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俯世神蛛 刀锋向下

“看见那个巨人了吗？主角的大腿上线喽。”

“娜塔莉”吹了声口哨, 飞梭加速到极限，像一条射线劈穿铅灰幕布，直冲向矗立在深渊中的参天巨物。

娜塔莉没理他，莫大的震撼完全席卷了她的心神：‘这、这是……’

她看见垃圾山地面撕开狰狞的裂口, 围绕广场为中心呈放射状绽开, 那些环绕着一整块圆形镜面金属的机械臂像死者注入了新鲜血液, 自地狱咆哮归来。

它站起来了, 锁链如金属巨龙深深扎入躯壳, 散落的腐朽砂石板块重重砸向地底, 崭新路面凹陷坍塌，滚落入漆黑的深渊。

垃圾山被彻底抹去，依靠毁灭与新生强行拧和成的怪异秩序就此破碎。

一朵黑色大丽花烙印在翠丝坦的城市地图中, 在破败崩解的废墟之上, 银甲巨人背负八臂俯瞰大地。

“很震撼？”

钟杨弯了弯嘴角，沉浸在情绪中的娜塔莉没有出声。他挑了下眉毛，稍稍放松紧张的心情。

当然很震撼。即使是他也为止叹服。

谢天谢地分裂到高塔的那部分伽玛只继承了虫群的能力，元素主宰的本体战斗形态还完好无损地封印在垃圾山地底, 直到他这个不速之客打断了神明的美梦。

“准备好了吗？我们冲刺。”他操控右手点了点脑门, 算是下达好戏前夕的最后预告。

人类驾驶着荒废百年的飞梭直冲云霄，和机械战神遥想对望，化作破碎风雨的一点, 向它靠近, 奔赴它胸腔那颗跳动撼天动地如岩浆熔炉的心脏，像完成阔别万年的拥抱。

人类紧紧盯着机械巨人无机质的银色眼眸, 即使它一只眼便大如星辰，衬托得整座飞梭渺小如尘埃。

红色斗篷下的嘴唇微动，念出属于机械的名字, 它叫做——

——————

“俯世神蛛。”

周身环绕流光，把自己放入机械巨人心脏的伽玛飘在半空中，语气带着难以捉摸的唏嘘，

“前太阳系远征军最高战力。同时也是我从前的名字。”

“这个躯体只有执行外派战争任务的时候才会启用，当初我登上诺亚方舟押送人类基因库，它跟着负责机械军团运输的其余飞梭离开，按照原计划，到达新家园建立翠丝坦城之前，我的同事会把它埋在地底，等我归位后负责维护人类安全。”

“只是没想到他们中途改变了计划？”

钟杨单手靠在内墙上，抬头问道。

“俯世神蛛”躯壳内比起战争武器，更像一座兵工厂，空阔的内部平台，平滑的轨道，非常适合搭载大型军团执行任务。

他们现在就处于巨人胸腔中心，垃圾山的金属广场原来是它心脏背面的基座，环绕分布的机械臂其实连接在巨人背部，在如此漫长的时光里俯世神蛛一直面朝地下，呈俯趴的状态藏于垃圾山底部，被鳞次栉比的建筑物掩盖。

“你说对了一半。”心脏中似乎有能量涌动，归位的伽玛银白发丝微微飘动，“我没想到他们恪守计划建立了翠丝坦，至少直到把我的战斗躯体埋进去，一切还是井然有序的。”

“可现在，”

面部轮廓完美无瑕超越人类极限的机械生命轻轻抽动鼻翼，双眸陡然腾起战意，

“他们却肆意地追猎人类！”

外壳破烂堪称凄惨的飞梭在她目光中渐渐飞近，而它身后高塔监管者蜂拥而至，翼展超过二十米的机械虫群肆无忌惮地撞击飞梭外壳，凌乱的干扰射线从他们额顶放射，切割下飞梭零角阻塞飞梭前行。

“向下！”

伽玛冷然呼喝，她抬起手臂，巨人心意相通，身后臂膊轮转银白刀锋，赫然劈下。

浩瀚的能量坠如九天银河，在雨水中斩出真空，横断于飞梭与无耻蝗虫般的监管者之间。

监管者被迫停下前行的脚步，只会遵照命令的大脑无法处理突变情况，只能疑惑地遥望前方。

割断的真空连光线都被吞没，形成一道竖直的黑暗城墙屏蔽所有了探查，追猎目标躲藏进城墙之中彻底失去踪迹。

为首的监管者转了转眼球，下意识出声：“无法捕捉。”

