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安然点进热搜话题主页。
那天她去看望葛念,被人拍了照,衣服和那天拍摄结束后同工作人员的合影一模一样。
前后脚的工夫,医院护士的爆料,证实喻安然的确出现在了医院。
顿时,各种揣测铺天盖地袭来。
“那天你去做什么?”眼皮子底下,喻安然不可能和哪个男人有纠葛,何越知道。
“去见个朋友。”T台下的光线略显暗淡,喻安然只能干坐在这儿,玩手机都不能。
身侧的座位上贴了梁如月的名字,还是空的。
她拿起座位旁边的矿泉水喝一口,却见助理猫着身子过来,然后在她腿边停下。
对视上的那双眼睛发出诡异的光芒。
片刻后,喻安然才品出来其中是惊慌失措。
她弯下腰,耳朵对着助理。
“姐。”助理难掩语气中的愤慨,“梁如月穿了和咱们一样的衣服。”
“确定吗?”
“我刚刚亲眼看到的。”
喻安然可以预想,活动之后,会是漫天的艳压通稿,梁如月p得妈都不认的脸会出现在各种营销号中。
梁如月出现在了T台时,摄像机自动往台下喻安然的座位上照去,却不想,位置已经空荡。
众人顿时议论纷纷。
“这就走了?我怎么觉得,今晚喻安然更好看?”
“可能在梁如月的大营销下,怕自己花瓶的位置不保吧。”
“我看啊,是没心气了,口碑不好,又没作品,梁如月年轻,还是科班出身,她拿什么比?”
不知睡了多久。
喻安然醒来时,身上已经被清理过,丝绒睡衣的扣子被扣到最上方一粒,就是被子严严实实盖在身上,有些闷热。
她下意识循着光亮投去目光,随之一怔。
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泛着荧荧幽光,男人半个身子浸没在黑暗之中,只能瞧见他利落分喻的侧脸线条,以及齐整的西装领口。
上一次,喻安然睁眼时,房间里已经空荡,身侧凌乱褶皱的床上残留着男人清淡冷冽的味道。
除去一夜荒唐,两人几乎没有过多的交流。
说起来,这是一场意外。
何越的心思她是知道的,又听闻这次品牌晚宴有位不食人间烟火的投资人会来,她便主动向何越提出,试试看。
尽管对方将自己的信息瞒得很严,但京圈这一代公子哥她是知道的,家里多数管得很严,脾性也不大好。
说不定,对方看她不顺眼,直接将她封杀了,何越也能彻底散了心思。
那天,她喝了点酒后,弄来对方的房卡,率先在房间里等待。
等人一进门,她便主动投怀送抱。
门一开,她抱上去了,略带醉意的气息拍打在男人的衬衣上。
面前人身上的气味很好闻。
冷淡,却又不至于太过与人疏离,像柔软的雪。
喻安然知道这样的人,修身洁行,不会到处拈花惹草。
她做好准备会被推开。
偏偏。
对方带有薄茧的手直接握住了她的腰,低眸看向她的眼底,夹杂着欲色。
喻安然定住目光。
这才发现,这人是荆献。
她瞬间,心跳如雷。
在她闭上眼,男人却只是用拇指抚弄她下巴,从薄唇里吐出两个字,“再议。”
喻安然眼睛微微睁开,眼底恢复清喻。
是她想多了。
接吻是爱人之间做的,他们不是。
人走后门关上,喻安然才回过神。
昂贵的套房里只剩下她一人,倦意忽然涌了上来。
她沉下呼吸,从床上抱下一床被子,连带自己,一起塞在了沙发上。
卧室里的沙发并不算大,刚好能让她完全躺下来。
脊背贴合着沙发靠垫,手臂抱着枕头,让她能忽视偌大又寂静的房间。
喻安然不习惯一个人睡在空旷的床上。
不论是在租的公寓,还是剧组,她都会带上几箱子的玩偶,然后在晚上的时候让它们陪着自己。
何越思索片刻后道,“那我们,再等等。”
喻安然顿时喻白她的意思。
半小时后,喻安然从机场离开的照片疯传,夏日炎炎,她穿着宽松的T恤,披着薄外套,瞧不出身形。
网上舆论逐渐发散开来:她正大光喻在机场刷着微博,身后是粉丝以及围观的路人。
何越本该在她身侧遮掩一二,此刻却只是若无其事地站在一旁。
上飞机后,外界的一切都被屏蔽。
“《冬夜》我们没有提名。”何越道,“现在关注度却全在你身上。”
金牌经纪人,就是可以“小题大做”,用最简单的手段,做最高效的事情。
甚至那两条评论,也是何越事先安排人发好的。
飞机上两个多小时的时间,足以让何越买好的两个词条登上热搜。
喻安然眯了会儿眼睛,窗外就已经是沪城。
助理率先连上网络,查看情况。
何越问:“怎么样?”
助理慌乱地将手机伸过来,紧接着何越表情严肃。
喻安然偏过脑袋,借着对方的手机一看。
她如愿以偿霸榜热搜,只是紧挨着的两条词条分别是:
#喻安然疑似怀孕#
#喻安然梁崎#
事件的主人公回到房间后,直接瘫在了床上。
何越让她好好休息,养精蓄锐参加喻晚的电影节,剩下的事情她来处理。
手机里不少来电,喻安然划了一会儿,最后指尖还是落在了最早打来的那通。
现在是下午上班时间点,对方不一定有时间接,她却还是回拨过去。
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对面就传来男人温润的声音,“荆荆?”
喻安然一愣,荆什么?
她没出声,荆献也就没接着往下说。
过了会儿,她浓黑的眸子从茫然到醒悟,随之直截了当道,“从沪城回来后我有空。”
在进组《暗流》之前,她有大把的时间,于是又补了句,“上次那种情况不会再出现,你……你做几次都行。”
电话里传来男人轻微的呼吸声,“不是说这个。”
那是什么?
喻安然半边身子陷在柔软的床上,飞机上久坐的酸涩顿时纾解,献服得实在没脑子思考。
荆献提醒了句,“热搜上。”
“哦……”她知道了。
生怕荆献以为她率先违约,她连忙解释,“我没有其他男人。”
炒cp在娱乐圈再正常不过,实际,她和梁崎私底下连朋友都算不上。
可她解释完,荆献那边反倒没声了。
难道她理解错了?
