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集会邀请 在穆森踏进公主府前约莫两炷……
在穆森踏进公主府前约莫两炷香的功夫, 有小买卖人向后门处看门的门子报信,说归化都统府的老爷们有两个往土默特部落去了。
对于这样的通风报信者,门子已经很熟悉, 问了两句后,从腰边的布袋子里拿出好几个大子, 赏给那人。小买卖人拿着钱,
椿?日?
笑嘻嘻走了。后边又跑来一个抱着羊尿脬皮球的孩子, 说了归化城都统府有几个穿官袍的骑着大马往北边去了。门子也照例拿了几个铜板给他,孩子高高兴兴拿去买糖吃。
打发完这两人后, 门子使另一个随从,向府内报信。那随从一路小跑, 到西直房向专管消息的太监报事。太监略微核对了一番,再报与公主知。
如今的归化城, 论起消息新闻,最新最全的消息莫过于公主府。
公主麾下的大盛魁与范家商号本来就是归化城中商贸翘楚, 不少买卖人路上做买卖时,特意留心着各路动静,往公主府报信。而公主对于小商小贩的友好态度, 譬如允许他们在临近公主府附近的地方摆摊做买卖,甚至会让随从调解商贩间矛盾,冬天赏热汤等等, 更扩大了消息来源。
是以暮雪明面上所派之人难以与都统府那帮官场上的人打交道, 可是关于他们的动态,却一清二楚。
明面上尊着、敬着她,暗地里却不当一回事是吧?
很好。
暮雪垂下眼帘,端起玫瑰蜜奶茶吃了两口,道:“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穆森,你速速写一张请柬,立刻送去土默特台吉处,说夏日风光好,我愿在归化城外敕勒川办集会,邀台吉以及福晋格格一同赏景。”
穆森愣了一瞬,心下一转,立刻明白过来,知道公主心中已有成算,立刻道:“确实是好时节,当日在库伦时,这时候该筹备那达慕了。不若索性以会盟为缘故,邀远近王公台吉一道来,也好联络感情。”
暮雪听了,点点头:“这样好,就这样办吧。顺便带一盒人参给土默特老台吉。”
穆森领命而去,唰唰唰几笔就将双语帖子写好了,自己领了一个三等侍卫并几个家丁,骑上马赶往土默特部落所驻扎之地。
一片碧绿的草原,土默特部的白色蒙古包星星点点散布着,大片大片云悠悠移动,偶尔遮了一角日光,于是那一片草色就深些。
大帐之中,土默特部老台吉那木干将一盒洁白的奶食往前推了推:“这是新做的奶皮子,大人尝尝看。”
旁边的翻译简单介绍了一下。副都统哈丰会一点蒙语,但没有那般熟练,于是日常出来时都会带个会翻译的笔贴式。
“奶皮子就不吃了,还是谈谈正事。”副都统哈丰道,“我奉旨督办归化至喀尔喀驿道一事,其中途径土默特地,需要您协助。”
老台吉见他不吃,微微耸了耸肩,自己拿起一块奶皮子,慢慢咀嚼。等瞧见这位正值盛年的副都统眉毛皱起来,方才缓缓说:“我么,现在已经老了。之前监管不利,弄丢了札萨克与都统之位,许久不理这些事了。还是副都统年轻有活力,一望就知道很能干。”
“台吉说笑了。”副都统哈丰弯了弯嘴角,眼睛里却没有笑意,“您可是首领,就算没有札萨克和都统的职位,依旧举足轻重,况且——”
他握起拳头向上拜了拜:“这是万岁爷的旨意。”
老台吉盯了他数息,又拿起一块奶皮子缓缓地咀嚼:“博格达汗的旨意,我等自然会竭力遵从。”
副都统哈丰点点头,道:“修筑驿站需两百名壮丁。等修成之后,土默特部左旗右旗各出百人以作驿卒护丁之用,还需要备好五百头羊、两百匹马作役畜及补给。”
“这么多人啊。”老台吉微微张开嘴,有些惊讶的样子。“大人,如今就要到剪羊毛的时节,牧民都忙着照顾牲畜。这一下忽然叫走这么多人,担心会影响到牧民生计。”
“台吉,这是圣旨。”
副都统哈丰看着他,意思很明白,我不是来跟你讨价还价的。
大帐中一时静下来,只听见火炉上奶茶壶咕噜咕噜微沸的声音。
同来的协理福隆阿见有些冷场,连忙打圆场道:“事急从权,土默特部之民都是极其能干之人,相信一定能协调好。有什么困难,也可向理藩院汇报,他们之后会派官吏具体来瞧的。”
老台吉长叹一声,按着矮桌起身:“我明白了,容我与佐领们商量一下,请两位大人在此稍等。”
副都统哈丰点点头:“请便,不过也许要长话短说,我们想赶在日落前回归化城。”
“明白,请稍坐片刻。”
老台吉嘱咐侍女们好生添奶茶,自己背着手走出大帐。
毡帘掀起,清风拂面,带着青草的气息。老台吉深深吸一口气,望了望远近处族人的蒙古包,抬脚往前走。才走两步,余光瞥见大帐侧边的一抹红色。
“乌仁图娅,你又扒着帐篷偷听是不是?过来。”
一身红袍的乌仁图娅从帐后转出,脸颊因愤怒而泛红,嘴唇抿着:“爷爷,他们简直过分。那么多人那么多羊马,全要我们出!”
“啧,小点声。”老台吉看了看四周,拉着孙女走向远离大帐的地方。“朝廷的旨意,也是没办法。”
“狗屁旨意!”乌仁图娅把声音压低了点,但仍然生气,“我就不信了旨意上会特地写明了要我们部落出多少人多少羊马!不过是那两个大尾巴狼拿着鸡毛当令箭!”
老台吉望着他疼爱的孙女,哑然失笑,这性子还真和他年轻时有点像。
他拍拍她的肩膀:“你啊,还是太年轻了些,到底现在他们是都统。”
“本来您也是都统的!”