[检测到S级07号监管者里兰违禁使用能源，列证如下：“无法捕捉”。

发声系统超额8个字节。

鉴于S级监管者享有一定自主能源支配权限，予以警告处罚，超额三次将剥夺S级身份。]

“……”方才还隐隐骚动的监管者群体突然一片死寂，噤若寒蝉。

‘怎么办？’

它们互相对视，迟钝的大脑缺乏能量调动，无法完成思考。

就在此时，耸立的黑暗城墙对岸又传来一道厉喝：

“向下！”

银白刀光斩出，这一回它变了，从横向整齐地划过监管者躯壳，切断的豁口纷纷扬扬溢出如细雪般的碎屑，金属化作原子尘埃四散分解，飘飘摇摇被雨水裹挟，下了一场混杂的冰霜。

[警告，警告，检测到S级监管者012号科德失去战斗能力……]

[检测到S级监管者129号埃里兰失去战斗能力……]

[029号爱莲娜……]

[208号……]

警告声不绝于耳，但监管者们再也无法回应。躯体断裂之处恰好于操控中枢，行刑者无比了解它们的构造，就好像曾经亲手制造过无数监管者一样。

曾经纵横星际的俯世神蛛在复苏后下一刻便赐予无数死亡，即使被赐予者和曾经的战友无比相似，但立场的变化比时间更难以捉摸，于是往昔并肩的军团与指挥者刀锋相向。

视觉切断。听觉切断。感官切断。维生系统切断。机械核心即将停止运转。

监管者四散下坠，奔向绽放于地面的黑色花朵——那是深渊。

在逃亡飞梭终于抵达巨人心脏的那一刻，空气涌入斩断的真空悬崖，光线重新填满这道黑暗，坠落的监管者耳畔响起风声带来的巨人话语：

“准许进入。”

它在对飞梭里的驾驶员说。

同时，吞没监管者的深渊中涌起暗潮，这朵裂在翠丝坦之中的黑色大丽花花瓣上仿佛密布着血管，把这群损毁的机械生命输送到巨人的心脏里。

“知道为什么我叫俯世神蛛么？因为我能转化敌人，吸纳他们进入我的军团，就像蜘蛛结网，猎物只会越陷越深，最终成为我的一部分。”

伽玛坐在心脏上，捕获监管者后机械巨人的胸腔中亮起红光，映照得她非人双眸隐隐带着嗜血。

“……”钟杨低头，透过地面，对脚下冷冻舱体中的监管者挑了下眉，它们现在是俯世神蛛的机械军团预备役。

然后，他笑着回望白发少女道：“厉害，太厉害了。”

第202章 我们中间少了一个人 他是谁？他在哪？……

高塔。

敞开的培养仓里空空荡荡, 四下寂寥无声。

忽然，冰层般的地面一颤，紧接着此地的氛围骤然凝重。

属于高塔的播报声响起，一贯冰冷机械的合成音反常地急促起来, 像是人类紧张时才会表现出的语速：

[检测到此次追猎任务失败, 派遣S级监管者全员失联。]

啪嗒一声, 似乎是女人高跟鞋落地的声音。

[全部断联了？]

依然是电子音在说话, 但内容却明显能听出是另一个人挤占了它的身躯。

啪嗒啪嗒的高跟鞋在培养仓之间走走停停, 是这个看不见的女人在说话。

高塔电子音像她的喉舌, 有了这项发声媒介，她的话语终于能转化成可捕获的声波讯息传达出来。

此时此刻，这位讲话者陷入思索般沉默片刻, 又道：[能一次性解决它们, 看来他找到了伽玛的本体……也好。]

[别急，别急。]

她说着，隐约有一阵若有若无的笑声伴随着流水般的清亮旋律掠过，

[我们还有机会和他碰面。我记得……你的剧本里有一场拍卖会？到那时再说吧。]

[地下交易所拍卖会任务需要S级监管者配合执行, ]电子音终于忍不了了, 临时抢夺回控制权，反驳道，

[可当下任务预备役已经全部损失！]

[真的吗？]女人又拿回了控制权, 用高塔的声音反驳高塔自己, [你看，那不就是现成的预备役么？]

空气一肃, 无边无际的穹顶突然裂开一只眼睛，大如星斗的银白瞳孔扫视地面一圈，随即死死盯着某个角落。

——那里竟然有个关着门的休眠仓, 舱内的监管者并未出阵执行追猎任务！

[出来！]