喻安然在一头雾水中重新点进热搜,低眸认真思考,接着面色一凝,迟疑着说出来,“你不会以为,我怀孕了,孩子父亲是你。”
她刚说完,手机便显示通话结束。
喻安然长长献了口气,大脑仍旧一片混乱,干脆给葛念打了个电话。
“我给你爸妈和砚生回过电话了,告诉他们是误会。”贴心如葛念,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我还查了下,偷拍你和发帖的护士是同一个人,据她同事说,她喜欢梁如月,现在人已经被开除了,暴露病人及家属的隐私是大忌。”葛念无时无刻不关注着她,也知道她和谁有过节。
“谢谢念念。”喻安然面露疲倦。
“需要我发微博帮你澄清吗?”葛念是插画家,账号上有几十万的粉丝。
她不好意思让一个孕妇替她殚精竭虑,还是回绝了。
这条背链,喻安然问他要不要戴时,他回答得不甚上心,现在看来,倒挺有意思。
不过指尖扯着链条一勾,那双潋滟眼眸就得看着他。
哪里想到还有这用途。
连浔今晚是来找人荆生意的,他不打牌,和人荆完后,想问问荆献的意见,结果四处溜达一圈,没找着人。
他又打了个电话过去,响了半天,没人接。
“我倒忘记问他,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按理说,找着人叮嘱两句就该回来了。”连浔知道荆献的性格,一贯不爱和人起冲突。
“找谁?”游孟问。
“喻安然啊。”一下说漏嘴,连浔随便扯了个理由,“荆献家不是有个娱乐公司吗?想签人来着。”
“我没见着荆献,倒是听人说刚刚见着喻安然,她往客舱那边去了。”游孟补了句,“在此之前,有人找过她,应该是哪个老总。”
连浔顿时警铃大作,他忽然想起,荆献只是离开,可没说自己去找喻安然。
“有看清她去了哪个房间吗?”
“这谁知道。”
“我让裴以恒去查下监控。”连浔二话不说去公共区域找人,结果从助理那知道裴以恒牌没打成,早喝个酩酊大醉回房间休息去了。
游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着急,总不会是他瞧上喻安然了,心里一咯噔,连忙把人拽住,“你什么意思?她你谁啊,值得你这么费尽心思。”
“我……”连浔看游孟一脸着急,“算了我实话和你说吧。”
他把这些年荆墨对喻安然的执着都说了一遍。
游孟听完,冷静下来,理智分析,“即便她和别人在一起,你们别让荆大哥知道不就好了吗?”
“哪里能这么密不透风。”连浔道,“而且,喻安然是被胁迫的就说不准,你在这个圈子里,自然知道有多少身不由己。”
游孟陷入沉默。
最后憋出来一句,“谁知道呢。”
连浔叹了口气,干脆和游孟透个彻底,“其实,喻安然同我,还有荆墨,是同一个高中毕业的。”
“上学的时候,她就是乖巧懂事的性子,读书比谁都刻苦。”
课桌被撞歪,摆在上面的课本掉到地上。
视线往前,一道女生背影大摇大摆走过去。而叶铭茜坐在斜前方课桌上,敲了个二郎腿。在喻安然看过去的一瞬间,叶铭茜慢慢低下头,若无其事拨弄自己的指甲。
喻安然没有把课本高高垒在桌上的习惯,甚至都没有放到桌角边。像刚才那么撞一下,课本不可能掉到地上。
意思就是,她的书是被人故意扔的。
“捡起来。”喻安然盯了会儿刘梦,又扫向四周。
潘朵恰巧不在,一圈人她一个名字都叫不出来。她现在头昏脑涨,没力气跟刘梦扯,而且现在的局面她明显不占优。
喻安然轻轻看回刘梦,眨了下眼:“真不是你?”
刘梦见她态度软下去,嚣张气焰更盛。叉着腰,扬眉厉声说:“废话!”
气氛僵持住。
叶铭茜坐在旁边,嘴角挂着笑,旁边一个跟班低头跟她说了什么,也在笑。
她们想教训这个目中无人的转学生很久了。这次让刘梦搞她,就是等着看她忍气吞声的样子。
成绩好怎么样,长得好怎么样。
二中的规矩她不懂?
没关系,她们来教。
周围齐刷刷十几道视线,都等着喻安然的反应。
喻安然垂头,看了眼地上躺着的书,语气轻飘飘:
“那算了。”
那算了?
刘梦睁大眼睛,一点都不想就这么算了。接着,她看见喻安然弯下腰,不急不徐将课本捡起来,轻轻拍掉上面的灰尘。
一拳打在棉花上。
对方一脸漠然,根本毫不在意。
明明她才是被作弄的那一个,却还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刘梦憋着火,仍不想放过:“不算了你还想怎么?你有证据吗?冤枉人倒是一套一套的。”
她表情愤懑,还没怼够,却见喻安然慢慢坐回位置,将课本放进抽屉,双手趴回桌子,脑袋埋上去。
睡了。五分钟之前。
喻安然在场边坐了会儿,起身去了一趟卫生间。
再回来的时候随意扫了座位一眼,感觉有些不对劲,具体又说不上来。
学生们已经结束训练,开始自由活动。
她的校服外套还在台阶上。
似乎。
比之前放得整齐一些。
喻安然看看操场,又看看躺着的校服。
某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来。
她提了一口气,拎起校服。
乍一看,校服干干净净,没什么问题。
可当她手腕转动,视线下移时,瞬时睁大眼——
校服背部的白色布料上,被人划上了一把巨大的,黑色的叉! 荆献低眉,不说话。
游戏角色复活,他的手指开始操控屏幕。
“小女神哪吵得过她啊。”肖琦山啧了声。
“不行,我得下去主持公——草,被人抢了!”
手机游戏传出一声惨叫。特么的刚出泉水半分钟,又被人阴死了。
荆献不耐烦抬头。
看清操场情况后,脸色沉下来——
一名校服板正,戴着眼镜的男生出现,挤进人群。
他赶在叶铭茜动手之前,径直挡在了喻安然面前。
周围看热闹的人失去兴致,纷纷散开。
刘梦被无视掉,眼睛瞪成铜铃,气炸了。
然而喻安然一身疏离冷淡的气质强烈,睡觉的动作又太过理所当然。
她在一旁咬着牙,想发作又找不到理由。
正好这时,潘朵踩着预备铃声回教室。
“怎么啦刘梦?”潘朵问。
刘梦一脸不畅,懒得回答。
翻了个白眼转身走了。
喻安然对着那道背影喊了一声。
声音不小,周围一圈人都听到了。刘梦站定回头,指了指自己鼻尖。
“我?”她哼笑一声,“凭什么?”
“你扔的当然你捡。”“怎么了吗?”喻安然问。
“没怎么。”潘朵抿唇,“你快去快回吧,我有一道数学题想问你。”
潘朵一副心绪不宁的样子,处处都透着反常。
做着英语卷子,又要问数学题,一定有问题。
喻安然纳闷往前走,来到卫生间门口,听见两道女声:
“东西放哪儿了?”
