌发,映得他整个人白皙得透明,也掩去了盛昭眼底的轻嘲。
他早该习惯的,这种万人所指、百口莫辩、无一人信他口中所言的场景。
盛昭又在心底轻声否认,还是有一人信的,比如……他的师尊。
他又庆幸,早在很久之前,就做出割舍一切的决定。
盛昭笑了笑,他去看齐桦,眼底有光:“他们信不信与我何干?齐桦你信我就好了。”
“他们早晚会知道那些不是我干的。”
盛昭伸出手。
齐桦放下茶盏,将人搂在怀中,轻声:“嗯,那就不去解释了。”
“我信你,盛昭。”
这是一个不带任何**的怀抱,单纯友人间的抚慰,齐桦很贴心地没有出声,留给盛昭整理情绪的时间。
因为盛昭的虚弱期,这几日齐桦有心照顾他,他们间的关系也亲密许多。
齐桦抱着人,眼神玩味,带着恶意地想,盛昭,你只有我了。
你只能,依附我了。
他忍不住去想,现在全心全意信任自己的盛昭,被自己亲手交还给剑宗的场面了。
会很难过罢?
会哭吗?
理智告诉齐桦,若是被剑宗得知是他窝藏的盛昭,两家关系会有交恶的可能。
但齐桦心里却突然有些舍不得了,舍不得这么乖的盛昭同自己反目。
也不想盛昭离开自己。
他当初放盛昭离开剑宗,是因为齐桦想要盛昭带给自己自由感,现在他享受够了,可却莫名的,他暂时不想放盛昭离开。
可待事情平息,早晚有一天,盛昭会离开自己。
而齐桦最喜欢的,向来都是将人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就算是一时的玩物,他也不允许对方脱离他的掌握。
他还没玩够,盛昭怎么能走?
他该怎么办才好?齐桦闻着盛昭身上的暗香,有些苦恼。
盛昭深呼吸一口气,才直起身,笑起来:“总归也不是所有人都认识我。”
“等我带你玩完,我就去历练,等事情平息了……”
盛昭顿了下:“江千舟对我没兴趣了,我再回剑宗。”
齐桦温声应下:“好。”
他眼底阴鸷,看,盛昭计划好了,包括离开他这一环。
盛昭仔细想了想:“有处地方你肯定没去过。”
齐桦:“哪?”
——
月落星沉时,有一处却灯火通明。
盛昭带着齐桦走了进去。
齐桦环视一周,眉头微皱:“青楼?”
盛昭点头:“对啊。”
齐桦转身便走,这等污秽之地他一刻都不想待。
盛昭见他生气了,连忙去拉:“你走什么?”
穿着暴蓝男不分露地女子们环了上来,莺莺燕燕一群,娇笑着:“就是,仙长走什么?”
齐桦忍着恶心,温润一笑:“劳烦姑娘们不要碰在下。”
齐桦虽一身白衣似玉,温声细语着,但眼神却冷得让她们发悚。
纷纷瑟缩着停了手。
她们只是凡间烟尘女子,任何一位修真者都得罪不起。
而盛昭被她们在身上乱碰,早已红了面,强撑着笑道:“姐姐们给我们开一个厢房可好?”
齐桦想走,但盛昭硬是拉着他。
二人近乎逃着匆匆进去了厢房内,一进去就立刻阖上门,将追过来的老鸨隔绝在外。
他们对视一眼,发觉对方的狼狈,忍不住笑出了声。
盛昭:“齐道友怎么逃命似的?”
齐桦:“盛道友不也如此?”
盛昭解释:“我之前看话本,一直对这里有些好奇,忍不住将你也拉来看看,谁能想到齐桦你也没见过。”
齐桦拿扇骨轻轻一敲他,忍住心中嫌恶,温声同他说笑:“我不喜勾栏之地,今日确实第一次见这世面。”
盛昭:“你放心,一会儿就走。”
齐桦松了口气。
盛昭从门内探出一个脑袋,跟老鸨说:“那什么,你给我们送些酒跟吃食来。”
老鸨:“不要女人?”
