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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若是没有想起来,桑葵就不会说出那番话,比起她这个外人,与桑葵有过一世情缘的沈清珩更值得桑葵信任。

祁九琏更倾向于沈清珩也想起来了,但目前不知道他是敌是友。

书里他一直都是那种行侠仗义翩翩公子的人设,含着金汤勺出生,不缺钱财,沈氏在望河也是独霸一方的存在。与他相处的次数实在太少,无法判断出他究竟是个怎样的性格,会不会因为某些利益关系而撕破脸。

让桑葵去盯,如果沈清珩想起来,必然会知道他与桑葵有过一世夫妻,应该不会抛弃桑葵不管。

前提是,他对桑葵的情感没有改变。

祁九琏收了思绪,去护卫军施工的地方。

朱雀街有一处人烟较少之地,迁走那的居民很方便,她到的时候,士兵已经开始挖了。

监工的那位大臣祁九琏不认识,上前行了个礼,那位大人姓沈,见祁九琏来,诧异道:“我们这才动工,你就来了,这么着急?”

先前在宫里时,祁九琏提议是越快越好,但动土是件极其重要的事,只能先在人少的地方试试,若是挖不到灵矿,也好及时收手。

这地底下藏有灵矿脉是谁都没有想到的,他们在这片土地上生存了那么多年,从未在这感知到灵气,所以当祁九琏说出那番话,他们心中将信将疑。

“我确实有些着急。”祁九琏面露愁容,道:“我怕还没来得及用灵矿造出厉害的法器,妖邪就来了。”

沈大人没想到她是在担心这个,叹了口气,说:“妖邪若是真要来,再多的法器也拦不住,你也别太过忧虑。”

说完,他便去监工了。

祁九琏在边上等着,不出意外,往下挖不到四五米,就能挖到灵石,这是兰玉声告诉她的。

上一世兰玉声负责上京底下的灵矿开采,这次也是他负责,不过他人有其他事要安排,并未来此。

天快黑了,泥土一筐一筐运出来,始终见不到灵石的踪影,沈大人等得有些急躁,走过去问祁九琏:“这底下,确实有灵矿?”

祁九琏点了头,目光黏在士兵挖出的洞上,她已经坐在这看了一下午了。

沈大人见她坐得比自己还沉,不好意思说要回去吃饭,跟着她一起等。

半个时辰后,底下终于传来士兵的欢呼声。

“有!有东西!”

沈大人一个箭步窜过去,站在坑洞边缘朝底下看,漆黑的坑洞内透着丝丝绿光,灵气涌出来,喜上眉梢,回头朝那姑娘道:“你说得没错,这底下果然有灵石!”

他转头朝底下说:“挖!继续挖!”

沈大人现在觉得不吃饭都有力气了。

“姑娘?”他走回祁九琏身前,朝坑洞一指,道:“你是在这继续看着,还是回去?”

祁九琏看了眼天色,打算回去,这里挖出了灵石,她关心的事了了一半,可以不用盯着了。

站起身,朝沈大人说:“我来此的目的已经达成,该回去了。”

“那好,我也正有离开的打算,一起?”

他们一同出了这,在岔口分开。待祁九琏走到宫阙楼那,看见了兰玉声。

灯火映照着他的身影,背稍微弓着,看起来很累。

祁九琏走过去,喊了一声:“哥?”

兰玉声听到她的声音,转过身,一看到她的身影,迅速走过来,问:“你一直住在这里?”

祁九琏朝宫阙楼里看了一眼,此刻里面挤满了人,怕据节外生枝,她拉着兰玉声去了一处鲜少有人来的角落。

“嗯,你来找我?”

兰玉声面色凝重,说:“容姨知道你来了上京,正在找你。”

见祁九琏看向自己的目光变了,他苦笑道:“并非是我告知,你来上京时,是否告知了龙潭镇的朴大人,说若是有人来找,就说你去上京了?”

祁九琏一拍脑袋,这几天忙得,都把这个给忘了。

“对。”她急切道:“你先帮我拦着我娘,我这里还没处理好,不想将她牵连进来。”

兰玉声知道她的意思,看了她许久,才吐出一个好字。

却问:“你说的,楼煜可能死了,也可能还活着,是什么意思?”

他不知道在龙潭镇是发生了何事,小九身边竟然没有楼煜保护,那家伙,说着要保护小九,这个时候竟然没有出现。

祁九琏底下头,看着自己融在黑暗中的脚尖。

声音很小很轻:“因为我杀了在龙潭镇遇到的那个楼煜。”

兰玉声一把按住祁九琏的肩,想问她是不是楼煜伤害了她,听见她说的话,松了口气。

“那是个假的。”

祁九t?琏抬起了头,看着她唯一能倾诉的人,被压制着的情绪在此刻爆发出来。

这几天都在想要怎么破除那个声音的阴谋,逼迫自己不要想楼煜,不要想那晚惨死的他们,直到看到地底下真挖出了灵石,听到兰玉声带来的阿娘的消息,她真的忍不住了。

她很弱,很渺小,能撑起的只有那么一点。什么都压在自己身上,真的撑不住了。

眼眶湿润,祁九琏慌忙低下头,努力控制自己的声音不要抖,说:“你回去吧。”

兰玉声最终问了一句话:“还要多久?”

“顺利的话,十天。”

十天不是最终一切结束的时间,而是灵矿被挖得足够让灵气溢出,吸引来那只妖邪。

“若是失败了呢?”

祁九琏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自打想到这个计划以来,不敢去想若是失败了会怎样。

最坏的结果,就是她死。

“那就重来呗。”她仰起头,朝兰玉声努力笑了一下,像小时候那样,跟兰玉声玩游戏前每次都会打赌。

兰玉声会问她:“如果你输了呢?”

她耍赖:“那就重来一次。”

直到我赢。

后来的几天她没有再去看挖灵矿的进展,每日在宫阙楼吃饭时,都会听到客人带来的各种消息,她不出去,都能知道灵矿挖到哪了。

“这下我们可是发达了!我听上面说,先把朱雀街的都迁出去,每家每户都会有补偿,最后灵矿开好了,还会给我们发灵石!”

“这也快了吧,我看已经迁走了不少人了,也快到这了?”

“这要是挖到宫阙楼这,老板愿意走?”

“不愿意也得走啊,这事可不小呢……”

祁九琏收拾完,敲响了桑葵的门。

门开了一条缝,见是她,才开门让她进来。

祁九琏见她这副警惕的模样,问:“沈清珩对你做什么了?”

桑葵摇了头,但又点了头,自己也说不清楚。

“上次你让我看着他,我就去了,他……”桑葵也想不出来到底是哪里奇怪,但就是觉得沈清珩不对劲。

“他对我的态度变了,变得很,很亲近。”

绞尽脑汁想到了一个最贴切的形容:“他这几天天天来找我,每次都很关心我,还给我带了很多东西。”

说到这,桑葵立刻跑去把沈清珩给她的东西都拿出来,都是些女子常用的胭脂水粉,收到这些她应该很高兴才对。

“但他从没送过我这些东西,”桑葵顿了一下,看了眼祁九琏的脸色,见她并无异样,才说:“我的意思是,我们在一起的那一世,他也没送过这些。”

突然的示好,让人不安。

“除此之外呢?还有别的吗?”

祁九琏不太了解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但桑葵会觉得奇怪,必然是有哪里出现了问题。

“他还问过你。”

祁九琏看向桑葵的目光瞬间冷下来:“他都问了什么?”

桑葵哆嗦了一下,稍微离祁九琏远了点,说:“他问,你是不是想杀我。”

在祁九琏问她之前,她立刻回答:“我说没有。”

“只问了这个?”

桑葵点了头,说只问了这一句。

所以整体看起来就是沈清珩在追求桑葵,并且很担忧她的安危。

“他每天都来找你?”

桑葵点了头,想要再说些什么,最后没有说。

祁九琏点了一下桌面,问她:“他有没有说要回去?回望河或者是浮心城?”

桑葵立刻点头,激动道:“他说想让我和他一起回浮心城,前些日我把药草送回去,他就说不放心,想去看看我爹有没有好。”

“你答应了?”

桑葵犹豫了一下,说:“那时刚找到药草,我心里害怕,就答应了。”

那会沈清珩还没有表现出现在的怪异,她想后悔都来不及了。

“拖住他,再拖几日。”

祁九琏的目的就是要把沈清珩和桑葵留在宫阙楼,灵矿那边已经加快了动作,要不了五日,就会挖到这来。

绝对不能功亏一篑!

“你到底要做什么?我们留在这有什么用?”

祁九琏一下站起来,走到桑葵面前,弯腰逼近。

桑葵的眼里及时充满惧怕之意,也依旧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这是她自然流露出来的,这种轻易能让男人产生保护之心的模样,难怪原书里沈清珩和陆浔知都会喜欢上她。

“你想回到你自己的世界吗?”

“那里会以你为中心,你想要的都会有,一切苦难会离你远去。”

这样充满诱惑的世界,谁不想要。

桑葵咬了唇,低下头不敢看祁九琏。

祁九琏知道她想。

直起身子,最后留下一句话:“你很快就能回去了。”

刚走出桑葵房间,就看到几步外走来的沈清珩。

见她从桑葵房间里出来,立刻警惕道:“你找桑姑娘干什么?”

祁九琏打量他一会,朝后退了一步,把门让给他。

她看不出来沈清珩有什么变化,依旧那副一身正气的模样,正得发邪。

“她在里面好着呢。”

祁九琏转身离开,身后的视线一直黏在她身上,直到走过转角才消失。

但祁九琏没想到,沈清珩没走,却叫来了人,她的计划被破坏了。

第二日傍晚,宫阙楼下来了一群人,沈清珩站在最中间,与那些人嘘寒问暖。

祁九琏靠在窗边朝下看,靠着脑子里还记得的原书剧情,分辨出了其中二人。

那是沈清珩的兄长沈清弈,以及沈清珩的长姐沈清瑜。

底下的几人说了几句话,将马匹丢给小厮,进了宫阙楼。

祁九琏收回了目光,看向摆在桌上的地图。

她听到了他们说要回望河。

护卫军挖到这最快还要四日,沈清珩回去,她就没法实施自己的计划,桑葵和沈清珩,缺一不可。

将日日携带的石头拿出来,细细摩挲,轻声说了一句:“你会帮我的,对吧。”

沈清珩已经察觉到她的意图。

她已经没有办法了,桑葵拖不住沈清珩,她真的没有办法了。

祁九琏收了地图和石头,去找兰玉声。

这是她唯一能寻求帮助的人了。

她用兰玉声给她的联络他的东西发出去,在小巷子里等了一会,终于等到他的身影。

“小九你有——”

“你帮我一个忙,帮我拦住沈清珩,五日,五日即可。”

“好。”

兰玉声都不问祁九琏为何要这么做,立刻答应。

他知道望河沈氏来了人,猜到他们是为沈清珩而来。

因着炼器阁制作的法器会进入军中,与几位将军一来二往,关系近了,进出上京的人员名单他可以看到。

“他们来时带了文书,没有正当理由,无法将他们关押,我只能用别的办法。”

他并不清楚祁九琏为何要拦住沈清珩,在他看到的画面里,只有她和楼煜曾经的过往。

祁九琏并未告诉过他桑葵和沈清珩不是他们世界的人。

但他依旧会无条件帮她。

“不要说谢谢。”兰玉声摸了摸祁九琏的脑袋,朝她安抚地笑了:“我们小九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想做就去做吧。”

祁九琏愣愣看着他,决心更坚定了。

“好。”

兰玉声又关心了她几句,最后看着她回去。

原本热闹繁华的街道,如今空荡荡的,很多人都被迁走了,走到宫阙楼那,灯光明亮,这条街上,只有这一处还亮着灯。

祁九琏刚回去,就看到桑葵火急火燎跑过来,急忙忙道:“沈清珩明日就要动身回去了!”

