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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鸣西堂 千杯灼 37653 字 17天前

那条街的尽头隐没在黑暗里。

仿佛流淌到岁月长河,几千年,亘古不变。

千古英名、真神降世——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藏在他们心中的江山,并不只有风骨、雅致,日月当空,还有这些蝼蚁似的性命。

他们想活着,想爱,想要尊严。

燕珩沉默了一会儿,又道:“秦诏,你愿意做暴君吗?”

秦诏请他上轿,又跟着坐进去,他轻声道:“燕珩,十年前,你教过我:没有一个子民,会为帝王的虚名而活。他们记不住千秋万代,功在谁身,他们只要吃饱穿暖。”

“甚至,他们人微言轻,那只言片语,不为人所知晓,更不会传到我们耳朵里来。”

“燕珩,但他们说得对,你是天子,你不一样。”秦诏靠在他肩上,却贴着他的脖颈说了一句:“可你,别杀我了。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

燕珩转过脸来,仿佛好笑似的,“秦王这就怕了?”

奇怪的是,秦诏没有反驳,他点头说:“嗯,我怕了。”

以前,他总是说:“我有何惧?杀了我,燕珩,你若舍得——尽管动手。”

现在,他却说:“我害怕,燕珩,不要杀我。”

燕珩仿佛没听懂那话是什么意思。

但片刻后,他却将唇贴在他额头,轻柔地叹了口气:“寡人从来都……没打算要杀你。”

那个二选一的选择。

他似乎,找到了答案。

第116章 论祸凶 寡人今夜就宠幸你。

如果不能杀他, 那就只能爱他了。

燕珩所设想的方式,并那等狠心的赌约,和爱他并不冲突。他将人藏在身边、假死囚禁在宫里, 抑或放他在高座之侧,共享江山。

于他而言, 心始终不曾变化。

只是。

他从来都没打算杀秦诏。

秦诏钻进人袍衣,去咬那一粒, 叫人嘶气, 掐住脖揪起来了。

“寡人不杀你,你便要得寸进尺?”

秦诏道:“我听见你说, 不杀我,我便知道, 你是那样爱我。”

——燕珩没忍住,哼笑了一声。

秦诏又道:“燕珩,你的千秋功名, 仍会被人记住的——你只是你, 你和谁相守,你都是天子……实在不好, 便说‘为暴戾秦王所迫, 天子为平战祸, 遂定两国之姻’。”

生怕燕珩不承认似的,他凑在人耳边,轻笑:“天子宠幸我,我便得一点光辉,在史册之中,做你的一角的传注。”

燕珩没说话,只是转过脸来, 瞧着他。

那点顾忌被他挑破,竟全没有引起一点退缩。那等杀意如此锋利,像过往许多次,那位递出去的剑刃——都被秦诏抬手握住了。

哪怕受伤,哪怕痛,都不重要。

现如今,江山太平,秦诏自觉对得起这一路走来的所有人,含恨叮嘱、要他发誓的白念薇,遭秦厉诛戮、死不瞑目的忠臣,陪他浴血奋战的将士,围绕在他身边殚精竭虑的人臣,以及守在尺寸之地等着吃饭的子民。

他那副斧钺劈凿过的身躯之下,唯有一颗心,还没着落。

那里,只有燕珩。

——他想做有血有肉的、灿烂活着的秦诏。而他的燕珩,却只想做人人敬仰的君王,那样冷冰冰的头衔,仿佛枷锁一般,将两个人都勒住。

他挣脱,却被那爱狠狠扯住。

越是飞得高远,越是将燕珩的掌心划得鲜血淋漓——那位若是不爱,便可以一刀割断;可惜,怎么也舍不得。

燕珩从不喊疼,他只是默默忍受,以帝王最淡然镇定的姿态,握紧了线。

秦诏伸手抱住他,仿佛察觉到他沉默里的隐忍,便说道:“燕珩,我不会再逼你的。今晚,我们只是出宫散散心。不管你最后,怎样决定,我都不会再任性了……”

燕珩揉着他的手指,一根一根细细地捋着,仿佛小时候疼惜少年一样,要看见他在掌心热着,才能确认他的存在。

但燕珩仍旧没说话。

他想,燕正说得没错,他是天子,但秦诏说得也没错,他是燕珩。若他的心牵系在这条线上,爱着子民和他,并不一定冲突。

那道虚名,无非是摇曳在狂风中的燕国旌旗,烈烈地在他耳边作响。

也仅仅如此。

那晚作别时,燕珩没有留他,只是说:“留在寡人身边,你开心吗?”

秦诏点头,冲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而后,扬起下巴,站在凤鸣宫来,仿佛呼唤什么,极其大声镇定地喊了一句:“燕珩,我好爱你——!”

侍卫呆呆地站着,对视一眼,没说话。

他们秦王,一向肆意轻狂。

但那夜,他们还听见了另一句,来自天子的淡定平静地回答:“嗯,寡人知道,寡人如是。”

——什么如是?

秦诏傻傻地站在原处,仿佛数十年的狂喜,在这一瞬间涌了上来,将他摧残得头脑发昏。他还想再问,那位,却微微一笑,转身走了。

秦诏仿佛头脑不够用了,捉住人臣问:什么如是?这是爱本王的意思吗?

人臣支支吾吾,不敢乱说。

寻不到答案的秦诏,还要再缠着人问,可接下来的半个月,燕珩对他,都避而不见。

帝王扶着册子,总在失神,却不知想些什么。

实际上,他总是会想起秦诏初到燕宫的那一日,少年一双眼睛里,有震颤和倾慕,仿佛在说,这样珍宝一样的发着光的人,可真好。

燕珩见过许多羡慕的眼神,却从没有,如他这般真挚和热烈的。

在秦诏眼中,归秦即位、霸占山河,都和拥有这样的“稀世珍宝”藏着扯不断的关系。他若想求得凤皇安栖,就须得造得华奢宫殿、盛世江山,给他金银珠玉,为他种下世间最茂盛而高大的梧桐树。

所以,他走在那条漫长昏暗的帝王之路上,从懵懂,到清晰,越来越听见,除了肩头上的期盼以外,那颗心,也在疯狂跳动。

他雀跃,他狂喜,为燕珩视线的驻留。他捧着江山,站在梧桐树下,等待一个回答。

——哪怕只是凤皇之尾,掠过他的指尖,那一瞬间所落下的香气,也给他留下无尽的幻想,快了,就快了。

他为此,作足了准备——以壮志,以热血,以赤诚,以真心。

燕珩那时,总觉得猜不透,那小儿心里,到底有什么怒涌着的热,始终灼烧,以至于片刻不能宁静。

如今,他仿佛想明白了。

那日,阳光正好。

在燕珩饮茶的间隙,德福忽然赶着进殿来,禀告道:“王上,太傅求见。”

燕珩顿了片刻,才蹙眉:“太傅?”

燕珩一向敬重那位老师,因他年事已高,待自己即位之时,便赏了他最高的虚职尊称,还为其夫人封赏命妇,许他从此不出入朝堂,若有事入宫,可于燕宫乘轿而行。

——算起来,已及耄耋之年。

“正是。”德福见他神色变化,忙道:“并非秦王请来的,是太傅牵挂王上,亲自奔袭临阜。秦王知道此事之后,已经第一时间将人安置好。顾念他年迈,休憩一日,才请他入宫来的。”

燕珩搁下茶杯,站起身来。

“太傅此刻,正候在议事殿。”

待燕珩去了,秦诏忙起身相迎。太傅已然得人安抚,赐了座,神色也镇定平和。他瞧见燕珩来了,仍执意跪下去。

“老臣,叩请天子圣安。”

燕珩去扶,“老师不必多礼。”

太傅起身之后,看了秦诏一眼。这位“外人”秦王,忙寻了个借口告退……他出了门,见德福也被人撵出来了,还轻声嘀咕呢。

“这、这老太傅,该不会说些什么……于理不合,早归燕国之语吧?”

德福摇头:“小的也不知。”

秦诏站在殿外,左右踱步,长叹了口气,生怕他将燕珩拐带走。方才,自己说了一箩筐的好话,也只换来人掀起眼皮,一句淡淡地“秦王所言甚是。”

秦诏心里没底,暗道,不愧是能教导他父王的老师儿,这样沉得住气。

不过,与他预料的不同,太傅头一句却是:“王上可还安好?”

燕珩点头:“老师,寡人一切都好,并未受人胁迫。在临阜之年,本欲激化四海之恨,他日强起兵马,夺得天下。只是如今……”

他开门见山:“老师,您说,寡人起兵,是该也不该?是圣明还是迂腐?”

太傅叹了口气,道:“若王上身体康健,无有安危之忧,老臣便放心了。”接下来的那句话,仿佛是提醒:

“您是天子,若是起兵,便是应该,是圣明,是为了百姓,为了天下平定。”

“您若是不肯起兵,随心而行,亦是应该。此举仍是圣明,仍是为了百姓,为了天下平定。”

燕珩微怔。

“只不过,老臣此行,并非为了江山社稷,而是挂念王上安危。”太傅慢腾腾地掀起眼皮儿来,亲和笑着:“能给王上做老师,是老臣的荣幸。王上之心胸,旷达若海,那等小事儿,岂非不能自己拿主意?”

燕珩轻笑:“老师这话,实难听到。”

不知为何,太傅那脸上带着一种分外平静的释然,他道:“繁华富庶,大通商事,臣至于临阜,本有无尽担忧,可瞧见城外之景况,反倒放下心来。秦王并未不通时务,如外界所传之‘暴戾’。那年为司马、将军设宴,老臣听他谈吐,不过一面之缘。但,王上赏赐他吞云刃……兴许,便已明了。”

那颗种子,是你亲手种下去的。

——如今,他长得繁茂,你何须再担忧呢?

“王上。您……”

太傅望着他,那双苍老的眼睛流露出慈爱,仿佛看着自己的孩子似的。又或许,在他眼里,燕珩一直都是那个追问“什么是疾苦”的孩子。

“您和先王不同,您从小,便是那样的仁慈。您现在,还想再问,什么是疾苦吗?”

燕珩顿住,垂下眼睫去,微微一笑,而后摇头。

太傅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将搁在一旁的锦匣捧到他面前。他打开,还带着笑意:“王上小时候贪玩。”

后来,却再也不会那样了——

那匣子里有许多小玩意儿。扯破的纸卷,琉璃珠,仆从为他做的巴掌大的纸鸢,却没有线。他仍当珍宝似的搁在掌心里把玩,但被太傅呵斥之后,便全都没收了。

还有一些,写着“蟋蟀之鸣、两仆取蛐蝈之斗,甚是有趣”之语。

“王上,如今已经长大了。老臣没收的这些……珍贵的东西,都该还给您。”

燕珩视线掠过,本想笑,却哽住嗓息,说不出一句话来。记忆之闸猛然掀翻,他想到了许多事情。那时候,他不止问疾苦。

他还问,老师,我要如何才能做好一个天子?

他问:争得天下,这些人便能不死吗?

很多的问题,问的时候尚且幼稚。再后来,他便问:“若是欲得八国,何以用刀?老师,人是杀不死的,寡人要的,是斩草除根的手段。”

——太傅叹息,“王上乃是明君,治理江山十五载,天下平顺,百姓富庶,官员清明,将及盛世。再有如今,秦王为您之臂膀股肱,八国俯首。天子之名与您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燕珩抿唇,不重要了吗?

太傅仿佛看透了,笑道:“您那时许下的宏愿,如今,全都已经实现。那天子之名,还那样重要吗?”

燕珩沉默,并没说话。

太傅也没有再追问,更没有就“天子当归燕、诛杀逆贼”之事,多说一个字儿。他只是将这样的东西交还给他,确定燕珩的安危并没有受到威胁,便起身来,说告退了。

他慢慢朝外走去,待门扇大敞,盛夏的阳光落在殿里,也打在他苍老的脸上,他才说道:“王上,临阜的阳光很好。”

燕珩怔怔地望着他的身影远去。

三日后,宫外传来消息,太傅于睡梦中溘然长逝,脸上还带有一抹微笑。

——卒于临阜,寿终正寝。

来看他最得意的学生一眼,来给他所教出来的帝王告别,用自己年迈、腐朽的肉身死亡,来给他的学生上最后一课,仿佛是他这一趟奔逐的终点。

燕珩听闻消息,怔了许久,以至于恍惚之后,才终于“嗯”了一声。

再三日,他仿佛才接受了这个消息,下令追其忠贤之谥,命人厚葬。而后,他叫人将当年秦国所献之金鸢,送进临阜。

秦诏心中担惊受怕:“燕珩,你这是什么意思?”