盛昭羞红了面,吞吞吐吐:“不,不要。”
老鸨轻嗤:“两个雏。”
盛昭羞愤:“你说谁是,是那个?!”
齐桦拉他:“好了,进来。”
盛昭气呼呼地把门大力一阖。
盛昭有些好奇:“齐桦,你是吗?”
齐桦怔了下:“什么?”
盛昭不好意思:“就,刚刚她说得那个。”
齐桦沉默半响,才犹疑道:“是。”
齐家在外风范一直很好,在内却混乱不堪,齐桦见多了院内那等污秽之事,心中也极为厌恶,格外洁身自好。
他年轻时对郁安易心动一二,二人甚至定下了婚约,可齐桦隐隐察觉对方心思却不在他身上。
齐桦心寒,可他对郁安易珍重万分,他当年不忍强迫,现下闭关百年,那份心悸也消去许多。
可如今对着盛昭承认,却不由有些耻辱,应下后就不忍再说。
盛昭嫌他无趣,倚栏去看底下高台的演绎。
舞女踩着鼓,寸寸金莲,她们身轻如燕,舞动间露出许多风光,格外婀娜多姿,引人**。
而琴女吟着淫词艳语,将气氛推到极点。
盛昭瞧着面红,却觉新鲜,轻声说:“那些姐姐们好好看。”
齐桦瞧了眼,只觉无趣,他莫名生气,眼神有些冷:“你喜欢?”
盛昭刚想说,酒食却送了上来。
盛昭倒酒,新奇地尝了口:“这酒有些烈。”
他给齐桦倒了一杯。
齐桦却没有喝,他重复一遍:“你喜欢?”
盛昭笑:“喜欢啊。”
齐桦叫住没有走的老鸨:“劳烦将底下跳舞的姑娘都唤上来,我好友喜欢。”
边道,边扔了一地的灵石。
老鸨咽口水,立马道:“好咧!”
盛昭惊恐拦住,他瞪齐桦:“你干什么!”
齐桦抿了口酒,浅笑:“你不是喜欢?”
盛昭头疼:“我只是喜欢她们跳得舞,你不觉得那只鼓那么小,可她们却跳得这么好看,很厉害吗?”
齐桦手一顿:“只是喜欢跳舞?”
盛昭点头:“对。”
齐桦看向老鸨:“灵石我照给,让她们继续跳罢。”
老鸨面色一喜,觉着自己遇上了冤大头:“好好好。”
等她退下去后,盛昭面色古怪地看着齐桦:“你怎么了?”
齐桦只笑:“你不是喜欢?虽然我不喜,但总归要让你开心。”
盛昭再一次感概出声“齐道友是个好人”后,就吃着酒,去看底下的舞乐。
喝得愈多,便觉热得厉害。
齐桦只饮了几口,也觉有些热意,他心知应当是这酒加了料的缘故。
齐桦喊了声“盛昭”,对方转过头,眼神迷离,显然醉了。
他心底好笑,就这等酒量,怎么还这么爱吃酒?
盛昭含含糊糊地问:“你怎么不看?”
齐桦依言看了眼那场舞乐:“我不喜。”
盛昭凑过来,他醉得厉害,身子也摇晃着,一个不稳就倒在齐桦身上,又强撑着爬起来,伏在对方肩头。
粉着面,红了眼尾,琉璃瞳水润地似乎一眨就能掉出泪,偏又勾着唇,艳色逼人。
松垮地领口露出半截锁骨,骨节也是粉的。
齐桦忽地意识到,盛昭已然被那酒热得全身泛粉了。
盛昭软着声,像是在撒娇:“那你喜欢什么?”