“我知道了。”

她的回应很淡,桑葵直愣愣看她从自己身边走过,忍不住问她:“你让我拖住他,可他要走了,你不着急吗?”

祁九琏停下,转身朝向她,声音依旧是那样:“我着急,但我没办法阻止他回去,你不也做不到吗?”

“可我已经努力在帮你了!我以为你会有办法的,我、我……”

桑葵忽然迷茫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要答应祁九琏来上京,找到药草后还答应祁九琏留下。

她以为祁九琏会想到办法让她回到自己的世界,可是却忘了,这一切都是祁九琏的片面之词,她在这生活了那么多年,怎么可能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你想和沈清珩一起回去吗?”

桑葵第一反应就是不要。

等她再看向祁九琏时,发现自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对沈清珩的感情淡了,明明她有他们第一世历经千辛万苦后在一起的记忆,可现在,脑子里全都是他异样的眼神,那眼里没有对她的喜欢,像是掩藏在阴暗处的毒蛇,监视着她。

“你如果相信我,再等几日,就能知道了。”

祁九琏说完,朝自己房间走去。

她在这住不了多久,老板挨个通知过,这里的所有住客都得在三日内搬走,不走的后果自负。

她要留下来,最后一个走。

兰玉声t?帮她拦住了沈清珩,但只有两天时间。

以严查盗贼为名,封锁了城门,一个个去查,沈清瑜他们有文书,搜身后并未查出被盗窃物,要求离开。

护卫军只说要是执意要离开,就去请君上批准。

他们掉头就求见君上。

祁九琏得知此事时,兰玉声被罚,为她多争取了一天时间。

这下,只要再拦住沈清珩一天,就够了。

祁九琏自己去了城门口,拦住了沈清珩。

“祁小姐这是要做什么?”

祁九琏身后就是护卫军把守的城门,一旦沈清珩离开,便再无机会。

她要做的,就是将沈清珩带回宫阙楼,他们只能在宫阙楼了结。

“你是在怕你会死,所以才急着回去?”祁九琏没有管周围人射过来的视线,只盯着沈清珩。

沈清珩面色未变,驱使马朝她走近一步:“祁小姐,你说的我不明白,请让开。”

他身后的人也随之逼近。

祁九琏未曾让开分毫,继续开口:“还是因为桑葵和你说的那些话,让你想起了某些过往,甚至——”

她提高了音量:“是不是还有个声音告诉你,必须要马上离开上京?”

沈清珩变了脸色,毫不犹豫驱马疾驰,直直撞向祁九琏。

祁九琏直接用火去烧。

马儿嘶鸣,将沈清珩甩下来,火焰湮灭,马儿跑了。

沈清珩稳稳落地,慢条斯理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再看向祁九琏时,眼底阴沉。

“你如此费尽周折拦我离开上京,还利用桑葵阻挠我,就是想让我和桑葵都留在宫阙楼。”

“如此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祁九琏不确定沈清珩都想起了多少,但如果沈清珩知道他是书里的人物,那么就可以解释他为什么这么着急要离开上京。

更不确定那个声音能对自己说话,是否也能对沈清珩和桑葵说话。

一个想楼煜死的从未露过面的“人”,会放过利用原书男女主的机会?

“我没有任何好处。”

“但你,必须留下。”

祁九琏说完,燃起了火焰,一看到这火,沈清珩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他的兄长和姐姐上前,将他护在身后,带来的其他人直接朝祁九琏攻击。

这是能烧死茧蝶的火焰,对他们来说极为难缠,一旦沾上,极难熄灭。

看到在地面来回滚动都没法熄灭后,他们全都离得远了。

祁九琏失神地望着那个被火焰包围的人,想起了桑葵与她说那晚宫阙楼变故时,先是烧起了一把没法熄灭的火。

而今她手上的火是楼煜给他的,他从哪弄来的?

祁九琏不敢深想。

却又控制不住地去想。

他被这火烧灼,无尽的火焰蔓延,无法挣脱,无法逃离。

她在人间,他身处炼狱。

有人去扑那人身上的火,沙土扑不灭,让他去脱衣服,然而那火像是从他身体烧出来一样,脱了衣裳,火依旧燃烧。

沈清珩拔剑指向祁九琏,要她收手。

祁九琏回过神,视线扫过那把剑,说:“灭不掉的。”

沈清珩还未动手,他身侧沈清弈直接冲向祁九琏,抬手就朝她斩下。

祁九琏迅速射出袖里箭,沈清弈连连挥剑击飞箭矢,再要上前时看到她手心里的火,登时止住了脚。

“沈清珩,你必须跟我回去。”

所有人都在忌惮她手里的火,对他们来说那是足以致命的危险,可却温柔地保护着祁九琏,没在她身上产生一丝伤害。

最终那个人被烧成了灰烬。

许是她手里的火威力太大,震慑了他们。

祁九琏成功将沈清珩带了回去,一路上她跟在沈清珩身后,一直走到宫阙楼。

小厮见又是他们来,瞅了好几眼。

他们回来的路上,灵矿脉已经快要挖到宫阙楼这,只有一街之隔,再过一天,就能到这。

今日是宫阙楼最后期限,老板已经收拾好东西要走了,见他们又要住下,愁眉苦脸。

“你们这不是为难我嘛!”

祁九琏先前与老板说过,会住到宫阙楼被封,但这些个人回来,他是没想到的。

“那行吧,你们自己看着办吧。”老板不管了,直接提起行囊跑路。

他刚出了门,就听到身后传来响声,回头一看,瞳孔迅速布满惊惧。

一把剑捅穿了祁九琏胸口。

沈清珩站在沈清弈身后,朝祁九琏露出了笑容。

极为阴森的,令人寒毛倒立的笑,那个笑在他脸上,显得极为违和,甚至不应该出现在人的脸上。

这样的笑,在落枝和那位老者的脸上同样出现过。

沈清弈抽出剑,将剑身上的血甩干,收回剑鞘中。

“城门那杀不了你,在这杀了你,除了我们,谁也不知道。”

老板一听这话,掉头就跑,沈清瑜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拔出剑,只那一瞬,老板倒地。

她擦了剑身,走进去:“外面的我已经处理了。”

瞥了一眼还没死透的祁九琏,她扬起剑就要再补一刀。

刹那间足以融化万物的火从祁九琏身上升起,迅速蔓延,笼罩整个宫阙楼。

只在一息间,火焰迅速点燃宫阙楼,滔天的火光烧着了苍穹。

第76章 她不是 我也不是

炸开的火焰吞噬他们的身体, 这处原本经历过一次火海的楼宇,再一次陷入同样的灾难中。

痛苦的喊叫充斥整个宫阙楼,再怎么挣扎都无法摆脱这来自炼狱的火。

逃窜的人撞到桌椅上, 只一碰,木制桌椅瞬间化为粉末, 他们在地面打滚,凄惨哀嚎,曾经热闹非凡的楼宇,现在成了火海炼狱。

一道狼狈的身影冲出宫阙楼, 阴狠的眸光盯着逐渐看不出原本模样的宫阙楼。

“还真是低估了你。”

沈清珩的神色一变,迅速拔剑挡在胸前, 剑身相撞, 火星四射。

双手用力挥开,沈清珩的目光定格在面前丝毫未有受伤痕迹的人身上,终于露出了错愕的神情。

“你没死?”

祁九琏后退几步站稳, 握紧了手中的剑。

“你还没死,我怎么可能死。”

她的恨袭卷而出,凝成针刺一根根射向沈清珩。

“你果然都记得。”

沈清珩收了脸上的慌张之色,姿态放松。

“即使你能将那晚的火海重现,也没法制造一模一样的场景,祁九琏,你做不到的。”

“你想杀了我和桑葵,将我驱赶出这个世界,可惜,你没有这个能力。”

祁九琏动了手,火焰覆盖剑身直接朝他攻击过去,她的实力显然不比沈清珩, 但有火焰加持,沈清珩为了避开火焰,无法使出全力。

数道火球飞射而出,待沈清珩反应过来要避开时,已经退无可退。

火团围成圈将他困在其中,祁九琏收了剑,与他面对面而站。

“你就是那个把我带回来的声音吧。”

身后传来宫阙楼坍塌的声音,灰烬飞扬,如同雨落。

沈清珩面色不改,冷声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一般来说,这种被戳穿后的嘴硬,很快就会变成求饶。

祁九琏不想跟他耗下去,只要再困住他几个时辰,等到夜晚到来,什么就都能解决了。

“那就等着吧。”

她守在火牢旁边,再未开口说一句话。

沈清珩见她真就站在那不动,眸光里闪过冷意,站直了,未碰火焰分毫,他几次将目光投向祁九琏,见她一直都盯着自己,冷嗤一声。

“你已经抓住了我,却不直接杀了我,还在等什么?”沈清珩抬头看向几乎被烧没了的宫阙楼,视线在废墟里搜寻了许久,并未看到桑葵的身影,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下一秒,祁九琏洞穿了他的内心想法。

“我在等桑葵。”

沈清珩面色几度变化,最终沉如死水。

“怎么,你以为她已经被火烧死了?还是被你的人杀了?”

祁九琏站得累了,席地而坐,多日来一直提着的一口气松了些,整个人累得想就这么倒地睡一觉。

但是不行,还没有结束,她还要再坚持一会。

她没去看沈清珩的脸色,除了这把火,她还有最后一个底牌。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祁九琏拍了拍胳膊,想了想,从头开始说:“我看过一本书,书名叫《三个大佬都爱我》。里面的女主叫桑葵,男主的名字和你一模一样,叫沈清珩。”

“桑葵是浮心城主之女,天赋异禀,温柔、善解人意。沈清珩是望河沈家的少主,起初隐藏身份接近桑葵后来被桑葵的高洁的品质吸引,最后爱上了她。”

“陆浔知是这本书的男二,桑葵的竹马,浮心城最富商贾之子,从小就喜欢女主,后来甘愿做桑葵的义兄,送桑葵出嫁。”

祁九琏话一顿,转头看向沈清珩,目光瞬间沉下。

他只说了一句话,t?丝毫不见慌张:“你与我说这些,想告诉我,我是书里的人物?”

祁九琏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肆意改变别人的人生,侵害别人的家园后,还能如此平静。

良心都被吃了吗?