老台吉正色道:“这个就不许说了,生气也要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嗯,我知道。”
祖孙两个正说着话,乌仁图娅却瞧见,远处草浪间,有几匹骏马奔驰,打着四公主旗号。
“公主这时候使人来是做什么?”乌仁图娅嘟囔道,“不会是跟两个人一道催促吧?”
老台吉望着渐行渐近的骏马,眯了眯眼:“听他们说就知道了。”
穆森领着人一路奔驰,临近大帐,瞧见停马杆上拴着几匹铺了坐毯的官马,知道都统府此时正有官吏在此。
勒马而停,穆森等向老台吉走去,礼数周全:“您老一向身体好?公主特命我给您带了一盒人参,是宫中御用之品,品质极好。”
老台吉微笑道:“一向都好,多谢公主赏赐。”
说着使手下人收了人参,问:“不知还有什么事?”
穆森道:“近日天气好,公主想着可以在敕勒川集会,如小的那达慕。特地写了拜帖邀请您与家人。”
拜帖这玩意儿,对于草原上的台吉还挺新鲜,一般是靠马上传语知会的。老台吉看过后,给乌仁图娅看。她瞥见帖子上的花纹,忍不住摩挲了一下,还真好看。拿这样好看的纸特意写了字来邀请,也察觉到公主的一份看重。
老台吉感谢了一番,笑吟吟问:“如何忽然想到集会了呢?”
穆森压低声音:“您有听说修筑驿道事吗?”
乌仁图娅一听这个就皱起眉头:“那两个大官正在大帐里呢!怎么,你们又要来催?”
“非也,”穆森道,“或许,公主可从中调停,让大家不吃亏。”
“怎么个……”乌仁图娅正要追问,被爷爷一个眼神制止。
老台吉只说:“蒙公主厚爱,请转告公主,我等一定准时赴会。”
“穆森?你怎么到这来了?”
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声响,是等得不耐烦出帐来看的副都统哈丰等人。
穆森不慌不忙地拱手行礼:“还真是巧了,大人,我们算不算心里有灵犀?公主之前命我给老台吉送人参,正好这时候遇上。”
副都统哈丰皱眉:“是吗?我怎么仿佛听见你们说什么集会?”
“嗯,天气好,公主想着邀亲近左右在草原上集会,赛马饮酒,共享佳肴。”
这个时候,要举行草原集会?
副都统哈丰心里揣测了一番,拿不准这位公主是真的闲着无聊找人玩,还是另有深意,决定谨慎一点。“竟有此事,不知是否有什么缘故?”
椿?日?
“能有什么缘故呢,”穆森笑道,“我们主子在喀尔喀住了几年,喜欢这时节那达慕的热闹氛围,想与大家同乐,都是草原上的人嘛,必定相谈甚欢。”
副都统哈丰瞥见一旁老台吉孙女手中还拿着请帖,心里越发疑惑:“哦,那台吉有功夫去吗?筹备驿道之事繁杂,少不得要费心处理。”
乌仁图娅看了看爷爷的脸色,知道正是该她说话的时候,反正年轻的女孩子,脾气坏一点这位官员也不至于发作。
“公主如此尊贵,既然相邀,当然要去。至于其他事,爷爷自然会安排好。”
真邪门了,这草原上的女的一个个牙尖嘴利的。副都统哈丰强压怒气,冷冷道:“希望如此。”
他看向穆森,目光中暗示着“有什么邀请的帖子赶紧拿出来”。
穆森却好像没有察觉一般,只愣愣地站在原地。
副都统哈丰只得开口道:“不知是否有与我的帖子,正好一起拿了,省得长史多跑一趟。”
“啊,原来您看我这么久,是在想这个啊!”穆森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笑眯眯道,“不过可惜呢,我现在只带了这一份帖子。或许是疏漏了,我回去找找。”
找个屁,有人没有被邀请哦。
第112章 示范驿站 夕阳斜,副都统哈丰的脸拉得……
夕阳斜, 副都统哈丰的脸拉得老长。
协理富隆阿瞥了一眼他的脸色,又瞅瞅过路农人骑着的驴子,觉得颇有点神似之处, 想笑,不好笑, 只垂着头假装咳嗽,肩头乱颤。
一路无话, 回到都统府。副都统哈丰将马鞭随手扔给门前侍卫,自己沉着脸快步走到议事堂去寻都统回话。
堂中已经点灯, 都统硕岱坐在红木大案后,正批改着公文。
听见动静, 抬头关切:“二位回来了?”
“是,已经向土默特老台吉说明了。”副都统哈丰上前两步, 皱着眉说,“只是不知道为何公主长史也在……”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等等, 摆在红木大案上的那张帖子如何这么眼熟?
“那是什么帖子?”副都统哈丰伸出手,指尖气得颤抖。
“什么?”硕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满不在乎拿起那张帖子, “哦,是公主府差人送来的帖子,说是草原集会, 邀我一道去。”
后脚晚了一些进门的协理福隆阿恰好听见这一句, 心想完了,要发疯了。
果然,副都统哈丰冷笑起来:“好,真好。下官在草原吹了半日风,倒不知大人已经收了公主的帖子。”
“你说话就好好说话, 这阴阳怪气的腔调什么意思?”硕岱把帖子往大案上一拍,砚中墨跟着颤抖。
“什么意思?”副都统哈丰把手环抱着道,“方才公主府长史跑到土默特老台吉那里去,也送了一张一模一样的帖子。看来都统大人深受公主信任呐,竟然也得了一张!”
“哈丰,我忍你很久了!”硕岱腾一下站起来,指着他鼻子道,“不要以为你跟山西巡抚噶礼关系好,你大爷的我就真怕你了!老子在京城当官的时候,别说你了,噶礼都在吃沙子呢!公主给我送张帖子你都有这么多话要说?你想说什么,啊,你说啊!”