“当年,秦厉献金鸢于我儿。寡人答应了你,待你长大,便归还给你。怎么?不喜欢?”燕珩道:“寡人还没有赏你诞辰之礼。如今,便将此物拿来,借花献佛。”

秦诏道:“只是送我吗?”

燕珩点头:“只是送你。”

秦诏被人戏弄惯了,这会儿心里不敢信,生怕这金鸢之后,有什么难以跨越的陷阱等着他。因而,他沉默了一会儿,又挨着燕珩坐在人身边儿:“燕珩,太傅大人,到底说了什么?……你这样平白无故赏我,我有些害怕。”

“再者,早先便说了,我的一切,都属于你。这金鸢,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回去……”

燕珩抬手,揉捏着他的耳朵,又微笑:“除了金鸢,还有一道天子诏旨,你,要不要?”

秦诏猛地擒住人的手,转而盯住燕珩的眼睛:“诏旨??”

燕珩点头,似笑非笑:“你只说,要不要?”

“我……”秦诏无辜地望着他:“我能要吗?——燕珩,咱们先说好,你答应了我要待半年的。不能因为别人说了什么,就……”

燕珩掰过他的下巴,递上去吻了吻,又哼笑:“到底要不要?”

秦诏磨磨蹭蹭地跪下去,不算情愿地望着他:“秦王诏,愿接天子之诏。”

燕珩勾勾手,唤他跪近一点儿,而后,微微俯下身去,又含住他的唇,细细地碾磨了一会儿,瞧见他干巴巴的,不敢乱动,遂笑出声:“你,琢磨什么呢?”

秦诏小心翼翼。

愣是没好意思说,怕自己亲狠了,待会儿又挨骂,诏旨里如若有什么,再反抗告饶就来不及了。因而,他只是乖乖地跪着,神色端正:“燕珩,你还是……还是直说吧。”

这样子,倒像告别,他心里犯怵。

燕珩将诏旨递出去,德福就端着嗓子念:

“秦王诏,入燕为质,曾侍奉天子左右,七载如一日,故而得东宫之宠,虽有抚育之实,却无血亲之情。今,秦王假借天子之名,屠戮山河,强征七国,暴戾失德,不得民心。”

秦诏心里“咯噔”一下。

“虽治下平顺、百姓安居乐业,但天子仁心,不忍见其征伐之乱,故,褫夺父子之名。今,归还其幼年金鸢之礼,自此,举国上下,四海之内,不得以太上王相称。”

“命秦王诏,即日归顺。若是不思悔改,必有两国相争之害。”

德福递出诏旨去:“请秦王接旨。”

秦诏泪蒙蒙的:“我不接。燕珩,你不认我了?——是你许我叫你父王的。”

德福忍笑,得了燕珩示下,举着诏旨出去了。此诏旨早已经盖好了玺印,并不管秦诏是否愿意,当即昭告天下,与世人知。

秦诏还问了句:“是我做错什么了吗?不是……不是还有半年时间吗?燕珩,你真的不要我了?”

燕珩将人带进怀里,掐着下巴笑:“张嘴。”

而后,是一个湿漉漉的吻,带着教导的意味,缓慢而柔和,但每一个动作,舌尖每一寸掠过之处,却分外强势——那香甜唇瓣,最后落在他眼皮儿上,舌尖将那颗泪卷走。

——“只想做寡人的孩子?”

秦诏愣了愣:“啊?”

“不是想嫁给寡人么?”燕珩轻笑:“天下皆知你是我的好孩子,寡人可没那等厚脸皮。说出去,岂不是连个孩子都不放过?”

这回,秦诏听明白了!但喜悦来得太猛烈,那眼泪就止不住地滚。

燕珩“昭告天下”,宣布与他断绝父子之情,竟是为了两个人的相守,名正言顺。

瞧见他哭得这么伤心,燕珩被噎住了——“怎么?你又不愿意了?”

“我、我当然愿意。”

秦诏只是没猜到。

他不明白为什么燕珩的每一步,都踩在他的心尖上,叫他喘不过气来,又喜又忧,梦幻似的,全然不信。

那位总是这样强势——想罚便罚,想杀便杀,想赏,便赏。

如今,燕珩将他日思夜想、辗转反侧搁在心底惦念的东西,就这样轻飘飘地赏出来了。无怪秦诏那样的反应:没有人敢信。

“你为何……”

燕珩点着他的唇,哼笑道:“寡人愿和秦王喜结连理——为了两国之生民,难道不好?”

当然好。

秦诏猛地扑上去,开始狂吻。那些天积压的想念和郁闷尽皆被驱散。尽管他还有些隐忧,怕燕珩用的是美人计,但这会儿,反倒顾不上了。

嘴角和舌尖被人咬破了。

氤氲的血痕,又被秦诏缓慢地舔舐、吮吸干净——“我只是太开心。燕珩,你不仅不杀我,还要娶我。”

燕珩揉着他的唇瓣,那神色沉下去,嘴角勾起一抹笑。

——总不能喂得太饱。

要慢慢地,一点一点,将小崽子,喂足才好。

秦诏忍不住去吃他的手指,而后是他的下巴,被人扒开一寸的衣衫,露出光洁的肩头。那尖牙利齿,仿佛不知疲倦似的,在人身上,刻在一道又一道血红的痕迹。

燕珩轻声嘶了口冷气,强把他扯开,那神色好笑:“再这样咬人,寡人照样要剥你的皮。”

秦诏便凑上去,安抚似的舔那伤口。

燕珩道:“只说娶你,却没说,只娶你——”

秦诏不服气,才要跟他闹,但燕珩已经笑着将人拉开距离,站起身来了。

这位帝王,仿佛找到了答案。

你是谁?

你是天子。

他站定在原处,迎着灿烈光色,含笑侧转过脸来,问秦诏:“寡人是谁?——”

秦诏乖乖答:“是……天子。”

他又补充——“还是我夫君呢。”

燕珩哼笑,阔步出殿门去了。仿佛“天子”这两个字儿,反倒成了他的钥匙,是将那千万斤重的锁链轻轻扭开的关键。

再之后,他去祭拜燕正。

在诏旨宣告天下之后,他如释重负;望着那个乌青的牌位,连手心,也濡湿出一点水痕。

“父王,您说得对。”

“我现在,是天子。”燕珩缓声开口,神色坚决而镇定。他又重复了一遍,说道:“寡人是天子,所以,不允许您,命令我。”

“这世上,没有人,能命令我。”

“无论是临阜城,秦国,还是天下,在这九国五州之间,没有任何一个人,一句流言,一点风吹草动,能左右天子。”

“更没有谁有资格,告诉天子应该怎么做。”

“寡人是天子。江山是寡人的。秦诏,也是寡人的。”

燕珩露出一种淡然的微笑:“我是谁?”——“我想是谁,就是谁。”

那截香灰颤抖着,摔落在桌案上,燕珩垂眸默视,忽然明白了这所有的一切……他们告诉自己,要学会举起刀来,要做到不辨喜怒,要勤勉,要爱民如子。

那是因为,那时刻,他还不是天子。

而当他,真正成为天子的那一刻,已再没有任何一个人,有资格教他——

这个世上,难道还会有一个人,比天子自己更懂得如何做天子吗?

燕珩微笑,太傅说得没错,自己已经长大了。

站在这片土地上,但发一言,便是四海之号令。他不过是想要江山,何须管秦王同不同意?他不过是想要秦诏,何须管流言蜚语,旁人高不高兴?

秦诏并不知晓燕珩心中,忽然被波涛掀翻的那一瞬,到底迸发出怎样的心绪。但他再去看那位的眼睛,却发觉燕珩一双凤眸之中,流露着戏谑而稳操胜券的笑意。

夜色落下来。

秦诏将杯中最后一爵酒吃进肚里,抬眼盯住人,神色幽深:“燕珩,你娶我,不是骗人吧?……”

燕珩将人带进怀里,唇瓣贴在他耳边:“寡人今夜就宠幸你,叫你知道,是不是骗人。”

说罢,这句话,燕珩便扣住他的腰,拖着秦诏,将人甩到床榻上去了,毕竟那位文武双全,真动用起浑身的征服欲来,力气也不容小觑。

秦诏被人压在身下,那吻狂风骤雨似的落下来了。

被吻住的秦王,在这一刻才知道,那位,并不总是如此淡定不惊的——原来,燕珩也有失控的时候。

但是——

不对?等会儿……

第117章 彼离畔** 哪哪都软。

两人滚来滚去的接吻, 那会儿,秦诏不知道想起什么,咬着人嘴角, 咯咯地笑了起来。

燕珩挑眉,将人摁在那儿, “笑什么?”

秦诏满眼爱意地望着他,昏色中一双眼睛仍亮:“燕珩, 你看咱俩现在, 滚来滚去的,像不像两只小虫子?原先, 我做梦都不敢想,能亲亲你。现在……却各处都能吃。”

燕珩一手撑在他耳侧, 另一只手,则捻着他本就红肿的唇瓣,戏谑道:“哪里知道, 秦王胃口大, 竟总也喂不饱……”

“燕珩,那时候, 在燕宫, 只是挨着你, 一颗心就乱跳,扑通扑通的,快要从喉咙里呕出来似的。”秦诏道:“我一直以为,那天是因为吃醉了。可是后来,我发现,你瞪我一眼,我的心也那样跳。”

燕珩低头, 啄吻,又咬住他的下唇,轻轻扯起来,哼笑:“如若你说这个,是想叫寡人待会轻点,那你就算错了。”

秦诏两手挂在他腰上,两鬓生汗:“燕珩,上次……我吃得你,不舒服吗?这事儿比临阜归谁都紧要,咱们二人,岂不得再商量商量?”

“没得商量。你放心……”燕珩贴在他耳边,低哑的声息带着笑意:“我的儿,这样紧要的头一次,叫父王好好地教一教你。”

秦诏险些被燕珩那蛊惑的声音骗住,但他挂在人腰上的手,反应很诚实,顺势往下,狠揉了一把人的屁股,登时就清醒过来了——“能叫你宠幸,是足以叫我回味的。不过……今时今日,天子案形劳犊,心怀天下,本就辛苦。这等事,还是不叫您代劳了。”

两人吻得深,舌尖拨动着,争夺喘息的主动权。

因而,外头窸窣的碎响便都没注意。

——那贼子破窗而入的时候,刀光已经迎面挥来。

秦诏不愧是战场上磨出来的反应能力,身子动作比头脑还快一步,下意识就将燕珩掀翻,摁在身下护住了,那后背上当即挨了一刀。

他闷哼一声,迅速擒住人的手臂,狠折断下去,而后,一招格挡,翻身下榻,将刀反夺过来,猛地捅进人胸口。

燕珩起身,抽剑。

形势逆转极快,前后不过半刻钟,侍卫跪满一地之时,那两位已经将人全部制服了。秦诏怒火涌上来的时候,是生生将人脖颈扭断的。

燕珩将其中一人踹倒在地,拿剑压住他脖颈,还算留了个活口。

高大的秦王则衣衫不整,然而沾了血色的冷脸,杀意湛然,极其骇人。

秦诏怒问:“你是何人?”

“我是谁?我是七国子民,特来杀你这狗贼。”

对方是来杀秦诏的,但他没想到,燕珩也在。

前脚得了天子之诏,民情激愤,后脚追杀上来,竟发现这两人滚在一处,因而,他也怒视燕珩,仿佛从人的气度和容貌之上猜到了一般:“你是燕王——天子?”

燕珩冷哼:“正是寡人。”

“天亡我八国矣!天子不古,你竟与这狗贼沆瀣一气,枉我八国子民对你的敬仰!”

燕珩淡定地看着他被人绑起来,将剑尖扎进他肋下三寸,微微勾唇:“哦?依你之言,竟也是忠心一颗了?不如,挖出来,叫寡人瞧瞧。”

那人又怒又怕,还想再骂,被一剑挑破了舌。

那血色自口中呕喷而出,溅在燕珩光洁的脚背上——

“凭你一人,也代表八国子民?”燕珩垂眸睨视他,不屑似的,冷哼笑一声:“这样满口的仁义道德,应当……是王室后裔?”

