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73(1 / 2)

娑婆 诗无茶 3044 字 20天前

73.

尘烟如雾人如蚁,黑压压的大军分成两拨,肃杀之气横扫沙场,却只听闻猎猎朔风摇动旌旗之声。

两方麾下皆是数千将士,对峙在河这岸广阔平坦的沙石地上。

提灯有一匹敏捷的汗血马,那是他成为谢九楼近侍不久后楚空遥送的。

如今他勒着缰绳,高居马上,伴在谢九楼右侧,坐姿亦如身下的马匹那般挺拔。

两军首领相隔不过数丈,二城之主,难以动辄开战,阮玉山带着这些人来,不过是要谈判。

“谢九爷藏的好宝贝,”阮玉山的目光如一柄薄刃扫向提灯,“阮某金杯玉碗邀你赴宴,只当是贵客招待,不想九爷带了个分身,人在我宴席上,心却在阮家石窟殿里。”

谢九楼并不辩驳:“楼兰铃鼓,有能者得。阮公子当初谋取它的手段,我等不得而知。但既然明面上没有给出说法,怕是也谈不上光明正大。天下乌鸦一般黑,岂有两样的。许你驶暗水,就不准我搭暗桥?”

阮玉山的脸沉了下去。

“铃鼓一物,你还是不还?”

“谢某此行,奉的是天子的令。阮城主若有异议,大可将此事报达天听,恳请陛下定夺。”

阮玉山眼角微搐,扬起手中红缨枪,双腿已将马肚子夹紧:“我管什么天子!”

眼见他披风飞舞,人就要往谢九楼奔驰而来,千钧一发之时,阮玉山身后响起一阵不疾不徐的马蹄声。

有人自他后方大军中缓缓上前。

那人在阳春时节仍披着极其厚重的狐氅,披风笼罩住全身,挺阔的帽檐盖住他低颔的脸,只露出一双瘦骨嶙峋的勒缰的手,血色全无,犹似发青。

阮玉山焰气顿消,无不担忧道:“阿四……”

昨夜他赶回壁宫,九十四已在昏迷不醒,等医官费力救了过来,对方竟不似以往那般对他冷眼相待,反而拼命抓着他的手,追问当日红州城进了什么人。

待阮玉山交待完,方发觉铃鼓业已失窃,九十四便无论如何也要在今日同他一起来见十城军。

他担忧九十四的身体,却又顾及这是对方第一次主动央求于他,万般衡量,还是把人带了过来。

九十四微微抬手,挡了阮玉山想牵扶的动作。

提灯紧盯着帽檐下的阴影,隐匿其中的人的模样呼之欲出。

他看见那双熟悉的瘦如竹节的手慢慢扬起,拨下那顶宽大的帽子,九十四清癯而苍白的脸显露在料峭寒风里,他身上那件狐氅像一面空荡的旗帜,风再吹些,就连支撑旗帜的那具身体也要倒了。

提灯呼出一口震颤的气。

接着,九十四的视线穿过层层风沙,凝在提灯的脸上。

他用蝣语说道:“百十八,过来。”

那匹汗血马似是听懂了这片陆地上古老而即将消匿的语言,在提灯座下躁动不安,马蹄踏着步,将行不行。

提灯勒紧缰绳,第一次有了一种名叫悲凉的情绪。

他听见身侧那匹黑鬃宝马缓缓踢踏上前,挡住了九十四的视线。

谢九楼用着平静却足以让所有人听清的蝣语问道:“我的人,凭什么听你的话?”

九十四先愣了愣,而后用更为紧迫的声音唤道:“百十八!”

“他叫提灯!”

谢九楼毫不留情地打断,尘沙飞扬,把字字沉稳而足够威慑的话带到对方耳边:“十城军主将近侍,大祁最坚韧的武器,以一抵百的将士,是来自无镛城主府的提灯。这里,没有百十八。”

九十四缩紧眼角,无声和谢九楼对视着,眼中血丝愈发明显。

突然,他喘息急促,自胸腔憋闷出一口鲜血,铁锈味直击肺腑,九十四伏在马背接不上气地咳嗽,三两声之间,便摇晃着跌落下去。

“阿四!”