一时吵起来,不欢而散,副都统哈丰拂袖离去。
硕岱坐在椅子上,气得胡子直抽抽,向剩下的协理福隆阿抱怨一番:
“你看看,你看看这是什么气焰!噶礼运道好,被万岁爷看中了,几年的功夫连着升迁!鸡犬升天呐,他也跟着抖起来了。”
协理福隆阿耐心听他说完,奉上一杯茶教他润润喉,见没有那么气急了,才说:“正好撞上了,他也气疯了。”
于是将在土默特老台吉处如何说话,如何遇见公主府长史,如何接收帖子一事拣重点说了。
脾气发过了,硕岱的理智渐渐回来,听了来龙去脉,将大案上的帖子拿起看了看,仿佛拿起一个烫手山芋。
下帖子、聚会本没什么,可这一联系起来,却不简单了。
他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公主真是好手段啊,二桃杀三士。甚至人都没有出面,不过是一张小小的帖子,他原先与副都统达成的默契就一下子被撕得四分五裂,虽然原本就没那么牢固。
比风传得更快的是流言,这么为帖子一番吵架,谁愿意相信他全然与公主府没有往来?
这种派系的戳子,一旦盖下来,除非有特别强有力的例证,人人看你都自带深意。
协理福隆阿轻声问:“要不,您和副都统好好说说?”
“说什么?刚刚骂也就骂了,这会儿子再上赶着解释,我的老脸真不要了。”硕岱烦躁地挥了挥手,“算了,我且去看看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夜幕里的公主府,灯火通明。
暮雪用过晚膳,正在吃点心,紫苏桃子姜。新上市的脆桃,洗净切成块,拿紫苏叶、嫩姜配了拌在一起,用盐腌制,再放上几粒冰糖、浇上些蜂蜜,密封在白瓷罐里,用竹篮吊着在凉井里浸泡一晚上,这时候吃正好。
桃子瓣微微透明,边缘透着粉,嚼起来喀嚓响,脆生生的,极为清爽。浅嚼几下,紫苏的香气,桃子的甜、脆,姜的辛,次第在舌尖展开。很别致的美味。
她吃过了点心,唤长史进来回话,说了没几句,外头跑过来一个太监,在耳旁低语几句,交代了都统府方才的吵闹。
暮雪听了,微微扬了扬唇。
她向长史穆森道:“集会时,都统也会去,你多留意着。”
穆森心下盘算一番,明白了公主用意,立刻答应下来。
“这个好说,只是集会到底有何安排,还望公主指点,奴才好提前做准备。”
“安排么,倒有一些。”
暮雪正欲说,忽然听见外间有笑声响起,檐下守着的侍女笑嘻嘻通报:“云起姑姑来了。”
“正好来了,你后边直接问她吧,具体云起都操办好了。”暮雪道。
云起从帘子底下进来,向公主行礼:“幸不辱名,八大皇商,除范家之外,有四家愿意来归化城走一趟。”
“辛苦你了。”
暮雪听她拣重点讲完,也到了请平安脉的时辰,便让云起同穆森交代一番。
穆森跟着云起走出去,寻了个安静地方说话。
“不知公主到底有何安排?”
云起言简意赅道:“公主欲为驿站招商引资,命我与皇商等接洽。”
招商引资?这个词倒是新鲜。穆森捉摸了一会儿,大概明白了这词的含义。
“那么敕勒川集会,便是要介绍此事?”
“是,也不仅仅是。”云起压低了声音,“公主使人在那附近,建了一座示范驿站。”
集会那日,是个极为晴朗的日子。天苍苍,野茫茫,草原绿无边。
来得人真不少,有邻近部落的台吉福晋,也有远道而来的皇商。当然,还有一袭常服,画风略微与众人不同的都统硕岱。
明明是夏日晴朗,他的脸色却是阴天,下马之后,除却与熟识台吉打招呼,并不说话。让家仆在草地上铺了毡毯,自顾自盘腿坐下来。
吹了一会熏风,忽见公主仪仗在草原深处渐近,众人不约而同起身相迎。硕岱也站起身相迎。
公主让侍女扶着,从华盖车上下。
硕岱瞧见公主已然隆起的腹部,瞪大了眼,不是,公主什么时候有的身子?即使这样,仍在筹谋驿道之事吗?
他不由得心绪复杂。
“公主万福金安。”
“长生天保佑公主诸事顺意。”
众人纷纷请安,一番寒暄后,如小型那达慕一般玩耍了一番。
等热闹过了,彼此都开心,公主的随从带来了好些细点,拿纸盒装的紧紧的,什么牛舌糕、山楂酥、乳酪饼之类的,无论是台吉福晋,还是皇商,都吃得开心。
瞧见众人吃好喝好。
公主笑道:“这些点心,原是宫廷出来的厨子自己琢磨的,在归化城开了糕饼
𝑪𝑹
铺子,也能买到。不过,倘若要在草原上吃到,那么就得靠驿道了。”
闻言,土默特老台吉以及喀尔喀临近台吉心下一动,来了,终于提到了这事。
他们之前基本上已经收到了官府的知会,道要出力建设维护驿站事,此时听起公主说起,以为她要做说客,顿时手中的糕点变得难以下咽。
谁知公主却说:“我知道,想要使驿道长长久久存在,需要不少人力物力,一味要台吉们出力,好似也不好,或许有别的法子。”
她微微一笑:“这驿道与驿站,其实也有利可得。譬如往来商队旅人,食宿歇脚,花费些钱财也是常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或许可以取一个折中之道,使各位得利,抵作各种驿丁的工费,说不定还有盈余。云起——”
云起向前一步,与众人说:“奴才在不远处建了一个示范驿站,诸位大人若有兴趣,不妨一齐去看看。”
已经到了这地步,没谁不感兴趣的,连硕岱也是好奇。公主如何就使人建了一座作示范的驿站?是什么模样。
众人纷纷起身,随着云起打马去向另一处。
暮雪倒是没动,悠悠然然留在草场上吃点心,喝奶茶,看看蓝天。
跑马一阵,瞧见四四方方的土墙,正中一座板升房屋,四周还点缀些小的。墙内的空地搭着几顶帐篷。说是驿站,实际上倒有点军台的规模。
云起领着众人从土墙门进去,一面走一面介绍。“正中处乃驿站正屋,歇脚商旅可以在此休息、进食,商队可以寄存货物、交流商情。后边这一排是客房,有单人间、双人间还有多人间。后面的帐篷是膳房帐篷,厨房设于此处。这边还有水井,客人可用。”