“还有个男三,楼煜。”祁九琏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深呼吸了好几次,才说出了口:“他最后挖心救桑葵,自己死了。”

说这句话时,祁九琏脑海里全都是他将心挖出来给自己的那一幕,那是她每晚都会重现的噩梦,一日又一日,无法忘记。

可沈清珩却说:“你说的这些,都是编造的。”

祁九琏笑了。

的确,这些的确都是编造的,他们被编成了一本书,被随意拿捏生死。

“这本书里还有我,按照剧情,我应该在龙潭镇时,被楼煜杀了。”

沈清珩立刻出口:“但现在你没死,楼煜死了。”

祁九琏就这么看着他,随后站起来,走到他面前,隔着火团,死死盯着他的双眼。

“桑葵和你说楼煜死了?”

沈清珩立刻闭了嘴。

祁九琏盯着他看了好一会,继续说:“故事的开始,是桑葵为了给她爹治病,离开浮心城去找秘宝,遇到了你。她本来是不知道龙潭镇这个地方的。”

此话一出,沈清珩面色扭曲了一瞬,看着祁九琏的眼里逐渐起了杀心。

“书里,是沈清珩提供了线索,说龙潭镇那有一块秘宝,蕴藏着极强的力量。”

直到再次回到龙潭镇的那天,祁九琏才想明白了所有的事。

那个看起来置身事外,每次发生意外都会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的人,早就出了问题。

“桑葵成功拿到那块灵石,楼煜杀了祁九琏,对桑葵的感情更深。而你,诱引桑葵受伤,使楼煜为她挡伤,削弱他的力量,到最后,挖出他的心去救桑葵。”

“楼煜死了,你的目的达成了。”

“你在胡说——”

祁九琏猛然提高了音量,打断他的话:“但是你发现你的计划出现了差错。”

“这样无法彻底杀死楼煜,也夺不走他的力量。”

火瞬间旺盛,收缩范围,沈清珩只要动一下,就会沾上无法扑灭的火。

“因为你设定的剧情,在最后一刻,被楼煜推翻了。”

祁九琏的声音平静得可怕,那些折磨过他们的,让他们经历一次又一次痛苦的磨难,都是源于眼前这个人。

多么想现在就刀了他,可是不行,她必须要做到万无一失。

这一次失败,可能永远都没有机会重来。

“你发现桑葵获得的那颗楼煜的心没法激活,因为楼煜早在这之前就在自己心上下了契约。”

祁九琏摁住了自己的胸口,视线模糊。

那是他们的第一世,在离开上京,在她父母都死去后,她与楼煜互相发誓时,下的契约。

以命守护对方,生生世世,永不背离。

其实人族是没有这样的契约的,这是楼煜的族人才会的契约。

一旦与心爱的对象缔结这样的契约,便如契约所述,永远都不会也无法背离。

即便挖了心给旁人,挖出来后,就是一块废石。

只有他心爱的人碰到,才会绽放它的光。

所以在那一晚,楼煜将自己的心挖给了祁九琏,那颗心用他所有的力量,保护祁九琏。

但也因此,世界意识捕捉到了他们之间的契约,诱使祁九琏回来,表面是要她走原书剧情,让楼煜去死,实际上是要杀祁九琏,这样她身上的契约就会失效。

“我猜,你一开始就取代了沈清珩,你需要一个能在这个世界行走的身份,既不会太弱,弱到无法干涉他们的行动。也不会太强,受到这个世界的制约。”

但他忘了,这个世界的主角不仅仅只有沈清珩,还有一个桑葵。

“你说的这些都是你的臆想,谁能证明是真的?”

祁九琏不需要证明。

她只要他死,就够了。

“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你该立刻就杀了我。”沈清珩的视线迅速扫过周围,仅仅只有他们二人的街道上荒凉得骇人。

祁九琏冷笑:“我现在杀了你,你就能挣脱这具身体的束缚,再一次重新开始。”

“不要再说什么你听不懂,你能装成什么都不记得的,还有别人也可以。”

阵阵脚步声响起,来人看到还在烧的火,愣神片刻。连忙拦着要去救火的人。

“先不要动!都别动!”

祁九琏继续对沈清珩说:“其实你有很多机会能杀死我,第二世我已经被杀死过一回,那时你差一点就成功了。”

“你猜,你为什么会失败?”

第三世楼煜和她都记起来了,还有他送给她的逆鳞,不仅在保护她,也在保护楼煜抵抗控制。

除了她和楼煜,桑葵才是那个最大的变数。

一个书中世界要想获得力量支撑,最关键的就是要有主角。

而在这本书里,沈清珩是主角,桑葵也是。

沈清珩走的最错的一步,就是让桑葵想起前几世。

一旦她明白了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她得到的一切都是虚构,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一直在被操控,意识觉醒,就会脱离掌控。

而一个脱离原有轨迹走向的人,会做出什么事,是谁都无法预料到的。

“你不敢杀桑葵,起初你想诱惑她跟你回去,但你发现她变了。”

祁九琏想了想,觉得自己如果不是因为沈清珩几次三番摧毁她的家,她和桑葵若是在同一个世界,她们兴许还能做朋友。

“桑葵若先你一步死,且还没有杀了我得到楼煜的力量,一切就都会白费,而且你还会受到更多的压制。这一次你连控制死士来杀我的力量都没有。”

祁九琏凝视他,最后说出一句话:“我说的没错吧。”

沈清珩扭曲的面容在火光里显得如同恶鬼,他丝丝盯着祁九琏,不再掩饰,伪装的面孔碎裂,暴露他的本性。

“你说的,很对。”他的眼里没有被拆穿的恐慌,只有无尽的恶意:“即便你全都猜出来,也逃不掉。”

“我有的,不仅仅只是那些死士。”

他张开了手,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地面裂开,一双与泥土同色的黑色巨手从地底钻出,将沈清珩缓缓举起。

那些火一接触到那只手,没有产生半分伤害,逐渐熄灭。

沈清珩站在巨手之上,抬起双臂,俯视脚下卑微蝼蚁,露出一个笑。

“你的火来自我制造的炼狱,即使你能操控,也无法伤到我脚下这只裂天兽分毫。”沈清珩垂眸,宛若神佛降世,悲悯祁九琏这个罪恶的灵魂。

“也无法用这火杀我。”

那只手还在往上升,它的身体每升一分,投下的阴影更大一圈,最后它遮盖日光,堵住了这条街。

兰玉声找到祁九琏后,拉着她往后退。

“小九,这就是那晚在朱雀街出现的妖邪。”

祁九琏立刻问他:“桑葵呢?她人在哪?”

“我先带人来了,她还在后面。”

前世他目睹过这只妖邪的在顷刻间就摧毁一条街的威力,深知这样厉害的妖邪,根本不是他们能对付得了的。

“我们先离开,等桑葵来——”

祁九琏一把摁住兰玉声的手,停住了脚。

“哥,我不能走。”

在她和兰玉声拦住沈清珩离开上京的计划失败后,立刻让桑葵去找安陵莹阳要能吸引妖邪的火药。

只有桑葵能做到在妖邪出现时,吸引妖邪朝她安排好的地方去。

这个时候,她必须要确保桑葵出现。

兰玉声知道自己劝不了,只能守在她身边保护她。

带来的护卫军迅速四散开来,封锁朱雀街。好在他们早就将这条街上的居民迁出去,短时间内不会伤及无辜。

这只妖邪的身影完全显露,从沈清珩的视角能看到不远处快要挖过来的灵矿,眸光一闪,想明白祁九琏要干什么了。

“你想救他出来?”

他看向祁九琏的眼神轻蔑,丝毫不放在眼里。

“这么点灵气,起不到丝毫作用。”

沈清珩抬手,控制妖邪去杀祁九琏,一掌挥下,被她避开。

祁九琏不理他的话,立刻朝兰玉声道:“桑葵那有人保护吗?”

兰玉声点了头:“安陵郡主护送她。”

祁九琏愣了一瞬,缓缓笑了一下。

所有人都回来了,只有他不在。

没关系,她会将他救出来。

祁九琏再添了一把火,这次,是在告诉他,她要接他回来。

一支箭矢划过半空,在妖邪头顶炸开,火红的烟火坠落,吸引了所有人t?的目光。

沈清珩顺着箭矢射过来的轨迹望过去,当即沉了脸色。

咬牙切齿出声:“桑、葵。”

安陵莹阳骑马而来,与她共乘一骑的正是手拿弓箭的桑葵。

天空的焰火还没彻底熄灭,桑葵抬手,又是一箭射出。

看到这只妖邪的瞬间,桑葵想起来她一生都难以忘记的痛,深深刻在脑海里,即使自从重来一世,安稳坐着,也依旧能感觉到那股痛。

让她痛不欲生。

祁九琏跟她说,有办法让她回到自己原本的世界,还能让她回到平静安宁的生活。

她其实要的不多,从前只想阿爹的病治好,想和一人共白头,仅此而已。

现在,也只是想阿爹的病好起来,希望自己是独立的存在,而非被人利用的工具。

她想了一夜,答应了祁九琏。

她还记得,出城的时候,阿爹站在城门口,送了她好几里路,最后是被她打晕,让侍从带回去的。

其实她也并非懦弱,并非只知道依靠别人才能生存。

因为她的人生,也被篡改了。

桑葵再次射出箭,朝祁九琏点了头,将安陵莹阳推下马,自己朝被烧毁的宫阙楼里而去。

火焰瞬间吞没了她。

声声炸响冲向云霄,烟花炸开,一团“火”从火海废墟里冲出来,她带着必死的决心,在这条街上奔跑。

这一刻,她成了这个条街最耀眼的存在。

沈清珩察觉到桑葵要做什么时,已经来不及了。

托举他的妖邪被桑葵身上的气息吸引,掉头就追过去。

沈清珩一剑插在妖邪胳膊上,维持自己身体平衡,怒声问:“你对桑葵做了什么?”

