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前世季尧魂穿现世(1 / 2)

不想了 花卷 7632 字 23天前

番外之前世

杨贺醒时身边落了道黑逡逡的影子。

季尧不知什么时候醒了,盘腿坐在床上,正盯着他看。宫灯晦暗不明,天色也尚早,杨贺迷迷糊糊的,还有几分睡意。

他皱了皱眉毛,细细的声音有几分哑,说,几时了。

季尧没有说话,一只手搭在腿上,眼神直勾勾地审视杨贺,嘴唇抿出了锋利的弧度。

杨贺没等来回答,不耐烦地拿脸颊蹭了下枕头,咕哝道,盯着我看作甚,没睡醒就接着睡。

这话大胆得堪称放肆,可又透着股子不可言说的熟稔。

季尧脸上露出个古怪的笑,冰凉凉的,啧了声,说,已经很多年没人敢这么对朕说话了。

季尧凑过去,道,私闯朕的寝宫,还爬上龙床,你是什么人?

杨贺霍然睁开双目,对上一双黑漆漆的眼睛,那双眼沉寂森寒,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和恶劣,不似作伪。

四目相对。

杨贺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叫了声季尧。

季尧眯了眯眼睛,似乎也发现了什么,看了会儿杨贺,杨贺肤白,穿着亵衣,细腻的脖颈间几道咬痕分外惹眼。

季尧抬手想摸,杨贺却用力拍开了他的手,冷冷道,你是谁?

季尧看了眼自己的手,歪着脑袋倏然笑了一下,直言朕的名讳,你问朕是谁?

杨贺只觉一股寒意传遍四肢百骸,季尧的神情太陌生了,若换了平时,季尧已经黏在他身上了。

他心里隐约有个荒唐的揣测,心沉了下去,一时没有说话。

殿里死一般的沉默。

季尧陡然提声说,来人。

他话一落,几人鱼贯而入,捧着盥洗之物,早朝的龙袍也备着,旁边竟还有一身蟒袍。

季尧看了那身朱红蟒袍几眼,偏过头,杨贺已经坐直了,盯着他,如同见了什么可怖又荒谬的东西。

自睁眼季尧就觉出了有点儿不对,可到底将醒,如今那种感觉分外强烈。季尧看着那身蟒袍,又看了眼坐在床上的陌生男人,倏然转头看向了镜子。

镜子里还是他的脸。

底下的内侍道,“陛下,督公,该准备早朝了。”

督公——太监,季尧脸色更为微妙,盯着杨贺那张脸看了许久,杨贺脸色煞白,可眉眼之间却有些眼熟。

杨贺突然开口,说,“都下去。”

左右很顺从,直接应了声是就退了出去,仿佛习以为常。

季尧看着,想了好一会儿,陡然想起了什么,露出几分匪夷所思,旋即,却变成了玩味,他对杨贺说,“朕记得你。”

季尧抬手碰了碰杨贺的脖子,贴着他,询问似的,轻声说,“杨督公,你不是被朕下令砍了么?”

杨贺身体一下子紧绷了。

季尧记得杨贺。

二人有过数面之缘,季尧记性好,他记忆里的杨贺漂亮凌人,权势煊赫,很得他皇兄的器重。不过这么个上不了台面的太监,却傲得很,眼高于顶,瞧人都是居高临下,堪堪分那么一丝半缕的眼神。

季尧那时已经从冷宫里出来了。

二人在皇帝宫门外打过一次照面,季尧那时低着头,小声地叫了一声,杨督公。

杨贺穿了身艳极的蟒袍,那张脸比宫里的那些女人也不遑多让,他懒懒地掀起眼皮,漫不经心地说,小王爷啊。

说罢,擦肩而过。

后来处斩杨贺的折子送到季尧面前,季尧不期然地想起杨贺,提起朱笔,冷漠平静地落了墨。

季尧盯着面前人,这人和他记忆里的一样,又不一样。

季尧想,呵,可真有意思。

杨贺哪儿还能不明白眼前人是谁。

他是季尧,是上辈子的帝王。

杨贺手指尖都是冷的,盯着季尧,季尧同他对视,眼神让他心里发冷,脑子里嗡嗡作响,杀意瞬间漫了上来。

可不过须臾,杨贺却想起这是谁的身体。

他努力让自己冷静,看着季尧,说,陛下在说什么?