她领着众人穿过驿站正屋,来到后院,指着几个围栏道:“那边那些围栏是专为牲畜预留的,驿站也有草料豆饼盐供应。当然,这不是免费,各项服务各项的费用,但是价格都有指导价,只需在指导价上下浮动。”
绕到侧边,右侧土墙之外,竟然支起了好几个小摊子,见有人来,小贩们开始热情的吆喝,有卖干粮的卖饮料的,甚至有卖成衣靴子的。
云起道:“这是另一重功能了,相当于一个草原上的小集市。牧民不必再长途跋涉到城镇,商队也不必冒险深入草原。当然,也要收取少少的摊位费。”
她使了个眼色,随从立刻分发传单,上面是公主亲口嘱咐,周七娘亲自执笔的招商传单。清清楚楚列出了承包十年的费用,以及预计的每年收取基础利润。用标红的大字将十年的预计总利润写明白了,大概能有五成利。
瞧见这个,原先颇为烦恼的台吉们变换了神色,心想麻烦原来还可以变成钱袋子。而皇商们则悄悄使伙计算起了利润。
毕竟,那传单颇为煽动性地写了一行字:驿站数量有限,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欲承包从速。
第113章 马首是瞻 如此噱头,本就引人好奇,加……
如此噱头, 本就引人好奇,加上眼见为实,众人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一片窃窃私语。
乌仁图娅拉着爷爷,同他说这驿站的费用好处。“就算没有写的那么多赚头, 总之比全让咱们自己承担要好。”
其他蒙古台吉的议论差不多如是。
给他们捧上奶茶的侍女听见,低声说:“其实还有一重好处呢, 我悄悄告诉您诸位。”
这侍女的装饰打扮以及口音是纯正的蒙古味道,因此诸位台吉对她多一分信任, 围拢过来听她讲。
“这样的驿站,实际上相当于一个小集市。之后驿站周围的土地也会更值钱些, 便是放租也能多上许多租钱。诸位来的台吉提前比旁人知道这消息,若可以, 早些把驿站周围的草地占了,日后什么事不做, 也会升值的。”
这商业联动周边地产升值的思路,是公主特意教的,侍女吉雅这么一说, 果真使得不少台吉眼睛放光。
对哦,还有这么一条躺着挣钱的法子。想想还真这个道理,得快点把周围的草地牧场圈起来。
另一边, 皇商们也在交头接耳。几位皇商是做生意做老了的, 已经开始盘算起来,哪一节的驿站能获取的利润最高,就优先承包哪一节,只是不知道会是以什么形式。
云起见众人商议的差不多了,方才道出规则:“诸位请看。”
旁边走出来两位侍从, 将画布倏地拉开,里面简洁明了的画了预备新修的漠北驿道示意图。朱笔为可承包的驿站,墨笔则是不开放的。
都统硕岱眼尖,瞧见画布中用朱笔着重圈出来的驿站,几乎都是土谢图汗部的。至于与归化相近之处,只单单圈了一个土默特右翼土地上的驿站。而且就算是土谢图汗部的驿道,也会特意在中间某一处留有官辖驿站。
硕岱作为都统,于漠北境内交通要道很是熟悉,一眼瞧出那些特意留出来的是军事要道。
看来公主总归是有所顾忌着朝廷方面的意思,并且提前做了用兵方面的考量。这次主要是拿土谢图汗部的驿道演练。不消说,这必定是土谢图汗允诺过她的。
其余皇商来人也瞧出了,客气问:“似乎只开放了一部分驿道以供承包?”
云起点头:“总归是头一次试行此举,不好全线都是如此,先暂时选了一些驿道。”
她开玩笑一般的扭头望向硕岱:“至于以后会不会有更多驿道拿出来,也得请教都统大人的意见。”
硕岱冷不丁被点名,察觉到数十道目光汇聚在自己身上,清了清嗓子,道:“主要是看朝廷的意见。”
“如此有利沿线牧丁,而兴旺交通之事,想来会愈发好。”一位姓田的皇商拱了拱手,“不知这要怎么一个承包法?”
“看来大家都迫不及待,那么我就直说,”云起解释道,“以叫价竞争的方式来,同等条件下,沿途地王公台吉有优先权。”
这个方式可谓是很公道了,大家并无异议,立刻开始竞价起来。吵吵嚷嚷、唇齿相争,好不热闹。
一直到草原上的太阳西沉,方才告一段落。
这边的屋舍帐篷都是可以直接住的,天色已晚,众人索性就在此地住下。公主的仪仗也挪到了示范驿站这一块来,与众人共同进晚膳。
熊熊篝火燃起,烤得喷香的烤全羊上桌,公主还特意带了羊羔酒来,分与众人。
草原上的人有许多爱酒的,吃到这一口宫中师傅所酿的羊羔酒,糯米的甜香与嫩羊羔的鲜被酒曲全然催发出来,醇香无比,只恨不得将杯中酒吃得干干净净,一滴不剩。想到驿道修通后,便有更多美酒可以沿着驿道深入草原深处,愈发兴致高涨。有几个涨红着脸唱起长调来。
漫天星光,扑面的暖风,青草的芳香、烤羊肉的焦香,蒙古长调、篝火里的木头微微炸开的声音,如此惬意。
暮雪微微含着笑意,注视着眼前的一切,热闹非凡中,她想到了多尔济,不知道他这时候在做什么。
信笺已经送出,算一算日子,他大概将要启程了。正好这一档子事忙完,便可与他一起猫冬,迎接一个新的生命到来。
她摸了摸肚子,笑了一下,吩咐左右:“请土默特老台吉到大帐说话。”而后提前离席。
土默特老台吉由侍女引领着,进到大帐来,躬身向暮雪行礼。
“多谢公主为我等筹谋。”
“老台吉言重了,草原本是一家,我既然是草原的媳妇,也得为我们考虑。坐着说话。”
侍女搬来宫墩儿,扶着老台吉坐下。
公主这样客气,倒令老台吉越发恭敬。博格达汗的女儿,气度手段瞧着也有些类似其父。他活到这把年纪,又被贬谪过,绝对不敢掉以轻心,有什么自大之举。
寒暄了几句话,公主夸他年轻时候的功绩。老台吉一面作答,一面揣测着公主的心思。
“只是数年前,因少数族人弓迟马废,恰好又
椿?日?