砰的一声轻响，舱门骤然开启，一只小狗从溢出的丝丝缕缕白色烟雾中滚落。

“呜……”

小狗摇摇尾巴，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委委屈屈地哼唧两声，像睡得正香被人一巴掌拍醒。

[……]

高塔沉默了，但看不见的女人似乎非常愉悦，一连串的笑声在整片空间里震荡不停。

[S级诺亚？]

小狗一个激灵，连忙抬头回应：“汪！”

是我是我！

诺亚骄傲挺胸，军姿小狗等待检阅！

[你……嗯……]

高塔欲言又止，下一秒又转变为女人的笑语，[你看看，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拍卖会的随行队员这不就来了？]

[查询到S级诺亚因迟到违规被处以变形刑罚，因此在追猎任务下达时被系统排除在外，]

高塔似乎非常无语，原本冷冰冰的电子音现在完全像个人类在吐槽，

[上次是你直接用我权限下达的处罚。你早就料到可能追猎失败，所以准备了这个后手？]

[嗯哼，这不就用上了？]

高跟鞋的脚步声不疾不徐，接近诺亚后便原地停止。

一直蹲在原地的小狗迷惑眨眼，有点搞不清状况。

最高指挥在说什么啊，怎么自己和自己对话？

这时，它脑袋上软乎乎的仿生毛发忽然凹陷出一个形状，像女子纤长的葇荑抚摸着它。

诺亚：“！”

[S级诺亚，现在下达你的特派任务——准备出席地下交易所拍卖会。]

是高塔的声音！离他好近！

[你准备好了吗？]

无形的手指挠了挠支棱起来的狗狗耳朵，又托着毛乎乎的下巴薅了几下。

小狗浑身都战栗起来了，为什么……怎么会这么舒服……！

毛团强忍着就地打滚的冲动，回应道：“汪！”

——————

地下交易所。

漂浮的高楼以圆环的形态排布于荒凉废墟中，彼此之间以轨道连接，不时有闪烁着五颜六色光芒的飞梭从中穿过。

雨水掩映之下，这些后现代建筑风格的大楼统一呈现铅灰色，只有一个例外——那座蓝白尖顶的古典城堡甚至配备了开满蔷薇的玻璃长廊！

此时此刻，透过顶层的琉璃花窗能看见有一只黑猫在发呆。

“您怎么了？自从结束垃圾山的旅程后，就总是见您在此处看着远方。”

管家的粉色长发扎成辫子在左肩垂下，他轻轻放下托盘，走到杜尔伽身后。

黑猫闻言扭头，见到来人后无聊地舔了舔爪子：“路易斯？你不是在准备拍卖会入场名单吗，怎么来这里了？”

“费索罗娜帮我一起完成了工作，她是个出色的合作伙伴。”如果不抢自己的露脸机会就更好了。

路易斯微微躬身，笑容灿烂，压下心底没说出口的话。

“哦。”杜尔伽不再做声，又看向远处。

他还是心事重重啊……路易斯略有担忧地看着杜尔伽的背影。

得换个法子。

脱下手套，管家向后方来人使了个眼色，和他擦肩而过，消失在门后。

“嘿小猫咪！看我发现了什么？”

来人大呼小叫，举着个神似钓鱼竿的玩意冲到窗边。

“什么叫你发现的？明明是我们——记住，是我们！一起发现！”

他另一个脑袋大吼道。是的，这位闯入者拥有令人惊奇的外貌，两颗头颅一起操控着身躯，像在胚胎时期发生了嵌合的双胞胎。

“闭嘴！老大说我们是一个人！”

奥斯顿一边和自己对骂着，一边凑到小黑猫身边，献宝似的送上从珍惜拍卖品里翻出的逗猫棒。

“您喜欢吗？路易斯和老大专门调出了拍卖品简介，它的备注描述说任何猫咪都能通过它收获快乐！”

“您看这多好玩。”

奥斯顿抓着手柄那头，把挂着羽毛和铃铛的那头晃来晃去，可还没等杜尔伽做出任何表示，就不慎戳到了自己的另一个脑袋上。

“蠢货，控制不好手脚就赶紧住脑，把身躯交给我来掌管！”

左边脑袋大骂，给了右脑一拳。

杜尔伽：“……”