祁九琏其实没想到桑葵会真的那么做。

她给了那块曾经蕴含楼煜力量的石头,这块石头碎裂,被火焰人修补好后,变成了一块废石,她去矿洞那天,将力气注入其中,给了桑葵。

用这块重新注满灵气的石头来吸引妖邪出现,但沈清珩提前召出了妖邪,桑葵要做的就轻松了许多。

但她没想到,桑葵竟然会直接冲进火海里。

桑葵选择了最痛苦的死法。

那团火还在奔跑,沈清珩很快反应过来,控制妖邪往回走。

桑葵察觉到身后的妖邪没有跟上来,她停了脚步,拿出手里的灵石。

这是一切罪恶和灾难的源头,也是她解脱的机会。

她张开了口,将这块石头吞下去。

火焰自内脏里燃起,穿透身体,灼烧一切。

她的身体撑不住石头里蕴藏的灵力,缓缓裂开,纯净而又浓郁的灵气溢出,对妖邪来说,是致命的吸引。

妖邪脱离沈清珩的控制,掉头去追桑葵。

疯狂地抬起脚,狠狠踩在这片土地上,地面凹陷,一步一步踩下去,越陷越深,到最后,裂开的缝隙与开采出来的矿洞连通,轰隆一声,整条朱雀街都裂开了。

深埋在地下的灵矿显露,自高空往下看,宛如一条幽绿的蜿蜒巨龙显露一角,静静俯卧在大地之下。

护卫军迅速撤离,祁九琏和兰玉声往后退到还算安全的地方,再一抬眼,不见桑葵的身影。

她的目的达成了,以自身吸引妖邪,妖邪的力量比起渺小的人强大数百倍,它一脚踩裂的范围比护卫军挖一整天都多。

失控了的妖邪只知道去吸收灵气,挖掘大地,贪婪地要去吸收更多的灵气。

沈清珩顿时感觉到不对劲,再这样下去,这只妖邪会爆体而亡。

他立刻动手控制妖邪离开,然而桑葵的身影再一次出现,已经辨认不出她原本的模样。

她朝着妖邪招了招手,妖邪兴奋地朝她奔过去。

随后,她转身,跳进了深坑里。

妖邪原地一蹦,跟着跳进去。

猛烈的冲击迅速袭卷,周围房屋被冲击力掀飞,祁九琏将剑插入地里,只露出个剑柄,拉着兰玉声死死抓住剑柄。

直到一切平息,艰难地站起来,看着这满目疮痍的街道。

这里曾经人山人海,是上京最繁华的街道,如今只剩下残垣断壁。

地面忽然又开始下陷,裂开的范围朝周围迅速扩张。

兰玉声拉着祁九琏掉头就跑。

他们的速度太慢了,身后的裂缝追赶他们,最终将他们吞噬。

身体不断下坠,好似永远没有尽头,像是回到了十年前,妖邪侵袭上京之时,她也曾坠入深渊之中。

那时是谁来救她的?

胸口忽然涌起阵阵热意,缕缕热意蔓延开来,轻柔地包裹住她,减缓她下坠的速度,温柔地托着她落地。

祁九琏踩在了灵矿上,脚下全都是妖邪梦寐以求的“食物”,眼前的绿浓郁到发黑。

她好似在这些灵石下,看到了巴掌大的鳞片,一片叠着一片,看不到尽头。

她立刻向前跑,低头看脚下。

墨色的鳞片几乎要与这浓郁的绿融为一体,她跑不到尽头,但看到了尽头那伫立的神灵。

在这上京城下,遍地的灵矿里,尘封着一具具蛟龙的躯体。

那些曾在传说中叱咤风云的蛟龙,在地下沉睡。

而今,终于等来了他们苏醒的时刻。

“我倒是小瞧了她。”

沈清珩爬起来,擦了嘴上的血,身体晃了一下。

“你竟然能说动桑葵去死。”

祁九琏轻轻啊了一声,摇了摇头。

“不是我说动的。”

“她不是任由何种力量控制的傀儡,我也不是。”

她看到丝丝缕缕的灵气从灵矿溢出,逐渐凝聚成形。

“你不该小瞧任何一个人的意志力。”祁九琏站直了身子,想到最初她看到这本书时,里面每一个角色都有自己的思想,却一点点被磨灭了最亮眼的地方。

最后,成了入侵其他世界的工具。

祁九琏深吸了一口气,立刻对沈清珩施束缚咒,她要死死控制住沈清珩,等到楼煜回来,就能结束这一切。

沈清珩显然知道她的意图,挣脱束缚咒后,手下动作飞快,再度召唤妖邪。

“你以为我只有一只裂天兽?十年前袭击上京的那群妖邪,你们可没有全都杀死。”

刹那间灵矿都晃动起来,祁九琏扶着凸出的灵石站稳,欲要上前阻拦沈清珩。

“一只裂天兽吸不干这里的灵气,那就多来几只。”沈清珩咬牙切齿:“这世间的妖邪供我号令,你怎么都拦不住我。”

祁九琏直接冲他跑过去,却被无形的力量拦住,灵气蔓延到她面前。

当她看到第一个成型的模样时,震惊地瞪大了眼。

“楼……”她唇抖动着,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楼煜?”

他朝她笑了一下,张开双臂,接住她撞过来的身体:“嗯,是我。”

“我回来了。”

第77章 万家灯火 生生不息

失而复得的欣喜一下炸开, 祁九琏死死抱住他,可这喜悦在看到他的情况后,瞬间被浇灭。

“你, 你怎么……”

眼前的人身子半透明,灵矿折射的绿茫映衬得他似是那随时会散去的荧光, 一眨眼就不见了。

“控制我的那股力量突然减弱,花费了些力量挣脱出来。”他松开了祁九琏,仔细而认真地看了她许久,随后笑了:“我没死, 别哭。”

抬手抹去她的泪,目光停留在她心口处。

那里盛着两颗心。

一颗是祁九琏的, 一颗是喜欢祁九琏的。

“剩下的交给我。”楼煜俯身, 额间抵住祁九琏的额头,眷恋而又怀念:“别怕。”

他松开祁九琏,转身面向沈清珩, 抬脚走向他。

祁九琏下意识伸手去拉他,被他预料到,垂下的手朝后握住,轻轻捏了捏。

“等我回来。”

随后轻柔的力量托起她,将她推离此处,带向地面,他将她送离了朱雀街,周围全都是逃跑的人。

她看到他的身体颜色越来越浓,近乎墨色,刚站稳要跑过去,迅速被人拉开。

“小九,危险!”

同样被楼煜送上来的兰玉声一上来, 就看见一只妖邪出现在祁九琏头顶,张开巨口要吞了她,立刻射出万刃丝刺入妖邪口中,结结实实绕了一圈,将其扔出去几里。

拉起祁九琏就往后跑。

祁九琏终于看清了地面的情况,数不清的妖邪侵袭,没有人能逃的开,波及的范围早就超出朱雀街。

巨蟒狠狠砸下来,被砸塌的房屋碎屑四射,祁九琏一把扑倒兰玉声,避开了飞射过来的木屑。

还未站起来,头顶覆盖阴影。

她仰起头,看到那苍穹之上,出现了一条漆黑的蛟龙,头顶银色龙角坚硬,锋利龙爪撕裂妖邪身体,散落的粘液被结界挡住,火焰烧灼,蒸发殆尽。

此刻所有看到苍穹上巨龙身影的人全都t?震惊地瞪大了双眼,他们从未看到过这样的生灵,神秘而又威严,每一个人心底都不约而同地生出了敬畏之心。

传说蛟龙骨肉可化作山川大地,蛟龙血落,万物生。

还有一点,蛟龙死后,他们的力量会储存在矿石中,滋养大地,那就是人们说的灵石。

这世间的灵气皆是蛟龙死后转化而来,在这世间存续了千年,日复一日地孕育生灵,直到一日,世界意识盯上了这股力量。

但它没法完全将其据为己有,只能通过某种手段介入,提取出来再转化为自己的力量。

它以为自己的计划万无一失,但没想到一次次失败。

杀死了这世间所有的龙,唯独漏了那么一条,一步失算,一切白费。

它将异世小说的内容塞进楼煜脑子里,让他以为自己喜欢桑葵,会为桑葵掏心掏肺,最后将所有的力量给桑葵,这样它就能借桑葵夺走他的力量。

但第一次,失败了。

第二次,被祁九琏搅局,失败。

第三次,它用来掠夺这个世界力量的工具,居然产生了自己的意识,反抗它的控制,最后重创了它。

世界意识很困惑,这一招它百试不爽,为何独独在这回回失败?

妖邪从地底钻出,恭敬地托举它升至半空中,与那条蛟龙对视,贪婪的目光在他身上黏着许久,突然盯着他胸口的血坑笑。

“你的这副身体应该撑不了多久,从炼狱里爬出来,耗费了多少力量?”

“你的逆鳞和那颗心都不在,你拿什么和我打?”

世界意识的笑很快就沉下去。

它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力量从脚底往上冲,迅速冲出地底,猛烈的罡风骤起,瞬间袭卷空中飞行的妖邪,呼啸风声响在每个人耳中。

在祁九琏眼里,她看到一条巨龙盘旋在苍穹之中,飞速旋转,肉眼几乎不可辨别出来。

罡风刮得人脸生疼,他们挡住脸,埋在胳膊下,等风停歇,两条浑身黑亮的巨龙高悬,已然不见妖邪的身影。

“龙!是龙!”

有人高呼。

还未等他们看清楚,妖邪再度压下来,人群四处逃窜。

祁九琏只来得及分辨出楼煜的方向,就被兰玉声拉着跑,万刃丝飞速射出,绞杀拦路的妖邪,但这些妖邪个个实力堪比茧蝶,甚至更强,万刃丝无法立刻杀死。

妖邪围攻过来,他们的身影被妖邪淹没。

“去吧,去保护你要保护的人。”

那条冲出来的龙张开口,转而坠入裂开的灵矿里,声声炸响,浓郁的灵气炸开,妖邪贪婪吸收,与此同时那些沉睡已久的蛟龙苏醒,凭借残存的灵魂之力挣脱世界意识的压制。

一道又一道身影冲出,龙尾扫过,掀飞妖邪。龙爪撕裂妖邪身体,将其堙灭。

这个世界曾经的守护神终于再临世间,为他们曾经坚守不被侵袭的世界,献出他们最后的力量。

金瞳收缩,楼煜凝聚了所有的力量,尝试控制妖邪,围击祁九琏两人的妖邪一滞,最强的那只先挣开控制,嘶吼一声,掉头就冲楼煜而去。

这一空档足够祁九琏反应过来,袖里箭施加重字决射出,从妖邪张开的大口中射进去,箭矢穿出妖邪咽喉,裹挟的力道击入它身后那只妖邪身体。

龙爪撕开一道缝,龙身化为人,他冲进去,握住她的手,拉着她冲出包围。

祁九琏只愣了一会,立刻拉着兰玉声一起冲出去,妖邪在他们身后追赶,万刃丝飞射,阻断妖邪。

她只喘了一口气,仰头看到他的身体越发透明。

忽然想到了他瞒着自己缔结的契约,她受的伤都转移到他那,而且他现在没有逆鳞和心,还能撑多久?

察觉到她担忧的目光,楼煜回头看向她,只想让她安心:“我不会死的。”

只要我的心还在跳动,在你的身体里跳动,我就永远不会死。

这是这个世界对于他们蛟龙一族的恩赐,作为蛟龙为守护这个世界奉献所有后的报答。

这一刻似乎回到了她刚穿回来时,她拉着他躲避妖邪攻击,现在,是他保护她。

数道龙影投下,他们围住世界意识,逼它脱离沈清珩的身体。

“你们耗尽所有逼我离开,这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世界意识还在强撑,一旦被逼出来,它就没法再吸纳这个世界的力量,再也无法干涉这个世界的运转。

千算万算,少算了两步。

一是桑葵,二是龙族契约。

他早该在第一次入侵这个世界时,在控制妖邪侵袭上京之时杀了楼煜,而不是让他们在龙潭镇之后,缔结了契约。

这一招楼煜用了一次,又用了第二次。

它竟然没防备到。

黑龙吸纳地下灵矿溢出的灵气,步步紧逼,抽取世界意识。

“沈清珩”整个人剧烈抖动身体,隐约可见漆黑的一团气从他身上冲出,奔向苍穹。

沈清珩的身体朝下坠落,被火海吞噬。

它的力量在流逝,无法再控制妖邪,只能撕破空间裂缝逃跑。

但蛟龙不会让它跑掉。

他们吸收了这片大地上的灵气,这是他们曾经赠与这个世界生灵的礼物,现在他们需要收回去,用来保护世界。

他们自诞生以来就遵守的一个信念——他们因这世界的孕育而生,为维护这世间生灵而死。

“何必呢?用这个世界所有的力气来驱逐我,此后你们将不会再有后代,这个世界不会再有蛟龙出生,你们延续多年的传承将会断绝。”

“两败俱伤就是你们想看到的?”