遇上大战,汗阿玛不得不忍痛责罚,以儆效尤。”暮雪道,“不过,我现在看来,土默特部的风气已然不错。想来是这几年,有好好遵圣谕改过。”
“回公主,自从博格达汗申饬过,我部便立刻反省深思,不敢耽搁。”
暮雪点点头:“有过则改,方才是责罚的目的。”
她冷不丁抛出一个大恩来:“我前些日向汗阿玛上书,说了土默特部整改之情状,恳请重封尔为副都统。想来再过几日,便有好消息。”
老台吉一惊:“这,这是真的?”
“我既然敢对你说,总有几成把握。”暮雪笑道,“还望尔部不骄不躁,继续厉兵秣马,不然可就枉费了汗阿玛和我的一片心了。”
老台吉颤巍巍起身,行了一个大礼:“多谢公主为我部正名,长生天在上,如此大恩,土默特部绝不敢忘。”
待这老台吉离去,云起进来回事,原定的可特许经营的驿站皆被抢空了。她还特意让众人写了凭证作为抵押,例如草场牛羊什么的,以防随意乱讲。
“如此,倘若动作快,明年年底,驿道便可建成。”云起道。
暮雪点点头:“咱们预留的那几个关键驿站,你也记着督促大盛魁的人好好营造。”
“奴才明白。”云起想到刚刚擦肩而过,一脸感激之情的土默特老台吉,道,“看来土默特部已诚心俯首。”
“暂时是。”暮雪往靠枕上靠了靠,“请官一事,大概率能成。汗阿玛之前责罚所愿得之效,如今已经全有。又隔了好几年,该给他们部落些好处。恩威并施,方才好得人心。”
这也是她以康熙皇帝的视角再三思虑后,得出的结论。罚了那么久,也该给点恩德。副都统头衔什么的,更多是一种荣誉。可给可不给。
她提出了,这份人情就理所应当算在她头上。赢得土默特部的好感同时,也可往都统府里插一个钉子,何乐而不为。
暮雪思量道:“硕岱今日是何反应?”
“他似乎认了。”云起道,“刚刚他还特意找我来谈驿道的事。”
硕岱是个识时务的人,摇摆的机遇既然不存在,便来找云起示好,还出了许多有用的建议。更是把副都统哈丰的各种牢骚一股脑讲了出来,以证明自己的忠心与无奈。
既然你说我是公主的人,那我就是了!
回都统府的路上,硕岱还憋着一股子气,下马后就打算找副都统哈丰阴阳怪气一下。谁知竟然没找到。
哈丰告假了。
他快马加鞭跑到山西巡抚噶礼那里去了。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肆意妄为的公主,大人,我真想上本参她,这分明是仳鸡司晨……”
“你是不是患了失心疯了?”噶礼翻了个白眼,“你参她,有什么好处?她到时候再往万岁爷参你一本,万岁爷会信自己闺女还是信你啊?”
他皱了皱眉,骂道:“你不是还想我给你背书吧?我吃饱了撑着多此一举!拿你的猪脑子好好想一想,公主是能抢了你的乌纱帽自己戴上还是怎么的。哪有跟主子犟的?忍一忍,装装孙子,也就过去了。即使你觉得这事不妥,你就让她不妥,办坏了再找机会,现在事情不一定你就冲出来。发什么疯呢。”
“我……我只是……”
“只是什么?你看她年轻,又是妇人,不想她压你一头,是不是?可她是公主,那就是主子!”噶礼道,“你现在立刻回去,同她认错去,要是给我惹上什么麻烦,我要你好看。”
被这样急头白脸一顿骂,哈丰的眼神逐渐清明。
回去的路上,痛定思痛,反思了一番。到了归化,他预备了些礼物,去找硕岱说和,又提出想要一道去拜见公主。即使硕岱冷眼讽刺,还是忍下来了。
过了两日,朝廷下来了旨意,同意驿道按照特许经营的模式试办。
哈丰与硕岱几个,便向公主府递了拜帖,穿着官袍,恭恭敬敬的请安。哈丰结结实实磕了一个响头。
“朝廷的意思,与公主所想不谋而合,公主远见之明,令我等汗颜。之后归化城事宜,一定用心听取公主意见,不敢自专。”
暮雪端坐宝座之上,慢悠悠道:“倘若我有什么吩咐,你们也必定用心办咯?”
“不敢有半句虚言。”
暮雪把双手搭在紫檀宝座的扶手上,睥睨道:“我跑丢了一匹马,你们给我找回来。”
“嗻。”
第114章 小格格 古有赵高指鹿为马,今有她着人……
古有赵高指鹿为马, 今有她着人寻马,其中蕴藏的深意都是一样的,观人是否效忠。
暮雪吩咐了一声, 当即,副都统就举着火把领着人满城找马。
将要入睡的时辰, 荣儿替暮雪将发髻揭开,两个一等侍女铺好绣床, 又有两个小丫鬟捧来清水、漱盂、巾帕,伺候洗漱。
换了寝衣, 外边有小丫鬟传信,说马儿找到了。
暮雪点点头, 示意知道了。
荣儿搀扶着暮雪在黄花梨拔步床上坐定,说道:“这位副都统终于懂点事了。”
“不惹事我也懒得理他。”暮雪轻轻打了个哈欠, “睡吧。”
荣儿答应一声,将流光帐放下, 指示小丫鬟们灭了灯烛,自己在拔步床外间的毡毯睡下。公主有身子后,便换了拔步床, 方便贴身侍女守候值夜。
夜色里,暮雪闭上眼侧卧着,伸手往旁边枕头底下摸了摸银鞘小刀, 多尔济送她的那一把。伴着隐约的秋蝉声, 意识逐渐昏沉。
睡了没一会儿,忽得听见外头有细微的响动。荣儿轻声唤:“公主……公主?外头说额驸赶回来了。”
额驸赶回来了?