齐桦闻着盛昭扑过来时,留在他鼻间的暗香,他似乎也酒意上头,胸腔发热,开始神志不清。
齐桦低声回盛昭:“我想看你跳。”
第29章 剑舞【一】
盛昭懵里懵懂, 没反应过来:“什么?”
齐桦眸底晦涩一片,一字一句地重复:“我喜欢看你跳。”
盛昭看了看高台,又看了看齐桦, 抿了下粉嫩的唇, 觉着有些不公平,很是委屈:“可是, 没人给我抚琴。”
齐桦想都未想便应下:“我来,我来抚琴。”
齐桦舍不得放下怀中的盛昭,大手一张, 以一个不雅的姿势从背后的小台上拿来了古琴。
他将桌上的酒推到一边,琴随手放置在桌上, 丢下折扇,试了下音。
不是什么上好的琴, 但也还能过得去。
齐桦忍下嫌弃,低声哄着盛昭:“勉强能用, 委屈你了。”
盛昭跪坐起来, 好奇地去抚那琴丝:“你会弹?”
“偶然学过。”齐桦勾着琴丝,用指腹缓慢地去揉弄,偏生他技巧精湛,暧昧地玩弄之下,弹出的音也是好听的。
只音调萎靡。
盛昭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他又看了看高台:“我不会跳,跳她们那种舞。”
他拔剑:“舞一场剑却是绰绰有余。”
尤延被盛昭玉白的手攥在其中,骨节分明, 白绒剑穗搭在他泛粉的腕骨之上, 绒毛刮蹭着, 就好似蹭在了齐桦心底, 留下一股痒意。
盛昭一身红衣松垮,长至臀部的乌发垂落,凌乱无章,却又美得窒息,他轻轻垂眸,勾唇一笑。
勾在齐桦中的琴丝便停了,紧紧地绷在他手中,就像他脑子里那根理智的弦。
盛昭腕骨一抬,挥剑而出,红衣轻盈灵动起来,像一只展翅的蝶,他张着柔弱的蝶翼,绽放着属于自己的艳丽。
琴音愈发地急促而不可控,也愈发杂乱不堪,嘈杂难听,可至始至终,盛昭的剑都未停过。
在极其刺耳得“铮”一声响起后,琴丝断了,琴音骤停,齐桦脑海中的那根理智的弦也断了。
它被酒意侵染,被美色所获,突然之间,吞噬了主人的全部理智,只留下了如雷震耳的心跳鼓鸣。
齐桦心悸得厉害,他想,想将这只蝶紧紧锁在手心,囚在他的园林之中,只舞给他一人看。
盛昭的剑舞被这一声打断,他有些困惑,不解地歪了歪头,看向本应弹着琴的齐桦。
却不曾想,对上了一双将深渊的恐怖与漆黑全都释放出的双眸,阴鸷、吓人,没有半分平时的温润。
盛昭手一僵,酒醉的他被轻易吓到,退后了半步。
就这半步,却惹恼了心绪不平的齐桦。
齐桦大手一堆,将整张琴都掀了,猛地站起身。
盛昭再次被吓到,蹭蹭蹭退后了好几步,小声地问:“齐道友?”
他醉得可怜,甚至晕乎乎地晃了晃脑袋,认为自己应是看错了。
浑然不知面前的野兽确确实实对着他张开了獠牙。
齐桦阖了下眸,眉眼又恢复至温柔,温声道:“这琴不好,竟然在你舞剑时断了弦,让我好生气愤。”
“一时没控制住力道,让盛道友见笑了。”
盛昭看了眼桌上四分五裂的琴,认认真真地想了会儿,点点头:“哦。”
他松了口气,身体也不再僵硬。
齐桦见他将人哄好,又得寸进尺地温声哄问:“盛昭,过来我这里,可好?”