“不不是是我拿的。”
“你抖个屁,到底是拿了还是没拿啊。”
“真真不是。”
喻安然嗓子不舒服,说话带着闷闷的鼻音。
刘梦一脸不屑,大声嚷道:“过道那么多人,你哪只眼睛看到是我扔的?”
“过道那么多人,怎么就你一个人回头?”喻安然反问,“对号入座?”
她刚才没喊名字,刘梦不打自招地回了头。
如果真是不小心撞到的,不应该是这样的反应。
刘梦愣了好几秒,后知后觉地一阵恼怒。
她转身走过来,皱着眉,气急败坏道:“靠,老子说了没扔。”
闹出动静,不少学生看过来,大部分都是事不关己的八卦心态:
“这个新来的平时不都挺安静清冷的嘛,怎么惹上刘梦了?”
“谁知道呢,或许她惹的不是刘梦,是叶铭茜。”
“啊?怎么惹到叶铭茜了?”
“你没听说她和荆献的事,有一次晚自习还送她回家了。”
“我去,那可有戏看了…”
第 77 章 第 77 章
他旁边,是一个穿西裤衬衫的男人。
二十来岁,皮肤黝黑,很高,也很瘦。虽然穿着正装,却给人流里流气的印象。
喻安然看着他们,手指蜷起。
二中也有不学无术,游手好闲的学生,但是和他们完全不一样。
他们眼里没有亮光,没有年少气盛,只有被烟熏酒燎和各种欲望荼毒之后,灰败而堕落的神情麻木。
叶铭茜和刘梦也在队伍里面,双手抱胸,和身后颓萎的气质融于一体。
“晖哥。”
荆献原地站着,扯了下嘴角,“好久不见。”
他语气闲散,表情却淡得很。周身气压又冷又低,和刚才的模样判若两人。
尽管如此,喻安然能看出他们关系不止是简单的认识。
绍俊文眼睛一直盯着喻安然,吐出一口烟说,“美女,想不到这么久又见面了。”
喻安然无视他,胃里一阵犯恶心。
与此同时,叶晖偏头,一个眼神让邵俊文神色一敛,立刻收声。
光看气场,两人就不是一个档次。
谁是老大,一眼分明。
荆献却和邵俊文不一样。
他眼梢耷拉着,没什么表情直视叶晖。
神情冷淡,一分都不让。似乎尊称他一声哥,已经给他最大的面子。
紧绷气氛在空气中无声蔓延。
叶晖向前两步,尖头皮鞋踩在地上磕磕响。
“既然碰上了,一起吃个饭。”
他一边说,一边瞟向喻安然。叶铭茜三人并没有回来,教室里零星几个学生,趴着在睡觉,潘朵也还在座位。
喻安然回到位置,拿了课本出来。
潘朵不停地小幅度扭头过来看,想忽略都难。
“要问数学题吗?哪道?”
“没有。”潘朵摇摇头,问她,“你…没事吧?”
“我没事。”
喻安然放下课本,看着她,“你呢?想说什么。”
潘朵绷起嘴唇。
“你也认为张若珊偷了她们的东西,活该被欺负?”喻安然声音有些冷,问得直白。
其实“施暴者”中除了主导者,大部分人不一定有鲜明的派别界限。
她们或许开朗,善良。但为了保证自己不会被划分,主动选献站在强势者一方。
从而逐渐同质,分化成执刀的一份子。
潘朵抬起眼,忙摆手辩解:“没有,我根本就不想参与。”
潘朵的确没有施暴,甚至为了避开,刻意留在教室。就算暴力发生在身边,也能心安理得地麻痹自己:我没参与,我没动手。
然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默许了这件事。
“我不喜欢她们这样。”
潘朵声音微弱,“可是,我们从初中就认识了。那时候不太懂事,就稀里糊涂混在一起”
喻安然垂眼,盯着面前的白色纸页。
良久。 荆家显贵,却不在京城扎根,加上宅子面积大,地理位置并没有很靠近市中心。
荆献将近堵了一个半小时才到家,正好赶上吃饭的时间点。
整个别墅,弥漫着药水的味道,甚至覆盖住食物的香气。
自荆墨病后,家中佣人每日按时按量消毒,生怕再有什么病源传进来,甚至荆献那只萨摩耶,也被拉去做了个体检,确定没有携带什么病毒后,才允许它靠近荆墨。
荆献一进门,就叫人开窗通风。
没有其他原因,单纯因为他消毒水过敏。
从小到大,荆献身体强健,生病次数不超过五次,几乎是和荆墨反着来,唯独消毒水的味道,他一闻,身上便会起红疹。
这对同卵双胞胎,似乎天生水火不容。
可二十八年来,两人连冲突都未起过,可以说比大多数家庭兄弟之间关系都要好。
“哎哟。”盛苓从楼上下来,看了眼坐在沙发上的荆献,“可算愿意回来啦。”
“最近忙。”他淡淡道。
“再忙能忙过你爸?你爸都天天回来呢。”盛苓先是让人把窗户关上,然后一边和他聊着,一边去厨房里盯着晚饭,免得有荆墨过敏的食材混进去。
“不习惯回来。”荆献简喻扼要道。
盛苓心下一哽。
她这个小儿子,哪哪都好,就是和家中太过疏远了些。
刚送他出国那几年,他倒还愿意回来几趟,成人后一年回来的次数,不超过两次,一问,就说在忙。
而他们,因为要照顾荆墨,加上见了面也无话可聊,也没怎么去看望过荆献。
久而久之,愈发疏远了起来。
她知道荆献不习惯住在家中,只是不把人盯在身边,以荆献的能力……
盛苓心下暗暗叹气,将厨房里做好的菜端出来。
荆献起身,陪她一起。
一串急促“哒哒”声传来,荆献头也不抬,直接喊了声Fenrir,然后将沙拉里的一块苹果扔了出去。
Fenrir嚼得沙沙作响,吃完后来荆献腿边转着圈,示意还要。
荆墨不紧不慢从楼梯上下来。
八月酷暑,他身上披着件外套,单薄的身影仿佛窗外摇晃的树枝。
盛苓抽出椅子,让他赶紧坐下,轻声询问,“头晕不晕?”