暮雪迷迷糊糊睁开眼,入目一室夜色。
这大半夜的赶回来了?
多尔济是星夜兼程打马过来的,照理应在外头扎营一宿,清早再启程。可是他估算了一下路程, 实在不想多等一天,索性把大部队甩在后边,自己领了十来个亲卫,快马加鞭,行军似的冲了过来。
守城的官兵瞧见这架势,都唬了一跳,以为有什么紧急军情。然后将官核验身份询问后,这位年轻的喀尔喀亲王只是一句话:“我思念公主,等不及见她。”
他是一收到暮雪的信,就恨不得插翅飞回来的。只是信中情真意切替他考虑,务必要先安库伦众人之心,料理好事物方可归。多尔济只好耽搁些时日,一一将事料理交代清楚,方才忙不迭踏上归途。
奇怪,不该叫归途的,这本不是他的故乡。可是,他一想到暮雪在这座城,就莫名其妙的想到这两个字。
跃马过苍苍草原、茫茫大漠,终于归到她的身边。
两扇紫檀雕花隔扇门一开,多尔济出现在暮雪视线中,带深夜的寒气。
他看见她的第一句话是:“对不起,我来迟了。”
然后张开手想拥抱她,望见她隆起的腹部,却倏地停住,简直不知道怎么去抱她,唯恐让她有一丁点不舒坦。
暮雪微笑起来,伸手轻轻抱住他:“你回来了。”
“嗯,回来了。”
过了几日,归化下起了雪,轻轻柔柔,棉花被一样覆盖在茫茫大地上,无论城里城外,草原或是田野。
外头虽冷,屋里却是暖融融的。炭盆里,红罗炭烧得正旺,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暮雪倚在细羊毡座椅靠上,眉眼低垂,望着替她捏腿的多尔济。
自从他回来,倒把荣儿等贴身丫鬟挤到一边去,端茶、捏腿、逗趣,伺候得十分周到,还特意跟着大夫学了些按摩的手法,每日替她按。按的时候,顺带将漠北的事情讲与她听。
牛羊牲畜都好,数目上多了些,照旧交易着。她所惦记的学堂如今在五六个旗都建起来了,在牧人闲时为其授课。库伦以北的买卖城,他们与罗刹双方已经在两边圈地,第一批商人在那边搭起
椿?日?
帐篷,土谢图汗部的骑兵常在那里巡逻。
“我去看过一次,罗刹商人那边有些好皮毛,我挑了几件好的这次都带来了,正交于你的绣娘教他们裁好给你穿。”多尔济抬头道,“也给小家伙做两件。有一张小的海龙皮,毛色很好看,刚好和大的那一张是一样的颜色,到时候你们都穿着。”
妻儿都是一色的海龙皮皮袄,光是想想,多尔济就忍不住弯了嘴角。
暮雪打趣道:“那么小家伙可要提前谢谢,哎——”
“怎么?”多尔济立刻站起,神情紧张。
“动了一下。”暮雪拍拍肚子,“你要不要听听看。”
“能听到吗?”
多尔济小心翼翼地靠近,将耳朵贴在她的肚子上。听了一会儿,没动静。“好像不给面子……”才说了几个字,忽然间,他的眼睛瞪大了。
“动了!”他惊喜地抬头,“我感觉到了。”
是他和暮雪的孩子!
小家伙彰显存在感一样,踢了两下。多尔济皱了皱眉,仰头看暮雪:“它这么乱动,会不会让你不舒服?”
这语气,像是跃跃欲试要教训人一样。
暮雪忍不住笑了:“还好啦。”
多尔济表情严肃,对着她的肚子说:“小家伙,不许欺负你娘,听到没有?不然等你出来,阿爹可要教训你。”
暮雪笑得肩膀直抖:“哪有这样吓唬小孩的。”
“就有,”多尔济挨着她坐下,“反正,它得清楚,无论如何,在我这里它都越不过你去。”
两人说着话,外间荣儿轻声禀报,道晚膳已经备好了。
“传膳吧。”暮雪道。
侍从们抬着膳桌、食盒进来,摆了两张桌子。
最引人注目的是一盆毛血旺,砂锅装着用红泥小火炉煨着,盖一揭,咕嘟咕嘟冒着泡,香气很霸道地往人鼻子里钻,辛香萦绕满室。
汤底是现熬了几个时辰的牛骨高汤,红油热腾腾浸泡着毛肚、手打肉丸、鲜片猪肉、羊肉、豆芽等物。
暮雪正念着这一口,筷子捞上毛肚,咬下去先是脆,继而满嘴麻辣鲜香。但也不敢多吃,旁边秋华正领着医女虎视眈眈瞧着呢,于是就叫多尔济吃,自己转而吃其余清淡的小菜。
多尔济懂她的心意,故意吃出了一种美味佳肴的幸福感。暮雪看着如同看吃播一样笑。
转眼就是过年。今年倒是早早地知会了农人、商人们,想除夕时一道热闹热闹,弄些新鲜节目像社戏一样。
今年年景好,无论是商人,还是农人,都有个好收成。于是猫冬的时候也有闲心排演节目。
除夕当日,在公主府左侧特意修葺的戏台上,热热闹闹的来了一场春晚。
暮雪在多尔济以及一众随从的簇拥下,穿戴得严严实实,站在府内的高台上,望了许久。
节目嘛,都挺朴素的,奏乐器的,唱民歌的,令她比较印象深的是一个戏曲,两个小丫头唱梁祝十八相送,还有模有样的,嗓子很清脆。
多尔济听不大明白戏腔,暮雪便将故事解释给他听。多尔济听得有些满头雾水。
“这梁山伯当真喜欢祝英台?”