季尧盯着杨贺,笑了声,随口胡诌,朕大概是睡糊涂了。

杨贺垂下眼睛,道,奴才去叫太医给陛下瞧瞧。

季尧靠着床头懒洋洋地坐了回去,不置可否地抬了抬手。

杨贺吐出一口气,支起身,神情却是一僵,他底下光着,两条腿赤裸裸的,亵衣也穿得不周整。

大腿白皙,几根手指印和牙印分外扎眼。

当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

季尧看着,神情倏然变得更微妙了。

太医自然诊不出什么问题,这点季尧和杨贺心知肚明,再清楚不过。

季尧看着殿里迥然不同的陈列,自然明白,这不是他所熟悉的地方。

季尧聪明,纵然此事匪夷所思,荒唐至极,他却不得不信,他变成了另一个自己。

当天的早朝杨贺以帝王龙体欠安为由,停了,直接回了内官监。

季尧心里惊大于恼,他是大权独揽的,朝中上下,断无人敢如此逾矩。

过去那些妄图掌控他的人都死了。

满朝文武,无不战战兢兢,唯他命是从。

季尧身边跟着几个小内侍,他从他们嘴里问话,将这个世界的事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最让他震惊的莫过于杨贺。

上辈子的季尧清算了杨贺,抄家处斩,这辈子的季尧——啧,几个小内侍言辞隐晦,含糊不清,可季尧自然能明白。

当真是可笑。

他竟然和这么个阉人谈情说爱,还宠得要命。

季尧看着镜中的自己,眉眼陌生又熟悉。他并不在意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更不在意自己身在何处——他是帝王。

临了传午膳,太监照例问季尧,可要请督公一道?

季尧瞥了那太监一眼,说,什么督公。

太监愕然。

季尧顿时想了起来,杨贺。

他屈指敲了敲桌子,说,传杨贺。

太监领了命,谁知杨贺却没来,只称病说是身体不适。

季尧气笑了。他想起早上杨贺的神态,季尧从里头剖出了几分震惊、畏惧和厌恶,以杨贺不设防间的那两句话,以及从小内侍口中问来的东西。

杨贺断然不会对季尧如此。

除非,杨贺看出了什么,甚至,这个杨贺,知道他是谁,更知道自己杀了他。

季尧指尖儿敲在桌上,慢慢的,一声一声地响,他对内侍说,既然身体不适,朕就去看看督公。

杨贺只要一想到现在的季尧到底是谁就头疼,杨贺本就是重生而来,他不敢想,原本的季尧去了哪里。

越是不敢想,越是无法让自己平静地去看现在的季尧。

大抵是前世留下的阴影,杨贺对这个季尧很是忌惮。这么多年,在杨贺眼里,前世今生,季尧已经是两个人了。可前世的季尧,却突然出现在了他面前。

鬼神之说荒诞而又无法可破,事情发生的太突然,犹如一场噩梦,来得毫无征兆,让人无力又惊惧。可无论如何,杨贺决不会允许这个季尧鸠占鹊巢。

杨贺按了按眉心,后背靠在椅背上,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

突然,门外响起了几声内侍的行礼声,是季尧,杨贺的脸色骤然变得难看。

门开的一刹那,杨贺眯了眯眼睛,抬头看着门外,不咸不淡地说,陛下怎么来了?

季尧步子悠闲,语调散漫,听说督公身子不舒服,朕来看看你。

季尧出入内官监是常事,内侍早已见怪不怪,更没有人敢来打扰。杨贺一只手搭在桌上,拇指摩挲着案上的折子,说,不过是有些头疼,休息休息就好了。

季尧一双眼睛盯着杨贺看了会儿,透着毫不掩饰的审视,说,哦?

他伸手要碰杨贺的额头,杨贺直接抓着折子一挡,季尧看着,拿过他手中的折子扫了几眼,一双眼睛毒蛇似的,凉凉的,似笑非笑,说,督公怎么一个晚上就同朕如此见外了。

杨贺波澜不惊地看着季尧,季尧对他笑,直接坐上了桌子,拿着奏折轻轻地敲掌心,你我二人本该十分亲近的。

季尧说,难道督公和朕做了同一个梦?

杨贺淡淡道,陛下坐了什么梦?