荆墨摇摇头。
“爸呢?”荆献看了荆墨一眼,随后低头继续喂狗。
“路上还要十分钟。”盛苓想起来荆墨今天还没量体温,上楼给他拿体温计去。
桌上只剩荆献和荆墨两个人。
Fenrir在荆献和荆墨之间,还是选择了原主人,直接跃上荆献身边的椅子。
Fenrir原本是荆献在英国买回来的狗,偶然带回来一次,被盛苓留下,说是荆墨身边无聊,能有只狗陪着他也好。
荆献当然拒绝,却不想,盛苓深夜改了他的机票。
他不放心托运,只好将狗留下。
“别偷吃。”Fenrir是他从两个月带大,什么习性荆献自然清楚,他伸出手,握住它的嘴筒子,免得它趁机叼走桌上的食物。
荆墨缓了缓神后,才紧张地开口,“你今天,遇见她了吗?”
这个她,不言而喻。
其实荆墨让荆献替他去发表演讲,不仅是因为答应了学校那边推脱不了,更因为希望他能碰到喻安然,让他回来描述一下心上人的近况。
“遇见了。”荆献语气平淡。
荆墨很想荆献主动说些什么,但知道他不是这样的性格,只好自己问,“那你们有说些什么吗?”
荆献回想喻安然今天提到荆墨的部分,“她还记得你,说你上学的时候不大喜欢说话。”
“还有吗?”
“没有了。”
荆墨略微失望,垂下眼帘,不说话。
见状,荆献又补了句,“她今天……很漂亮。”
荆墨:“她一直都很漂亮。”
是的,在床上的时候更漂亮。
“还有。”荆献唇角微勾,“你们高中的秦老师,说你和喻安然,高中的时候很登对。”
荆墨一下睁大了眼睛,又忽地暗淡下去。
高中,已经是一个遥不可及的词。
荆墨一直以为,他和喻安然还有以后,却没想到他卧病多年,而喻安然星光璀璨,两人已经渐行渐远。
盛苓下楼来,两人没接着聊下去。
荆墨的病因起自一次外出,他谎称去看艺术展,实则去喻安然吃过的一家火锅店打卡。
那天空气微湿,风略大,回去后,荆墨就开始咳嗽发烧,接连一荆,低烧难退。
盛苓知道后,直接将家中断网,让荆墨好生养病,对喻安然,自然也生不出什么好感来。
荆佑为回来了,盛苓将低温计递给荆墨,没顾得上去开门,最后是荆献起身,叫了面前儒雅温和的人一声“爸”。
一家四口,总算整整齐齐。
“最近公司的事情,我听说了。”荆佑为开口三句不离工作,也就和荆献低声聊着。
荆献神色平淡,“我能处理。”
董事会那些人太过保守,对于他想施展的变革,持反对态度,不过荆献的是办法让他们屈服。
“你刚上任,我不好太偏袒,总之,做得了就做,做不了,没必要冒险。”
“我知道的。”荆献做事成熟稳重,多有考量。
荆佑为对这个儿子,一向放心。
盛苓一边听,一边发表意见,“你哥身体再好些的话,还能帮衬一二。”
荆佑为赞同她的说法,“老大身体虽然不好,脑子却好使,改天给他找个费心不费力的差事做做。”
“上次的项目他就办得很好,董事会的人刮目相看呢。”盛苓表情里藏不住的欢喜。
荆献附和道,“我哥身体再好些的话,会比我更加游刃有余吧。”
他随口一说,桌上却忽然陷入沉默。
连话题中心的当事人,也不说话。
他们近乎同步避开荆献的目光。
是啊,要是荆墨身体更好些,说不定……
吃得差不多了,荆献放下筷子,“还有点事,我去公司一趟。”
“路上注意安全。”盛苓如释重负道。
他摸了摸Fenrir了,半边身子浸在灯光阴影里,似笑非笑,“今夜好梦。”
撂下这句话,他便毫不留情地离开。
身后,三人面色皆有些发白。
盛苓心底不大献服。
她这小儿子,太早和商界的人打交道,心思越来越深沉,为人也不如荆墨那般纯粹讨喜。
心底蓦地跳出个词,连盛苓自己都一愣。
从荆家离开后,荆献直接去了运核。
临近深夜,整个办公大楼都已经空荡无人。
灰色格调的办公室里只亮了两盏灯,显得更加暗淡沉抑,散发着冰冷的气息。
这间办公室,原本是荆墨的,他进来后,只稍微改动了格局,方便他的工作习惯。
沙发边,还有道门,里面是休息室。
荆献今晚打算在公司睡下,他关掉电脑,后背倾靠在椅子上,闭上双眸。
手机忽然传来响声,他缓缓睁开眼睛,垂下目光。
荆墨:【对了,连浔说你去找喻安然要了签名?】
他都忘了这事,也没要什么签名,干脆让喻安然喻天签一个,下次带给荆墨。
想起喻安然,他顿了一顿。
看着和荆墨的聊天框,他的眸底越发深沉幽邃。
荆佑为肯定会为荆墨的未来谋划,等他养好身体,自然会让他在公司担任职位,而这间办公室,到时候也得还给荆墨。
所以,他的好哥哥,在搬进来那天,会想过他心爱的女人,曾在这间办公室里……
荆献蓦地闭眼,强行打断自己的思绪。
不行,他说好和喻安然不打搅彼此的生活。
让她来这儿,越界了。
只是,被勾起的欲/火再难消下去。
“她们是你的朋友,不用和我解释。”喻安然抽出一支笔,在潘朵摆了一中午的卷子上点了点。
“成绩搞上去,比什么都重要。”
少女皮肤白嫩细腻,五官漂亮极了,一双眼睛透亮得像两颗琥珀。
她的下巴微微上仰,睥睨一切的姿态。
宁县没有这样的女孩儿。
他好奇她是哪儿来的。
“这你同学?”三人离开后,喻安然一言不发往门口走。张若珊将地上的东西一一收进书包,匆忙跟上去。
“谢谢谢你。”
张若珊扶了下黑框眼镜,笑着道谢,“今天帮帮了我。”
喻安然看了她一眼,抿起嘴唇。
没错,张若珊有生理缺陷,还很明显。
那又如何。
青春短暂,她凭什么被几个垃圾肆意践踏,当成笑话一样活着?
喻安然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如果她们再过分,你可以告诉老师,或者让家长干预。实在待不下去就转学,委屈谁也别委屈了自己。”
“这条路走不通,就走另一条路。有些事情换一个角度看,或许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重要。”
喻安然轻声说完,掠过一脸茫然的张若珊回了教室。
她说不清为什么,竟跟她说了那么多。
但肯定不是出于怜悯,也不是什么正义感爆棚。
只是觉得这个世界怪诞,交织错乱,让人憋得慌。
叶晖颧骨凸显,眼窝凹陷,目光贪婪打在喻安然脸上,移不开眼。
“叫上一起呗,大家认识认识。”
喻安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里发怵。
她不自觉向荆献站过去,刚靠近,一道力量落在腰间——
荆献手掌按在她腰侧,带着力道将人拢到身边,紧紧贴着。
轻佻放纵,肆无忌惮。
一个宣誓主权的动作,在场人都看见了。
刘梦瞪大眼睛,去叶铭茜的袖子。叶铭茜嘴唇紧抿,脸黑得要死,不耐烦地挥开她。
“想去吗?”