他张开手,想迎接着即将会飞扑过来的蝶。
明明几步的距离,齐桦却偏要盛昭主动朝自己走来。
盛昭犹疑着,先前齐桦那一眼给他留下的阴影太重,但还是乖顺地向前走了几步。
但也仅此而已,没有像齐桦想象的抱住自己,乖顺地伏在自己肩头。
齐桦梗在胸口中的气,仅松了半下,他面色未变,仍旧温温和和地笑着。
他放下手,只是眼神有些冷:“为何不过来?”
跟醉酒的人是没办法讲道理的,盛昭只是不明白:“过去干什么?”
“你想抱我?”
齐桦轻声应下:“嗯,我想抱你。”
盛昭“哼”了一声,无理取闹地,又娇又气:“凭什么?你说想我就抱?我可不想。”
齐桦皱了下眉,忍着心中悸动与不停冲撞理智的那股热血,轻声问:“为什么?”
盛昭执着剑,骄矜地微仰头:“我的剑舞跳得不好吗?”
齐桦由他:“很好。”
盛昭又语带嫌弃:“可你刚刚琴弹得难听死了,琴弦还弹断了,一点都没有高台的姐姐们弹得好听。”
盛昭用随便一人就能玩赏的妓子跟堂堂齐家少主作比,若是之前,这等明晃晃的耻辱,齐桦早一杀了之,让人拖下去埋了。
可现在他垂下头,温声道歉,生怕惹着人不高兴,又哄不好了:“我琴艺确实不精湛,下次,下次换了好琴再弹给你听。”
齐桦现在满脑子只想将盛昭搂在怀里,揉着对方的腰身,蹭一下,弄一下。
哪来的心思计较那些别的?
盛昭听着,这才有些满意,又哼唧着:“我跳完了,你也没有第一时间就夸我。”
“也没说你喜欢。”
“你刚刚还吓我。”
“好凶。”
齐桦从善如流:“我欢喜得过了头,忘了同你说,方才也没凶你,是盛道友看错了。”
盛昭歪了下头,若有所思:“是吗?”
齐桦斩钉截铁:“是。”
盛昭这才彻彻底底舒了心,他随手丢下剑,不再去看齐桦,他跪坐在木栏边,任凭栏边的纱质帷幔笼罩周身,影影绰绰。
手中勾过来个碧玉酒杯,饶有兴致地看着高台的舞娘们。
好似浑然没有发觉一旁的齐桦已经忍到了理智边缘,一点即爆。
他终于还是没能控住手,扯过了盛昭的衣袖,又夺过对方的酒杯:“舒心了?”
盛昭只觉莫名其妙,被酒液润湿的红唇不满地一抿:“嗯。”
齐桦无奈:“可以抱我了吗?”
于是醉酒的反倒过来指控没醉的那个,盛昭抬眸看齐桦:“齐道友,你好黏人。”
盛昭只好倾身去搂他,一边抱一边说:“你低下一点,坐下身。”
齐桦也总算如愿地抱到了人,他由着盛昭口中的指挥,坐下身,靠着桌,一脚支起。
至始至终没放过抱住怀里人的手,等一切都调整好了,他才喟叹一声:“娇气。”
齐桦抵在盛昭的肩头,不满地蹭开对方地衣领,让盛昭露出了大半肩胛跟锁骨。
也没在意他们一旁就是栏杆,即使有些厚重的帷幔,底下的人也能轻而易举透过这纱,看到背后曼妙的人影。
只是像条狗般,不停嗅闻,用鼻尖,用薄唇,去蹭、去揉、去弄……
直至那片白如玉、又嫩又滑的肌肤红了一片。
盛昭抚着齐桦的乌发,唇间勾起的却是不屑的笑意,嘲讽又嫌恶。
啧,一招手就上勾了,怎么这么不禁玩?
