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番外五(2 / 2)

沾洲叹 诗无茶 3095 字 23天前

虽不召男宠,却也从不与柳藏春过夜。

微妙之处便在这里。

他们不远不近,至亲至疏。

大家对身为顾氏家主亲舅舅的柳藏春毫无芥蒂,一来是因为他的品性有目共睹,二来则是他与贺兰明棋那层说不清道不明捅不破的模糊关系。

可今日去了邦州,便再不可同日而语。

五十万大军,并非人人都熟悉柳藏春;就算熟悉,他从顾氏那里回来,就不代表他还值得信赖。

人心是最不可测的东西,深情厚谊又如何?没人敢拿五十万同伴和自己主上的的性命做赌注去相信他。

即便贺兰明棋信,外头的五十万大军也不会全信。

柳藏春今日踏出这个军营,就注定会被贺兰军驱逐。

贺兰明棋的神色沉静到看不出情绪,须臾过后,这位向来说一不二的主上竟然对柳藏春再度发问:“你想好了?”

柳藏春面不改色,眉眼弯弯,点头道:“要去的。”

疏桐似有话说,还未开口,便听贺兰明棋扭过头道:“那就去吧。”

两日后,贺兰军中传令兵来报,顾龙机邀贺兰明棋前往邦州城门下一会。

贺兰明棋只率一支百人轻骑便去了。

城门之上,十六岁的顾龙机一脸讳莫如深地俯瞰着那一支从远处奔袭而来的轻骑。

她至今没有蓄发,手上捻着一串佛珠,小小年纪早已学会喜怒不形于色。

“放吧。”

顾龙机说完,便起身离开,慢悠悠走下城楼。

贺兰明棋到了城门脚,看到的只有被缓缓吊下城墙的柳藏春。

他垂着头,昏迷不醒,双手束缚在头顶,在盛夏的烈阳下用一根小臂粗的铁链吊着,高悬门上。

城中守卫字字铿锵地吆喝:“贺兰明棋听着!要想柳藏春活命,两日期限撤兵,归还百里之内顾氏三十城!”

“贺兰明棋听着!要想柳藏春活命,两日期限撤兵,归还百里之内顾氏三十城!”

“贺兰明棋听着!要想柳藏春活命,两日期限撤兵,归还百里之内顾氏三十城!”

顾龙机兵行险着,拿一个柳藏春逼她撤兵,赌的就是这个人在贺兰明棋心里的份量。

此局易解也难解,最简单的方法——只要不管柳藏春的死活,继续攻城便是。

贺兰明棋盯着城墙上那具生死不明的身体,侧头问道:“疏桐,你怎么看?”

疏通第一次没有正面回答她:“属下怎么看不重要,重要的是后方五十万将士们怎么看。”

拿柳藏春威胁贺兰明棋,谁知道这是顾龙机一个人的阴毒诡计,还是顾氏与柳藏春联合起来,逼他们退兵的苦肉计?

她们可以相信柳藏春是无辜的,将士们呢?他们凭什么信?

贺兰明棋凝视着城墙许久,又问疏桐:“救还是不救?”

疏通沉默片刻:“您是问贺兰氏麾下左将军疏桐,还是您的一等侍女?”

贺兰明棋笑了一下。

她的目光没从柳藏春身上离开,她驾着马原地踏了两步:“叫他们都回去吧。你也回去。”

疏通一愣:“……主上?”