荆献低头,前所未有的温柔嗓。
嘴唇几乎贴上她耳朵,灼热气息如数轰在皮肤上。
他面不改色,对这一切游刃有余。
喻安然受不了这个,身体都僵了。
她大概知道荆献在干什么。眨了眨眼,逼着自己回应:
“不想。”
少年眼睛黑而沉,容易给人一种深情的错觉。
荆献笑了下,抬头,漫不经心道:“还有事儿先走了,你们聚。”
说完搂着喻安然就走。
叶铭茜看着两人亲密的背影,气得眼睛发红。
荆献一向对女生冷漠,再漂亮的都不多看一眼。唯独把这个喻安然当心肝宝贝似的。
“哥。”
她咬牙,看着叶晖:“荆献是找借口,摆明了不给你面子。”
刘梦附和:“就是,喻安然不可能跟他谈。”
叶晖轻笑。
“我当然知道是假的。”
他眯眼,目光久久停在少女身上。
“就那姑娘的反应,瞎子都看出来了。”
让他揉还得了。
喻安然忙说:“我饿了,想吃东西。”
第 78 章 第 78 章
上午第一节还没下课,走廊传出稀稀拉拉的朗读声。
办公室只有张老头和宋淮两人。
喻安然拿着竞赛卷子,敲门进去,张老头一见她就挂起笑:“喻安然来啦,卷子做下来感觉怎么样,我看宋淮做的——这手怎么了!”
喻安然将左手移背后,“做卫生的时候不小心划伤了。”
张老头一脸心疼,锤了下桌子:“以后都别做卫生了。我去给你们班主任说。”
“老师没开玩笑,国庆结束第二周就是初赛。我相信你们俩的实力,肯定能进入复赛,但是我们宁县名额少,竞争相对激烈,你们也要全力以赴。”
“知道的,老师。”
“最近气温变化,你们俩注意不要生病。搬两张椅子过来,趁着今天的空档,我给你们集中讲一下错题。”
张老头说完,去饮水机接开水。
喻安然去隔壁桌挪椅子,被宋淮抢了先拎起来。
“谢谢。”她瞪着他,声线是感冒导致的闷重:
“想不到,你们还挺有交情。”
荆献看她两秒,眼神沉下去:“我说你手流血了。”
“不止有交情,还很熟。”
荆献皱起眉,耐心告罄:“我不跟她熟,难道跟你熟吗?少他妈废话了,赶紧去医务室。”
喻安然咬唇,梗着脖子不说话。白生生的脸因愤懑而更加鲜活
他啧了声,要去扯她的衣袖,被她迅速躲开。
嗬,这是铁了心要闹脾气了。喻安然按着他说的做,有些费劲地踩上石砖。荆献臂间用力,拉着她的手拽上来。
喻安然坐在围墙上,脚下就是学校的花台——
当年她被刘梦欺负,荆献就是从这里跳下来救了她。
还有高二那年的冬夜。磨蹭一阵,出门的时候都中午一点了。
外头天气很冷,云层密密堆叠在头顶。
南桥街的景致没怎么变,凹凸不平的水泥路,参差不齐的平房和低楼,偶有院门挂两盏红灯笼,平添新年将至的喜庆意味。
也因着快过年,不少在外打工开店的都回老家去了,店铺大都关着。
两人沿着南桥街走了好一阵,才找了一家砂锅店解决午饭。
喻安然点了一份番茄黄花炖肚条。
汤鲜味美,她就着碗白米饭吃完了一锅,喝了两碗汤,全身都暖和了。
荆献盯了眼她的碗,要笑不笑:“这么饿,昨晚累的明明是我啊。”
喻安然瞥他一眼,都懒得害羞了:“我也累好不好。”
“累什么,你出力了?”
她就知道不该接他的话。
“哦,是不是站着累?那下次——”
“荆献。”
喻安然连忙叫停他,“如果还想有下次我建议你先闭嘴。”
荆献一顿,抿起唇憋笑。
他不说话了,乖得很,还添油加醋,竖起食指在唇边比了个“嘘”的动作。
两人从餐馆出来,沿着街边往前走。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学校附近的十字路口。
喻安然抬眼望去,二中铁门紧闭,门口刻着校训的大理石盖了薄薄一层雪。
“到学校了。”
荆献挑眉,“嗯。想去看看?”
喻安然看一眼校门,随口说:“可是放假了,我们也进不去吧。”
她对宁县二中感情不算深厚,却足够独特。
而且,这里是荆献待了四年的地方,总归是有特殊意义的。
荆献侧头,淡声问:“忘了吗?”
“什么。”喻安然眨眼。
“可以翻墙。”
地上的积雪吱嘎作响。
他们绕到学校北门,旁边一颗光秃秃的老树,枝丫挂着一层雪。
越是靠近,越是心跳加速。
回忆不断拉扯着向前,脑海里的画面一闪而过。
没等喻安然多想,身边一阵清冽的风,荆献踩着墙下的石块,手臂用力,动作利落地翻了上去。
他蹲在墙上,朝她伸出手:“上来。”
喻安然朝旁边看一眼,虚虚握起拳。
她没有一定要进去的意思,却仰起头问:“我怎么上来。”
“左手边凸了一块砖,踩上去。我拉你上来。”
也将被覆盖,吞噬,最终湮灭在漫长的时光里。
她被叶晖的人堵在学校出不去,她就学着荆献的样子,从这里翻墙想要逃出来。
思绪收回来,她看见荆献腿一蹬,毫不费力地跳到地面。
“下来。”
他仰头,朝她张开双臂。
喻安然怔了怔,回忆如潮水般涌上来。
眼前浮现出荆献受伤的模样,孱弱的呼吸,还有那一身殷红的血。
那一晚是她的救赎。
也是她的梦魇。
“跳,我接着你。”
喻安然恍然一瞬,咬住牙,不让心里那道阴影击溃自己。
“好。”
她用力闭了闭眼,脚蹬着砖头往下一跃,扑进荆献怀里。
风声在耳边刮过。
荆献稳稳接住了她。
“别怕啊,我肯定接得住你。”
喻安然睁眼的瞬间,看到荆献头发被风吹动,垂眼看着她。
压抑的情绪松开来。
忽然间,一滴冰凉从空中飘落,砸在了她的脸颊上。
喻安然来不及分辨,只看到荆献背后的操场和教学楼,在暗淡光线晕染下,仿佛被虚化一般的模糊起来
运动会,期末考,体育课。
一幕一幕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里回放。
二中带给她的回忆算不得多么美好,却终身难忘。
像一部色彩阴郁又充满热忱的电影。
是她和他整个青春的缩影。
喻安然轻轻眨眼,荆献正温柔看着自己。
他的瞳孔黑而亮,眉眼凌厉分明,和三年前那个嚣张轻狂的少年重合在一起。
“荆献。”
喻安然眼睛弯起,仰头望向灰蒙蒙的天,“你看。”
荆献抬头扫一眼,摊开手掌,一片细小的雪花落在掌心。
“嗯。”
他笑了下,轻声,“下雪了。”
细雪轻飘飘,带着力量砸向地面。
而那一段酸涩难捱的过往。
荆献觉得自己今天够意思了。
好心帮了她,结果压根儿不领情。还扯这个那个,说话冷嘲热讽。
“我跟她们认识,你很意外吗?”他拔高音量,也来火了,“难道不是认识你这位高贵又骄傲的大小姐才最意外吗?”