齐桦蹭够了,方才停手。
他也想到了背后的纱帷,很克制地抱着盛昭,也很规矩地只蹭那一点地方。
盛昭轻呼了口气,他们搂抱在一起,那口气便呼在了齐桦的耳下,酥酥麻麻地,痒到了齐桦心底,又让那股心悸更加激烈了。
齐桦只觉自从盛昭挥起剑,他胸口的心跳便愈发剧烈,想安抚都安抚不下来。
只能紧紧抱着盛昭,想求一点抚慰。
盛昭也的确摸狗般顺着齐桦的毛,口中却不满:“别弄了,疼。”
齐桦听着,乖顺地抬起了头,温声笑:“昭昭好生娇气。”
“可以叫你昭昭吗?”
盛昭沉默了半响,语气满不在乎:“随你,想叫什么叫什么。”
他语气不好,但因醉了,嗓子也黏糊得紧,轻声说话的时候,就像是在撒娇。
齐桦也受了,又低声喊:“昭昭。”
盛昭没应,道:“抱好了吗?我还想去看姐姐们跳舞呢,酒也还没喝完。”
“抱好了就松开我。”
齐桦没松开,只收紧了手,强硬道:“不松,酒可以喝,人不准看。”
“在我怀里喝,不行吗?”
盛昭不愿,但强硬不过齐桦,只能被他锁在怀里,闷闷地喝酒。
喝了许久,眼尾半阖着,似是要睡着了般。
齐桦在心中打好了算盘,等的就是这时刻,困得睁不开眼,半睡半醒,才最好哄骗。
他眉眼温润,轻声问:“昭昭,跟我回齐家,好不好?”
盛昭迟钝地看了齐桦一眼:“齐家?”
齐桦“嗯”了声:“对,跟我回去。”
盛昭问:“是去你那里吗?”
齐桦温声:“嗯,你跟我回去,齐家能很好地掩藏你的踪迹,我保证,江千舟永远都找不到你。”
“包括剑宗的人,你安安心心地在我那玩,想去哪都可以。”
“你要什么,我给什么——”
齐桦的话骤然被打断,盛昭一字一句:“我不要。”
“我不跟你回齐家,我不走。”
齐桦满腔热血,都被盛昭这两句话浇灭了,寒意彻骨,他眼神一瞬阴郁。
作者有话要说:
好的,我知道我迟到了,我抓昭昭过来给你们香一口
第30章 逼迫
齐桦沉默良久, 才问:“为什么?”
他不再装着的时候,嗓音不带笑,阴冷极似深夜里埋伏的危机。
顿了下, 怕盛昭被吓到, 强忍着怒意轻声补充:“有些好奇,你若是不想, 我不会强迫你。”
骗人的,他绑都会将人绑回去。
索性盛昭对他很信任,只困意未消, 含含糊糊地回:“齐家离剑宗很远。”
“我虽然离家出走,但到底是要归家的。”
盛昭想到些什么, 突地跪坐起身,意识模糊间, 诱过帷幔去看天边,眼神空茫。
他低声道:“太远了, 不好回去。”
盛昭先前跟梨鸿日日吃酒, 吃出了个千杯不醉的铁胃,但热酒入肚,酒意总会侵蚀神智,诱引平日藏在心底深处的情絮表露在外。
他有些扛不住,提到“归家”二字, 便平白生出几分落寞。
他闭了闭眸,不再去想。
愁思尚可表露一二,但若是他压在心底的仇恨露出, 齐桦必定会察觉不对劲。
盛昭再睁眼, 又是酒意朦胧的样子, 困乏极了, 慢吞吞地爬起身,想找个地方睡下。
他手中还抓着酒杯,撇了一眼,不甚在意地扔了。
酒液洒在齐桦一尘不染的白衣上,留下一道黄渍,那酒杯甚至砸在了他手上。
齐桦却看都不看一眼,紧攥着五指,眼睑深深垂下:“你舍不得剑宗的什么?物还是人?”