“他动心了呀,不然为何祝英台说了我年年扮观音后,他说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这也过于弯弯绕绕了,”多尔济挑眉道,“喜欢就得让她清清楚楚感受到。”
暮雪好笑道:“那就不是梁山伯,是你了。”
见戏演完,她吩咐左右拿些糖果子赏人。天色已黑,戏完,烟火绽开。
暮雪与多尔济并肩望着烟火。
又是一年了。
正月十六,元宵剩余的汤圆还没吃完,暮雪发动了。
之前众人都已做了准备,铺设好了产房,立刻有秋华领着医女并接生姥姥等人护送公主进产房。
多尔济被拦在了外头,无论是蒙族还是满族的规矩,男子都不好进产房。
他沉着脸,在庭院间踱步,来来回回地走。最后掀起衣袍,扑通一声跪在了冰冷青石板砖上。
“长生天在上,”他双手合十,声音颤抖,“保佑我妻平平安安,我愿减寿十年,不,怎么样都好!”他的声音哽咽了,“只求她平安,只求她平安……”
一滴泪水砸在青石板上,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这个平日里开朗如朝阳的男子,此刻跪在庭中,泣不成声。
外头看着的康嬷嬷都震惊了,她活到这岁数,从没见哪家王公会在妻子生产时这样的!
不过回过神,她也跪在地上,祈求公主平安。
从长生天到萨满到如来佛祖,满天神佛都求了一遍,终于听见了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
“生了,公主平安生了!”赵妈妈推开门,满脸喜色。
多尔济爬起来,跌跌撞撞冲过去。也不顾什么人阻拦,执意要进去,屋子里还弥漫着血腥气,秋华等医女侍奉前后,暮雪躺在床上,头发被头发被汗水浸透贴在脸上,听见响动微微偏头。
她还好好的。多尔济的心这才落回原处。他扑到床前,握住她的手,哽咽不成声。
“我没事。”暮雪声音虚虚的,“孩子呢?”
“在这里。”伍嬷嬷凑近一点道。她们刚将孩子拾掇了一下包在襁褓里。
直到这时候,多尔济才注意到伍嬷嬷臂弯里那个小小的襁褓。他手指微微打着颤,将孩子接过,给暮雪看。
这孩子哭声倒真是洪亮,天生的大嗓门。
“你看看手指脚趾。”暮雪道。
多尔济答应一声,立刻开始数指头,一个不多一个不少。伍嬷嬷看着新手爹娘的举动,不由得笑起来:“数过了,小格格健健康康的。”
两人这才后知后觉,哦,是个小格格。
四公主府添了一位小格格的消息,立刻快马加鞭送到京中。
康熙皇帝听见,笑了一笑:“四丫头也当娘了。既然是小格格,就养在她身边好了。着内务府厚厚备一份礼送去。”
他子嗣众多,孙辈也多,知道这消息,高兴了一会儿,也并没有异常欢喜。
倒是下午去看了看太子之子,嫡孙弘晳的功课,这是他最钟爱的孙子。
弘晳的功课很不错,康熙赞道:“不错,这字比你八叔强。要皇玛法赏你什么。”
弘晳这孩子却道:“孙儿能不能去探望阿玛。”
皇太子胤礽随康熙南巡途中生病,于是康熙先行回京,留太子在原地修养。
康熙摸摸他的瓜皮小帽:“不用,索额图就要带他回来了。”
千里之外,卧在塌上的太子却正在对索额图道苦水:“汗阿玛竟然就这样走了,留我在此。”
第115章 吃瓜 太子胤礽这一回病得来势汹汹,即……
太子胤礽这一回病得来势汹汹, 即使修养月余,脸色依旧是苍白的。
他靠着鹅黄金钱蟒引枕,头上搭着一条湿帕, 好了几日,在这日落西沉时分又发起热来。
昏昏沉沉, 许多平日里心底的委屈也浮上来。
“我原以为我总算是特别的,”太子道, “上几个月五公主急病而亡,他得了消息, 说‘公主系已嫁之女,朕尚可宽释’。不知道倘若我这一病没了, 他在宫里又会怎么说。”
“太子殿下怎可如此咒自己,殿下福泽深厚, 定长命百岁!”索额图皱着眉道。
太子轻轻呵了一声,苦笑:“长命百岁……可怎么我越长大, 却越和汗阿玛有隔阂呢。”
小的时候,他随便做些什么,譬如射箭射中小鹿, 汗阿玛都能高兴得抱着他转圈,说“我的保成真厉害”。
可是渐渐地,他甚少听见这样的夸奖。汗阿玛会看着他皱眉, 吩咐处死他身边亲近的哈哈珠子、膳房人茶房人。
几个兄弟也长大了, 汗阿玛同样爱重他们,大阿哥、三阿哥封了郡王、四阿哥五阿哥七阿哥八阿哥封了贝勒,各自朝堂上领差事,渐渐有权有势。
他们都出宫开府,有各自熟悉的朝臣。而他呢, 只能住在毓庆宫里,一举一动都在汗阿玛眼皮子底下。纵使成了婚,恐其沉迷儿女情长,他依旧独自住在毓庆宫,妻妾则居住于撷芳殿。身边长时间作伴的,也只有那些随从。却也被赐死了。
太子心烦,将额上湿帕一扯,往地上重重一甩。
索额图叹了口气,起身挽袖,又弄了一方凉水浸过的帕子,恭请太子敷上。
太子冷着脸,没有拒绝。
他便双手捧着湿帕,替太子敷上。“不管如何,老臣只盼着太子殿下平平安安的。接到您病重的消息,老臣吓得不成样子,满脑子都是当年仁孝皇后的嘱咐,一路匆忙赶来,一直骑马到中门才止,说起来算是僭越了。”
“这有什么,”太子道,“我知道叔外公担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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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额图微笑起来:“所以殿下也莫要妄自菲薄,老臣活着一日,就会辅佐殿下一日。不过——”
他沉吟片刻,看了看屋外。
太子瞧见他的动作,吩咐站在外间的太监:“叫外头的人全都退下,你也是。”
太监有些为难,踌躇了一瞬。然而就耽搁这一瞬的功夫,太子已经将塌边几案上的药碗砸了过来,“啐”一声,鹅黄瓷碗四分五裂。
“我还没死呢,你就全不听我的了?”