那人无语,被人猜中了似的,别过脸去,无话可答了。

秦诏不叫他再问,唤侍卫将人带下去。仆从们清理殿里的血迹,医师则仓皇给两位包扎。

燕珩小臂受了伤,不小心被划破一道。

伤口不深,没大会儿便止住血了。纵是这样,仍叫秦诏心疼地直嘶气,只埋怨自己没保护好他,恨不能替他挨受才好。

但秦诏自己,方才下意识将人护在怀里挡的那一刀,是劈砍下来的,因而,更重了十分。

——来的赵医师。

这许多年,常见秦王伤痕累累,不算意外。燕珩受伤,这三十年还是头一回呢!待将这两位都包扎仔细,秦诏气哼哼地罚了人,又叫贡和带精兵,亲自在这里守着,方才算完。

殿里诸众退出去,秦诏坐在塌边,将他的腿搁在自己膝上,把玩摩挲着他的脚趾,而后将那细密的血珠拂蹭下去。

燕珩挑开凤眸,压低了睨他,似笑非笑。

秦诏被人看得浑身发热,瞧见他兴致正好,才敢去吻他,“燕珩,叫你受惊了,是我该死,你还好吗?”

“寡人岂能那样柔弱?”燕珩勾住他的腰,唤人躺过来。

这会子了,他仍将心疼压在眼底,仿佛已经习惯了克制,同秦诏的浓情比起来,那口吻显得别扭:“方才,怎么这样傻——也不知道躲,还替寡人挨了一刀?”

“我当然要护着你。”秦诏乖乖凑近前去,方才冷厉的脸上,这会儿堆满了软笑:“燕珩,若是方才没挡住那一刀,我才真的该死。”

“我不知道,什么傻不傻。我只知道,我不能叫你有一点闪失。你若疼一分,我的心就要疼万万分。”

燕珩哼笑:“肉麻。”

两人枕靠在床上,秦诏则趴在他身上,将脑袋塞在他颈窝里,一点点叼着软肉舔吃,还道:“前些日子,你说有人图谋不轨,我并未放在心上,更不曾嘱咐人斩草除根。都怪我——如若不然,也不会叫你受伤。”

燕珩扶着他的腰,意味深长:“秦诏,你是为救寡人而伤。若是……”

那话难以启齿似的,燕珩又偏过头去,吻他。

秦诏问:“若是什么?燕珩。”

他猜错了燕珩的心意,以为他要看在自己受伤的份上,让他一回:“若是你许我?你是不是要……”

燕森*晚*整*理珩轻笑,话锋转得猝不及防:“若是寡人现在,乘虚而入。你不会——怨寡人‘胜之不武’罢?”

秦诏方才还嘶着冷气装可怜,听见这话,吓得登时醒过来,那下巴一扬:“燕珩,哪有乘人之危的!你定不是这样的人,对吧?”

燕珩咬住他的唇,低声道:“谁说寡人不是?”

“哎——燕珩,你受伤了,你不好乱动。”秦诏一面吻,一面乱喘。转瞬衣裳就被人扯没了,他急道:“伤口、伤口——”

“这点小伤。寡人可不怕疼……”

秦诏:?

他心口一紧,瞥见燕珩脸上热起来的一抹绝色,并白皙脖颈都红了!那位姿态强势霸道,神色更不容置喙……也不知“不愧不怍”“隐忍克制”的燕珩去哪儿了。

被人摁在底下的时候,秦诏疼得脸色都变了,他装模作样:“燕珩,你弄疼我了……伤口好像裂开了。啊——好痛!”

瞧他这副惨烈的模样,燕珩顿时心疼,放松了力气。

他才要去检查人伤口,却被秦诏一个翻身掀开,摁在下面了。那小子笑得肆意,神色挑衅:“这点小伤,您都不怕疼,我又有何惧呢?方才是心疼您。”

“既然,您不想……歇息,那就——”秦诏两只手力气重得吓人,几乎是撕开人的袍衣扑上去的:“叫我好好地孝敬您吧!”

燕珩软声哄他:“乖……”

秦诏哼笑——“现在这会儿,您再说乖,可有点晚了。”他一手钳住人未曾受伤的手臂,压在头顶摁住,一手掐住人的窄腰,猛地咬上去,连舔带吃,没有一滴香甜涎水叫他放过。

燕珩喘。

秦诏恨不能连人那难耐的喘息都吃下去。

被他吮吸和狂吃得舌根发麻,舌面掠过人的嘴唇,重重碾过唇珠,而后□□着里里外外都搅了个遍。那口水沾满唇舌和脸颊、下巴,一路延伸。

他俯身吻他,舌尖咬住人,恶狠狠地喘着。

——燕珩抬腿想要掀开他,又被人强势拿膝盖压住了。

燕珩用那只受伤的手去掰他的手臂,却发现无论怎么用力,秦诏将他禁锢住,仿佛一座山罩压了下来,整个人纹丝不动。

——燕珩扣在他肩上,顺着伤口恶劣地摁了一下。哪知道秦诏吃得太专心,压根觉不到痛,反倒是那裹着的唇齿更用力了些。

燕珩吃痛,感觉几乎被人咬破皮儿。

他轻嘶一声,挣扎不动,两个人争来抢去地挤压在一起。秦诏回过脸来吻他,一面搅着他的舌,一面故意欺负人,惹他微微蹙眉。

那挂在窄腰上的手,顺着往下滑。

柔软、强韧,狠狠抓握住,仿佛有月色从指缝里流出去。秦诏只是这样抓住他,就感觉掌心传来难以形容的、头皮发麻的刺激感……

燕珩挣得厉害:“秦诏,你敢?”

秦诏满头细汗,不知是燕珩扣住他受伤的肩膀疼的,还是因为将要得逞开心的,总之整张脸在暗色里没有一丝笑容,反而沉寂可怖的全是厉色。那双龙目被压低的眉眼遮住光色,流荡着无比幽深、浓重的欲。

燕珩微怔,仿佛被那里面的浪掀翻了。

常年打仗、握着刀剑兵器的帝王手掌,带着一层薄茧,粗砺至极。

秦诏撑在燕珩身上,视线恐怖而极具侵略性地盯着他,因紧张和渴望,还有极力压制他所用尽的力气,将那热汗,逼得从脸颊、下巴上坠落下来,打在燕珩唇上。

燕珩挣得难耐,才微微张开口,唇边便溢出来许多低哑难耐的喘息。

他极力想克制住,身体却红透了,仿佛被人气的,才微微颤抖……

燕珩别过脸去——“秦诏,你……放开…寡人。”

“燕珩……你允了我吧,好不好?”

“我愿意做你床上的狗……你给我吃一口,好不好?”

——“啊。”

秦诏俯身吻他,干脆将人的喘息和欲拒还迎的话语堵回去。这会儿,连天子也不能命令秦王了。秦诏要在他的江山寸土,在他所日夜渴望的俘虏身上,将那欲吞下去。

他分明感觉,那颗心被汗水打得湿漉漉的……秦诏终于松开人,却钳住燕珩的窄腰,将人猛地掀翻,再度从背后抱住他。

燕珩那声惊呼被强势地摁在柔软枕被之中。现在,秦诏还不敢掉以轻心,若不死死压住。那位,随时会反击……

他埋下头去。

那异常的感觉,气得燕珩脸色滚烫,他挣扎,秦诏便恶劣地掐住人。

——燕珩不得已仰头,那喘息终于从喉咙里挤出来……偏偏秦诏故意惹他,却始终不叫他得逞。

殿中,有低哑的笑声。

那等,实在下流,燕珩叫他住嘴。

秦诏却偏偏戏谑开口:“燕珩,你叫我吃了那么多汤药,却不叫我自己想着你…我可是一滴没流……都打算,今儿……”

他挑衅人,笑道:“我倒要看看——父王不舍得叫我浪费,这里,到底能装多少?”

燕珩挣得浑身热汗,却半分动弹不得。

“秦诏,你敢!——你这混账……你若敢,真的这样做,明日,寡人必要杀了你。”

秦诏不舍得松开人。

“燕珩,今晚不叫你哭,叫你没有力气,叫你下不得床,我是不会走的。”秦诏贴在他耳边,掐住他脖颈的手掌用力,抵住他的喉咙,逼他别过脸来同自己接吻。

燕珩痛得轻哼一声。

秦诏幻想了一万遍的情形就在眼前,那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滚。

他并不是哭,他只是开心。

他那样清高好面子,才不甘愿被那狗崽子惹得失控。

但秦诏却掰过人的下巴,强势与人接吻:“父王,瞧你——怎么就不舍得开口呢。”

秦诏拿手捏开他的唇,将手指钻进去乱搅:“燕珩,求你了,说些好听的吧。”

“啊……”

秦诏终于放开他的唇。

他说——

“燕珩,你不叫?我倒要看看,是你先杀了我,还是我先赢了你……燕珩,你这儿,可真好。”

“燕珩……啊。”

秦诏俯下身去,将他两只手腕扣住。

那身强力壮、久经沙场的猛汉身体,吃了大半年滋补的中药。所以积攒的想念和欲望,滚在一处,沿着躯体和灵魂,从一个人递进另一个人心里。

燕珩扯过玉带来,挂在人脖颈上,仿佛恶狠狠地威胁:“够了。”

秦诏仰着脖颈,乱乱地喘息,眼泪止不住地滚:“燕珩,我爱你,我好爱你……”

那话仿佛难以启齿:“秦诏……寡人真的……”

秦诏舔唇,吃下去,而后又俯身下来吻他。那笑意带着一抹邪气,“燕珩,这半年,我忍了多少次,吃了多少汤药,今夜,就会有多少次。”

秦诏狠戾,态度恶劣。

燕珩感觉浑身都碎了,他开口,声息已经哑了一大半:“混账,你放开寡人……”

“燕珩,你现在不是寡人了,你现在有我。你说了不算……天亮,才算完。”秦诏看着燕珩,短暂地停歇片刻——“燕珩,你求我。”

燕珩咬牙,声息却出卖了那位的脸面:“寡人——不求。呵……”

秦诏终于扬眉吐气一回,疯了似的。

“不求?那好——”

等燕珩再开口求饶的时候,秦诏已经完全失控,那双臂并脖颈都爆出青筋,血管突突地颤抖着……

“秦、秦诏——”

“我的儿,放开,寡人要……”

燕珩隐忍,凤眸之中水光闪烁。

“燕珩……”

燕珩感觉,几乎是后背撞在床榻底平面上。

到最后那会儿,天色将明,燕珩已经困倦地阖上眼了。

但秦诏吻他的动作却极柔情,眼泪也往外涌,“燕珩,我好爱你,我好开心——虽然我也好怕,但现在,什么都不重要,在你身边,我只觉得幸福。我真的没有做梦是吗?”

那话很傻。

但燕珩仍哼笑,羞臊怒骂——“你这混账,这会儿了,分明得逞,还要装腔作势。”

殿里淡淡的血腥之气,早已被更浓重的味道盖住了。

*****

翌日,秦诏是将人吻醒的。

燕珩感觉喘不过气,才睁开眼,就尝到嘴边作乱的软舌。

“唔……嘶……”

燕珩复又闭上眼,缓歇了片刻。浑身仿佛被砸碎了一样,再没有一处好的,手臂酸麻,脖颈僵直,两股战战。

稍微动作一下,便感觉什么在坠淌一样,那是属于秦诏的东西。

水痕比人的眼泪,更沉重。

他就只睡了一个时辰,那眼皮极重——“滚出去,秦诏。”

那点为他负伤的英勇和功劳,又在别的地方全找补回来了。现在,他也跟着伤痕累累,脖颈之下,没有一处好皮儿,连最柔软的被褥盖住,都感觉那布料磨得人生疼。

秦诏亲亲他,然后伸出手来,温柔地圈住人:“燕珩,我待会儿便亲自去审问那人,绝对不会再叫你有一分的危险。现下,你起来,咱们去龙池洗洗——好不好?”

燕珩声息沙哑地说不出话:“不好。”

昨夜被人折磨得厉害。

若不说是相爱,只看浑身“伤患”,倒以为是受了秦王的酷刑呢!

秦诏也没好到哪里去,除了背上那被绷带箍住的伤口,别的地儿,连肩膀都叫人咬破了。谁叫他着急呢……将人惹得狠了,自然也要受罚。

那脖颈上,不知被什么勒的,连淤青都显得暧昧。

——帝王不知拿了什么牵住他的兽。

秦诏细细地吻他:“别人伺候,我不放心,更不愿意。难道……你打算待会儿等我走了,自己亲力亲为?”