贺兰明棋示意不必再说,指了指顾氏城楼:“一群孬货,不敢拿我怎么样。”

疏桐犹豫了一下,没有回去,而是带着这支队伍退到了十里之外的地方。

贺兰明棋下马,一步一步往前走,走到足以看清柳藏春面目的位置。

头上的盔甲和身上的战袍让她出了汗,阳光也刺得她几乎睁不开眼。

她眯着双目凝望城楼处的柳藏春,不知怎的,突然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眉尾。

那处断眉,大概长不好了。

贺兰明棋从盔甲中掏出一块瓷白的玉佩,席地而坐,坐到滚烫的沙地在月升日落后变得冰凉,坐了一天一夜。

她望着柳藏春一次也没醒过来的身体,在烈阳的炙烤和晚风的吹拂过后,贺兰明棋恍惚间明白,时至今日,她对身后那五十万将士,进是辜负,退亦是辜负。

她自己带着他们走进了死路,是命中注定,也是天意不让她称王。

次日,贺兰军全面撤兵,归还顾氏周边十五城。

大军撤兵回营那日,久旱的城外下了一场大雨。

雨后的太阳从云层之下照出一点余晖,带着一阵凉爽和尚能忍受的暑气。

贺兰明棋就坐在打起的帐帘下,像那日坐在城墙外一样,看着帐外来来往往的将士收拾行装,每个人都神色疲惫但难掩欢欣。

终于可以回家了。

柳藏春躺在她怀里,双目紧闭,因为连日的折磨与脱水使他脸上覆盖着一层病态的苍白。

金色的晚阳西斜着照到他二人的身上,贺兰明棋身上的金甲泛着耀眼的光芒。

她伸手,把挡在他额前的一绺碎发别到耳后。

这便是柳藏春这一生最后一次与她触碰。

三个月后,五十万贺兰军回到飞绝城,贺兰氏的版图向南扩张百余城,同时成功统一北方各部大小四十二世家。

次年夏至,贺兰明棋在飞绝城称帝,自此天下南北二分,贺兰家与顾氏各执掌一方。

期间柳藏春始终软禁于贺兰府,从未得召见,也不曾得见贺兰明棋一面。

直到一个傍晚,柳藏春在自己那一方小院中边吹晚风边念经书,门外忽然来人,说陛下请他去议政殿一叙。

柳藏春翻动经书的指尖微微一颤,随即起身,就这么走了出去。

传唤的内侍见他如此干脆难免一怔:“面见陛下,柳先生不换身衣服?”

柳藏春摇头:“走吧。”

贺兰明棋喜欢他身上的药味,闻着心安。

夕阳西下,阳光从门外投射进来,四四方方地照在殿中金砖上,像那日贺兰明棋金甲上的光辉般耀眼。

柳藏春从殿外踏进门时,贺兰明棋想,他也如那天枕在她膝上时一般没有变化。

黑金龙袍下的手轻轻动了动,指尖处柳藏春额前的温度在此刻复苏了。

他像来拜见她的所有人一样行三跪九叩之礼,眉目温和地喊她“陛下”。

一股淡淡的药香穿过她面前的珠帘萦绕在鼻端。

贺兰明棋没有说话,是身旁的近侍宣他平身。

柳藏春起来,还是如常低眉颔首,面带笑意。

他听着近侍对他宣判,说他一年前勾结顾家逼迫贺兰氏退军,念在他军中有功,特将他驱逐北境,永不得踏入飞绝城一步。

柳藏春静静听完,嘴角的笑意短暂消失一瞬又再次恢复。

他抬头对贺兰明棋说:“你还是不信我。”

年轻的帝王在十二旒冠下的面容为之一动,一直以来冰封般的神色仿佛出现了一丝裂痕,她放在膝盖上的五指指尖微微泛白,再一挥手,两列黑甲侍鱼贯而入,守在柳藏春两侧,等待着将他押送出去。

柳藏春没有反抗,往外走了几步,又顿住脚,缓缓回头,脸上的那抹笑终是消失不见。

“贺兰明棋。”

柳藏春喊过她后,垂下眼,对着金灿灿的地砖静默了半晌。

他为她念了一千一百六十二次毕钵罗经,临了临了,离别之际,却只剩一句旧语。

“人这一生很短,你要长命百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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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棋姐和柳藏春的后续哈 不想看的读者不用往后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