阮玉山跨下马背,急急接住坠落的九十四,不知九十四想叮嘱什么,死死攥住阮玉山的衣角,几经开口,最后还是昏迷过去。

“阿四……阿四!”

阮玉山搂着人唤了又唤,定神片刻,朝谢九楼投去恨恨一眼,将九十四抱上马,往回疾驰道:“回城!”

-

阮玉山的态度只强硬了不到半日。

起先是有骠骑兵到十城军营地外传令,要求白断雨即刻入城。

结果没人搭理。

半个时辰过后派来个使臣,先求见谢九楼,而后再说请白先生入红州城主府诊断。

白断雨闭帐不见。

谢九楼打发人把使臣送走,再去帐中,白断雨正横卧椅子里,双腿搭在扶手上乱晃:“姓阮那小子,他是既要也要。既要老子给他看病救人,还要铃鼓。合着天下便宜都是他阮家的,求人还拉不下脸,老子谁也不惯。”

楚空遥摇着扇子睨他。

白断雨眯眼笑:“除了我的宝贝徒儿。”

不多时,阮玉山亲自来了。

一句多的也没说,到了营地前直接跪下,铿锵有力地重复着一句话:“红州城阮玉山,拜请白先生,入府诊病!”

时至傍晚,二月濛濛阴雨纷纷来下。

远处持续回荡着一声声逐渐沙哑的呼喊。

“红州城阮玉山,拜请白先生,入府诊病!”

雨愈发大了。

“红州城阮玉山,拜请白先生,入府诊病!”

白断雨窝在被子里,翻来覆去,被吵得无比烦躁。

谢九楼和楚空遥撩开帐子闯进来:“你当真不管管?”

白断雨一把盖住脑袋:“不管!”

“待会儿淋病了你要治的可不止一个。”

“半大小子淋哪门子的病!”白断雨说,“等他去!”

谢九楼扶着椅子坐在一边:“他都这样了,你干脆骑驴下坡跟他走,把人治了——就当替我治的。人治好了,铃鼓的事就叫他一笔勾销。”

楚空遥笑道:“阿九这法子很好。”

白断雨半晌不吭声,扭捏着不肯。

楚空遥热闹看够了,方才解释:“老头子不是不想,是不情愿坏了他的规矩。”

谢九楼:“规矩?”

半神白断雨,行医世间,有三不治。

买卖蝣人者,违逆天道众生法则,不治;大渝楚氏皇族,除楚大楚二外,不治;欺师灭祖,六亲不认者,不治。

“这阮玉山正是触了老头子第一条规矩。”楚空遥说,“红州城猎头之风自古盛行,他阮氏石窟壁宫前那片鬼头林,半数以上都是蝣人的首级——这还是当年蝣族尚未没落时就兴起的。那时候蝣蛮子一心想把祁国攻克下来,数次进攻红州,经年里两方死伤不断。你谢家这些年人丁怎么凋落的,他阮家当初也一样。这红州城对蝣人的恨早扎根在骨子里了。

“又因着那时蝣人为娑婆大陆最凶恶蛮横的种族,阮氏坚信,猎下来的人头生前越凶猛,死后放在鬼头林就越能起到庇护的作用,所以红州城一旦要祈雨祈福,蝣人是第一等的祭品。如今蝣族沦落为货物一般的存在,红州更是隔三岔五每几年就去饕餮谷买一个回来祭天。”

话音刚落,帐子外悄悄徘徊的提灯一把跑进来,焦灼道:“你救。”

白断雨蹙眉:“什么?”

提灯心急嘴笨:“……是蝣人!”

白断雨像是明白点,从床上噌的起来:“你说今儿那晕倒的木棍子,是个蝣人?”

末了又自顾嘀咕:“不对啊……老子没闻出玄气儿啊……”

“红州城阮玉山,拜请白先生,入府诊病!”

阮玉山的声音还在大雨中回荡。

“不管了!”白断雨一掀被子,蹬上短靴,“先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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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神看诊,楚空遥侧侍,其余人静候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