燕珩终于睁开眼,冷淡睨他,哼笑:“寡人就不该心软的。”

秦诏贴着他的耳朵,轻笑着说了一句话,将燕珩气得两颊飞上薄红,“住嘴。”

那句话是——“您不光心软……哪哪都软。”

然后,腿也有些发软的燕珩,到底是被人扶起来的。

燕珩忍住愠色,抬手拨开人,并不要他扶着,动作虽然慢了三分,但看上去,还算正常。只是沿着腿,一路蜿蜒流淌到脚腕的月色,却显得分外……叫人眼热。

秦诏眯眼,没有即刻追上去,而是盯着他的背影,兀自回味。

燕珩头都没回,便知道那小子想什么:“再看,寡人便剜了你的眼。”

秦诏这才笑着追上去,自身后抱住人的肩头,细细地啄吻:“那就剜了才好,我若看不见,就只好……将你这浑身上下,每一寸,都拿手指摸过去。”

因背上有伤,秦诏便踩着玉阶上,靠在更外面,并没有往里走。

他扣住人的腰,把人往回带,那本就滑润的玉阶、软了三分的腿,叫他得逞——秦诏轻易,便将燕珩扯地倒在怀里。

秦诏像抱孩子似的,反手将人扣住:“也该我抱一抱您了,像昨晚那样。”

燕珩真想掐死他。

——“住嘴。”

秦诏似乎上瘾,忍不住低下头去,嗅着他的皮肤,那透着香骨的肉身,将他蛊惑的像是吃醉酒一般,他掰过人的下巴,胁迫人同自己接吻,卷起人的香舌,死死缠住不放。

涎水坠落在水面上。

“燕珩……”

“嘶。放手。”

“我不……”

等燕珩“虚弱”地从龙池迈步出来,披上那件软衣的时候,秦诏那视线,还带着极强的威胁意味儿,直直地盯着人看。

“你,滚出去。”燕珩沙哑的声音,毫无威严和震慑力:“再也不许到寡人这儿来。若叫寡人看见你,非得打断你的双腿不行。”

秦诏道:“昨夜,您求我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

“以后,我是您的夫君,伺候好您,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秦诏笑着,再不惧怕一份,他站起身来,浑身湿淋淋地,整个人一夜不睡,竟也容光焕发,神采飞扬,仿佛吃了丹参一样。

“燕珩……”

“我给你抹药?”

燕珩难得没克制住语调,没好气道:“寡人身子好得很。”

秦诏依依不舍地看他,那口水恨不能流出凤鸣宫,一路淌到临阜护城河去:“燕珩,真的不用我?那我……可走了啊?得晚一些才能来看你。”

燕珩哼了一声。

若不是他现在动弹不得,秦诏今日,必定是被他一脚踢出去,而不是自己走出去的。

秦诏慢腾腾地穿好衣服,笑道:“那也好,燕珩,晚上,我再来!”

那口气,甜蜜诡异。

燕珩却听得火冒三丈:“滚。”

秦诏嘿嘿笑了两声,并不气恼,只美滋滋地往外走了。

外头守了一夜的贡和,见人出来,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但他好歹是个大老爷们儿,愣是没好意思乱说,只问了一句:“王上,您和燕王……都、都没事吧?”

秦诏哼笑:“正要找你呢!护卫不力——跟本王来。”

第118章 独行士 今晚,咱们补回来?

贡和跟着他下了狱。毕竟, 那高大的身姿站在旁边,也威慑十分。

秦诏准备要提审刺客,他往那椅座上一靠, 嘴角含笑,“将人带上来。昨儿, 可问出什么来了?”

听说他将两位王君都伤了,因而, 这处连夜不眠, 欲要将他审问明白。还要防着他咬舌自尽抑或服毒,狱卒便将他两牙都掰开, 塞了软布封住。

这人苦苦支撑死活不说,待到天明, 因浑身伤患,已近乎昏死过去。

仆子们兜头浇下去一盆冷水,将人泼醒。

秦诏去瞧这刺客的时候, 脸上仍旧含着一缕笑。倒不是因为他宽和, 而是喜事在心里,他实在忍不住, 那嘴角有意无意地就往上翘。

底下人将他口中所塞的软布扯开, 问道:“王上问话, 老实回答。”

那人冷哼:“狗贼。”

“你张口闭口,便是狗贼。”秦诏慢条斯理地发问:“你倒是说说,本王哪里得罪了你?哦不——该说是,哪里得罪了八国子民?要劳烦你这样不顾性命,来刺杀本王。”

“你不顾仁义道德,强攻七国,害多少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秦诏轻笑, “这话何来?过去二十年间,赵国以赋税、结盟之名,要我大秦千石粮、百万金。吴国夺我共一十二城;周国以水源之名,要我大秦每年交付‘粮水钱’,抑或亩产的五分之一。卫、虞、妘、楚四国每年要我大秦缴‘合金盟’钱粮。这许多年来,我大秦子民所受之苦,不计其数,难道不算在内?强攻七国?笑话,本王为我大秦子民谋生死存亡,天经地义。”

“若是七国不亡,本王要那仁义,敢问——谁给?”

“再有,本王若是顾及‘仁义道德’,不攻伐七国,难道就没有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了?兴许,会比今日,还多得多。”

秦诏不耐烦地笑道:“跟你这样一个混在王族之中、坐享荣华富贵之人,说这些,你恐怕不懂……”他不屑冷哼:“你是哪里来的?”

他别过脸去,不说话,秦诏便道:“听口音,像是赵国人。”

那人还是不说话。

秦诏扬了扬下巴,贡和便走过去,扯起人来,厉声问道:“谁派你来的?”

烧红的烙铁已经准备好了——那个挂着秦字的红色底印在秦诏眼底灼热,勾起人的回忆来。他仿佛调侃似的笑:“你不过是生在赵国罢了,若生在秦国,说不准,这会儿正高呼‘吾王英明’呢。”

秦诏道:“不必再审了。你不说,也没关系……贡和,将王君们提审过来。寡人今日,闲来无事,正好想见见他们。”

那几位虽然被挂在牢里,可到底还算‘锦衣玉食’,吃穿不愁。已经是十足的优待了,在上次将楚淮全族诛杀之后,他们心中便始终忐忑难安,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这会儿,得知秦诏要见他们,更是吓得浑身颤抖——赵洄扒住牢门:“本王不去!这小贼,不知有什么歪主意,本王不要见他……”

最后,狱卒无奈,还是强行脱开他的双手,将人拖来了。

敞阔而昏暗的提审司狱之中,一人被吊挂在木梁上,泼足了冰水,不知是血汗还是什么;连头发都湿漉漉地黏在身上,呼吸和咳嗽断断续续,瞧着已经奄奄一息……

如今形势逆转,秦诏还特意客气地唤了一句:“哟,许久不见,不知几位叔父,可还安好?我父王——可是很想你们呢。”

赵洄先开口:“我们已经按照秦王的意思,献上计策,助您赢了燕王。如今,您难道不该信守承诺,将我们放走吗?”

“本王什么时候说过,赢了之后,便将你们放走?”秦诏压根不承认,只是笑着扬下巴:“你们猜,这是谁的人?”

他没忍住,站起身来,“谁若猜中了嘛,本王说不准,会大发善心——放了他。若是猜不准,那本王就只好——送叔父们一个痛快了。”

几人都急了,纷纷抬手,想要怒指秦诏发骂。可是才开了个口,想及如今形势,又觉不对,霎时偃旗息鼓。

周王和卫王对视一眼,战战兢兢道:“秦王,不知如今,燕王那边……”

“那位乃是天子,如今,自然在宫中安然无恙。”停顿了片刻,秦诏觉得这样并不解气,又道:“再过半年,本王与燕王大婚之日,自会请诸位叔父,共吃一杯喜酒。”

大家面面相觑,愣是没听懂那句话。只因在牢里关久了,他们对此事知之甚少,当即困惑得皱起眉来:“额……什么?”

秦诏垂下眼来,竟又轻笑着坐了回去,他缓慢重复道:“本王,要与燕珩成婚。我二人大婚之日,秦诏想请诸位吃杯喜酒。天子大喜,没有诸位庆贺,那怎么能行呢?”

——秦诏只是想及,七国王君为这姻亲举杯庆贺的场景,便忍不住嘴角弯得更深。

因为过于震惊,赵洄的半边肉脸颊,忍不住地抽搐。他想开口,嗓子仿佛被什么堵住了。

当初,燕珩将人领走的时候,说的是“子不教,父之过”。再有十几年前,为秦诏出气的时候,说的可是“我的儿”。现如今,他们两人——要成婚?

他们从来都没将秦诏放在眼里。

虽然秦王暴戾,可他们仍旧觉得,秦诏小他们那样许多岁,不过就是个毛头小子……

时至今日,这死小子,才小人得志而已。可他——和谁?和燕珩?和那个号令镇压他们许多年的、手握强权的燕珩?

周王率先反应过来:“啊,大喜啊!能得秦王相邀,见证秦燕之好,实乃我等的荣幸。”

其余人扭头看他:“?”

卫王紧随其后,大赞道:“啊——两位天人之姿,相得益彰,最是般配不过!”

虞自巡想开口的时候 ,秦诏“啧”了一声,将他打断,那口气淡定地仿佛在说“不给你吃酒”一样,抬抬手,唤人道:“本王就知道,你最没诚意,拖下去,杀了吧。”

虞自巡挣扎:“秦王,我、我还没说呢!我最——”

“哦……对了,要断其手足,剖其胸腹,再剥皮抽筋,挂在城门——吊个三日好了。”秦诏嘴角一勾,笑道:“记得请明舟郡主去看。”

虞自巡惨叫告饶,却仍被人拖走了。

其他几位,吓得腿都软了,几乎跪不住,只好趴在地上,那后背仍旧颤抖着,与当年威风气势相比,简直云泥之别。

眼下,掰着手指倒数似的,一个一个接着赴死,连句告饶都来不及说,谁能不怕?

连赵洄也哆嗦。

他想说话,秦诏却压根不给机会,干脆地截住了他的话头,开口道:“昨夜,有刺客夜奔宫城,意欲刺杀本王,好在侍卫及时赶到,将人制服。你们猜猜……是谁派来的?”

一片死寂中,秦诏笑着提醒:“怎的不说话,那本王只好先杀一个助助兴了?”

那几位浑身哆嗦着,争先恐后地开口,几乎吵嚷起来:“肯定不是我!是不是你,老兄?你快说,不要害了我们——”

“你狼子野心,就是你,只有你才能……”

被挂在木梁上的刺客,见此场面,不敢置信似的,他想开口,先是一阵极其愤怒咳嗽声……越咳越是说不出话来:“你、你们、乃是王君,何以这样……没有尊严?”

秦诏轻嗤,尊严?

侍弄权柄、谋取私利的人,从没有尊严。哪一个王君的宫殿,不比秦宫繁华?哪一个王君的美人,不比秦王的多许多?——秦厉是窝囊,胆怯。

但若是给他那样的机会,他未必不是如此。

攥着权力将自己吃得肚满肠肥的人,就算大发善心,也是为了一国之欲。赵民是人,难道秦民不算?周民要活,难道秦民该死?

如今,天下并化为一,倒没有那样的烦恼了。

秦诏露出一抹讥讽的笑。他望着眼前这些争来抢去、仿佛夺食豚犬之人,难道又比他这个“狼子野心”的“暴戾秦王”高尚几分吗?

那几位王君不肯认领“刺客”,指着人道:“定是不知哪里来的人,陷害我们!”

秦诏好意提醒:“此人口音,听起来,像是赵国人。”

赵洄并不承认:“秦王,定是、定是他们污蔑,我身在牢中,如何能指挥刺客?实在是无妄之灾啊。你、你快说,你到底是哪里来的——是不是陷害本王?”

秦诏并不急着下定论,只是笑问道:“听这刺客说,他是要为你们讨公道,为着子民讨公道。诸位不妨说说,你们——如何爱的民?”

“若是本王自惭形秽,也能明白过来,是什么道理。至于给谁出气么?便未可知了。”

赵洄嫌疑最大,听见这话,顿时明白过来。他急道:“秦王不知,我并不爱民如子,我、我贪图享乐,大兴土木,为的只是建行宫,好好享受,给、给我的美人们……分,分一分。定不是为了我——!”

其余人有样学样,纷纷开口,只说不是自己。

周王说,“扼住水源,不只是为了我国子民之田亩,更是为了强征秦国粮水银钱。挖凿金矿死了那样许多的人,这些,都进了高门大户的口袋,进了宫城。”

……

听到最后,那刺客已然悲愤难当。

——秦诏却仿佛厌倦了,摆摆手:“还有什么?”