黑猫叹气，无奈地回过头，制止队友和自己斗殴：

“行了奥斯顿，我又不是真的猫。这玩意对我没用。说吧，是谁让你来的？”

“啊？呃……”手舞足蹈动作夸张的连体人讪讪地停下，尴尬地摸摸鼻子，“老大看您一直闷闷不乐，担心出什么事……”

“话说您到底怎么了？”两个脑袋异口同声，四只眼睛专注地望着他。

“我总觉得记忆缺失了一块。”

杜尔伽跳下窗台，在地毯上踱步，连体人连忙蹲下身仔细听着黑猫的话。

“你们没有这种感觉吗？从垃圾山回来之后，我再去回想之前的记忆，那些画面就像泡了水的照片一样褪色模糊，好像为了藏起什么东西似的。”

“就像……就像——”

他站定脚步，略带迟疑，到嘴边的话又咽回肚子里。

这时，镂空雕花木门突然推开，又有一人从外面大步踏入，正好和停在门边的黑猫对上视线。

——是阿尔瓦。他蹲下身，对一齐越狱流亡的同伴沉声道：“您也是这种感觉？”

杜尔伽瞳孔一缩，听着阿尔瓦一字一顿地说出自己未完的话：

“就像——我们中间缺了一个人。”

黑猫浑身颤抖。

第203章 罗生门 记忆对峙

“你也这么觉得？”杜尔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 急切地追问，“你什么时候发现的？也是从垃圾山回来之后吗？”

阿尔瓦先绕开他走进门，在地毯上盘腿坐下，才道：“不止是我。时间上具体来说是帮忙整理拍卖会人员名单之后。”

“名单有不对的地方？”黑猫形态的杜尔伽急急忙忙追过去。

“不, ”他缓缓摇头, “是我们不对。以及——一些特殊的发现。”

回想起刚才的经历……阿尔瓦面容变得更加凝重。

——————

拍卖会卷宗都封存在地下, 只有此次首席拍卖官才能有权限调度, 他答应帮路易斯整理名单后跟着他来到资料间, 正好碰上已经在那忙碌一会的费索罗娜。

“嗯哼？没想到我的队友这么贴心, 竟然主动来帮忙分忧？”从堆积成山的卷宗里抬头的女人笑容灿烂，险些晃花了他们俩的眼。

阿尔瓦无视立刻和费索罗娜进入互怼状态的路易斯，走到房间一角开始收拾杂物。

“你叫我们来不是为了整理卷宗, 而是为了打扫卫生吧？”他有点无语, 指着乱七八糟的资料柜道和地面，“怎么这么乱？”

摊开的纸质材料堆叠如山，阿尔瓦拎起一本抖了抖，居然掉了几块冰渣子下来。

路易斯莫名其妙地回过头：“你忘了？你们加入交易所, 首领为了表达重视态度特意调度了卷宗, 从拍品库里拿出猫爬架城堡给你们住——”

“首领翻找完这里就变成这样了，不过虽然大部分纸质资料损毁了，但幸好所有信息都录入了数据库, 拍卖准备工作才没被耽误。”

“猫爬架？什么猫爬架？”费索罗娜原本笑嘻嘻的, 闻言表情突然僵在脸上，双臂一撑翻过长桌, “你说我们住的城堡？”

“……难道不是吗？我跟你们讲解过的。”

路易斯寻求认可般看向阿尔瓦。

阿尔瓦翻找一番记忆，点了点头，看向提出不同意见的费索罗娜时眼神变得锐利：“对的, 我记得是你选的。”

“我选的？拜托，我是不是给你们留下什么浪漫主义的印象了？”房里唯一的女性气笑了，“就算是小猫咪选的也不可能是我选的！”

她一拍桌面，纸质资料哗啦啦雪崩似的往下滚落，无意间摸到一样带着流畅曲线的东西，费索罗娜下意识抓在手心：

“猫爬架当然是小猫——嗯？”

她一怔，看向手里的东西：

装饰华丽羽毛，边缘轮廓点缀着细碎时金的黑色假面静静地躺在她手里，不仅如此，它的大小尺码和弧度都有所调整，就好像为了谁特殊定制般。

“这是你准备的？”不知怎么，阿尔瓦条件反射就向路易斯问道，话语出口他才惊觉不对。

“……”路易斯张了张嘴，哑口无言，和房内二人互相干瞪着眼。

空气突然安静。

——————

“所以你们才来试探我？”杜尔伽警觉地眯起眼，亚成年黑猫弓起背部，爪子勾住地毯，是预备攻击的姿势。

“很抱歉。我们也是互相确认对方没问题后才达成共识的。”

