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元景五年的时候,季尧封了寒章为特使,东行查海寇。
季尧登基的这些年,天下并不太平。
季寰在位时,世家宦官横行,而后换了新帝,阉党势盛,百姓苦不堪言。当时有人揭竿而起,聚众造反,可惜多是乌合之众,没成气候就被剿了。
兴许是天不亡南燕,季尧开科举那一年,榜上的状元榜眼探花俱是有为之辈,其中又以状元郎何峭和探花沈凭岚最为出挑。
季尧不是个好皇帝,可他知人善用又敢用,过了几年,以杨贺为首的阉党有所收敛,又推新政,原本动荡不安的南燕竟慢慢变得太平了。
南燕东境近海,这些年越发猖獗,一封又一封的折子送到季尧面前,看得他不耐烦,索性让寒章去将这事儿办了。
所谓的办,轻飘飘一个字,似乎裹挟着兵刃交戈的血腥气。
寒章奉旨出使,临行前来向杨贺告别,出门时,身边就多了个小尾巴。
赵小夺提着刀,一声不吭地背了包袱跟在他身后。
寒章说:“你来做什么?”
赵小夺站直了,一杆枪似的,说:“我也去。”
寒章笑了起来,“我又不是去玩儿。”
“我知道啊,”赵小夺理直气壮,一抬手,亮出块腰牌,“我和你一起去,这是义父给我的,可于咱们便宜行事。”
寒章酸溜溜地说:“义父可真疼你。”
赵小夺嘿然道:“义父自然疼我!”
“海寇凶残狡猾,东境官员也非好相与的,更有官寇勾结之嫌,”寒章说,“你真要同我去?”
赵小夺说:“你只管办你的事,我有我的事要做。”
寒章:“嗯?”
“义父说,守在东边的那几个老东西守久了,就忘了顶上谁是天,要我好好去看看。”
“这一回,你是给陛下办事,我给义父办事。”
寒章想了想,自然明白赵小夺说的,是各地的镇守太监,天底下的宦官或有不敬天子,却对杨贺有几分惧意。赵小夺到底是宦官,和他们打交道,远比自己来得容易。
他说:“你要和我同行,也可,不过你得听我的。”
赵小夺干脆道:“听你的。”
7
说是各办各的事,可二人在一起,自然事事都是寒章拿主意。
这也是杨贺的意思,寒章心领神会。
二人到了东境,赵小夺直接扮成寒章的近侍。寒章名声不好,他在京时就被底下百姓称之为酷吏,就是因为寒章刑讯手段狠辣,残酷惹人侧目,到了他手中的案子,向来没有悬案。
谁也没想到,季尧会着他为特使。
东境主事的官员动了大阵仗迎接他,寒章言笑晏晏的,才到东境不过几天,就同那些人称兄道弟,打成了一片。
堂里设了宴,坐满了,俱都是一方大员,朝廷父母官,镇守的太监也在其列。
满堂声色犬马,酒色脂粉香。
赵小夺坐在寒章身边小声地抱怨,这还有完没完,几天都这样。
寒章不置可否。
东境天高地远,又是富庶之地,这一滩水,不必京都的浅。
寒章年轻,活脱脱的纨绔子弟模样,酒过三巡后,有伶人得了眼色,往寒章和赵小夺怀里靠。赵小夺人都傻了,他攥过刀,杀过人,却从没抱过那样娇娇软软的身子,一时间脸都红了,手脚都没处放,睁大眼睛板着一张脸。
伶人见惯风月,哪儿能不知道赵小夺就是个雏儿,笑盈盈地叫他小公子。
赵小夺僵硬地将目光挪到寒章身上,寒章显然比他游刃有余,脸上带笑,看热闹似的,看着他。
赵小夺干巴巴地推那个伶人,说,不要挨我这么近。
伶人柔柔地勾他的手,嗔道,小公子嫌奴家不好看吗?
赵小夺耳朵红透,姑娘家胸脯柔软,贴着他,他有些好奇,又莫名的害臊。他去势时不过十四五岁,正当懵懂又好奇的年纪,赵小夺匆匆抬头扫了一眼,堂里已经一片荒唐不堪看,嬉笑声还夹杂着狎玩的淫声,全无半分庄重。就连上首的两个镇守太监都喝醉了似的,歪歪扭扭的,怀里搂着不知是男是女的人,嘴对嘴地喂着喝酒。
赵小夺如同被烫了手,没来由的想起他初跟在杨贺身边时,和他义兄跪在屏风外面,听了半晌的活春宫。
他蹭地站直了身,那伶人低呼一声跌在了地上。
堂里有人醉醺醺地让赵小夺不要拘谨。
赵小夺皱着眉毛,有些恼羞成怒,还有些说不出的心慌意乱,手腕一紧,寒章抓住了他的手。
寒章一只手搭在他肩上,像喝多了,笑道,好了,别逗他了。
他拿手指捏了捏赵小夺的后颈,侧过头,嘴唇若有若无地擦过他耳朵,姿态亲昵又暧昧。赵小夺呆了呆,周遭人已经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南燕有断袖之癖极其常见,就是当今帝王,都独宠一个宦官,底下百姓更不敢说什么,更不乏有样学样的,还当成了雅事。
赵小夺不知自己怎么走出去的,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和寒章已经坐在马车上,寒章放开了他,按着眉心,窗子开得大大的,夜风簌簌地刮了进来。
8
分明开着窗,赵小夺还是觉得闷热,他忍不住盯着寒章看。
寒章偏头看他一眼,说:“看什么?”