“你还为了什么要刺杀本王?”

“说来说去,不过都是一样的道理。无人承认,也都不妨碍,本王听得脑袋都大了。算了……”

他没杀七国王君,而是唤人将他们关回去。

秦诏起身,走到刺客面前,提起那烙铁来,抵在他心口中,含着笑狠狠地落下去——

“这个秦字,是本王送你的。秦也好。赵也好——不是杀了本王就能解决的。这天下,做主子的,未必不同。”

那刺客痛得几乎昏死过去,却被人强行用冷水和巴掌唤醒。

秦诏搁下烙铁,哼笑:“不过,本王不会杀你,本王要——放你走。”

其余人忙制止道:“王上不可啊,事关安危之事。您不能……”

秦诏抬手,“不必再说,本王就是要他知道,本王也不是……那等铁石心肠之人。”

那话说得蹊跷,秦诏行事,从不会这样优柔寡断,为了一点名声,置放安危于不顾,仿佛要与人证明什么似的,而那等“仁慈”,向来无关紧要。

等将人扔出城门之后,秦诏才笑道:“派人跟上去,找出来,后面的人是谁。”

不日,秦王缴杀七国王族。

——多为妇孺女子、并七八岁之幼童。

那是秦诏当日破了宫城,因不落忍,便将那些女公子放走,没承想,他们倒暗自联络起来,布下了这样一场必死的杀局。

既然他们不想活着,那便通通杀了吧。

秦诏看着那些人一个个地倒下去,脸上带着释然和解脱的神色,仿佛自其中读出了一种诡异的忠义。他们忠君,忠的却不知是什么君,他们爱国,爱的也不过被框起来的“国”。

秦民肌瘦而死的时候,他们却视而不见。

秦诏微微笑——“这样的一国之太平,短暂、迂腐、虚伪,压根不值一提。本王要的,天下大同,不分什么秦民、赵民,是人人有饭吃。”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自暴戾秦王的唇边脱出,而后散在风里。

城墙之上,秦王身边还站了一位,那是楚阙。

他说:“秦诏,你说,做储君好。现在做了秦王,你依然这样想吗?”

“做秦王好不好,我不能说得明白。”秦诏回过脸来,看着他笑:“做侯爷一定很好。做秦王的子民,若是好,那这个秦王,倒是做得值了。”

“我的燕珩,他想要江山。”

“我便要,给他造一个大同的盛世,造个海晏河清的盛世。”

“与其说,做秦王好不好……倒不如说,做秦诏好不好。”秦诏道:“楚阙,你知道吗?我再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想活着了。我想守在燕珩身边,陪他一起看这盛世山河。”

“过去,我总是在争在抢。”

“我从来没有仔细看过,春天花开的时候,瓣子上怎样落了朝露,清晨的曦光和一点点渐染的云霞。”秦诏道:“我也不知道,那一湾溪流奔逐的时候,溅起的水花是怎样的。我更不知道,爱一个人的时候,连空气都是甜的。”

楚阙拍了拍他的肩膀。

就在秦诏以为他安慰自己,在温情中要说什么的时候,楚阙顶着一张沉重的脸,却极不合时宜地说道:“空气都是甜的?秦诏,你闻,都是血腥味。”

“人家那位,是天子,以江山为重。盛世在前,跟谁看,都一样。”

楚阙一脸“差不多得了”的意思,“您呢?可倒好——什么也不说,偷摸在玺印上刻了个燕字。”

“这几日,朝臣骂奏的册子将我的侯爷府中都淹了。”楚阙道:“你该不会以为,所有人,都像我一样支持吧?那册子,连我一样骂。说我奸佞,不肯直谏王上,拦着他们做忠臣了。”

秦诏微怔,挑眉道:“怪不得呢。”

——怪不得,本王没听见反对声。

但他说的却是另一句:“挨都挨了,你再挡一阵儿吧。好兄弟——本王有你,心安了。”

“这个先不说。”楚阙摇头,一脸酱色:“只说那缴杀之众里,有一个孕妇。现如今,搁在侯爷府了,王上……您说,怎么办吧?”

“谁?”

“楚安夏之妾。”

秦诏睨他一眼:“那你就……”

“我什么?”楚阙瞪大眼:“我养在府中,她若生产了,我怎么……怎么跟人说?”

秦诏道:“……”

“那你再给我点时间。”

没多久,秦诏借遇刺之事发诏:

[得天子照拂之久,诏深感恩宠,天下初定,四海不宁。诏心有余而力不足,万事不轨,德仁尚有瑕失。今,九国子民之不满累累,意欲行刺,本王得见、尽观,遂明心自省,深以为悔。再有天子不伐,以仁德感化,诏倾慕至深。故而,愿以此为鉴,归顺天子,交还权柄。]

昭告天下,四海震惊。

这诏旨写得恳切,竟真的要将江山拱手赠与天子吗?

老百姓传,兴许秦王是怕死,是个懦夫。尤其是秦民,说他被刺客吓破了胆子,要置秦国江山于不顾,遂将他骂得体无完肤,一时间比秦厉的地位还要不如。

只是,有句话不明白。

仁德感化,何来倾慕?这个略显暧昧的词儿被传颂起来,越看越觉得诡异。

只有燕珩明白他的小心思。

将他罚在殿里跪着,他愠怒问:“为何不曾知会寡人,便这样擅作主张?”

秦诏笑道:“燕珩,你当日发诏旨之时,也没有问过我的意见。燕王有心要娶我,褫夺父子之名,是天子的恩宠,怎么秦王发诏,甘愿献上权柄,倒成了错处?”

他跪近了一点儿:“燕珩,你不是一直都想要江山吗?我现在都献给你,岂不是皆大欢喜?”

燕珩微微蹙眉。

而后,他垂眸看着秦诏的脸,又轻叹了口气:“天下才及安定,如此反复,于民生无益。寡人是想,待四海平顺……”

“到那时,他们都认我这个秦王,倒不好了。”秦诏“体贴”道:“眼下,趁他们都骂我,看不得我,交还权柄给你,再合宜不过。日后,恐怕也不会再有人来刺杀咱们了……”

秦诏强调——“待大婚之后,便杀了那几位。”

那话的重点落得奇怪,不是强调杀了他们,而是强调“大婚”。燕珩掐住他的下巴:“寡人什么时候,说要跟你大婚了?”

“你都说了……我想嫁给你。难道,江山白送,连个大婚也换不得?”秦诏道:“森*晚*整*理原说民间三媒六礼,嫁娶相随,咱们二人,乖乖地……按照祖宗规矩,将那婚事办了,大白于天下,这样我心里,才安稳几分。”

燕珩被他注视得头皮发紧。

“眼下还不是时候。”

“那是什么时候?下个月?年关?”秦诏追问:“明年阳春三月,不能再晚了。再晚就……”

“再晚就怎样?”

“再晚……我的心,便要碎了。”秦诏挤进人膝间,去抱他的腰,一只手忍不住去拆解那玉带:“你知不知道,燕珩,但有一天,你不娶我,我便心里没着落……”

他心里是没着落,但他夜里却狂得很。

燕珩现在瞧他,仿佛已经将那卖惨的话烂熟于耳,遂哼笑:“混账。”

秦诏埋下头去,咬住人心口那颗,哼哼道:“求你了,燕珩……”

燕珩吃痛,轻嘶了一口气儿:“寡人没有那等东西喂你,别咬了——”

他抬手掐住人下巴,强行捏住他的嘴,要他松开;那声音听起来,略显得咬牙切齿:“白日咬,夜里也咬,秦诏,寡人真想缝上你的嘴。”

秦诏笑,仍乱惹他。

燕珩只好微微俯下身,递给他一个湿润的吻,叫他含着这点涎水回味:“九月将至,祭天祈福之事,可有眉目了?”

秦诏转了转眸子,不等燕珩再说,便明白过来了:“燕珩,你是说?——”

那位,是要问问“上天”的意思。

毕竟,帝王姻亲牵系众多,群臣口舌并民间风闻也不得不去防着,那祭天祈福之事,若能妥当安排,到时,兴许少一些阻力。再者,他若接手权柄,也须要一个光明正大的机会。

秦王归顺,授受权柄;自有承天之命,天子归元之好。

“那我,这便去准备。”秦诏露出笑来,“我连嫁妆都现在去准备!你放心,燕珩,这等事,我必不叫你……”

燕珩打断他:“祭天祈福之前一月,须得清戒。”

秦诏傻问:“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不要到寡人宫里来——”

“那不行。”

“怎么不行?”

“那我想你,可怎么办?我想你想得睡不着。燕珩,你都不知道,那半年,我是怎么过的!若是你不叫我来……”秦诏憋了很久,才道:“不如……今晚,咱们补回来?”

燕珩叫他“滚”。

但那个字被人堵进唇里去了。

燕珩挣了两下,没推开人,肩膀便叫人扯得露出一大片来。

秦诏美滋滋地凑上去吻,才挨着人,外头便起来一道响亮的通传声:“禀王上,司马大人求见。”

秦诏:……

燕珩拨开人,朝着他屁股轻踢了一脚,哼笑:“滚出去,秦诏。”

那日,打开门。秦诏从燕珩殿里走出来,与来人符定打了个照面,一如当年初见似的客气行礼,可目光,却全是幽怨。

符定:……

第119章 其何望 燕珩,成婚,求你了。

符定还以为秦诏心中愤懑, 是因交还权柄之故。因而,他进了殿门,便跟燕珩说道:“眼下, 秦王已经归顺,依臣之见, 您也该归燕回宫,主持大业。”

——免得留在他身边, 叫人一直打坏主意。

燕珩道:“兵马诸事, 暂且不动。寡人唤你来,是想叫你……配合迁都之事。”

符定以为自己听错了:“迁都?请秦王——”

“不, 寡人要迁都临阜。”燕珩道:“临阜易守难攻,地势合宜, 不止毗邻江海,冬暖夏凉,而且地利处于九国之中, 四通八达, 可俯照天下。当年,寡人便有意迁于临阜。如今, 秦诏归还权柄, 交回玺印, 此处早已定下天子行宫,作为都城,再好不过了。”

“可是……迁都大业,事关紧要,朝臣未必同意。再者……”

燕珩轻笑,将人那话打断了。

片刻后,他平静开口:“符定, 寡人现在,是天子,是九国之共主。天下之民,尽皆寡人之子民,天下之疆,尽皆寡人之山河。”

那意思分明。那一块燕土虽好,除此之外,却仍有许多要照拂的山河。因而,一方燕臣,未必左右得了天子定论。

符定跪得端正,心口始终有种被巨石压住似的沉重:“此事,是否还需……从长计议?”

他不是不信任燕珩,他是不相信秦诏——那小子这样交还权柄,能有什么好心?指不定背地里又谋划什么见不得人的主意。

燕珩道:“九月祭天之后,寡人自会昭告天下,此事当有司空、司徒等与你共商。因而,你须即日归燕,将万事筹备开来,为防变故,兵马仍压在原处——”他停顿一会儿,便道:“秦国兵符并玺印都在寡人手中,这,你不必担心。”

符定点头,受命。

可他跪在那里,并不急着走,仿佛还有话要说。燕珩见他磨蹭,便问:“可还有什么难处?尽管道来。”

“天子迁都临阜,那……那秦王?”符定道:“是不是该退行三百里,回秦土封地。”

“封地?”燕珩微抬下巴:“寡人不会给他任何封地。他就只以秦王之名,守在临阜。”仿佛觉得说得不够明白,燕珩又唤他道:“符定,你明白吗?寡人想,将他,留在身边。”

符定:“……”

耳朵是明白了,但那颗忠臣老心不明白。

“您……您难道,也……”符定支吾不明白:“秦王,可是狼子野心,留在您身边,于江山社稷无益,恐怕会使朝野不宁,天下不安啊。”

燕珩平静道:“寡人,将他留在凤鸣宫。”

符定呆愣愣地回答:“可他是男子,还曾是您的……”

“现在不是了。”燕珩微笑,那口气是天子惯常的强势与霸道:“寡人想要他。男子又如何?不过是留他在宫里——能侍奉寡人,是他的荣幸。”

符定还想说,但那位已经捻着袖口花纹,轻笑了起来:“符定,你还不明白?”