他顾忌着盛昭仅是醉酒,一觉醒来后恐怕不会丢失记忆,拼命忍耐着:“若是物,齐家什么都能给你备全。”
“若是人……”
他心底一字一句,便让你永远都见不到。
齐桦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动静,再抬眸看去,是盛昭的睡容。
对方倒在榻边,蜷缩着身子趴伏着,乌黑的发与殷红的衣逶迤在地,嘴角轻勾,安恬得像做了什么美梦。
齐桦不再出声,他面无表情地瞧了盛昭许久,直到人声鼎沸渐渐变成悄无声息。
心底的悸动也慢慢平复,残留着的余韵却叫他想撕碎披着的表皮。
他忍下了。
虫鸣鸟叫渐起时,齐桦才起身轻柔将盛昭抱上了床榻。
给青年盖上了被,与他十指相扣。
齐桦坐在床榻边,盯了盛昭一整夜的睡容。
待到左胸的热血冷下,他才彻底想好要怎么才能一路悄无声息地将盛昭带回齐家。
——
盛昭装了一夜,清晨睁眼时脑子都在闷痛,他慢悠悠打了个哈欠,眼神逐渐清醒,侧眸就是瞧着他的齐桦。
双眸瞬间睁大了,被吓到似地后仰:“你怎么在这?!”
齐桦弯着眉眼,亲昵地屈指点了下盛昭的鼻尖,温声:“瞧见你醒了,就过来看看。”
“谁知你这么晚才发现。”
盛昭心底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像个鬼一样坐在我床头看了我整夜?
真能装。
害得他连个好觉都不能睡。
盛昭面上却摸了摸鼻尖,没反应过来为何齐桦对自己这般亲近,红了耳尖怔住。
回想着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齐桦饶有兴致地等了他一会儿:“想起来了吗?”
想起昨夜那个紧到似要拥进骨髓的怀抱了吗?
盛昭有些难堪地避过眼,疲惫地揉着额角:“那什么,我们两个人都喝醉了,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罢。”
“抱一下而已,不用当真。”
齐桦眼底晦暗又显,盛昭刚逃出江千舟的手中,对这种事排斥在所难免。
算了,慢慢来。
齐桦:“好。”
他体贴地问:“头疼吗?”
盛昭抱怨:“有点,这里的酒劲儿太猛了。”
“而且肯定加了什么东西,我昨夜觉得热极。”
齐桦站起身,去拿桌上的折扇:“这种地方的酒能加什么?”
“我去唤人上一碗醒酒汤。”
盛昭摆手:“不用,我用灵力调整一二就可。”
他掀被盘腿,闭眸调整片刻,周身霎时神清气爽。
他们二人用了早膳,离开此处。
齐桦临走时,将沾上酒渍的折扇留在桌上。
——
剑宗。
谢琮面色发愁:“这都几日了,怎么盛昭还没回来?”
梨鸿一屁股坐在桌子上:“师尊你就别愁了,而且剑尊跟仙尊都没着急。”
“再说,盛昭性子一向那样,他都在山上被关了这么久了,下去玩个几天又怎么着。”
谢琮更愁了,暂且不提剑尊在大典后,留下一句“不用去找盛昭”便昏迷不醒,现在药君还在日夜诊治,生怕命没吊住,剑尊就去了。
当日发生了什么无人知晓,若不是仙尊力排众议……
哎,再说,仙尊是那等着急的人吗?
谁着急,仙尊都不会着急。
谢琮急得心头火气,他们剑宗的好苗苗,下一代的希望,万一出个好歹就不好了。
而且现下流言四起,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总要有个人说清。
他一打眼就见梨鸿吊儿郎当,谢琮一巴掌把梨鸿拍下桌:“没大没小。”
梨鸿踉跄几步:“不是我说,这有什么好急的。”
“盛昭无论如何都不会是罪魁祸首,若是真的是,他跟江千舟结为道侣一事定有隐情。”梨鸿摊手:“现下整个宗门都在揣测小师弟,师尊你也不去阻止一二。”
谢琮青衣一挥:“流言蜚语也好,能逼盛昭回来就行。”
梨鸿诡异地沉默下来:“那这么说,齐家子弟不是师尊你指使的?”