赵小夺这才发现寒章脸颊泛着红,额头涔涔的,都是汗。
赵小夺也觉得面热,擦了擦自己的脸,瓮声瓮气地说:“义兄,你很热么?”
“楞货,”寒章看着赵小夺懵懂的样子,忍不住低骂了一声,“那群混账,还敢往香里加东西,也不怕亏了身体。”
赵小夺愣了一下,“……什么东西?”
寒章面无表情地说:“毒药。”
赵小夺变了脸色,捏着腰刀,“义兄你中毒了?”
“……”寒章忍不住踢了他一下,无可奈何地说:“一点催情的东西罢了。”
他拧着眉毛,看着赵小夺,“你自己不对劲没半点感觉?”
赵小夺缩回了脚,咕哝道:“就是,就是有点热……”
寒章不说话了。
催情的东西,赵小夺似懂非懂,看着寒章绷紧的下颚,他脸上一贯有笑,如今抿着嘴唇,不耐又带了几分阴沉。
赵小夺说:“义兄,你很难受么?”
寒章没看赵小夺,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赵小夺巴巴地问,“那怎么办?”
寒章瞥了他一眼,扯了扯嘴角,“给我找个女人或者男人。”
赵小夺愣了愣,“刚刚那里不是,不是……不是有么?”
“他们的人,你敢用么?”寒章脸上有几分冷漠。
赵小夺苦恼道:“那可怎么办?”
寒章说:“晾着。”
赵小夺:“哦。”
不多时,二人到了暂住的官邸。寒章是特使,官邸上下都是自己人。
八月的天,夜里有风,可二人都是一身汗,燥热不堪。周遭再没了旁人,寒章提起井边的一桶冷水直接浇在了自己身上,凉凉的,驱散了几分躁动的闷热。
赵小夺有样学样,也淋了自己一身湿。
寒章看着湿漉漉的赵小夺,心想,赵小夺可真是个累赘。
他到底是世家子弟,何时缺过枕边人,今晚却沦落到要靠着冷水来降火。
可赵小夺跟着他,他总不能将赵小夺丢下。这人连抱个伶人都僵成了那个样子,简直就是一张白纸,不知怎的,想到这儿,竟有点儿心痒,还生出几分不可言说的阴暗心思。
他直勾勾地盯着赵小夺看,赵小夺擦了擦自己的脸颊,看见寒章满身湿透的模样,忍不住吭哧吭哧笑了起来,“义兄,你好狼狈啊。”
寒章掐他的脸颊,“好笑?”
赵小夺赶紧绷着嘴角,摇头,“不好笑。”
寒章搓了搓他的腮帮子肉,赵小夺含糊地叫疼了,才收回手,挨着井沿坐了下来。赵小夺也不说话了,抱着那把三指宽的刀,地上有积水,月光漾漾,他看着,兴许是受了催情香影响,脑子里竟想起白花花的滑腻身体,还有同人狎玩的老太监,舌头在酒水间纠缠,淫靡又情色,呼吸发紧,低低叫了声,“义兄。”
寒章:“嗯?”
“……为什么他们要做那样的事?”赵小夺困惑地问,“男人和女人,男人和男人——”
寒章怔了下,一时间竟不知怎么说。
赵小夺说:“一起睡就算了,为什么要抱在一起,还亲嘴。”
寒章能说会道,称得上三寸不烂之舌,听着赵小夺青涩又懵懂的话,只觉越发口干,堪堪消退的火又卷土重来。
他说:“哪儿那么多为什么?”
“想人了?”寒章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赵小夺,赵小夺仰起脸,望着他,问,“……想什么人?”
寒章脸上没什么表情,“想男人,女人,做那档子事儿。”
赵小夺愣了愣,脸颊微微泛红,突然,目光落在寒章的下身,他那儿支棱起了,有种隐晦的露骨。
寒章看他愣愣地看着自己底下,不知怎么,更硬了,有点儿焦躁,掐着他的下巴,看着那双眼睛,声音微哑,沉沉地说:“我们小夺不是宦官么?”
他好像在问赵小夺,也在问自己,“宦官也有欲念?”
9
欲念赵小夺不懂,可他小声地嘟囔着,“宦官怎么了?”
赵小夺十七了。
他是十四岁那年净的身,入了宫,成了个小小的宦官。赵小夺挨过那险些要了他半条命的一刀,底下缺了东西,起初难过,可他像坚韧不拔的小草似的,缓过几天,懵懵懂懂地继续野蛮生长。
总要活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