符定躬身跪倒下去:“臣、臣明白了!万事……皆以为天子决断。臣即刻回去,整顿军内,三日后便会回燕,与各位大人商议迁都之事,必不负您之所托。”

“嗯,如此甚好。”

燕珩赏给他一道诏旨并玉牌,“若有不得已之处,便将此物拿出来,以示诸众。寡人信你——符定,不要叫寡人失望才好。”

符定怔怔地点头,听见自上方传来的略显冷漠的笑声:“不要忘了,燕都的那三万兵,也要听你示下。”

他心中震惊,去捧诏旨和玉牌的手都在颤抖。

这意思……难道是谁若不从,便可诛之以示震慑?他抬眼去看,见燕珩微笑着颔首,便知自己猜对了。

那等决心,是必须迁都,而非试探。

天子决定的事情,焉能轮得到他们置喙?可符定不知道的是,燕珩早已猜到了哪些人会反对,他想杀的,就是那些人。

迁都,自有带不走的高门阔庭、豪奢华府,带不走的金银珠宝、带不走的世代风光和人情。

高门大户与官衙士族盘根错节的复杂关系,那些流淌在平定富庶之下的腐朽,想要连根拔起,实在太难。

连这位帝王,都没有十足的信心。

而且,太慢了。

因此,气象革新,恰好需要一个时机。秦诏偏偏给他这样的机会。待高门士族迁都之后,金银势力早已削弱大半,没有相互扶持与盘结的深根,可谓元气大伤,世代积累都恐毁于一旦……

至于在临阜,如何清洗朝臣、旧族之势力,便要看帝王手段了。

燕珩明是迁都,实则想要借此机会,手刃腐朽的燕国旧患。

回去的路上,符定想了许久,才恍然悟了过来。因想清楚前因后果,一时间后背冷汗直流。他方才察觉,自己想得实在太浅,这样紧要的重任,他恐怕不能……

越想,符定越是不敢轻举妄动。

临行前,他踏进符慎的将军府,要去找那个“不孝子”嘱咐两句,却瞧见符慎正拿着一杆长缨,抵在楚阙手里,想要教他“舞刀弄剑”。

楚阙笑着侧过脸去:“哎呀,学起来好生麻烦,本侯何须自己动手?谁若敢欺负我,岂不交将军动手便好了?”

符慎在他背后,那姿势亲昵,仿佛圈住人:“你这话说的。还好只是侯爷,若是官爵高到天上去,还不知怎样狂呢!”他道:“我替你动手,回头又该说——是我黑心杀人。”

楚阙瞪他:“我岂是那等卸磨杀驴之人?”

“那可未必。”符慎笑道:“是时势杀人,却非侯爷杀人。”

符定愣在那儿,却迟迟没有开口……时势杀人?卸磨杀驴。他是要做帝王的手中刀,还是要借时势替帝王寻一把刀呢?

不知不觉间。

秦诏成了那把刀,自己也成了那把刀。

山河万物,腐朽朝臣,一切都成了帝王掌心的一枚棋。

若是群情激愤,日后,燕珩未必不是杀他以平众怒。符定想,燕珩一定是另有打算,否则怎会将这样的重担压在自己一个武将身上?那样深处的意思,自己竟都没想全。

那会子,还是楚阙先看见他,忙拿手肘捣了符慎一下:“将军,司马大人来了……”

符慎抬头去看,见他爹愣在那里,不知在想什么,总之神色复杂,他松开楚阙:“爹?爹,您怎么来啦?”

符定本想叫他待在秦诏身边要小心行事,如今看来,反倒是自己要小心了。因而,他掀起眼皮儿看了符慎一眼,摆摆手,回身又走了。

符慎跟楚阙对视一眼,分明感觉奇怪。当然,连符定自己都没猜透的事儿,他们就更不可能知晓了。

不过很快,符慎就得到了好消息:他爹要回燕国了。

至于回燕要做什么,还是秦诏告诉他的:“迁都。”

符慎问:“怪不得我爹失魂落魄的,难道是不舍得吗?”

秦诏略想一想,便明白了紧要,他问符慎:“你们符家,在燕都,可没有仇人啊。”

“那是自然,我爹为人低调谨慎,又常驻守在外征战,哪里会有什么仇家?”

秦诏道:“你小子,快给你爹去信,本王猜,他是想偏了去。就告诉他,司马府豪奢,该首当其冲,改做官衙、学稷之流,再清算仆从,早日搬离是非之地,也给别人做个表率。至于旁的,按部就班,便好。”

符慎言听计从,因信任秦诏,便照做了。

不久,燕珩收到符定的回信上禀,称自己打算如何动作,事无巨细,说得明白。燕珩细看过之后,将信搁下,还算满意。

德福往前给他递茶。

燕珩靠在椅座上,得殿外清风吹着,大片灿烂光色落在门槛上,将外头的小径并草木都照得渡了细密银白。

他接过茶,笑道:“老师说得对,临阜的阳光很好。”

那句话,是老师留给他的最后一条教诲与提醒。

燕珩更是将这锦囊妙计用到了极致。

如今,万事万物,都叫他顺心。

况且,临阜不止阳光好,守在腿边的秦王也好。

那话音才落下没多久,秦王就大踏步迈进来了。才要笑,被燕珩一个挑眉吓住,他慌忙又退出去,隔着那道门槛,笑眯眯求见道:“秦王求见天子,请您放我,进去吧。”

燕珩哼笑:“进来吧。”

那是天子的规矩,不许叫他肆意践踏。只不过,那句话,今日这样委屈地说完,晚上还不知在床榻上,要再与人说多少遍呢。

到那时,那句“求见天子”和“请您放我进去吧”,可就不似此刻这样柔和乖顺了。

燕珩问他:“祭天之事,都准备好了?”

“已经吩咐下去了,必定叫你满意。此地定于浮光山,设周天坛。”秦诏道:“我们恰好去那儿避暑,小住一阵儿,再回宫,你觉得如何?”

“诸事忙碌,恐怕不妥。”

秦诏跪在他一旁,轻轻替人捶腿,“燕珩,你平日里忙碌,都不叫我赶来相见。总归要顾忌身体的,眼下,四海平顺,哪里还有什么紧要的呢?”

燕珩垂眸:“山间小住,有密林溪涧,易于藏人,于安危恐怕不妥。秦王如今卸下肩上的担子,倒越发的肆意妄为,竟也不顾全大局了?”

秦诏笑道:“怎么会?于你安危之事,我怎么敢掉以轻心。自选定祭天之处,便已派了三万精兵,将此处围防起来。上下四处挨个勘察了一遍,莫说藏人,就是一只苍蝇,也飞不过去。”

燕珩道:“祭天之行,可过祠庙王陵之所,将祭祖也一处布置妥当。待冬至日,便不必再去,一来劳民伤财,二来总这样兴师动众,未免使百姓不满。”

秦诏说行,“都依你。”

不等人开口,他又问:“那,咱们的婚事,定在何时?”

燕珩道:“待祭天之后,方才迁都。前后安置下来,少说也要三年。婚事,便在三年之后,选个合宜的日子吧。”

“三年?”秦诏大惊失色:“三年万万不行!”

“怎的不行?”

“三年……太久了些。”秦诏道:“我实在等不得。”

“如何等不得。你还这样年轻,等个三年,不过是一眨眼之间。”

秦诏道:“我是年轻,可你却……”

燕珩抬手掐住人的下巴,哼笑:“哦?这是嫌寡人年纪大了?”

“不不不,天子风华正茂,容仪信美,绝没有年纪大。”秦诏冤枉,抬眼去看他,自那张美丽的脸上,瞥见从容自信的气度,一双凤眸含笑,藏了沉着而稳重的情绪。再有轻挑起来的眼角,连一丝褶皱都没有,更不必提,那双冰雪塑造的挺拔鼻梁与唇肉……

他看着,那话音便停下。

燕珩问他:“作甚?”

秦诏实话实说:“燕珩,你生得可真好看。我从来没见过,比你更好看的人了……偏偏你又这样的威风,是举世敬仰的天子。我一看你,这颗心,就乱蹦。”

燕珩轻嗤,忍不住笑出声来……他挑眉,好笑地看着面前这小崽子:“ 丈夫立世,难道凭着容貌几何?待他年,寡人青春不再,你又当如何?”

——青春?

秦诏道:“燕珩,我喜欢的,可不止你这样的美丽。十七那年,你说我是龌龊心思。可如今,我二十有七,心中的真情,不曾变过一分一毫。难道十载,还不足以证明我的心吗?”

燕珩本想问他,你喜欢寡人哪里?

可他不必问,秦诏自己就剖白心意,说出来了。

他赞叹:“燕珩,你何止是美丽?你的眉毛、眼睛,你的嘴唇……”他扶着人小臂,凑上唇去啄吻,柔情地吻着小臂上浮起来的青筋和血管,仿佛捉到雪色之中流淌的一缕春光。他几乎能感受燕珩身体每一寸的跳动着的脉搏,“就连你的脚趾,都长得那样美丽,没有一处是不香甜的。”

——燕珩听那话下流,才要叫他闭嘴。

秦诏便望着他,赤诚道:“举手投足,从容镇定,尽是天子威严!可,这具躯体之下的那个燕珩,我更爱。你仁慈、聪明,你有谋略,你剑法也好。燕珩——最紧要的,只有你,可以杀了我。”

有的人想杀我,却不足以有那样的本事。

有的人有本事杀我,却没得那样的机会。

——我会拿起刀剑来,反抵在他们脖子上,叫他们跪在那里,痛哭流涕地求饶。为我过往的恨意,为我所受的屈辱。

“唯有你,燕珩。”

你有那样的能力杀我,也有那样的机会杀我,可你却……只爱我。

因为有能力、有那样的心机,因为你居高临下,从容不屑;你便是我唯一的对手,是我敬仰的“敌人”,是我所畏惧的“天子”。

因为你有太多机会可以杀我,却不肯动手。你从不会羞辱我,反倒纵容我、赐我例外和恩宠。所以,你是我所爱慕的“父王”,是我甘愿献予权柄的主人,是我的燕珩。

仿佛是燕珩在恩赐中,驯养他。

因而,燕珩笑了。

他给的,不全是爱,有些似是而非的东西,更加危险迷人。

秦诏被他养得那样好,只可惜,在床上不听话。

但偏偏,那样的挑衅和放肆,不断挑起主人的征服欲。他越是不听话,燕珩越想扯动手中的绳索。他在起伏颠簸中唤他的名字,那绳子,纵将人勒到窒息,秦诏也不肯停。

这样紧紧地纠缠中,仿佛分不清,谁输谁赢。

“说得好听话太多了。”燕珩挑了挑他的下巴,要他仰起头来,笑道:“寡人现在都不相信你。说到底——你爱什么?”

秦诏见他戏弄自己,遂恶狠狠地扑上去,咬他的唇瓣和耳尖:“爱什么,你不知道?燕珩,你每一晚叫的时候,都知道我爱什么——我就爱,听你的声音。听你求饶。”

燕珩别过脸去,轻笑着骂了一句:“你这混账,再说得这样下流,真要挨两个巴掌。”

下流不下流,秦诏也顾不上了。

不知道是不是少年时期,也没叫人抱够,他总想骑坐在人腿上,闹着跟人讨骄:“燕珩,迁都之后,年初三月,咱们就成婚,可好?”

“不行。”

秦诏急了:“怎么不行。你该不会是……白睡了却不想承认吧?你都将我宠幸完了,却不给个名分,这样可不算讲规矩。”

燕珩道:“寡人没有。”

“没有?”秦诏恶劣挑起唇来:“难道,你想叫我出去说,天子没宠幸我,是我宠幸了天子?反正这些天来,仆从、侍卫,没有一个不知晓的,你若不承认宠幸了我,那倒好呢。”

燕珩被人噎住:……

他脸色不自在,轻呼了口气,方才能把被秦诏“折磨”的那些记忆压住。他开口说出来的话,委婉:“纵算寡人宠幸了你,那姻亲诸事,也并非儿戏,需从长计议。”

秦诏道:“迁都那样大的事儿,你都不从长计议,赏我这小小的秦王一个名分,倒又要推三阻四了?”

“你若不说,也好,反正我自会去跟人说个明白——明日,我便宣布,咱们二人年关便要成婚。”

燕珩挑眉:“你敢?”

“我怎么不敢?”秦诏道:“你还不知道吧?我的起居官,每日上朝,都要将咱们二人的恩爱先念一遍呢。”

燕珩愕然:“什么?”