刚刚离开的管家举着托盘推门而入，他身后还领着费索罗娜和安格鲁，女人一如既往笑盈盈地环抱双臂，而医生则和自己的老搭档反差强烈，满脸凝重。

“来吧小猫咪，我们开个会~”

费索罗娜伸手一捞就把杜尔伽揣在怀里，走了两步放到沙发上。

房内五人一猫各自占据一个沙发，围成环状面向彼此。

“那个面具——”

阿尔瓦向路易斯颔首，粉发管家掀起托盘上掩盖的丝绒布料，露出那个精致的面具。

“款式、大小，都是适合黑猫的作品。”路易斯有点不安地拧着指节，“我能确定这一点是因为找到了角落里的标记，那是我常用的署名标志。”

“而我们的小可爱正巧是只黑猫。”

费索罗娜接过话茬，双手交握向杜尔伽可怜巴巴地眨眨眼，

“唉，这就是为何我们最后才向你确认，而且自从垃圾山一程结束，你的表现比较反常，抱歉啦小朋友~”

隐隐成为团队中心的黑猫环视一圈。

“逗猫棒是借口？轮番上阵是为了试探出我的想法？”

奥斯顿畏畏缩缩地低着两个脑袋，时不时向上偷瞄一眼，见杜尔伽眼神扫过自己，连忙埋头就差缩成一团。

就在气氛尴尬到极限时，猫咪突然蹲坐下来：“行吧，至少现在不是我一个人觉得自己疯了。多一个人寻找真相，就多一分希望。”

费索罗娜一拍大腿，用力之猛使得房内人与猫齐齐耳膜一震，她笑着托腮，施施然从安格鲁腿上收回右掌：

“我就知道小可爱不会介意的~我们可是共患难的好队友。”

机械义肢隐隐作痛的安格鲁眼角抽搐：“拍你自己的去！”

“现在第一步，我们来对照记忆。”费索罗娜面不改色，把搭档的话当耳旁风，继续她自己的话题。

“按照入队顺序来说，小可爱第一，我和医生随后，然后是阿尔瓦和奥斯顿，小骗子路易斯满嘴谎话，让他最后。”

“我自从来到交易所就金盆洗手了，”路易斯当即反驳，“拍卖师是最讲诚信的职业！你不能因为自己是[诈骗犯]就污蔑我。”

“知道了，漂亮的拍卖师小骗子。”

费索罗娜冲他挑眉，在管家气呼呼的视线中状似专注地摆弄自己的指甲。

而实际上，成功制造这两个小插曲，余光瞥见黑猫姿态终于不再防备，费索罗娜这才松了口气。

——————

“之前没有告诉你们。我不是第一次来地下交易所。”

黑猫沉声道。

“在入狱之前，我曾经在交易所外层当过临时工，有幸见过一两次拍卖会的盛况。

而这段经历也成了我被审判的罪名之一，进入圣弗罗恩地上层后，我和两名狱友分配到同一间房，由当时的地上层头领安古斯通调度工作任务，每天除了偶尔打打月相牌，就是工作、工作、还有工作。”

“后来有一天安古斯通突然精神失控，从二楼冲下来杀死了几乎所有地上层囚犯，只有我和一个狱友藏在倒塌的房门下面幸免于难。”

“从二楼冲下来？”阿尔瓦问道。

杜尔伽眼睛不自觉地瞥向左上方，这是标准的回忆姿态：“对，地上层原本还算宽裕，但安古斯通霸占了二楼，所以我们只能挤在一楼。这也是为什么我说他冲下来的原因。”

“接着我和狱友分开，寻找离开的线索。我去工作厂区，他去监狱围墙，后来我被费索罗娜的那只猫——也就是她的地上眼线提示，从电梯井下到地下层。我和狱友再也没见过面。”

“有一个问题，”阿尔瓦和费索罗娜交换了一个眼神，得到赞同后，他出言提问道，“你们从藏身之处出来后，安古斯通为什么没有继续杀死你们？”

“他死了。”杜尔伽脱口而出。

“怎么死的？”

杜尔伽张开嘴，发现自己哑口无言。

第204章 隐匿者 我们都有问题。

围坐成一圈的众人彼此交换眼神, 见大家都没提出别的猜测，最后阿尔瓦开口道：

“先记下来，这是第一个疑点。”