季尧抬手撑在梨花木桌上,捏着折子轻轻左右一比划,惋惜地说,朕啊,朕梦见自己将督公斩了。

抄家,斩首,曝尸于乱市,受万民唾弃。季尧好不解困惑的语气,问杨贺,说,督公,朕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恍惚间,经年噩梦死灰复燃,杨贺仿佛回到了诏狱死牢,传旨的太监倨傲地站在牢外传旨,圣旨明黄,定了他午门斩首。那刀是极锋利的,饮过血,杀过人,悬在他的头顶。

闹市乱哄哄,耳边尽是谩骂嘲讽。

杨贺呼吸都变得急促了,拼命自控着,说,陛下不要说笑了。

杨贺攥了攥自己的掌心,脑子里浮现上辈子季尧的模样,少年脸色苍白,眼瞳黑漆漆的,死水一般。

两世模样互相重叠,变成了面前这张脸,恶鬼似的,季尧凑近了,拿奏折沿尖角在他的脖颈间滑了一下,轻声说,朕可没说笑。

他笑盈盈地问,督公,疼不疼啊。

过了许久,杨贺抬起眼睛,看着季尧尖锐冰冷的目光,说,不过一个梦而已,陛下何必当真。

季尧笑了起来,梦?于朕而言,那的确是梦,于督公而言,当真是梦?

奏折尖角下移,堪堪在杨贺锁骨间暧昧地点了下,季尧说,朕同督公如此亲厚,督公如今却视朕如虎狼蛇蝎,避之不及——啧,他反问杨贺,督公,你说奇怪不奇怪?

杨贺挥开那本奏折,面无表情地看着季尧,说,陛下想说什么?

季尧道,督公何必在朕面前装傻,朕是什么人,督公是什么人,你我一清二楚。

他姿态闲散,言语却步步紧逼,非要撕破杨贺那副镇定的伪装,让杨贺的恐惧愤怒都在他面前一览无遗。

二人目光对视了一会儿,杨贺盯着那张熟悉至极的面容,他从来不知道,同样一张脸,神态竟会陌生得令人生厌,他慢慢靠在椅背上,说,陛下说什么,奴才听不懂。

季尧笑了起来,杨贺,杨督公,朕听说督公一向睚眦必报,朕杀了你,毁了你的一切,你是不是恨极了朕?

杨贺冷漠地看着季尧,没有开口。

季尧道,为什么不动手呢?

他看着杨贺,又笑,莫不是——舍不得?可真是情深义重,朕只知督公心高气傲,原来竟有此好。

杨贺眼神更冷,嘴唇抿得紧紧的。

季尧说,不知督公——他顿了顿,似乎是在斟酌词句,哂笑道,和这么个人颠鸾倒凤,午夜梦回,会不会做噩梦,突然想起朕,想起前世种种,嗯?

季尧——杨贺霍然起身,盯着季尧,冷冷道,不过一个不知从何处来的赝品,你当真以为我不敢动你?!

赝品二字一出,季尧脸色沉了下来,直勾勾地盯着杨贺,赝品?

督公,什么是赝品?他浑不在意地翻着手中的奏折,奏折中是谢家谢轩请旨辞官,书桌上还放了许多折子,奏的都是朝中要事,足见二人亲厚,非比寻常。

季尧说,督公和朕来自同一个世界,前尘是真还是如今是真,督公分得清么?

再者——他顿了顿,看着杨贺的眼睛咧嘴一笑,你要的真货,回得来吗?说不得督公以后日日见的就是朕了。

杨贺眉宇之间浮现几分阴霾,嗤笑道,休想。

杨贺看着季尧,语气冷静残酷,道,他若回不来,我就杀了你。

季尧眼神一凝,随手将折子丢在桌上,啪的一声响,督公何必如此,皮囊是这副皮囊,里头是谁的魂有谁在意,督公想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朕一样能给你。

他是季尧,朕也是。季尧说。

季尧目光落在他衣襟里若隐若现的锁骨间咬痕上,咬得狠了,牙印犹存。季尧拿舌头顶了顶齿尖,看着杨贺那张清冷冶艳的脸,季尧从未碰过太监,可想起晨起时杨贺的模样,想起这具身体和杨贺或许做过的种种,一时间竟生出了几分恶劣的兴味。

杨贺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道,你不是。他看着季尧,脸上露出几分不屑的嘲弄,你算什么东西。

杨贺说,你有一句话说对了,我一向睚眦必报,你最好给我老实点。

季尧听着那把淡漠冷静的声音,话里却透出毫不掩饰的维护,心里莫名的不快,扯了扯嘴角,哦?督公能做什么?杀了朕?