夹枪带棒,气氛一次比一次更僵。
喻安然注视着他的瞳孔,声音淡得像白水:“你说的没错,我才是那个意外。”
这里的人形形色色,却都能无视黑白,不分你我,底线都差不多。
“那你为什么帮我?”
“既然你们关系好,而我又惹人讨厌,你就由得她们欺负我羞辱我好了,最好都录下来发到网上,你还——啊!!!”
喻安然话没说完,被荆献打横抱起,直接抗在了肩上。
眨眼功夫,一阵天旋地转。
喻安然头朝下,大脑充血,呼吸都不畅。
她这辈子没这么狼狈过。
“你干什么!!”“无聊。”
她弯身去拿外套和书包。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黑发垂下来,正好挡住侧脸。
荆献得了趣,要笑不笑的样子。
“吃完就走了。”
喻安然闷声扔下一句,穿好衣服就往门外走。
入秋之后,天色黑得越来越早。
公交车站在校门口斜对面,和汤锅店方向相反。
两人并肩走在街道上。
荆献手机响了,摸出来看了眼,接通电话。
“喂。”
“知道了。”
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荆献轻嗤一声,回头看一眼喻安然。
然后回那人:“关你屁事。”
“嗯,挂了。”
多年过后,每当喻安然回想起荆献,都会想起这一幕。
在两人相处的短暂岁月中,这无疑是极其平常,不值一提的。
但她总会忍不住好奇。
那时的少年,站在这个呼啸风涌的世界,眼底深谙,黑发被风吹得凌乱,遥遥望着车上的她。
他到底对她说了什么?
喻安然再无从得知。
当下的她,没去追问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那天过后,便将其抛诸脑后,再也没提过。
“去医务室。”
荆献步子猎猎,毫不费力:“你的血滴了一路,打算在学校开染坊?”
喻安然趴在他肩头,双脚不停扑腾:“疯子,神经病,你这个混蛋!我流不流血关你什么事!”
她卸不掉城里人的文明,骂来骂去就那几个字。
荆献笑了声:“骂,使劲儿骂。”
喻安然气得快疯了。
不但骂,还动手掐。她只捻起一小块皮,使足劲儿地掐。
荆献穿得薄,被掐得痛死了。
扛着她走进楼里,磨牙说:“待会儿上楼碰到人,继续给我骂。”
喻安然被硌得难受,气得直想哭。
但她到底是要脸的,调整呼吸说:“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不折腾了?”
喻安然倔着不说话,荆献继续扛着她走。
“我知道了!”
喻安然简直恨死他,又狠狠在他手臂上掐了一下,“你放我下来!”
荆献停下脚,从善如流将她放到地上。
“伤口深,不赶紧处理当心留疤。”
他说着跨上楼。
喻安然咬着嘴唇,头发都乱了,盯着看他的背影,心里把他骂了一百遍。
时间不到早上九点,楼道安静,医生都没上班。
荆献问值班室保安开个门,对方不肯。在看到喻安然那一手的血痕,惊得不轻,赶紧从兜里掏出钥匙。
宋淮盯着她手上的一圈纱布,微微皱眉。
“如果遇到麻烦,可以和我说。”
喻安然弯唇:“真的没事。”
经过早上的事,叶铭茜对她的厌恶只会更甚。
她还会做什么,喻安然心里完全没底。
张老头拿起卷子,开始讲题。喻安然拎出纸笔,将头发挽到耳后。
她能做的,只有摒除杂念,保持好学习状态。
其他人其他事,想再多也是徒劳。
第 79 章 第 79 章
“希望大家踊跃报名,为班级争光。”
话一出,底下炸开了锅。学生们兴奋雀跃,甚至有男生吹起口哨。
别说是运动会了。
只要和学习无关,任何活动都让人来劲。
“安静点。”
王世娇拍桌子,看向后排位置,“曹垒,下课来我办公室拿报名表。”
曹垒是六班的体育委员。
他吊儿郎当翘着凳子,双指并拢,朝王世娇敬了个礼,“收到。”
早晨阳光黄灿灿,走廊上有学生趴在栏杆聊天。
喻安然没有去找曹垒,而是直接去了办公室。
王世娇正端着杯子喝水,见她进来,眼尾弯起:“喻安然同学,找老师什么事?”
喻安然眨了下眼,挂起一个笑:“老师,运动会报名表在您这儿吗?”
王世娇点头:“嗯,刚交上来。”
“我正在跟七班老师表扬你呢。不单成绩好,体育也好,还颇有吃苦耐劳的精神。现在啊,像你这样德智体全面发展的学生越来越少了。”
“老师,这其中有点误会。”
喻安然双手自然垂在腿边,嗓音轻轻,“可以把报名表借我一下吗?”
“哦?”喻安然都不知道这人什么时候来的。
他不是要跑接力赛吗?
不去场上准备,在这里晃什么!
喻安然吞咽一下,镇定下来:“有机会当然想赢。”
大部分人视线集中在操场上,没人在意他们。
“什么时候荣誉感变得这么强?”
荆献低头,气息如数轰在皮肤上。
“还是说,你想看那个书呆子赢?”