苍穹被撕开一条裂缝,世界意识被蛟龙撕扯着无法靠近裂缝。

为首的蛟龙金瞳里森冷:“你在打我们的主意时,应该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我们的力量,你承受不起。”

所有的蛟龙爆发出的力量凝聚在一起,血色法阵张开,将他们全都笼罩在内,包括要跑的世界意识。

一看到那阵法,世界意识仓惶求饶:“我答应你们,不再打这个世界的主意,也会把沈清珩带走,恢复你们之前的秩序,永不踏入这里一步!”

“晚了。”

那些只在神话中出现的蛟龙遮天蔽日,法阵瞬间覆盖整个世界。

只那一瞬间,大地上的妖邪全都顿住,这个世界的所有妖邪全都定格了,诡异异常。

其他蛟龙见状,迅速出手,龙尾将妖邪四分五裂,一条鳞片颜色没那么深的蛟龙跟在后面,清理洒落的粘液。

祁九琏握住了楼煜的手,摁住胸口,曾经用来保护她的契约反作用于楼煜身上,将自己的力量传给他。

“你之前碰到我的时候,有几次反应很大。”这个时候说这些好像不是很适合,但祁九琏就是要说,她怕不说,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是因为我身上有你的逆鳞,每次你碰到我,就会产生共鸣。”

“逆鳞是世间最坚硬的东西,可以抵御任何攻击。”

她不知道要怎么把逆鳞还给楼煜,只能自己来保护他。

他们从始至终,都是在并肩作战。

从十岁那年被摧毁了她的家,十九岁那年他们分开,到今生,她带着他给自己的逆鳞和心脏,找到了他。

“楼煜,我保护你。”

她的声音在这慌乱的环境里却极为清晰,落在楼煜耳里,久久难以平息。

祁九琏的心在跳动,她胸口里装着的那颗属于楼煜的心,在剧烈跳动。

一下又一下,从没这样响过。

她抬手摁住自己的胸口,第一次这样近地感受到他的心跳声。

“好。”

楼煜抽出了自己的骨刀,递给祁九琏。

她的手握住刀柄,踮起脚尖,学着长辈对晚辈的疼爱,摸了摸楼煜的脑袋,说:“别怕。”

楼煜,我保护你。

祁九琏扬起手中的刀,站在楼煜身前。

法阵收缩,阵法内的蛟龙身影越来越淡,阵法颜色越来越浓,逐渐变成黑色。

世界意识还在嚎叫。

“你们灭不了我,只要无间炼狱还在一天,就会源源不断为我提供力量,我死不了——”

它的吼声随着法阵一起消失,苍穹裂缝合上。

妖邪能动了,这次没有灵气恢复,杀死了便是彻底摧毁,消失于世。

刀身砍在妖邪脖颈上,粘液被楼煜蒸发,他们互相配合,在妖邪群里杀出一条路。

孩童啼哭声骤起,祁九琏偏头一看,一只妖邪趴在孩童身后,张开了巨口。

手里的骨刀化作骨链,扔出去缠住孩童的腰身迅速将她拉到怀里,那只妖邪咬了个空,朝祁九琏跑来。

她将孩童塞到楼煜怀里,挡在他们身前,骨链比万刃丝还要轻盈,再度甩出,刺穿妖邪脑子。

楼煜却把孩童人给兰玉声,自己重新握住了祁九琏空着的那只手。

兰玉声抱着孩童,看t?着他们俩的背影,所有的情绪最终只化作一个笑。

他的琏妹妹,长大了。

没有灵气支撑,这些妖邪身上的防御减弱,更容易被杀死。

祁九琏张手握住飞旋回来的刀,瞬息间化为骨链将妖邪扫开,回头去看楼煜。

见她望过来,楼煜朝她笑了一下,张口说了两个字:“我在。”

祁九琏安了心,继续杀妖邪。

地面的妖邪逐渐被清扫干净,蛟龙缓缓从半空中降下,落在他们面前。

祁九琏和楼煜并肩而站,仰头看向那些几乎看不出身形的蛟龙。

隐约间有想到什么,但不敢细想,他们会消失吗?

忽地手被牵起,祁九琏仰头看过去,楼煜正看过来,对视的一瞬间,她看到他眼底的伤感。

她猜的是对的。

楼煜牵着她上前,走到落到地面的蛟龙那。

蛟龙让出道,两个虚弱的身影显现。

他拉着她在他们面前站定,随后祁九琏听到他喊了一声:“爹,娘。”

祁九琏瞬间瞪大了眼,直愣愣看着化作人形的一男一女,朝楼煜看去。

楼煜笑了一下,难得逗弄祁九琏一次:“看着我做什么,喊人。”

祁九琏哦了一声,转向面前登对的夫妻,犹豫了一下,开口喊:“爹,娘。”

这两声一喊,蛟龙们乐开了花。

“还是你儿子会,给你们找到了这么好的一块宝。”

祁九琏登时羞红了脸,反应过来好像喊早了。

“阿煜,你离远些,我有话要与我儿媳妇说。”女子推了推身侧的男人,眼神示意他去支走楼煜。

男人嘿嘿一笑,扒开他们俩,摁住楼煜的肩膀,把人带走。

“我……”

“孩子,别紧张。第一次见,时间太仓促了没来得及准备。”女子拉着祁九琏的手,笑得温婉,远远看了眼楼煜,见他的身影与自己一样透明,压低了眉头。

“你们遭遇的一切,我们都知道,这一路走来,太不容易。”

她将祁九琏拉入怀中,拍了拍她的背,遗憾道:“我们没多少时间了,你与阿煜的婚礼,我们无法参加。不过婚书不能少。”

“阿煜他啊,幸好有你照顾,不然那会子他来了人界,怕是会遭不少罪。”

祁九琏惊讶地抬头看她,朝楼煜那看了一眼,与他的视线对视上。

“你呀,要好好对那女娃娃,不许欺负人家,听见没?”

楼煜目光全在祁九琏身上,听到爹的话,嗯了一声。

“嗯什么嗯,臭小子,你听见没?”

见祁九琏收了目光,他这才看向自己的爹,郑重道:“我会保护好她,此生只她一人。”

“世界意识没了,我们的家园虽然被摧毁,但根基还在,你记得回去把你俩名字刻上姻缘碑啊。”

男人盯着他看了许久,叹了口气。

“你在人界的这么多年,有没有想过家?”

楼煜一愣,想起了家园被摧毁后,爹娘将他送去人界,找了许久都找不到回家的路。

“想过。”

他看向祁九琏的目光柔和下来。

曾经他想找回家的路,如今他有了可以栖息的地方,有她在的地方,就是家。

“这次我们耗尽了世界储存的所有灵气,不会再有妖邪出现,你也无法再修炼,更无法化龙。”男人说着,一拍楼煜脑袋,叮嘱他:“别再贪玩,这回可就没有爹娘喊你回家了。”

楼煜刚要回答,瞧见祁九琏朝自己招手,扬起了笑容。

“爹,有她喊我。”

你们不在了,换祁九琏喊我回家。

他朝祁九琏走过去,宛如第一世,他待在她家的花坛里,她带来吃食,朝他招手,喊他来吃。

“你们俩的契约会一直生效,直到一方死去,原本这是永生的契约,但没有灵气支撑,会随着你们老去而减弱。”

女子握住祁九琏的手,捏了一下她的脸,笑道:“我可以唤你一声琏琏吗?”

祁九琏点了头,颇为紧张。

“琏琏啊,代我向你爹娘问一声好。”

“阿煜就交给你了,他要是惹你不开心,你就打他,他结实着呢,打不坏。”

她朝祁九琏眨了眨眼,笑了:“他呢,要是装可怜骗你心软,可不能轻易就应了他。”

女子拉着楼煜的手,搭在祁九琏手背上,紧紧握住他们的手,声音哽咽。

留下最后一句话:“你们都要好好的。”

她的身影和其他蛟龙一同变淡。

祁九琏突然很难过,扭头去看楼煜,却见他的身体也在变淡,慌乱地去抓他的手。

“你的身体,你的身体怎么也——”

他说了声没事。

“哦对了,琏琏,我们留下了一个礼物给你,你一定会喜欢。”

他们化作龙身,随着那些守护这个世界多年的蛟龙,一起消散在世间,此后,世间除了楼煜,再无蛟龙。

祁九琏失神地望着眼前废墟,缓了一会,去看楼煜,没看到他人。

瞬间惊恐地去找他。

脚下一动,就踢到了个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颗到她小腿肚的椭圆形物体。

眉头一跳,祁九琏伸手摸了上去,触感温热,里面能感觉到有东西。

她试探着喊了一声:“楼煜?”

片刻后传来他的声音,闷闷的:“是我。”

祁九琏愣了会,一下笑了。

“你怎么变成蛋了?”

里面的声音顿了好久,才回她:“我原本的身体撑不住了,他们就用剩下的力量为我重塑身体。”

祁九琏哦了一声,好奇问:“那你什么时候才能破壳?”

楼煜自己也不知道。

祁九琏又摸了好一会,龙蛋忽然抖动了一下,想要避开她的触碰。

她不干,从头到脚摸了个遍,听到楼煜的声音响起,很小很小,几乎听不见。

“你别再摸了。”声音一顿,继续说:“我会难受。”

祁九琏一愣,差点笑出了声。

这样摸都会难受,他真的好容易被她摸出感觉。

祁九琏抱起沉甸甸的蛋,走向回家的路。

小蛟安心地躺在蛋里,透过蛋壳,看到她朦胧的身影。

他们临走前,丢下一句话:“赶走世界意识,它做的一切都会从这个世界移除,你们会回到那场浩劫之前。这是我们最后能做的。”

天空降下雨,浇灭火焰,洗刷妖邪尸体。

他们身后的废墟逐渐复原,回到九年前,没有妖邪侵袭的上京城,一切都祥和安宁。

十岁的小祁九琏抱着一颗蛋,跟在容兰和祁展金身后,难得和爹娘一起出街游玩。

“阿娘,我想吃糖葫芦。”

“不行,你刚换了牙,不能吃甜的。”容兰摇了头,刚要说可以吃别的,小祁九琏就抱着龙蛋投向祁展金怀抱。

“阿爹,我要吃糖葫芦!”

祁展金悄咪咪看了一眼容兰,小声说:“只能吃一颗!”

“好!”剩下的给龙龙吃!

祁展金拉着小祁九琏就去买糖葫芦,容兰无奈跟在后面,对着买来糖葫芦的祁展金一顿说。

“她牙才换,吃甜的不好!”