谢琮一怔:“关齐家什么事?”
梨鸿老老实实招出:“我今日偷摸下山去玩——”
谢琮叩梨鸿脑门儿:“又给我偷跑下山!”
梨鸿急忙避开:“师尊你别打!我不下山还不知道呢。”
梨鸿娓娓道来:“齐家这一代在我们宗门修习的子弟自发组建起来,在山下大肆搜寻盛昭的踪迹。”
“说是齐家听闻此事,特意为剑尊分忧。”
谢琮面色一沉。
梨鸿摆手:“你先前同我说,百年前齐家少主齐桦与剑尊也有几分交情,我以为你们串通好的了,就没放心上。”
谢琮不语。
梨鸿也着急起来:“那师尊我现在就下山让他们停手?”
谢琮抬手示意:“不,不用管。”
“随他们去。”
盛昭垂眸,从窗边看向街道上四处奔波的白衣剑修们,他们手持玉石,见一人便将他活灵活现的影像展露出来。
有些面孔他也认识,是给他买过桂花糕的师兄们。
齐家子弟甚少出没,住处离主峰也远,若是盛昭性子不那么张扬,恐怕不会与这些师兄们结识。
他侧眸看向齐桦。
若是他真不认识,现下就真的中了齐桦的计,以为这是长老会发下的命令,而不是齐家发下命令。
盛昭适时地露出几分伤心与怔然:“他们……在找我?”
齐桦慢慢晃着新换的绢扇,低声:“对,现在满大街都是在搜寻你的剑宗弟子。”
盛昭沉默下来,不说话。
齐桦面露沉重:“剑宗山脚下是不能待了,否则迟早会被他们找到。”
“你想好去哪躲了吗?我们得立即离开此地。”
盛昭捏紧了窗木,用力到指间发白,薄唇也紧抿着,好一会儿,才小声道:“我不想走,回去就回去罢。”
“把事情说开也好。”
齐桦自然注意到他的情绪,抬手抚上盛昭的肩:“盛昭,你先冷静。”
“若是回去了,你真的愿意屈居江千舟身下?”
盛昭咬了下唇,垂下眼睑:“我不愿,可我……可我不想走。”
“我也不知道去哪躲。”
齐桦环住盛昭的双肩,搂住人,轻柔下嗓音:“昭昭,莫要任性。”
“剑宗这片地带想必都不能待了,不若你同我走?”
“同我回齐家,他们进不来齐家的地盘,只要一路掩藏好你的踪迹,谁也不会发现你在我这。”齐桦慢慢道。
他一字一句:“我将你藏起来,护着你,等日后我去探剑宗的口风,你再回去。”
齐桦:“可好?”
盛昭不语。
齐桦一下又一下抚着盛昭身后的如瀑青丝,他小心翼翼地抱住那纤细的腰身。
温声细语地哄骗着怀里迷茫的蝶:“你也晋升元婴了,也快到下山历练的年纪,总是要离宗的。”
“不妨就当做历练的远行,安下心便可。”齐桦在心里搜刮着一切能当做筹码的话语:“齐家与剑宗是世交,你把它另一个家便可。”
他面上不动声色:“况且我是齐家少主,定能护你安然无恙,让你舒心如意。”
齐桦等了许久,才等来盛昭顺从地抱住自己,十指紧紧攥住自己身后的白裳,像是支撑不住,颤颤巍巍地收紧。
又因骄矜的性子,极力掩盖委屈跟狼狈,装作若无其事地应下:“好。”
可齐桦听出了,这一声里带着的微弱哭腔。
他餍足地勾起唇。
瞧,总是要吃点苦头,才晓得懂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