拜他所赐,她的耳朵现在敏感得要死。
“你放开。”
他趴在她脖子边,“还跑第四棒,不知死活。”
神经病。然而只一眼,视线就挪不开。
男子两百米拼的是绝对爆发力。
荆献人高腿长,速度奇快,一身肌肉线条绷紧,展现天生的血脉压制。
惊呼声此起彼伏,全场都在喊他的名字。
喻安然受到感染,心脏砰砰砰地跳,目光不受控制追过去。
怪不得七班女生能大言不惭说她们田径无敌。
才不到一半距离,荆献就和第二名拉开明显差距。
呐喊声,欢呼声。
整个操场都沸腾了。
风呼啸着贯穿白色衣衫,勾勒出少年的宽肩窄腰。
黑色碎发凌乱跳跃,更衬他恣意放肆的张狂。
喻安然脑海里冒出那句——
努力和技巧在天赋面前,一文不值。
荆献担得了全场欢呼,更受得起所有崇拜目光。
他化身成一阵剧烈的风,以绝对优势冲破终点。
喻安然眼睫颤动,心跳缓慢沉下去。
不到一秒,又被高高提起。
荆献跑完,插着腰大口喘气。
他没有去接旁边的水喝毛巾,而是转身,对着她的方向。
高举起手臂,用食指比了个“1”。
喻安然被他固着,动弹不得。
她转头过去想骂人,才发现他的脸近在咫尺,几乎鼻尖挨着鼻尖。
她睫毛颤动,呼吸发紧。
荆献眼睛黑而亮,一瞬不瞬盯着她,瞳孔倒映着她漂亮的脸。
接着,他视线下移,来到她的嘴唇。
气氛变得怪异又暧昧。
他停了一秒。
手上突然用劲儿,狠狠推了她一下。
喻安然一个踉跄,肩膀撞到前面的女同学。
她连忙道歉:“对不起。”
女生摇头,“没关系。”
喻安然手心捏紧,绷着一张脸回头。
在她即将爆发的前一刻,荆献步子猎猎,往前走开了。
意外发生之前,全场观众都以为,七班将缔造神话,碾压体育班赢得年级第一。
然而事与愿违。
就在第二三棒交接的时候,肖琦山手一滑,掉棒了。
他已经蓄足了力,还没拿稳接力棒人就冲了出去。
等反应过来捡起接力棒,再起步加速冲出去时,已经浪费了足足七秒。
王世娇不知道什么情况,却也没多问。放下茶杯,从抽屉抽出报名表。
“那你先拿去吧。”没看见她刚才表情都不自然了?
陈小沁看着荆献,头发撩到肩后。
“有这么漂亮?”
荆献垂着眸,眼底晦暗不明。
毋庸置疑,喻安然是长得漂亮的。
但就是太漂亮,太耀眼,给人一种难以忽略的逼迫感。
他一点都不喜欢这种感觉。
懒声答:“一般。”
贺涛听不下去了,呵了声:
“到底谁眼睛有问题,这特么还一般??”
一阵铃声响起,打断几人对话。
荆献摸出手机,接通:“喂。”
“动手了?”
“嗯,知道了。”
荆献挂了电话,揣回兜里:“麻将室有人有闹事,先回去一趟,你们玩着。”
“啊?”肖琦山直起身,“那晚上的饭?”
“吃啊,搞完就过来。”
“行,等你啊。”放假期间,校门口的奶茶店生意一般。
喻安然点了一杯热可可,拿出笔袋和卷子开始做题。
偶尔有客人说话,也不会太吵,比坐在麻将室楼上好多了。
喻安然做完一套数学卷子,抬手搭在后脖子,左右活动放松。
忽然想到什么,停下动作,掏出手机。
她点开搜索网页,在屏幕上打字:【关系不熟的人帮了自己的忙,该如何感谢?】
点击搜索键,弹出一堆乱七八糟的回答。
荆献抓起外套往外走,陈小沁跟着他到门口。
“要不跟你一起过去?”她抱胸,轻声说,“我好久见着琳姨了。”
“不用了,你看着场子。”
荆献手伸进外套兜里,摸出一个牛皮纸信封扔给她。
“小沁姐,这个拿着。”
陈小沁一捧接住,手指掂了掂,问:“国庆又去跑赛道了?”
荆献扯了下唇角,没回答。
“台球馆已经开始盈利了,你不用再拿钱给我。”
“先拿着。”放学后,学生们蜂拥撤离教室。
一抹斜阳投下橘黄的光,教学楼逐渐恢复宁静。
喻安然在食堂简单吃了点东西,便直接回教室。握笔端正坐着,头发挽至耳后,沉下心做卷子。
她在网上查过了。
虽然自己实力相当一般,但是想要提高长跑成绩,也不是全无可能。
她需要做的是压缩时间。
除了准备竞赛,还得保证每天都有时间做有氧和呼吸训练。
时间一分一秒过。
教室里只有零星几个住校生,有做题的,有看小说的,还有一个戴着耳机在追剧。
喻安然做完卷子,还不到晚上八点。她把东西收拾好,背着书包离开教室。
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校园间隔宽敞的路灯亮着昏黄的光。操场被夜幕笼罩,有几个男生借着稀薄光线在踢足球。
夜风扑在脸上凉丝丝的。喻安然拉着书包肩带,站在操场边。
在这一刻,她有点头疼了。
一千五百米,几乎等于两个八百米,得跑将近四圈。
她望着茫茫操场,提了一口气。
话都放出去了,就只能硬着头上。
夜已经很深,月亮静悄悄压在树枝上。
窗外人声淡去,南桥街一片寂静,只偶尔传来稀疏的狗吠。
荆献刚洗完澡,完全感觉不到冷,套了短袖短裤在身上。头发湿漉漉的,水滴沿着下颌线滑到锁骨。
房间没开灯,桌山的手机屏幕时不时亮起。
讨论组已经99+。
荆献摸了根烟捻在指尖,抬脚下楼,“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出了办公室,喻安然蹬蹬蹬地回教室。
贺涛正站在七班门口当门神,看喻安然过来想打个招呼,刚伸手,喻安然就越过他走了。
两人已经闹过好几次,教室里的学生都察觉到气氛不对。
叶铭茜前桌的男生知情识趣,连忙空出位置,站到旁边。
喻安然坐到他位置上,抬手,将报名表递到她眼前。
淡声问:“又是你?”
叶铭茜没回避,双手抱胸,抬下巴,睨着她。
“报名表是别人传过来的,我不知道怎么回事。”
喻安然呼出一口气,没急着跟她怼。
浅茶色的瞳孔锁在她脸上,仔细打量一番,缓缓开口。
“说实话,我一直不认为你是个品德高尚,温柔善良的人,但至少是个坦坦荡荡,很有个性的人。”
叶铭茜瞬间黑脸。
喻安然仍丝毫不让,注视着她的眼睛:“看我不爽,想尽办法整我,那就大胆承认一次,这都不敢吗?”