“只是尝尝味道嘛,又不是吃很多。”

小祁九琏咬了一颗,把剩下的递给龙蛋。

龙蛋裂开一条缝,探出一对银角,小蛟冒出脑袋,飞速张开口,签子上的糖葫芦瞬间没了。

容兰说不过祁展金,扭头一看,自家娃手里的糖葫芦只剩下根签子。

皱眉道:“你又给阿煜吃这些东西!”

小祁九琏把签子塞进祁展金手里,抱着龙蛋就跑。

“没有下次啦!”

她的身影在人群中自如穿梭,容兰和祁展金在后面追。

这条灯火璀璨的朱雀街人群熙然,接纳人们今日的疲倦,承载他们对明日的期待。

万家灯火,生生不息。

第78章 你不生我气啦 我没生你气

“琏琏!你又偷偷跑出去!也不和我们说一声!”

容兰一生气, 祁展金和祁九琏自觉站成一排,垂头耷耳听她训斥。

“说了多少遍了,要出去, 必须要和家里人说一声,我和你爹不在, 不是还有秦奶奶?”

“阿娘我错了, 下次我会说的。”

容兰一看这两人熟练的认错姿势,一口气提起来, 没地撒。

“认错第一名,下次还干!”

祁九琏拉了拉祁展金的手, 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 皱着眉, 不想听阿娘说这些。

祁展金朝前走了一步, 把祁九琏挡在身后, 拉了一下容兰胳膊, 讨好地笑:“别生气别生气, 琏琏这不回来了?”

容兰抽开手,把祁展金推到一边,一想到全府上下都找不着琏琏, 给她急得差点晕倒, 不可能轻易揭过。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找都找不到,你想吓死我。”

祁九琏眨了眨眼, 一把抱住容兰, 声音闷闷的:“对不起,下次我一定会说的。”

容兰叹了口气,蹲下来, 捏了捏祁九琏的脸,力道特意加重,捏得她龇牙咧嘴求饶。

“说吧,这次又是去哪玩泥巴了?”

说到这个,祁九琏哼哼一声,纠正道:“我们不是捏泥巴!我们去惩恶扬善,为民除害了!”

容兰和祁展金对视一眼,笑得无奈。

“又把谁家的孩子揍哭了?”

自从琏琏和他们没见过的朋友一起玩后,隔三差五就有人上门讨要说法,不是老李家孩子被打屁股,就是老王家孩子被扯辫子。

全都说是琏琏欺负他们。

等仔细询问后,被打的孩子全都是欺负别家孩子,因此才被打。

等她把被打原因一说,这些个人全都哑巴了,拉着自家孩子就走。

祁九琏眨了眨眼,贼兮兮地说:“我和楼煜发现有坏人冒充乞丐骗吃骗喝,揍了他一顿拆穿了他,然后他就跑啦!”

容兰一愣,失笑道:“你们还真是做了一件好事。”

祁九琏得意一笑:“那当然啦!”

容兰站起来,拉着祁九琏去吃饭:“那么做好事的琏琏,肚子饿了吗?”

“有一点。”祁九琏想起来,自己和楼煜打了坏人后,店老板要请他们吃东西,她都拒绝了,做好事,不要求回报!

火急火燎吃完饭的祁九琏和爹娘说了一声,先离了桌,跑到厨房挑了几样她喜欢的菜用碗装好,藏在怀里跑去自己房间。

一跑进房间,祁九琏高喊一声:“吃饭啦!”

把碗放到桌子上,她跑去床上把龙蛋搬到桌上,随后坐在桌边,瞪大眼睛看。

瞅了好久,蛋壳终于从中间裂开,祁九琏兴奋得站起来。

银色的才拇指大的龙角先冒出来,随后探出一个脑袋,金色的瞳孔先是看向祁九琏,歪了歪头,脑袋一动,头顶的壳滑下去,在桌上晃悠。

祁九琏趴在桌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小蛟拍了一下尾巴,脑袋缩回壳里。

祁九琏笑出了声,捂着自己的眼睛,朝小蛟说:“我不看我不看,你出来吃饭吧。”

见她真捂住了眼睛,小蛟才慢吞吞地爬出来,在碗边上停下,金色的瞳孔流露出迟疑的神色,爬到碗口上一看,狮子头,糖醋排骨,还有藕片。

祁九琏悄咪咪张开手,露出指缝去看,见小蛟还不吃,催促道:“快吃快吃,吃饱了长个子!”

小蛟盯着碗里的食物看了许久,金瞳眨了眨,最后张开了口。

一口把碗里的食物都吞下去。

腮帮子鼓起来,一下就吃完。

祁九琏松开了手,好奇瞅着小蛟没什么变化的身体,迅速摸了摸,结果他嗖的一下就跑回壳里,尾巴尖挑住另外一半蛋壳,盖了回来。

她还没摸到他肚子,桌子上就剩下一颗蛋。

“摸都不给摸,小气,哼。”

祁九琏拿了碗,去送回厨房。

晚上她把龙蛋抱在怀里睡觉,夜里下起了雨,她的脚很冰,冷得缩成一团,下意识抱紧了怀里散发热意的蛋。

蛋壳裂开,小蛟缓缓爬出来,趴在她手背上,被褥盖得很厚,但她浑身冰凉。

他想了想,稍微变大身体,提高自己身上的温度。

被褥有这么一个自发热的小蛟,立刻暖和起来。

睡着的人眉头舒展,呓语几句,忽地双手勒紧小蛟,蹭了蹭,脚心去寻找热源,抵在他背部鳞片上。

他快要被勒得呼吸不过来,使劲挣扎,脑袋探出被褥,一下顶到了她下巴。

她动了动,松开了些,脚心换了个地贴住。

小蛟等了好一会,她的脚还是凉的。金瞳瞅了她好几眼,最后脑袋钻进她怀里,尾巴缠住她的双脚,尾巴尖贴在她脚心,源源不断地散发热量。

冰凉的身体终于暖和起来,被窝里舒服得祁九琏又蹭了蹭。

快天亮的时候,小蛟变回去,钻回了蛋壳,打了个哈欠,盘成一团睡觉。

不过一会,被晃醒了。

祁九琏在被窝里捧着蛋来回转了好几圈,最后把蛋放回床上,起床去洗漱。

等她走了,蛋壳裂开一条缝,小蛟钻出来,闪到花坛那吐出了没消化的食物,一把火烧干净。回床上前特地清洁了身体。

祁九琏洗漱完回来,见蛋还一动不动,走过去敲了敲:“起床啦。”

蛋纹丝不动,祁九琏哼了一声,坐在边上。

“让你和我一起睡床上,你非要睡在蛋里,蛋里面有我的被子舒服吗。”

见蛋还是不动,祁九琏嘿嘿一声,一下扒开蛋壳,小蛟抬起头,金瞳眨了眨,又趴回去,眼睛闭上不动了。

“奇怪,你今天怎么看起来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摸了一下小蛟脑袋,把蛋壳放回去。

“那你再睡一会吧。”

等楼煜睡醒,屋子里静悄悄的,尾巴顶开蛋壳,他爬出去瞧了一眼,就知道祁九琏不在屋子里。

朝窗外看了眼,那里也没有她的身影。

这个时候她应该会在外面练剑。

楼煜最终在小花园那找到了她,瞥见她和兰玉声站在一块,他没立刻现身,闪到树干上,睁眼朝底下看,听到他们在说话。

“下次你来还可以再带这些糖吗?”祁九琏嘴里的糖还没吃完,又撕开一颗往嘴里塞。

兰玉声好笑地看着她张嘴,缺了好几颗牙。

“不能吃这么多。”

祁九琏一口把糖全包嘴里,不听他说的话。

兰玉声无奈,揉了揉她的脑袋,说:“容姨特地与我说了不要再带糖给你吃,这要是被她知道我偷偷给你吃糖,下次我可能就进不来你家了。”

祁九琏哼了一声,使劲咬了一口嘴的糖,卡到掉了牙的地方,酸疼酸疼的。

“阿娘,”她吸溜了一下,继续说:“阿娘就是不让我吃这些,你也不给我吃。”

眼睛转了转,迸发出光:“那我就让楼煜给我买!”

哼,她又不是没有人帮忙。

兰玉声按在她脑袋上的手加重力道,使劲揉她的脑袋。

“到时候你们俩一起被容姨训。”

祁九琏握住兰玉声手腕推离自己头顶,松手一甩,朝后退了一步,瞅瞅他的个子,再摸摸自己头顶,忍下总被兰玉声摸头的不服。

等我长高了,我也去摸你的!

“你养的那条蛇呢?”

祁九琏瞬间炸毛:“那是龙!龙!不是蛇!”

她又往后退了一步,双手摁住自己头顶,防备盯着他,生怕他又按自己脑袋。

兰玉声瞧着她气呼呼的样,忍不住又笑道:“嗯,是龙,龙。”

“不跟你说了!我要去找他玩了!”

祁九琏掉头就跑,兰玉声在后面追了两步,瞧着她飞快的身影,叮嘱她:“你们要是出去玩,提前与容姨说一声,免得担心。”

她摆了摆手,喊:“知道啦!”

兰玉声一直看着小姑娘跑走,无奈摇了摇头,正要离开,面前忽然飘下一条漆黑的蛇。

蛇尾拍了拍自己头顶,仰起脑袋,尾尖指着脑袋上的银色小蛟,指了许久。

兰玉声定眼一看,还真是长了一对角。

“我知道了,你是龙,不是蛇。”

小蛟一仰头,哼了一声,嗖的一下去追祁九琏。

兰玉声一愣,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这俩性子越来越像了。

“楼煜?楼煜——楼煜!”

祁九琏一回房间就看到床上的蛋不见了,在房间里找半天没也找见他,喊了半天,才在桌上看到盘成一团的小蛟,立刻跑过去狠狠揉了好几下。

“你跑哪去啦?”

小蛟把自己从她手里挣扎出脑袋,金瞳盯着她看,一句话都不说。

祁九琏要去摸他的脑袋,被他躲开,一下从她手里钻出去,闪到被褥上,变出蛋壳躺进去,盖上上半边壳。

祁九琏眨眼,又眨了眨眼,跑过去摸了摸蛋壳,小声说:“你生气啦?”

蛋壳不动,祁九琏当他是生气了。

奇怪道:“你咋生气啦?”

蛋壳还是不动,祁九琏想了想,自言自语:‘阿娘生气的时候,阿爹亲阿娘的脸,阿娘就会笑。’

哎嘿,那她亲亲蛋壳,楼煜就会开心了!

祁九琏双眼一亮,捧着蛋壳,速度飞快地凑上去,使劲吧唧一口。

手里的蛋壳忽然消失,一只小手捂住祁九琏的嘴,在她震惊的双眼下张口:“你这样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祁九琏张开嘴,一口咬住他的手指,崩到牙齿,立刻松了嘴。

“你变回来啦!”

祁九琏好奇看他,绕着他转了一圈,最后踮起脚,比着他和自己的个子,高兴了。

“太好了!你没长高!”

楼煜擦了被她咬的手,不想理她。

忽地脸上传来柔软的触感,凉凉的。

祁九琏踮起脚,在楼煜脸上吧唧了一口,笑嘻嘻说:“别生气啦!”