杨贺不置可否。

季尧凉凉地笑了声,督公可当真狠心,杀了我,你要的,可就也死了,彻底回不来了。

杨贺漠然道,你也说我要的,既已经不是我要的,留着何用。

杨贺和季尧之间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迟钝如赵小夺,都觉察出了什么。

赵小夺问杨贺,他们是不是吵架了,杨贺没说什么,只是让他将皇帝宫中的内侍都换成自己人。

这些年朝中两派分庭抗礼,季尧深谙权衡之道,养了些心腹,却又拿捏着分寸,不至于让杨贺生出危机感。

这个季尧虽说不知朝中局势,可他太聪明了,杨贺自然不会由得他任意妄为,搅乱朝纲。

谢轩辞官叩别帝王那一日,正当晴天,杨贺也在。谢轩曾任锦衣卫副指挥使,当年登基前那一次动乱,谢轩折了手臂,谢家元气大伤,这些年江河日下,越发没落,再无半点世家大族的风光。

季尧看着谢轩,谢轩为人严苛,也是季尧的亲舅舅,他在冷宫时,谢轩没少来看他,教他。

可在季尧的世界里,谢轩早死了。

他登基之后,谢轩仗着是他舅舅,以帝师自称,横行无忌。

不但是谢轩,还有整个谢家。

季尧那时就是他们手中的傀儡。

后来季尧一场鸿门宴,将他们都杀了个干净,季尧还将谢轩的膝盖都削了下来,提着淌血的剑,好整以暇地坐在帝位上,看着谢家众人怒不可遏、既惊且惧的眼神,神经质地笑出了声。

如今的谢轩不但活着,还想带着谢家残余的老弱妇孺辞官归隐。

季尧屈指叩着扶手,一手支着脸颊,笑盈盈地说,舅舅正当壮年,本该是为君效力的好时候,何必急着走呢?

谢轩伏在地上,说他一介残躯,已是有心无力,恳求帝王恩准。

杨贺冷眼看着,季尧摆明了是故意刁难谢轩,这些年谢家再无余力,很是安分,就连谢轩都从锦衣卫退了下来,任个空有职而无实权的闲官。

季尧很满意,对他们也没有过多为难。

如今谢家想必是已经彻底明白,季尧在位一日,谢家绝无出头之日,索性离开这是非之地。

谢轩没想过季尧竟有不放之意,一抬头,帝王神态散漫,瞳仁漆黑透着股子冷意,谢轩看着,脊背一凉,垂下头磕在地上,长声道,请陛下成全。

季尧笑了,刚想开口,杨贺打断他,说,谢大人回去吧,此事陛下允了。

季尧偏头看着杨贺,杨贺平静地和他对视着,眼中露出几分警告。

季尧无所谓地笑了笑。

季尧知道杨贺防着他,可越是防着他,季尧越觉得有意思。

他所知的杨贺和这个杨贺不一样,他记忆里的杨贺冷心冷情,争权夺利,是世人又恨又惧的权阉。

没想到这样的人也会有所顾忌。

而这个让他如此顾忌的人是“季尧”,这感觉,就像是顽石里凿出一颗心,触手温软,季尧心里生出几分微妙的嫉妒。

季尧喜怒无常,他知道宫里的内侍都是杨贺的人,毫无忌惮地拿他们取乐,看着他们奔忙服从,丑态百出,聊以慰藉。

当中一个叫赵小夺的,季尧有些印象。

上辈子的赵小夺死了,听说是万箭穿心,死在杨贺的院子里。

如今活得好好的。

区区一个小太监,竟也像是改了命一般。过去的那些熟悉面孔,都似重生了,本该千刀万剐的寒章成了刑部侍郎,就连辞官退隐的沈凭岚同何峭都好生生地立在百官当中,意气风发,俨然南燕脊梁。

南燕不再是他所憎恶的垂垂暮已,死气沉沉。

一切都变了。

季尧看着,烦透了,头隐隐作痛,心里不可抑制地涌现出一阵强烈的毁灭欲,阴毒地叫嚣着,将他们一个一个都毁了,偏偏却滋生出另一股本能,两两不退,角力一般撕扯着。

季尧忍了下去,笑盈盈地问赵小夺,小夺啊,朕和你义父,是何时相识的?

赵小夺有些困惑,陛下这些日子是有些奇怪。

季尧说,他前些日子突然有些不记得前尘旧事了,就连和杨贺之间的事都记不大清。

赵小夺一听,这哪儿能行,陛下岂能将他义父忘了。

他说,陛下尚在冷宫时就和义父相识,已经好些年了。

季尧坐在丹墀上,曲着长腿,露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点点头,说,后来呢?