——“上次,相宜在那里说三道四。我因不爽他那样,又不知道还有多少臣子心中也这样想的,我便撵着德元,告诉起居官,要做些什么。现在,人人都知道。”

燕珩使劲藏,秦诏就憋不住地往外抖落。

这二人,折腾半天,竟全给对方使绊子。

燕珩气得磨牙,一时间,又为秦诏的肆意妄为而无可奈何,他自己养出来的最顽劣的小子,打不得骂不得,偏偏又爱闯祸。

“燕珩,成婚——求你了。我实在一天都不想等。”

燕珩睨他:“两年之后。”

秦诏摇头:“最迟年底。要不然,我叫他每天多念半个时辰。”

燕珩仿佛下了决心,才掐着他的下巴,哼道:“明年。”

秦诏不松口:“不行,年底——”

燕珩:“七月。”

秦诏仍摇头:“年底!”

燕珩终于道:“三月。”

秦诏美滋滋地亲他:“行,三月就三月。”

燕珩发觉自己上当受骗,但见他那副得逞的样子,到底也只是气笑了:“你这混账。”他掂了掂人,感觉秦诏又重了几分,也不知是壮了还是又长个子:“下来。”

秦诏道:“燕珩,你再抱我一会儿……现在,我闻着你,感觉要醉过去了。这一个月也忒的漫长,不叫我吃一口就算了,再不叫我抱着,岂不是将人憋疯了。”

“那半年,不也好好地过来了?”

秦诏趴在人耳边:“你难道不知道,那半年是什么景况?还是那几晚,我不够卖力,没教你知道,我心里是多么想你?”

燕珩冷哼:“住嘴。”

秦诏便贴着他的脖子,枕在他肩头上,那唇边贴着人颈侧的那根青色血管,细细地吻。燕珩抱着他起身,仿佛抱着一个孩子似的——帝王力气也足,将人挂在怀里,去另一侧的桌案拿册子。

秦诏问:“燕珩,你拿的这是什么?看着好眼熟。”

“这是‘大秦’的国防册子。”燕珩道:“从你桌上拿的。”

那位即将“亡国”的秦王:……

“燕珩,你做了天子,不会不要我吧?”秦诏话是这样说,却将人脖子搂的极紧,压根不肯从燕珩身上下去:“别将我撇在宫里,去爱了别人,万不要叫我做个深宫的怨夫才好。”

燕珩轻哼:“怨夫?”

若真有那一天,恐怕,秦诏非得将这山河搅得天翻地覆不可。燕珩托住他的屁股,防止他滑下去,“这样重,恐怕撇不下去。”

秦诏得逞地笑,又说:“眼见我将亡国,日后,再也没有我这个秦王了,你不会嫌弃我吧?再者,燕珩,你说,我去祭祖,是祭先祖父吗?我也没祖可祭了——若叫秦国的祖先知道,他们恐怕要跟我翻脸。”

燕珩复又走回案前,怀中抱着这小子坐下去:“谁说没有你这个秦王了?”

秦诏笑道:“连秦国都没了,哪里还有秦王?——你要给我块封地吗?”

燕珩轻轻地拍他的后背:“胡说。”

秦诏没明白那话什么意思,便去寻他的眼睛。还不等开口问,燕珩便转过凤眸来,意味深长地看他:“你仍做你的秦王——寡人并不打算,改国号。”

秦诏都惊了:“燕珩,为何?”

“天下初定,诸事平息,百姓方才适应做秦民,眼下为了一个国号、名字,改来换去,倒没必要。”燕珩点了点他的唇:“我儿四海征战,怎么不算功劳一件呢?”

秦诏甚至来不及惊讶,便听到下一句,那更令人震颤和沸腾的“情话”。

燕珩望着他,微微一笑:“寡人便给你个机会,将你这千古功名,与寡人的名字,绑在一起,可好?”

秦诏愣在那儿。

仿佛浑身的血液都逆流,涌在头顶上。

燕珩,要给他什么?

竟给他一些帝王天子的荣光,仿佛梦幻似的,用权柄和真心来爱他。

秦诏激动的手忍不住摸他嘴唇,跟着整张脸都变了颜色,他仿佛是害怕,又好像是狂喜。

从燕珩口中说出来时,分明是那样平静的一句话,传到他耳朵里,却仿佛鼓擂一样。那句话,比“我爱你”还要沉。

纵千百年后,也依旧响彻中原——要无数子民后代,来瞻仰他二人的情分。

【将你这千古功名,与寡人的名字,绑在一起。】

第120章 日渐染 我可是你夫君。

那祭祖的大旗, 便挂着“秦”和“燕”。

四海传颂天子仁德,以德行感化了秦王。只有燕珩自己知道,秦诏的暴戾最后都用在了什么地方。除了清戒的这一个月, 他都没能睡过一个囫囵觉。

仿佛泄洪的闸,秦诏那压制了许多年的爱欲涌上来, 实在过于疯狂。

凤鸣宫的灯火,总要奄奄一息到天亮。

燕珩竟也开始后悔, 当日不该喂这狼子吃那么多汤药。如若不然, 岂能叫他这样多的火,滚烫地翻腾在肺腑中?远的不必多说, 眼下,秦诏只要一看见他, 就两眼放光。

秦诏怔怔:“燕珩,你还是那样美。”

燕珩轻咳一声,“放肆。”

秦诏是来接他上轿的。

两人一身华衣锦服, 制式不同, 然而颜色相近。秦诏配冠,燕珩饰帝王冕旒。赤金帝王袍挂在两人身上, 却穿出截然不同的气势和风度来。

一个威严脱俗, 清高绝尘。

一个霸道冷厉、满身杀意。

连仆从们都不敢多看一眼。不知道怎么回事, 他们秦王只有在凤鸣宫里才满脸堆笑,这会儿沉下脸来,倒比天子还冷三分,战场上挥刀日久,那杀意便散不去了。

秦诏单膝跪地,请他踩着自己上轿。

而后,竟不顾礼俗, 紧随其后,兀自钻进燕珩轿子里。

仆从们听见里头传来一句含着笑意的“滚下去”,然而却不见秦王出来。片刻后,大家只瞧见一只手掀开轿帘探出来,轻拨两下,示意起轿。

德福失笑,扬声唤起轿。

燕珩不悦:“秦王失礼,有轿子不坐,为何过来与寡人挤着?”

“天子饶我一回,叫我伴着您一同去吧。路程远一些,这一路没人做伴,岂不是无聊?再者,我顾念您的安危,须得近身……哦不,贴身护着您,才好。”

燕珩都被他气笑了:“毫无风仪。”

秦诏并不在乎风仪,他只在乎能不能和燕珩贴得更近一些。

他问燕珩:“待会儿,咱们是先去祭拜父王呢,还是先去祭拜母后呢?”

燕珩挑眉,露出好笑的神情,似乎没太明白他的意思。

秦诏小声解释道:“你父王,也是我父王嘛……咱们都成婚了,我总不好叫他先祖父吧?”而后他又说:“叫你祭拜秦厉未免强人所难……你就同我见一见,我母后便好了……”

燕珩哼笑:“天子祭祖,怎会祭你秦家的祖?”

秦诏去牵他的手:“这话说得生分,咱们二人成了婚,哪里有什么秦燕之分,往日里,连你我之分都没了。”

燕珩狐疑看他,总觉得“你我之分”有点下流的意思。

但秦诏浑然不觉:“燕珩,你不知道,我母亲,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咱们二人成了婚,我想让她见见你……”

“嗯。鲜少听你说起她。”

“我母亲名叫白念危,当初本是被秦厉强娶入宫的。我外王父是个主战派,因和秦厉政见不同,故而被他欺辱、狠心杀害。秦厉杀了人,想要安抚众臣,又见我母亲美丽,方才……”秦诏叹了口气:“可惜我外王父一生战功赫赫,竟落得这样的下场。”

燕珩意味深长地睨他:“主战派?”

秦诏抬眼看他,颇不好意思地点头:“嗯,正是,和燕国打。”

姓白?战功赫赫,和燕国打——燕珩眯起眼来:“你外王父,是谁?”

秦诏道:“白鄂。”

燕珩:“……”

世仇。

这绝对是世仇。

若是燕正在世,哪怕叫他娶个乞丐,都不会叫他娶了秦诏。毕竟,燕正能算得上一生之敌的男人,少之又少,白鄂就算一个。

燕珩挑眉看他,仿佛不敢置信似的:“白将军一生,也算正派。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外孙——寡人不信。”

“我这样的?我哪样?”秦诏凑上去咬他嘴角:“燕珩,你说清楚,万万不好污蔑人的。”

燕珩哼笑道:“依寡人看,咱们还是,各自祭拜,不好相见。先王生前,对你们白家……”

说恨之入骨严重了些。

似敌非友,惺惺相惜还算合适。然而——咬牙切齿。

秦诏道:“我都嫁给你了。我生是你们家的人,死是你们家的鬼。我就是投胎到阎罗庙里,也得叫他一声父王,凭什么不叫我去祭祖?”

燕珩睨了他一眼:“……”

现在悔婚,似乎有点晚了些。

当然,秦诏也不会同意——他道:“夫君……你就让我跟你一起去呗。”

不知怎么回事儿,秦诏叫他夫君,比叫父王还顺口,若不是燕珩有意叫他住口,秦诏恨不能一口一个挂在他耳朵边儿,要将人喊得头疼才算完。

燕珩道:“可是现在,你我还未成婚。”

“难道你还想悔婚?”秦诏吓惨了,更不敢与他分开:“那我更得去了。再说,就算没嫁给你,秦王归顺,自追随天子祭祖,也是应当的!若实在不行,我就喊着‘先祖父’去祭拜,也没有妨碍。”

为了“认”进他家门,秦诏不惜再次“自降辈分”。

眼瞧着人不自信了。燕珩只好哼笑,“罢了,哪里会不叫你去?你若真想跟着,便随寡人一起祭拜吧。只是,先祖几代,与你秦国也算世仇,怕你不好交代。”

秦诏咬他耳朵:“那我也算光耀门楣了。”

“哦?”

“他们窝囊,被人压着打。到了我,却将天子压着‘打’,难道不是扬眉吐气?”秦诏轻声笑道:“再者,到了咱们这一代,化干戈为玉帛,两家人并作一家人,往日的仇怨也没了,岂不正好?”

“日后,都不必鼓励民间通婚——只说咱们二人做表率,百姓就知道了。”

燕珩轻嗤,还来得及说话,就被秦诏将舌尖钻进双唇之中。

“唔。”

燕珩捋着他的脖颈,安抚似的吻,将那个疯狂扑上来的小兽摁住,而后拿舌尖卷着他的舌,在喘息中挤出来一句话。

“混账,作甚这样心急?”

秦诏松开他的时候,说:“燕珩,过去早该守在你身边了,可我仍用了那样许久。哪里还有第二个十几年可等?怎能不心急。”

燕珩哼笑:“秦王轻狂,沉不住气。”

秦诏促狭地看他,“我是轻狂。可……燕珩,你这口气,沉得也太久了。”

燕珩没说话,只戏谑看了他一眼。

祭祖,到底遂了秦诏的愿,燕珩叫他跟着上香行礼,因又拧不过秦诏的小心思,便也随他去看了那位“秦武后”。

仿佛站在那一块块的牌位之下,秦诏终于将自己这些年压抑在心中、亟待证明什么的幽沉倏然抒出。那没忍住露出的灿烂笑容和别过脸去看燕珩时的爱慕,就像是幼时的秦诏,向母亲宣布,自己挣得了珍宝。

不是秦王难得森*晚*整*理赏赐的衣裳,也不是长兄们丢弃的小玩意儿。

那是他一个人,翻山涉水才终于摘下的月亮。

“母亲,你看。”

少年曾说:[那些死物有什么好的,终有一日,我要得到这世间最稀罕的珍宝。]

——帝王之位、子民饱腹,万古功名。

——还有属于他的燕珩。

如今,在那幽沉之中,他感觉自己结实地站在大地之上。

燕珩没说话,愣是没好意思也随秦诏唤一声‘母亲’。因为,他暗不作声算了年岁,白念危大不了他许多;他实在羞于启齿。

秦诏并不介意:“那就成婚再喊也不迟。”

那灿烂的笑容,仿佛在这一瞬,将燕珩也拖拽进了青春之中。两人之间微不足道的年岁之差,在秦诏的软磨硬泡之下,竟所剩无几。

仿佛他们二人,就该这样,像一对再平凡不过的璧人,在生死世代中,依偎着。

祭祖之后,帝王下榻浮光山,山顶的行宫仍然高阔而暖馨。

秦诏不肯睡,强“请”着人去外头散暑。苍茫天幕缀满星子,闪烁在人眼底,秦诏忍不住牵他的手,“燕珩,你看——”

燕珩抬头。

帝王盯着那颗闪烁在北方最耀眼的一颗星子,沉默片刻,微微勾起唇来。

“秦诏……”你会后悔吗?将那江山拱手送人。

秦诏却抢先一步,将唇落在他脸颊:“月出皎兮,佼人僚兮。燕珩,我仿佛再没有什么愿望了。只要能永远地陪在你身边。”

秦诏心中只剩他,而帝王想到的,却是那句“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因而,他想问秦诏,将来是否会后悔?