楼煜忍了又忍,耳尖迅速晕红。

下一秒,祁九琏亲眼看着好不容易变回人的楼煜,再次变成了小蛟,一把缩进被褥里。

祁九琏疑惑。

我亲了他,他不应该对我笑吗?

“走啦走啦,楼煜,我们出去玩!”

祁九琏掀开被褥,小蛟就往里面钻,最后祁九琏把被子抱在怀里,被压得摔倒在地上。

立刻有人拉她起来。

祁九琏瞅着抓住自己的手,再一看楼煜,笑弯了眼:“你不生我气啦?”

楼煜把她拉起来,哼了一声。

“我没生你气。”

祁九琏一听,直接拉着他的手往外跑。

“快点快点,我们去见我爹,让他看看你!”

两个小小的身影跑出房间,穿过回廊,日光投下,记录他们的每一步。

第79章 原野上 一匹马孤零零站在那

妖邪来袭的前一刻钟, 祁九琏午休刚睡着。

容兰叫来祁展金,让他多看着点她,要是还和楼煜出去玩, 最好他也跟着去。

祁展金连连说是,把容兰送出府, 才晃悠着回去。

琏琏睡着了, 兰兰不在家,这几日不是担心琏琏就是被兰兰骂, 今天终于可以自己一个人悠闲悠闲。

祁展金哼着小曲,走到后花园那看到了一个他不大喜欢的臭小子。

就是这小子拐走琏琏好几次, 现在在琏琏心里的地位都要比他和兰兰高。

不行, 得治治这小子。

“小楼啊, 在干嘛呢?”

祁展金双手背在身后, 打量楼煜几眼, 见他手里正拿着几根藤条在编什么东西, 边上还有一个鸟巢一样的已经编好的。

将藤条穿过, 楼煜头也不抬,回答:“祁九琏想要藤条编的帽子。”

“呦呵?你还会这呢?”祁展金伸手去拿边上编好的,一只手飞快拿走, 放到身后不让他拿。

祁展金小声说了一句:“小气鬼。”

他收了手, 想了想,也打算自己编个,到时候让琏琏选, 看他和这小子谁编得更好看。

摘了藤条, 在楼煜对面坐下,刚把藤条打了个结,朝楼煜看去时, 他手里的动作明显变快了。

嘿,这小子还想跟他比速度,他可不能输。

等琏琏午睡醒了,他要先楼煜给琏琏!

想要帽子是吧,看爹怎么给你编个好看的帽子!

祁展金编帽子还不忘每隔一段时间去瞧楼煜的进度,两人无形之中开始较量。

待祁展金手里的藤条帽子逐渐成型时,楼煜已经编好了。

他将两顶藤条帽子并排放在一起,摆在正中间,祁展金不用抬头都能看见。

好小子,这是在炫耀呢。

祁展金哼了一声,加快手里的速度,藤条穿进穿出,一根藤条用完,正要再拿一根,忽地听到一声炸响。

两人齐齐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远处天空卷起积云,逐渐变暗。

“打雷了?”

祁展金还没发现异常,楼煜瞬间变了脸色。

“祁叔叔,是妖邪。”

祁展金立刻站起来,手里还没编完的帽子放到桌上,正要出门去看,数道炸响同时响起,与此同时,日光迅速黯淡,远处有什么东西黑压压的飞过来。

“不好!”祁展金立刻朝祁九琏的房间跑去:“妖邪袭击!”

第一声炸响已经将祁九琏惊醒,她被这一声炸响吓得人缓了好久才安定下来,忽地又是数声炸响,又被惊得身子抖了好几下。

直到看到阿爹的身影,她才安心。

“有妖邪袭击,我先带你们去一个地方躲起来。”祁展金说得很急,快速帮祁九琏穿好衣服,给她穿鞋。

楼煜帮祁九琏穿另外一只。

祁展金一把抱起祁九琏,朝楼煜说:“跟着我。”

再出房间时,已经看不到日光,顷刻间白日变成昏暗的夜。

府里已经乱了,到处都是求生的人,顾不上别人的死活,只能自己逃命。

祁展金没办法,他也没法保全那么多人,只能喊着让他们直接跑,逃命要紧。

他把祁九琏一路抱到后门那,朝边上草丛里走去,脚踩到什么东西,放下祁九琏,把草全都撅了,手心被划出血丝都没发觉。

露出了一块木板。

祁展金把木板掀开,推着祁九琏下去。

祁九琏一把抓住他的手,隐约间意识到现在他们很危险。

“阿爹你要去哪?”她死死抓住祁展金的手,害怕他会出事。

“琏琏你先躲起来,你和楼煜一起躲好,我去把你阿娘找回来。”祁展金朝祁九琏安抚地笑了一下:“琏琏别怕,我把你娘带回来,我们躲在这里,就安全了!”

说完抽出自己的手,一拉楼煜,把他的手放到祁九琏手心里,沉重道:“你得保护好琏琏。”

楼煜握紧了祁九琏的手,点头。

祁展金立刻抱他们下去,将木板盖好,把草搬回来,直接扯了匹马从后门跑出府。

后门连通一条小巷,平常没什么人来,这里还看不出有什么危险,直到出了小巷来到街上,人群慌乱,四处逃窜。

刚开始马比人快,到后面逃跑的人变多,马根本没有人跑得快。

祁展金掉了头,换条偏僻的路跑,还没到地方就看到自己要找的人。

“兰兰,快!上来!”

他弯腰伸手,一把握住容兰的手,拉她上马,随后掉头回去。

“琏琏呢?”

容兰喘着气,一感觉到不对劲她就往回跑,本来是有马车的,但街上全都是人,根本走不动。

“琏琏和楼煜都去地窖了,后门那还有马,回去了你带着琏琏,我带着楼煜,先离开上京!”

出了这条路进入主街,人已经比祁展金来的时候还多,容兰朝后方看去,妖邪巨大的身影显现,昏暗的光线下妖邪身上的光亮尤为清晰。

还没转到巷子口,祁展金就看见一条巨蟒在后院的方向闪过,心中一惊,狠狠一甩马鞭,加快速度。

“琏琏——”

到了后门口,两人几乎是跳下马,迅速跑进去,一眼看见一把刀将巨蟒斩开,从巨蟒咽喉一直划到尾部。

巨蟒倒下,粘液散落一地。

祁展金与容兰立刻冲过去,被楼煜喊住:“不要过来,他们的粘液会腐蚀你们的身体!”

他自己却徒手去挖巨蟒的腹部,直到看到他拉出来的一截胳膊,容兰腿一软,差点没站稳。

祁展金扶着她,心提到极点,说话的声音都开始抖:“琏琏,琏琏她怎么样了?”

楼煜将祁九琏的身体完全拖出来,将手上的血抹到她脸上,衣袖遮住了祁九琏的身体,祁展金他们没看到楼煜的动作。

直到看到祁九琏睁开了眼,楼煜才定了心神。

幸好,幸好在他们下了地窖后,他在祁九琏身上施了法,抵御了妖邪粘液的腐蚀。

再将她身上的粘液清理干净,楼煜背着她走向祁展金和容兰。

祁九琏这个时候才缓过来,看到爹娘,本来想哭的,但一看到阿娘难受的样子,生生把眼泪憋回去。

“琏琏你有没有哪里受伤?”容兰一把抱过祁九琏,仔细看她。

祁九琏摇头,一开口就是哭腔:“阿娘我没事,楼煜保护了我。”

祁展金一拍楼煜的肩,语无伦次:“你小子,谢谢……我——”

此刻哄乱的尖叫声骤然响起。

祁展金一把勒住楼煜腋下就往肩膀上扛,跑向马厩:“兰兰,你带着琏琏先上马!”

直到祁九琏被抱着上了马,出了巷子跑上了另外一条偏僻的路,才知道上京城被妖邪包围了。

他们好像要离开自己的家,开始逃亡。

接近城门时,祁九琏看到城门已开,只有几名士兵在那朝他们招手,让他们赶紧出城门,不断有人跑出去,即使跑出了城依旧没停。

祁展金一直在后面看着容兰和祁九琏,以防万一她们出事。

祁九琏回头去看,瞳孔骤缩。

一只妖邪的翅膀扫过房屋,只一瞬间,房屋如同脆弱的纸片,瞬间四分五裂。

“爹!妖邪——”

祁九琏只来得及喊出这么一声,就见那只妖邪再次扇动翅膀,却是朝着他们的方向而来。

“爹——”

容兰立刻让马停下,扭头去看时,目眦欲裂。

“祁展金!”

祁展金迅速抱住楼煜跳下已经发疯的马,滚了好几圈,人还没站起来,妖邪的翅膀就已经压下来。

迅速抽出剑去挡,那只翅膀离他只有一臂距离时,他忽然用尽了全身力气,将楼煜甩出去,放弃以剑抵抗,最大程度地避开妖邪翅膀。

自带锋利锯齿的翅膀直接将他的胳膊截断。

祁展金硬是一声没哼,剑撑着地面站起来,遥遥望了眼容兰和祁九琏,露出告别的笑。

在容兰极度悲怆的眼神中,他朝楼煜一声喊:“跑,带她们跑——”

楼煜摁住自己的手臂,他在与巨蟒厮杀的时候几乎耗尽了所有力量,现在的他太弱小,没有力量与这些妖邪对抗。

妖邪忽地发出尖叫,所有人被刺得一阵耳鸣,还没反应过来,妖邪的攻击已经到来。

翅膀横扫而过,巨大的阴影笼罩所有人,这一刻,成了他们心中的阴影,死亡的阴影。

身后房屋塌陷、惊恐叫声此起彼伏。

马匹受惊,容兰和祁九琏被掀下马,遭遇重击的一瞬,祁展金挡在她们身前,用佩剑堪堪抵住妖邪的坚硬的翅膀,随后瞬间碎裂。

祁展金再也没法支撑下去,身体倒下,一口血溅了一地。

楼煜爬过去,想要救他,却被祁展金一把推开。

祁展金满是血丝的眼里流露出绝望。

你个还没长到我腰的小子,能救我?

“跑……带她们跑——”祁展金死死盯着容兰和祁九琏,剩下的那只手摁住地面,摇摇晃晃想站起来。

楼煜爬起来,直接朝祁九琏跑去。

他看到容兰和祁九琏想回来,他用自己残存的力量控制马,控制容兰和祁九琏上马,继续朝城门奔跑。

最后他在无人可见的阴影中化为小蛟,缠在祁九琏手腕上,睁着金瞳直直看着祁展金的身影被妖邪翅膀淹没。

四起的尘土中,似乎掺着几滴红。

城墙倒塌,妖邪利爪扣住残缺的城墙,嘶吼一声,朝他们追来。

金瞳骤然收缩,金色变浓,楼煜在尝试干扰妖邪的精神,小蛟鳞片缝隙蔓延出血,他死死盯着妖邪的眼睛,一动不动。

妖邪还在嘶吼,还在挣扎。

小蛟嘴角溢出血,一滴滴滴落到祁九琏手上。

最后他成功了。妖邪调转了身体,往城内飞扑过去。

小蛟被抽干了所有力量,意识昏睡前,往祁九琏手心里钻,安心地闭上眼。

待他惊醒时,马已经停了。

一个激灵瞬间清醒,立刻去看祁九琏。

他还没法变回人形,但能感觉到身体下手腕脉搏在跳动。

艰难地松开自己,往她脸上爬,最后爬到她肩膀上,看到她还在昏睡,就这么一直趴在她肩膀上不动了。

容兰的身影出现,她身上满是不知从哪沾到的草木碎屑,衣裙下摆兜着好几个果子,一瘸一拐地走过来。

马儿被拴在一边,祁九琏躺在地上。

“琏琏,醒醒?”