“我……”杜尔伽嗫嚅着，有点犹豫。

见状, 费索罗娜笑着岔开话题：“你继续, 说不准咱们都有问题呢？”

人群中唯一的黑猫这才继续讲述：

“在进入地下前, 我被那只白色豹子从监管者追杀中救走, 费索罗娜的投影能力将我转化成了黑猫形态, 然后通过进入封存时金的仓库直接偷渡到地下区。接着我便与她和安格鲁达成合作, 由黑猫代替白猫形态的费索罗娜完成斗兽比赛。”

“那场比赛的对手是[亡命徒]杰拉克，黑猫杀死了他。之后安格鲁布置在监管者中的内鬼便炸毁了时金管道，我们放出所有囚徒, 从囚笼顶端的锁链往上攀登, 到达堪比迷宫的管路中间。”

“在那里我们和阿尔瓦达成合作，”杜尔伽看了眼右前方正在沉思的囚徒，“他认为与监管者合作后，虽然高塔能赦免他的刑期, 但出狱仍会遭到交易所的追杀, 并不划算，况且赦免仅限于他自己，并不包括奥斯顿。”

“于是他和奥斯顿合作解决了埋伏的监管者, 我们乘着飞梭脱离圣弗罗恩。按原计划, 我们预备藏入垃圾山，但收取管理费的交易所小队情况古怪, 费索罗娜提议先来交易所看看情况。”

“潜入后，我们兵分两路，黑猫和费索罗娜、阿尔瓦进入上层, 奥斯顿与阿尔瓦在下层，准备制造混乱，趁机让投影身份死亡，金蝉脱壳彻底洗白身份。”

“没想到意外看见交易所首领发生了变异，黑猫出面解决了他的痛苦，因而受到尊敬。地下层的二人则发现追踪的科尔顿密谋叛变。黑猫知道此事后，想到了更好的洗白方案，交易所首领在他的指示下来到下方，压力迫使路易斯倒戈，粉碎了叛变的阴谋。”

“我们由此被奉为上宾，借助交易所的库存备份投影，洗掉监狱的追踪。而最后的成员路易斯也成功加入队伍，直到现在。”

“再往后……”杜尔伽叹了口气，“我们去垃圾山找回费索罗娜和安格鲁以前的据点，取回藏在费索罗娜分离出去的投影，并从她身上拿到仪器与材料。”

小猫站起身：“我说完了，你们呢？”

“概括得很详尽了，和我的记忆一模一样。”费索罗娜拍了下安格鲁，“你呢？”

“我也一样。”队伍里唯一的医生点头。

“团队的元老成员达成一致，那么……”她挑了挑眉，“你们呢？后来加入的朋友们？”

“啊？”被眼神扫过的奥斯顿浑身一震，求救似的看向阿尔瓦，“老大，你来说吧，你也知道我两个脑子轮流记忆，可能说不太清……”

“行了，你问我就好，”阿尔瓦皱眉，替手下回应费索罗娜的盘问，“既然你们的记忆一致，那么我有一个问题。你为什么在讲述时自称黑猫？”

“这有什么问题吗？”杜尔伽莫名其妙，疑惑地偏过头，“因为那些事情就是黑猫解决的啊……等等……”

他好像突然反应过来某些事情，声音顿时停了下来。

费索罗娜一拧安格鲁，眼中闪过精光。

“在变成黑猫进入地下层之前，你的讲述内容里一直是以‘我’自称的，”见有所进展，阿尔瓦补充着提出依据，

“甚至之后也有‘我们’这种第一视角的称呼，可你为什么要说黑猫如何解决问题？这就像以旁观者的角度在讲述事件发生。”

“这到底……”

屋内众人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知道了！”

忽然，费索罗娜站起身语气急促道：“不是他的问题，我刚才在脑海中自我复述了一遍事件经过，中间也会出现‘黑猫做了什么’这种句式！”

“你刚才说记忆像泡了水的照片一样模糊对不对？就像老照片画面模糊，只有底下那行备注发生了什么的字比较清晰，对不对？”

“对！”杜尔伽忙不迭点头。

“他是我们队伍唯一的黑猫，他却在讲述时也使用了旁观者视角，”

费索罗娜面色阴沉，

“如果第一个讲述者是我或者安格鲁，我们说‘黑猫做了什么’，只会让大家觉得是在代指杜尔伽，根本发现不了这个问题。有人对我们的记忆做了手脚，生怕我们互相对质发现问题，只可惜手法粗糙了点。”