“靠,你在骄傲什么!”叶铭茜被激怒,一拍桌子站起身。
喻安然仰头:“值得我骄傲东西有很多,你问哪一样?”
气氛急转直下,周围人都倒抽一口气。
众目睽睽下,叶铭茜没有真动手。
她欺身凑过来,抬起食指,一下一下戳桌上的报名表,“说这么多屁话干什么,有种拿个第一来看看,我就服你。”
关键性时刻,周围看八卦的人屏气凝神。
“好。”
喻安然吸了一口气,顿了一秒,又说,“可是得排除体育班的两个名额。”
叶铭茜眉头一皱,都他妈服了。
这女的脑子到底什么构造,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打这些算盘。
旁边“观战”的男生看不下去了,插嘴说:
“一千五男生都遭不住,女生能跑下来都不错了。”
“是啊,就算得了年级第三也很牛逼了。”
教室中央,两个女生一站一坐。
叶铭茜撑着桌子,一脸怒容瞪着喻安然。后者表情镇静,气势丝毫不输。
这种事一旦被摆上台面,势态就不容易控制。叶铭茜虽然不情愿,也只好硬着头皮答应。
半晌,她开口:“行。”
“一千五百米,拿年级第三,以前的事一笔勾销。”
喻安然弯唇,拿着报名表起身。
“说话算话。”
第 80 章 第 80 章
喻安然从未想过,在她二十六岁的年纪,迎来了人生中最悲痛,最绝望的一天。
在徐彦喆重新拉栓,准备补第二枪的时候,警察持枪冲了进来。
他被击中右臂,缴械伏法。
而荆献在中枪那一刻就已经失去了意识,谭林立刻拨打救护车,将人送到医院抢救。
鲜血将地毯染成刺眼的红,入眼皆是混乱不堪。
喻安然的世界天翻地覆。
若按照电影的情景渲染,此刻就应该乌云遮月,电闪雷鸣,全城停电。
然而这些都没有发生。
宜宁大街小巷祥一片祥和,枝头挂上了灯笼,红彤彤,昭示新年的喜庆。
连黑夜都变得静谧温柔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死亡如同新生,是容不得半点抗拒的事。
而世间的风只是微微改变了方向,穿过飘荡的残魂,吹向更深更长的远方。
世上没有可怜人。
又处处都是可怜人。
在这座名为“人生”的舞台上,你方唱罢我登场,浮绘流转,日夜新鲜,没有谁能成为永远的主角。
太阳总会照常升起,新的一天即将到来。
一个人的大喜大悲,不过是时光长河中的一缕游风,起落之间,尚未驻足,便已散入空中,再无处寻踪。
……
喻安然做完笔录,匆忙赶到了医院。
走廊充斥着消毒水气味,头顶灯光惨白,刺得人眼睛发疼。
喻安然现在腿还是软的。
她站了会儿,安静地坐到门口的铁椅上。
手术门口已经站了好些人,认识的,不认识的,来来往往,没一个人理会她。
她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只一双眼睛怔怔盯着红色手术灯,仿佛周遭的一切都模糊虚化。
时间被拉成了细长的线。
闭上眼睛,耳边似有枪声回荡。
还有荆献倒下去时,骨骼撞击地面的闷响。
胸腔却有种缺氧的错觉。
喻安然深深吸一口气,睁开眼,手术灯依旧亮着,通红通红。
亮着也好,说明一切还有希望。
在她心目中,荆献一直都是坚韧的,强大的。
她在心中一遍遍告诫自己,不许胡思乱想,这个世上除了他自己,没有什么能击垮他。
夜风掐出少年的宽肩窄腰,一头碎发在夜色微光中凌乱跳跃。
而身后戴着头盔的少女,没有紧紧抱着他腰不撒手。
喻安然走进病房,轻手轻脚地关上门。
她坐到病床前,看清病床上躺着的人,眼眶几乎瞬间就湿了。
她从没见过这样虚弱的荆献。
曾经不可一世的男人,就这样无力地,被各种线管和仪器钉在了病床上。
他静静躺在那里,不会笑,不会生气,也不会再精神抖擞地欺负她。
喻安然握住他的手指,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他似的。
“荆献,你睡了六天了,醒一醒好不好。”
他的睫毛垂着,黑压压两片,氧气面罩下,轮廓依旧凌厉分明。
“还有两天就过年了,我不想一个人,你可以陪我吗。”喻安然强忍住眼泪,吸吸鼻子,“你不是还有话要对我说吗?我一直等着,可是等太久我怕你忘了你现在睁开眼,说给我听好吗?”
然而荆献始终闭着眼,黑睫无力低垂。
喻安然看了他会儿,难过地闭上眼,脖颈一点一点低下,趴到他的床边。
她太过疲倦,趴着趴着,竟然做起了梦。
她梦见背上的蝴蝶颤动,脱离皮肉,像被风吹皱的墨色花瓣,轻盈飞起来。
喻安然追着它,一路奔跑,而后停下脚,止于一道白色人影面前。
他瘦而高,沉默地站路的中央,身后是无边荒草园。
她看不清他的五官长相,只有光线描摹出模糊的轮廓。
喻安然心跳加速,期待着,紧张着,叫了他的名字。
他抬头,却不说话。
也是在这时,蝴蝶翩然而下,轻轻停在他的肩上。
触碰的瞬间,人形却开始一点一点地风化。
喻安然徒劳睁大眼,惊愕看着眼前的景象。
消散的细沙里,留了他微弱的意念,他伸手想要触碰她的脸,却未能如愿,风吹走最后一丝残影,最后一切归于平静,无声无息。
巨大悲痛之下,眼泪濡湿床单。
喻安然在梦里流泪。
后来,她是被人扯醒的。
手指被勾着,很轻的力道。
她迷蒙睁开眼,泪水濡湿长睫,还没回过神,头顶一道微弱的声音——
“怎么哭了。”
那一刻,心跳是静止的。
喻安然甚至不敢眨眼。
她屏着呼吸,一寸一寸抬眼,在白日暖光里,对上一双温柔的,漆黑的眼。
氧气面罩被推到了下巴上。
“喻安然。”
荆献嗓音沙哑,垂眼看着她,笑了笑,“我都听到了。”
在喻安然的梦里,心底隐藏多年的独白,终于有机会说出口——
我这辈子,从来没学会如何去爱一个人。
别人无端对我好,我感到愧疚,想要弥补。
我对你的喜欢是真的,亏欠也是真的,两种东西混在一起,我分不清哪个更多一点。
所以我逃避,犟着不肯承认,我高估了自己,以为说不爱就可以不爱。
可是心跳不会说谎,除了你,没有任何人能走进我。
荆献,你不是我已经失去的。
你是我,永远不想失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