凭着燕珩对秦诏个性的了解,纵是两国相争,他战死沙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也决不会说一句软话,将权柄拱手让人。

因而,他还想问秦诏,是不是头脑发昏,冲动过了头。

但秦诏却全然没想那件事儿,他从身后圈住燕珩,将唇抵在他脖颈上,细细地吻。满腔的爱意和温柔,都和这夜的清风朗月一样,萦绕在燕珩身边。

——秦诏自觉,这世间万事足愿,再没有什么比燕珩于他而言更重要。

燕珩轻声叹息:“将来百年,情爱难道不衰?若有朝一日,你我相看两厌,你难道不后悔,今日的选择?如今你年轻,兴许会说什么都比不得那样的浓情重要。”

秦诏只是笑。

燕珩便又道:“寡人答应你,纵真走到那一日,寡人也不会杀你。”

秦诏道:“燕珩,你会亏待我的秦民吗?纵我们相看两厌,难道你便会做一个昏君去吗?你杀不杀我,不要紧。于一个帝王而言,有什么,比叫他的子民吃上饭,更重要的呢?”

“先王治世,虽兵强马壮,却连年征战,民生疾苦难当。而你治下,人人敬颂。你用十年,缔造了这样一个富庶的燕国。你即位,巧妙平衡旧臣;你迁都,清洗那盘根错节的士族。”

秦诏吻了吻他的耳尖,笑起来:“打仗,我兴许强,可那些,我却未必做得到。燕珩,我并非愚蠢。而是,我知道,你是明君,这个天下搁在你手里,最合宜不过。”

“老百姓不需要两个王君。更何况,你是我心爱之人。”

“人人骂我糊涂,却不知道,人生在世,不过百年。我能陪着心爱之人,将这山河万里看遍,已经是许多人所奢望的了。”

“若有一日,你不爱我、乃至要杀我,都不要紧,无非是伤了我的心。”秦诏缓声道:“倘若是你变了心性,要做个昏君。待那一日,秦王纵是垂垂老矣,也能提得动刀。”

听见这话,燕珩非但没有说生气,反而露出笑来。

那话带着几分释然——“秦诏,寡人……没有错看你。”

秦诏贴着他,又抬起眼来,去看那细密星辰:“咱们二人的心,是一样的。燕珩,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所以,你褫夺我的权柄,收回秦土,我也不会介意。”

得了这句话,燕珩才安心下来几分。他转过脸去看秦诏,得到人一个默契的眼神。秦诏道:“你将我养大,难道还不知我吗?”

燕珩扣住他的下巴,去吻他。

夜风吹拂起来,将那墨发撩的飘扬,有紧密重叠的影绰,被投在地上。月光将两人的头发也渡了银光,仿佛这一刻,便是白头。

秦诏感觉,这个吻和平日并不同。

那不是天子吻他,只是燕珩在吻他,分外缱绻和柔情。褪去帝王华袍,在浮光山之上,不过只有一对璧人惺惺相惜的平凡爱恋。

两日后,祭天祈福。

天司卜筮得大吉,卦象见日月同辉,帝王长身玉立,在灿烈日光下,柔声唤:“秦王有定世之功,当与寡人,同燃此香。”

祭天焚香之后,才不过一个时辰,天降暴雨,连下三日。

秦诏站在廊檐下,扭头看燕珩:“该不会是我……”

“胡诌。”燕珩站在他身侧,哼笑:“何时,你也信起了这等鬼神之说?”

秦诏去抱他,委屈道:“可,方才还好端端的。”

燕珩捏着他的下巴,戏谑瞧他:“就算有这等鬼神之说,那又如何。你是寡人选中的人,寡人倒要看看,何等天命能左右?”

三日后,天方出晴,阴霾尽散。浮光山南,可见碧云万里,彩霞弥散着橙粉色的光辉,照耀漫山遍野,一道横亘的七彩云桥,俯照山河。

民间都传,天子祭天归元,神降异彩,此乃大吉之兆。

闻呈韫不辞辛苦赶来与燕珩禀告,“大喜,王上大喜!三日暴雨,灌满大渠,已关长闸,蓄漫两岸!按理,过了秋日,不该再有这样的暴雨,若是蓄水,怎么也得等明夏了。小臣本来还犯愁,明年春日可怎么办——这下好了!”

燕珩点头,将人扣下,又聊起水利之事。

有这位坐镇,秦诏并不犯愁政事,待看过云桥之后,一大早便赶着去了后山。

山间溪流漫灌,沸腾着飞溅出白色水花,秦诏解了外袍,挽起裤腿,正在河里捉鱼摸虾。

楚阙和符慎站在一边看他,笑话人道:“哟,秦王祭天,出来倒是放风了。怎的自己过起日子来了?”

秦诏道:“燕珩在处理水利之事,没空理我。我来捉鱼给他吃,上好的水鲜,难道不好?”

楚阙道:“咱们王上,也忒的痴心。”

符慎乐呵呵道:“你想不想吃鱼?我去给你抓?”

没大会儿,三人都钻进水里去了。符慎举着自个儿上战场战无不胜的长戟,低头找鱼,那锋利戟尖一扎一个准儿,没大会儿,就甩了两三条肥鱼出去——

楚阙问秦诏:“王上为何不带侍卫,偏要咱们自己捉?”他不得法,累得满头汗,毫无收获,那长矛尖还得防着扎到自个儿的脚,遂气笑道:“这样要捉到什么时候去?实在太累。”

符慎笑话他:“你可真娇气。”

楚阙“嘿”了一声,刚要申辩,却叫秦诏摸出一条蛇来,塞到他怀里,那柔软无骨的长虫乱钻,吓得人“嗷”了一嗓子,“扑通”坐水里了。

“妈呀——。”楚阙连滚带爬往岸上跑,浑身都湿淋淋的。

秦诏从水里捞起蛇来,爽声大笑道:“哎,胆子还这么小!楚阙,瞧你那点出息!这么多年也不长进……”

楚阙吓得半死,敢怒不敢言地瞪着秦诏。

符慎心里也有些发毛,便往后躲了躲:“小心有毒,王上。”

秦诏扯过他的长戟来,握着七寸将蛇在那上头狠划一道,血淋淋地剖出蛇胆来,抛给他:“喏,尝尝。”

符慎恶寒:“不要吧……”

秦诏“啧”了一声儿:“你懂什么,此物滋补。”说着他递给人一个神秘兮兮的坏笑:“你还年轻,不懂得内里!爷们儿,就该吃这个。”

符慎摇头:“滋补?臣不用滋补,臣壮得很。”

秦诏捣了他一下:“听本王的,保管叫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爷们儿。”

符慎没听全懂,半信半疑:“果真?”

“那是自然,本王什么时候骗过你?”秦诏怂恿完人,又去看楚阙,笑道:“你小子,吃不吃?本王也给你捉一条尝尝——?”

楚阙傻愣在那里,看见符慎果真将那颗蛇胆吞下去了,惊得五官扭曲:“符慎,你、你你……”

符慎整个脸都皱了起来:“王上,好难吃。”

“呕。”

“呕。”

符慎是真心想呕,楚阙是下意识跟着犯恶心。

秦诏笑道:“你吐什么?没毒。”

燕珩来“视察”的时候,就瞧见这幅场景;那俩小崽子半跪在那里,乱呕个不停。

秦诏手里还拎着一条新捉的呢。他大言不惭:“我捉回去,给燕珩吃。”

楚阙和符慎对视一眼,继续呕:秦王的好意,实在不是谁都能接受的。

燕珩轻咳一声,微微蹙起眉尖来,仿佛困惑:“你们三人,这是作甚?”

三人都被吓了一跳。还好,符慎和楚阙反应快,忙站起来,试图打理干净身上的水痕和泥土,好叫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他们行礼:“叩见天子,我们……我们在看,在看秦王捉鱼。”

燕珩本想说句“成何体统”,但看见秦诏将蛇打了个结挂在脖子上,一手扣着鱼鳃,直起身来,朝他露出个惊喜的灿烂笑容,顿时被逗笑了。

“你……”

秦诏浑身还淌着水,有一半是方才楚阙扑进水里,倒腾湿的。

“燕珩,你来啦。”秦诏提起长戟往回走,抬手将鱼甩出去,又扯下脖子里的蛇来。他才要往上递,瞧见燕珩那个警告的眼神,愣是没敢动作——“燕珩,这个,这个是给你尝尝的。”

燕珩:“……”

他扭头去看符慎,符慎瞥见那玩意儿,下意识就想呕,他忙跟燕珩告状道:“万万不可!天子尊贵,您可别吃,不、不好吃。”

——秦诏被人罚住,往地上一跪:“燕珩,你不喜欢吃吗?我还捉了鱼。”

符慎一看那架势不对,忙给楚阙使了个眼色,两个人掀起袍子来,将鱼“兜”进去,手忙脚乱地告退了。

燕珩轻轻叹气,仿佛捉顽皮小子回家似的——“瞧瞧你身上,怎么搞成这个样子?若是有毒怎么办?”

秦诏笑道:“不会的,燕珩,我叫符慎尝了,没毒!”

符慎若是听见这句,才要冤枉哭呢!

燕珩失笑:“快放了。堂堂秦王,摸鱼捉虾……也不怕叫人瞧见,笑话。”

待秦诏将那蛇丢了,燕珩才去扶秦诏起身,拿帕子替他擦了擦脸颊上的热汗:“才一会没瞧见,便不知作出什么花招来。亏你将及而立的人了,还这样顽皮。”

秦诏去吻他,叫燕珩避开了。

——“脏兮兮的,离寡人远些。”

秦诏恶劣地扑进人怀里,搂住他的腰,将人身上也弄湿,而后咬住人的唇乱吻:“燕珩,我可是你夫君,不许嫌弃我。”

燕珩偏过头去,到底还是没躲开。

秦诏吻人吻足了,方才拉着他坐下,那雪白的袍衣很快就沾了许多脏污。秦诏捋起人的袍衣来,然后解了他的鞋靴,“燕珩,我帮你洗洗脚,好不好?”

“寡人方才已经说了不好。”

但是那句“不好”有什么用呢?

秦诏仍旧我行我素,将人的脚搁在溪流之中了。那清溪带着沁润的凉意,钻过人的脚趾缝隙。水光粼粼,将那雪白玉足映得仿佛一块羊脂玉。

秦诏摸着人的脚腕:“燕珩,你从来没到过这种地方吧?”

燕珩点头。

莫说踩进小溪了,就连袍衣都不曾脏过。秦诏将谪仙似的燕珩,拉进人间凡尘里,仿佛这样,才能给他留下无比浓重的痕迹。

可是,不知为何,燕珩心底,却泛起一阵奇异的感受。

下过暴雨之后的浮光山,连空气都弥漫着一种绿色的汁液气息。自脚底传来,那清凉水痕,几乎将他的心也打湿了,苍翠林木斜着打在阴影,罩在两人身上,然而入目处,绿色被日光照得闪烁着白光,几只蜻蜓伏在远处的水面上,微微跃动,耳边,还有鸟鸣声,水流潺潺拍打在石头上的脆声……

燕珩垂眸去看秦诏。

这位人前威风的秦王,正撩起水花来,细细地抚摸他的脚背。那神情,郑重而认真,仿佛擦拭着一块稀世珍宝——那样的姿态,虔诚。

“燕珩,若是有来生,我可不做什么秦王,你也别做天子了。”秦诏抬头看他,那双眼睛含着亮光:“咱们二人,种地、行商、打渔,做什么都好,只要能早早地守在一起。”

燕珩轻笑起来。

他仿佛并不将这话当真,“那寡人倒不知,去哪里捡你这小儿去了。”

秦诏定定地看着他:“燕珩,不妨碍的。你在哪里,我便去哪里——你总会找到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