“你们的记忆呢？”安格鲁问完，把她拉回座位上，低声附耳道，“冷静点，现在不是着急的时间。”

“我来说吧。”阿尔瓦岔开双腿，眉头紧皱。

“在出逃前夜，监管者联络我伏杀你们，但它们给的价码不够划算，于是我选择越狱。”

“况且，在越狱之前，安格鲁企图威胁那个黑猫却被他反杀，我觉得跟着这种老大更有前途……”

他瞳孔一缩，发现问题所在，“杜尔伽有这么强？”

“刚才你还说黑猫杀死了杰拉克，你——虽然不太礼貌，但你应该做不到吧？”

这个问法也太尴尬了吧，好像在质疑队友实力一样。

见杜尔伽望过来，阿尔瓦眼神飘忽。

“……”小猫无语，到底还是承认了，“你说得对，我确实做不到。”

“那么第二个问题出现了，”费索罗娜一锤定音，“消失的‘他’很强，能让我们的江洋大盗决心投诚的强。”

“后面反杀监管者，一路离开，试图炸毁交易所，却意外粉碎叛变阴谋成为座上宾。这些事情与你的说法一致，我就暂且略过。只有一样，”

阿尔瓦终于提出自己的疑惑，“我总记得选猫爬架城堡是费索罗娜的主意？好像安格鲁也赞同了？”

“……听听这是人话吗？”费索罗娜嘴角抽搐，“如果你对女人喜欢浪漫形成刻板印象也就算了，怎么连帕奇宝贝也拉下水？”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阿尔瓦有点头疼地拧着眉心，

“我是指——做决定的那个人让我觉得你们是一体的，不止选城堡，还有很多事情，像去垃圾山被簇拥在中心的那个身影，和交易所首领会谈的那个身影，你们的面孔总是会一起出现。”

“就好像投影和[诈骗犯]本体的关系，”

他长叹一口气，低下头避开队伍里唯一诈骗犯的逼视，

“就好像我把你们当成他的傀儡那样。”

第205章 最后的疑问 糟糕

“看来他和我们关系不赖。”

费索罗娜耸了耸肩,

“而且……强到让你误会，可能他某些时候表现过这种能力？”

“我想想，你们是在时金管道那里倒戈了监管者加入我们的……我明白了，恐怕促使你下定决心的还有一部分是这位神秘人士的强大吧？”

阿尔瓦点头, 干脆地认可了这种说法：“我同意。”

“好的~”

费索罗娜向后一靠, 窝在沙发上, 勾着自己鬓角垂下来的一缕头发绕着圈,

“选择城堡的误会也可以解释了, 那位神秘人选择了可爱的猫爬架, 而你记忆模糊后，把他的选择按在了身为傀儡的我们俩身上。”

“嘿，两个问题凑齐后, 我们可以确定消失了一位黑猫先生。而这位先生的形象真是有意思, 强大到让我们的亡命徒纳头便拜，还拥有转化傀儡的能力，审美却这么……乐趣横生，妙极了。”

她环视室内一圈, 定格在粉色头发的管家身上。

路易斯自打杜尔伽把他反叛交易所这件事说出来后就有点尴尬, 一直心虚地沉默着，企图降低存在感。

“该你了漂亮小骗子。”费索罗娜扬了扬下巴，顿时众人的焦点集中在路易斯身上, 这下由不得他装死, 密集的视线直接把埋头鸵鸟从沙堆里挖出来。

“你害羞什么？不就是叛个变吗，在我们面前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这里除了小猫咪，每个人的刑期都比你年龄大好几倍。”

“呃……”路易斯干笑一声，摸了摸鼻子, “其实我之前……之前叛变，跟阿尔瓦一样，是获得了高塔的支持。”

此言一出，满室寂静。顶着压力，他头皮有点发麻，还是继续说道：

“我记忆里，交易所前任首领死在垃圾山，这一任是空降的，大家一直揣测他背后的支持者是高塔，具体的变动我不太清楚，换代事件发生时我还在前任拍卖官手下当学徒。”

粉色头发的青年警惕地打量一圈四周，才压低声音道：“佐证就是他上任之后，原有的‘十一点’和‘十二点’被打散重组，互相监督，交易所流传的说法是他不相信所有人，整个交易所没有一个是他的旧部。”

“我记得他也有护卫团？”费索罗娜眯着眼问，“跟我们去垃圾山的那群不就是吗？”