太监唬得连忙跪地磕头如捣蒜,口称不敢,然后踉踉跄跄跑出去,掐尖了嗓子让外头的人退下。
太子冷哼一声:“要不是我病着,呵。索额图,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索额图道:“如今万岁爷有了年纪,您的几个兄弟也渐渐长了羽翼。”
他压低了声音道:“您得早做打算。”
“是,尤其是大阿哥,越发可恶。”太子道,“你也多留些神,看看他亲近的臣子有没有什么短处,要他吃个大亏才好。”
索额图抬眼看了一看太子。
这孩子虽傲气直爽,可对他汗阿玛并不曾生出取代之意来。纵使有气,也顶多是对着阿哥们。
唉,也不想想,东宫之位待久了,就是有种种风险,譬如从前唐太宗之太子李承乾。
看见太子的神色照旧是对着兄弟发脾气,索额图只好把旁的念头咽下去。
从前有一次康熙皇帝病重,也有两个侍从劝过太子,可是太子没理,反倒是康熙皇帝缓过来后,将这侍从杀完了。可知在这位主子真正下定决心前,不能真正开口。
索额图便附和着说要如何让大阿哥等知道厉害,心里却想着是否有可能替太子铺路。
不过,尚未等到从龙之功那日,他先成了阶下囚。
伴随太子回京后不久,五月,一个闷热的午后,索额图午睡醒来,忽然见着满院的侍卫。
为首的侍卫冷冷道:“索额图,万岁爷有旨,你‘议论国事,结党妄行’,下宗人府拘禁,以待定罪。”
索额图下狱的消息传到东宫,太子气得直哆嗦,从前的哈哈珠子杀了不够,他统共就这一个算得上左膀右臂的臣子,汗阿玛还要拿他!
可是即使气到极点,也不敢去找汗阿玛质问。因为拿索额图的罪名里有结党这一条。
索额图结党?结什么党?明珠相早就已经完了!
他跟困兽一样在殿中来回踱步,胸膛里充满着怒火,可偌大一个毓庆宫,无人可说,什么也不能说。
他同哈哈珠子说过些心里话,哈哈珠子死了。他同索额图说了两句心里话,现在索额图也离死不远了。
不……或许更早,他生下来就克死了他的额娘。
太子往地上一坐,抱着头,觉得自己要疯了。
然而真到了汗阿玛面前,他只能恭顺地听训,纵使掩在衣袖里的手颤抖不已。
康熙皇帝教训道:“索额图着实不成样子,这人心里有许多勾当,没得把你也带坏了。朕拿他,是为你好。”
为,你,好。
三个字如钟磬一般,震得太子脑子嗡嗡响。后来康熙又举例说明了,你曾经抱怨什么什么话,都是索额图暗中撺掇的你之类的。
太子听在耳中,猜测着这些话汗阿玛是如何得知。这几句话应该是随从外头听见了,可是这一句,这一句分明是他私下里和十三阿哥抱怨过的!
好你个十三阿哥,我看你年少聪慧,和你说句心里话,你转头就拿我的话讨汗阿玛欢心!
忍了两天,太子找到个机会堵住了十三阿哥。
“你把我的牢骚向汗阿玛说?”
十三阿哥瞧见太子的神情,心道不好,只立刻道歉:“我并不是故意说的,只是那日汗阿玛与我闲聊,不知怎么便勾出了这句话。”
旁边的四阿哥见状,立刻跨到台阶上来,试图劝架:“二哥,这汗阿玛有命,十三弟也不敢不说啊。”
太子冷笑道:“不错,老四真是好兄长啊,都会替弟弟出头了。”
他额角青筋暴起,猛地抬腿朝他一踹——四阿哥本就站在台阶边缘,猝不及防,一个重心不稳,顺着台阶就滚了下去!
“四哥!”
…… ……
京中的种种纷争,暮雪是在七月听说的。
索额图下狱,太子与阿哥们冲突……听得她一愣一愣的,手中的西瓜都忘了吃。
西瓜是沙漠瓜,戈壁滩上种出来的,格外甜。是今年新到归化城贸易的新疆那边来的商人带过来的。驿道修筑,归化城的名气越发响了,源源不断有新商人往这边来。这西瓜便是其中一种。
大暑天,西瓜盛在竹篮里,在水井里用麻绳吊上一整晚,用刀刨开,刀背上都是凉的,香气清甜。
伴随着“咿呀咿呀”的婴儿呓语,一只藕节样的小手就伸了过来,暮雪偏过头,无齿之徒小格格被多尔济抱在手里,竭力伸手想要够西瓜。
“奶都没断呢,就想吃西瓜了,真是个小馋猫。”暮雪看着女儿笑,故意把西瓜拿远了点。
小格格见状,嘴一撇,就哇哇的哭起来,哭声嘹亮。
多尔济只好轻轻拍着她的背哄,看着暮雪笑:“你啊,这小东西哭起来声音可响了。不是你哄就爱逗是吧。”
暮雪拿了个干净的海棠小银勺,略微沾了点西瓜汁,送到小格格嘴巴。小格格吧唧吧唧嘴,尝到甜味了,不再嚎啕,眯着眼笑。
“呵,真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暮雪向多尔济指指点点:“我从前可没这样,这个一定像你。”
多尔济挑了挑眉:“哦,像我。那……我也要吃西瓜。”
“你把她给我,你吃就好。”
暮雪伸手要接过小格格,多尔济却往回抱了一点,无赖道:“我也要公主亲口喂的。”
他眼中满是调侃的笑意。
暮雪脸微烫,轻轻哼了一声,用小银叉挑了一块西瓜送到多尔济嘴中。
“可还甜,我的大汗。”
“你喂的,哪里有不甜的。”
给这爷俩打了一回岔,暮雪的心情也多云转晴。
京城里闹成什么样,都随他去罢,左右现在影响不到她,影响不到她的小家。
她心里颇有一点“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的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