赵小夺就将这些年二人如何从微末登得大宝,琐琐碎碎的,挑捡着自己知道的倒给季尧,季尧越听,笑容越盛。

赵小夺说,陛下,你可不能忘了义父。

季尧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道,朕这么喜欢督公,怎么会忘了他呢?

赵小夺眨了眨眼睛,看着季尧,说,陛下以前不是只管义父叫公公的么?

那日下了雨,檐下雨声淅淅沥沥地作响。

自季尧消失后,杨贺已经好几天没有睡着了,翻来覆去,惊醒就是噩梦。

屋子里燃着安神香,杨贺恍恍惚惚地想,三天,季尧不见整整三天了。在他看来,那个季尧,根本就不是季尧。

季尧会去哪里?

鬼神之说非人力所能及,杨贺只能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可他这几乎将季尧软禁的法子,却引得帝党不安。

若非季尧余威犹在,平日里又处处以杨贺为重,只怕他未必能如此轻易震得住朝中局势。

杨贺闭着眼睛,强烈的疲惫不安摧得意识有些模糊。

季尧会去哪儿?既然出现的是上一辈子的季尧,他去了上一世么?

上一世的自己已经死了。

季尧这人黏他黏得要命,若是当真在那个世界,怕是要——要怎么样呢?杨贺心里竟有几分不可言说的自得和满足,隐隐的,又泛上了几分惶然焦虑。

季尧离不了他,离了他要发疯的。

可这么个人就不见了。

杨贺心头空落落的,若坐在帝位上的不是季尧,杨贺就该备下后手了,留着一个能随时要他命的帝王不是好事。

可杨贺竟全无别的心思,他听闻朝中有朝臣请镇国寺的和尚去府上做法驱邪,有那么一时半刻,他在想,不如让那些和尚来试试。

可这不过是瞬间的念头,将将萌芽就被杨贺掐灭了,太荒唐。

杨贺又想起季尧,雨声在耳边渐渐远去了,他竟好像看见了季尧,季尧拿手碰他的脸颊,低笑着说,公公,想我不想?

杨贺直勾勾地盯着季尧,一言不发,季尧又笑,叹气似的,说,真是我啊,公公是不是被吓坏了,连我也认不出了。

杨贺心想,他有什么可怕的,顶不了一拍两散。

可还没说话,季尧就不见了,他睁大眼睛,却猛地惊醒了。门外有步履匆匆,混在雨声里,不知何时起了惊雷,轰隆一声响。

门被用力地推开了,有人转过屏风,直勾勾地盯着他,身上还带着淌过雨水的湿迹,有些狼狈又急切。

刹那间,杨贺竟不知是梦还是现实。

季尧喟叹似的,有几分劫后余生的意思,看着杨贺,轻声叫了句杨贺。

杨贺眼睛微睁,怔了怔,一声喝斥停在舌尖竟未出口。

季尧笑了一下,走近了几步,看着散发,穿着亵衣的杨贺,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指尖儿冷得如冰凉的蛇,低声问,公公,想我不想?

季尧手是冷的,衣袍沾了水汽,看着他,眼神热烈,杨贺偏头躲了躲,冷冷地看着他。

季尧攥住了他的手,不高兴地咕哝道,躲什么?

他笑,凑过去问杨贺,真被吓着了?

杨贺身上还带着安神香,散了发,眉眼间的锐利笼在灯光里,无端削弱了几分。脖颈细,锁骨的痕迹淡了,白生生的,如两截伶仃的玉,让人想捏碎折断又想用力咬上一口。

梦里的季尧也问他,公公,是不是被吓坏了?

杨贺垂下眼睛,看着他攥紧自己的手指,目光慢慢移到那张脸上。

季尧看着杨贺的眼睛,不闪不避,过了半晌,杨贺说,季尧?

季尧哼笑了声,跪坐在床沿,有几分亲近的意味。

杨贺眼里却仍带着戒备和审视。

季尧捏了捏他的手指,说,我回来了,公公不高兴?

季尧说,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我出现在了另一个世界。他抬起眼睛,直直地看着杨贺,道,梦里没有公公。

杨贺神色微动,说,然后呢?

季尧垂下眼睛,却紧紧攥着杨贺的手,声音有些低沉,我怎么都找不着公公。

他有些孩子气地抱怨,吓死我了。

杨贺愣了下,抬起头看着季尧,眉梢眼角的凛冽堪堪化了几分,半晌,问,他呢?

季尧随口道,换回去了吧。

杨贺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