路易斯嗤笑：“你们没觉得它们一路上很安静吗？除了听从指令什么也不干，连话也不多说一句。”

费索罗娜捅捅安格鲁的胳膊，猫咪形态的杜尔伽缓缓站起，连奥斯顿也专注地屏住呼吸。

“你的意思是——”阿尔瓦猛地抬头。

“没错，这也是交易所私底下都认可的说法。这些守卫在楼上的护卫团其实是高塔的监管者。它们病态地节约能量，因为首领是高塔的人，所以连装也不用装。”

“你怎么敢在交易所的地盘上讲出来的！”费索罗娜瞪大眼，按在扶手的指甲收紧，留下几道划痕。

“没事，这个城堡能阻隔首领的视线，不然你猜他为什么不亲自前来？我想，或许那位消失的先生选择这个城堡，也是考量过把这里作为密谋据点的。”

路易斯摆摆手，长叹一口气，把秘密坦白给新队友后他反而轻松许多：

“所以高塔联络我叛变时，我没怎么吃惊，这大概是一次故技重施。现任首领的状态在那位先生进行医治前已经濒临失控了，高塔想换一个傀儡也很正常。”

“而后来你们也知道了，我被抓个正着，幸好倒戈及时才保了一条命，也幸好一开始我也没完全押宝在科尔顿身上，他的叛变计划简直错漏百出。”

“不过首领明显不再信任我了，我也因此来到这里给黑猫当管家——顺带一提，我的记忆里，这些事件的主体也是黑猫，像是有人把写好的文案塞进我脑子里，等着我叙述出来。”

“嗯哼。”费索罗娜点了点手指，“佐证加一。然后呢？那个面具……？”

“接下来我描述的事件经过都是按照脑海中的说辞来讲，你们自己注意分辨。

我在首领安排下给黑猫讲解了拍卖会的规则，并邀请他参与。那个面具是为黑猫准备的，不知怎么会跑到地下资料库里。”

刚才展示完后，托盘便被顺手放在沙发旁的案几上，路易斯拿过来，轻轻抚着流光溢彩的翎羽，柔软的纤长羽毛间抖落几星冰渣：

“黑猫准备跑一趟垃圾山，帮老骗……费索罗娜和安格鲁找回装备，在交易所无所事事的我便决定跟随，在此行中惊叹于黑猫的力量，更加窃喜自己的幸运，选择了正确的道路。”

“没了？”杜尔伽追问，小猫的视线追着管家的手指，在晃动的羽毛间上上下下。

“没了。”路易斯点头，把面具放回去。

啪嗒。

最后一粒冰渣顺着地毯滚到猫咪面前，吸引走杜尔伽的全部注意力。

“如此一来，我们只有一个问题要解决。”费索罗娜拽了把安格鲁，“把你记录的文字版给我。”

伴随着纸条吐出的哗啦声，医生的机械臂中段竟然印出一张资料。

“第一个疑点——安古斯通的死因，能够用第二个疑点来解决。还记得我说过什么？那位消失的神秘人很强。

在圣弗罗恩时我对安古斯通有印象，这蠢货仗着安了两个快报废的电子眼在地上层横行无忌，或许这就是他死去的原因。”

费索罗娜甩了甩那张画着树状图的报告。

“第二个疑点是——神秘人为何这么强？你，阿尔瓦，还有你，路易斯，你们都愿意为他放弃高塔的橄榄枝。”

她突然笑出声，

“你们得罪的可是交易所，没有高塔做靠山还想不想活命了？除非……这个家伙的来头和高塔一样强大。”

“和高塔一样强？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个势力？”路易斯一怔，急忙追问。

“会害羞的漂亮小骗子别插话，”费索罗娜哼了一声，“你们还不明白么？和高塔一样强的……只有它自己。破案了，我们消失的同伴就是高塔的人。”

“最后也是唯一未能解决的疑点，也是最初的疑点——他为什么消失？他去哪了？”

她摊开手，打量一番同伴：“看来大家都不知道。”

寂静的室内无人应答。忽然，城堡的内墙发生一阵抖动，窸窸窣窣的怪声笼罩众人。

“什么声音？”

“那个……大家都听我说一句，”一直安静的杜尔伽突然说道，他的声音略带颤抖，“我们好像还忘了一个人……他的记忆应该也被篡改了。”

“什么？”费索罗娜眯眼。

“糟糕！”路易斯突然站起，正好应和着杜尔伽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