容兰把果子放到一边,去叫祁九琏,可怎么叫她都没反应。

容兰把祁九琏搂在怀里,眼中两行泪流出。

“琏琏,你快醒醒,你别吓我。”

楼煜无力地抬起脑袋,想告诉她祁九琏没死,但他现在的状态说不了话。

费力地爬到她手边,尾巴尖拍了拍容兰的手腕。

容兰一惊,一看是条蛇,愣了会,眼里顿时有了光。

蛇肉,很补了,杀了顿给琏琏喝。

她一伸手抓住楼煜,刚要往地上摔,怀里的人醒了。

“阿娘……”

容兰立刻松了楼煜,去看祁九琏。

“阿爹呢?”

祁九琏抬起了头,只看到了容兰。

荒凉无人的原野上,一匹马孤零零站在那。

第80章 走下去 地老天荒

上京被妖邪占据了。

得知这个消息时, 三人刚到达龙潭镇没几天。

一路奔波,马跑了三天,中途累死了。容兰背着祁九琏日夜不休地走了两天, 才见着这么一个村。

当地的好心人救了他们,带来这个消息时, 祁九琏还在昏睡, 楼煜勉强维持人形在她身边守着。

容兰听到后,眼前一黑, 彻底晕过去。

本就劳累了多日,现在被这个消息打击, 精神崩溃, 支撑不住。

祁九琏一醒来就哭着找容兰, 她被楼煜带着去见容兰, 救了他们的那户人家的女主人见到她来, 连忙道:“你娘晕过去了, 一会就能醒来。”

一看到阿娘憔悴的样子, 祁九琏忍不住流眼泪,咬住嘴唇没发出一丝声音,不想吵醒阿娘。

她慢慢走过去, 趴在边上, 等阿娘醒。

楼煜只站在门外看着他们。

女主人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

这三个人是她在镇子外碰到的,当时大人背着小女娃倒在地上, 后面还跟着一个男娃, 她是不想管的,但于心不忍,一路跑回去喊人来救这三个人。

女子醒来后说了她的名字, 说她们是为躲避妖邪从上京逃出来,她还想丢下两个孩子在这,自己回上京去看看情况。

这哪能让她回去。

“你忍心把你儿子女儿丢下?”

容兰最终没有回去。

她瞧着两个还在昏睡的娃,这几日以果充饥,瘦得都脱相了,她怎么能离开。

“这样,我叫我男人去上京边上看看情况。”同为女子,女主人懂容兰的心,想帮帮她。

容兰感激得说不出话,只能说会报答她这种没有重量的话,现在的他们几乎没有任何价值。

“即使上京毁灭了,你还在,只要人活着,一切都能重新开始。”

可当容兰真的听到上京被破的消息,还是没能撑得住。

之前脑子里一直有将琏琏安全带出去的信念支撑,安全后,心里还抱有那一丝希望。

如果他没死呢,他活下来呢?

现实是残忍的。

祁九琏擦了眼泪,吸了吸鼻子,双眼一眨不眨看着容兰,想要她醒来。

恐慌和无助将她淹没,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阿爹不在这里,阿娘不能再出事了。

流出的眼泪越来越多,一点都擦不完,祁九琏捂住自己的嘴,怕自己会吵到阿娘睡觉。

可是她好想阿娘醒来啊。

阿娘你快醒醒,我害怕,我不想一个人待着,我想要你,我想要阿爹。

她哭得越来越凶,发出了声音,吵醒了容兰。

“琏琏别哭……”

容兰抬起手去擦祁九琏的眼泪,被祁九琏一把扑上来,压在胸口,重重地疼。

“阿娘,阿娘——”

容兰想起来抱自己的女儿,可是浑身灌了铅一样沉,脑子嗡嗡响,只能拍拍祁九琏的背安慰她。

“琏琏别怕阿娘在呢,别怕,别怕。”

容兰将眼里的绝望投在床帘上,一滴泪自眼角滑落,隐没在发丝中。

往后,只有她们了。

晚上哄祁九琏睡着,容兰去和女主人道谢。

曾经掌管容府财务的家主,现在为求自己和女儿一方安住之地,低下了她的身躯。

“可否请您再收留我们几天,待我找好了住宿之处,便离开。”

女主人说了好,让他们安心住下。

容兰知道女主人也很难,这户人家统共只有一个可以睡觉的房间,让给他们住,夫妻俩都是在外面凑合。

她想着自己白日出去挣钱,总不能白吃白住。

第四日他们租了一间小房子,搬了进去。

祁九琏和楼煜一起打扫房子,容兰先去把灶屋打扫出来,做饭给俩孩子吃。

待祁九琏听到容兰喊他们吃饭时,放下扫帚就拉着楼煜跑过去,一看到灶上只有一盘煎蛋,肚子不争气地咕叽好几声。

容兰一愣,笑了。

她把煎蛋分成两份,递给俩孩子:“吃吧。”

祁九琏犹豫了一下,瞧见楼煜朝后退一步,摇头说:“我不用吃饭。”

她也跟着朝后退,和楼煜站在一起,拍拍自己的肚子,说:“阿娘我不饿!”

容兰瞧着俩孩子懂事的样,忍不住湿润了眼眶。

垂下头,被分成两份的煎蛋最终合在一起,放在灶上,容兰夹起一小块吃下,嚼了许久才咽下去。

她背过两个娃,擦去滑到下巴的泪,转过身,声音颤抖:“都吃,来尝尝我的厨艺怎么样。”

先是夹了一块给祁九琏。

香喷喷的煎蛋在勾引她,祁九琏肚子又开始咕叽,忍不住吃了。

煎蛋一到嘴里,祁九琏想哭。

被咸的。

她把楼煜往前推,嘴里的蛋还没咽下去,口齿不清地说:“你快尝尝,这个好吃!我娘做的好吃!”

容兰双眼一亮,立刻夹了一块给楼煜。

楼煜一瞅祁九琏那表情就知道,味道可能有点独特,但是没想到会这么独特。

刚入口,舌头都在烧。

他果断往后退了好几步,站到灶屋门口,见祁九琏要来拉他回去,立刻跑了。

“我还不饿,我去打扫房间!”

祁九琏伸出的手僵硬在空气中,瞥见容兰还要自己吃,想跑又不敢跑,这是阿娘第一次下厨好像,她要是走了,阿娘会难过的。

呜呜呜,好咸啊。

最终祁九琏一下午隔一段时间就要喝水,等晚上又看到煎蛋时,下意识朝后退。

天黑了后,才收拾出来睡觉的地方,这个房子荒废很久了,好多地方都烂了,得找人来补,但现在容兰手头不宽裕,她直接自己补,先凑合着。

晚上两个人挤在一张床上,楼煜变成圆形盘在祁九琏脸边上,晚上睡觉的时候,祁九琏拍了拍盘成一团的小蛟,说了声晚安。

直到半夜他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睁眼一看,祁九琏下了床,朝外走去。

小蛟抬起头,容兰还在睡,没被吵醒。

他想了想,自己跟上祁九琏。

屋外月光明亮,祁九琏走在前头,楼煜跟在她身后,踩着她的影子一直走,直到走进灶屋,看到她抓着剩下的米饭往嘴里塞。

那是留下明早煮稀饭的。

从他跟着祁九琏走到现在,脚步声那么明显,祁九琏都没有发现。

楼煜走过去,借着从破了窗户里透进来的月光,看到她睁着眼,视线却不在碗里的饭上,而是茫然地只盯着一个方向。

她的状态不对劲。

楼煜伸出手,挡住她的视线。

她依旧在吃碗里的饭,只剩下的一碗米饭被她吃完,碗空了,她的动作顿住,忽然吐出一个字:“饿。”

楼煜皱了眉,晚上她说过吃饱了,即使再饿,以她的饭量,吃完这一碗饭也该饱了,怎么还会饿?

“祁九琏?”

祁九琏朝他的方向缓缓转了脑袋,停顿许久,才说:“楼煜。”

楼煜还未开口,便听见她又说:“我饿了。”

“我饿了。”

她一直重复这三个字。

“祁九琏,你怎么了?”

楼煜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却不见她的眼球转动,视线只保持一个高度。

他拉住了祁九琏的手,她的手冰凉。

他知道了,妖邪杀祁叔的时候,她被吓到,直到现在才表现出来。

“我饿了。”

楼煜拉着她两只手,将自己的手上的温度升高,为她取暖,没有回答她这句话。

她不能再吃,吃多了会撑死的。

楼煜拉着她往外走,到灶屋门口时,忽地听见她说:“楼煜,我没有阿爹了。”

他的脚步一顿,拉着她的手收紧。

在搬来这间屋子前,容兰带着他们去给祁叔立了一块碑,当时她就哭了好久,眼睛都肿了。

她说她会好好活着。

楼煜以为她已经放下了,但没有。

他没了父母,她没了爹。

楼煜转身,轻轻抱住了她。

他比祁九琏高了一个头,这么抱着她,她的眼泪全都抹到他衣服上了。

学着容兰那样,不是很熟练地去拍她的背,安慰她:“没事的,你还有阿娘。”

“我想阿爹了。”

“他在天上看着你。”

“我想阿爹,好想好想,我想阿娘和阿爹在一起,我不想没有阿爹。”

楼煜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了,只抱着她。

“没有阿爹,没有人会保护我和阿娘了……”

他能感觉到她的泪阴湿自己衣服,渗进自己身体里,烫着他。

曾经他也是这么想的,家园被毁,爹娘死去,这个世界只剩下他一条蛟龙,人界陌生,没有归属感。

他瞧着这热闹的街道,看人们团聚,可就是看不到自己爹娘的身影。

而现在,祁九琏失去了她的爹爹。

他想了想,做出了一个决定。

松开她,牵住她的手,将她我的手掌按在自己胳膊上,再一根一根地压弯她的手指,让她紧紧握住自己的胳膊。

他说:“以后我来保护你们。”

“我不会死,我保护你。”

楼煜在心底发誓,他会一直保护祁九琏。

四年前遇到她,与她相处这么久,容府无形之中成了他可以安心休息的地方,他们都对他很好,现在,是他报答的时候。

“祁九琏,你别怕。”他握住被自己按在胳膊上的手,与她交握,感受她的温度。

“我会保护你们的。”

他的话格外坚定有力,祁九琏似乎听到了,又没听到。

最后他拉着她,穿过月光照耀的土地,回到房间里,让祁九琏躺回去,变成小蛟趴在她胸口,尾巴尖轻轻拍打,像是幼时容兰哄她入睡一样。

呢喃飘散在空气中,谁都没听清。

容兰睁开了眼,一动不动,听着身侧的动静,眼眶湿润。

此刻只希望自己能一直陪他们走下去,地老天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