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74(2 / 2)

沾洲叹 诗无茶 2926 字 24天前

柳藏春摸摸他的头:“法师之间的事,小孩子不用掺和。”

陆穿原打掉他的手:“去你的。你也就比我大两岁。”

说着又对柳藏春骂道:“祝神被他害成这样,你还叫他叔叔!”

柳藏春不解:“他害的是祝神,并非是我。当年我与他很亲近,为何如今便要因此仇对他?”

陆穿原问完也深知自己责怪得未免野蛮,可心里又不舒服,于是瞪了柳藏春一眼。

“好啦。”柳藏春两手揣进袖子,“既是戚叔叔下的手,那这事更急不得。先去看看你小师兄吧,该做饭了。”

陆穿原停下脚,语气无力又无奈:“就非得这么称呼那只猫吗?”

柳藏春温声细语地解释:“它比你早一天进玉蝉山,辈分是乱不得的——院子里有鸡脑吗?它喜欢吃这个。”

“……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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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祝神在房里吃过了饭,容晖照旧端着药过来。

药是陆穿原新配的方子,不知加了什么东西,又酸又腥,苦得人舌头疼。

祝神勉强喝了大半碗,漱过口后问容晖:“先前让你打发人拿那块绿玛瑙做的戒指怎么样了?”

容晖道:“问过了,还在做。估摸着还要半天时间。”

“再催催。”

“欸。”

“现在就去。”

“是。”

祝神在房里坐了一天,天快黑时闷不住,决定下楼透透气。

他先去后院看了看池子里的金鱼,没冻死,祝神乐了乐。又碰巧撞见宣阳在亭子里写课业,祝神过去同她玩了一会儿,随后打算绕去前厅看看。

哪晓得前厅这会儿正热闹,一伙江湖客喝多了酒,同陆穿原起了口角,正指着陆穿原鼻子骂娘。

陆穿原也不是个吃素的,哪能容人在自己地盘上撒野,当即问候了对方祖宗十八代。

那边眼见落了下风,就要动手。

喜荣华上百个伙计身上没点拳脚的也就十三幺一个,哪里轮得到乡间野客在此作威作福。那群刀客左右开弓地撒泼,伙计们只管和稀泥似的拉偏架,推推搡搡的,结果没有一刀一剑落在陆穿原身上,反倒是闹事的一身挂了彩。

赶巧那群人里头有一个被打到了楼梯边上,正好是祝神站着的地方。

刀剑无眼,这人又喝得头晕眼花,分不清哪边是自己人哪边是仇家,手里还挥着刀,脚下一个趔趄,后腰抵着扶手就要往后倒。

慌忙间瞥见一抹碧色衣衫,不由分说便伸手去拽,又怕自己跌落下去,干脆顺着袖子抓住了祝神的手。

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听见头顶一声冷喝:“放开。”

这人抬起脸,就见祝神立于上层台阶,孔雀衣衫衬一副玉雕容颜,眉眼间正是似怒非怒,艳里生寒。

他这才感受到掌心抓着的那只手真好似丝绸一般,闹事之余,还起了孟浪心思,借着两分酒意大起胆子,将祝神的手带到自己脸上摩挲:“我偏不放。”

祝神简直恶心得想杀人。

难得下楼散散心,才刚忘记那一场梦境,就撞上这档子事。

对面那人还等着看美人发怒欲拒还迎,哪知下一瞬,脸上就挨了响当当的一个耳光,扇得那是惊天动地,响彻一堂。

这下打闹的看戏的全都停了,齐刷刷望到此处。

妄图调戏祝神的登徒子被打得脑子嗡嗡响,直等到脸上火辣辣浮起了指印,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在大庭广众下丢了面子,当即转过脸,扬手要给祝神一个教训。

岂料他才要做起姿势,祝神便扫了他一眼,转身往楼上去了。

这人见状要追,横空过来一把青光剑飞到他眼前,插入他旁边的墙体半尺有余,拦住了他的去路。

他愣怔着,朝剑飞来的方向看过去,就见刘云站在两拨人之间,谁也不理:“诸位,喜荣华的规矩,只接生意,不揽恩仇。我们接了诸位的银子,生意便要做下去。只是不想惹事,天色已晚,若你们还想在此过夜,楼里照样提供你们厢房;若不想,就离开。过了今夜,喜荣华再不欢迎你们。”

那几人听到这里,皆是面面相觑。他们大概是在外头惹了事,混入十六声河避难,从而也深知此处的形势——被喜荣华赶出去的客人,其他客栈更不会接。故而也悻悻收了武器,灰溜溜回房去了。

刘云安排人收拾了一地狼藉,又让十三幺去哄着陆穿原,最后上楼看了看祝神:“二爷没事吧?”

祝神歪在榻上,先沉默着不说话,随后才道:“无碍。”

这样的混乱,于喜荣华是头一遭。以往酒楼里有点闹事的苗头,伙计们摆不平,早抽身出去找祝神了,而祝神一出面,十有八九都不会起事。今日他却是失了控。

祝神拇指来回刮着先前被握住的那只手背,刮得皮肤快出了痧。

他觉出疼来,便停下,隔着屏风问刘云:“刚才那个人,房间是几号?”

刘云迟疑片刻,摸不准祝神的想法,一五一十道:“金字一号房。”

“三楼?”

“是。”

“你下去吧。”

刘云离开了。

祝神又独自坐了许久。

手背被他一遍一遍擦过,可似乎还残留着楼梯上那个人的触感和温度。

他很不喜欢。

怎么才能让这样的感觉彻底消失?

难不成以后的梦里,这个人也要加入进来?

祝神思考着,不知不觉走到了床头。

床前的柜子侧边挂着那柄多年未用的藤剑和一把伞,祝神把剑拿在手里,指腹缓缓摸过剑的每一寸地方。它是祝神最老的朋友,多年封存,剑柄依旧是那样的乌绿,剑脊在今夜的月夜下泛着一线素光。

祝神拿着剑,不知寒暑似的,穿两层单薄的罗衣,光着脚,长长的衣摆飘荡在他细瘦的脚腕,一阶一阶扫过楼梯。

喜荣华早已关门谢客,大厅处守夜伙计的灯光散发到三楼时已无比微弱。

祝神像一缕碧色的月光,拿着钥匙,穿过走廊,打开了金字一号房的房门。

房中鼾声如雷,弥漫着一股男人的汗味。

祝神蹙了蹙眉,先走到窗边,打开半扇窗户通了通风。

房中气味散了许多,因未烧炭,床上的人在一个莫名的寒战后迷迷糊糊睁眼,半梦半醒间,模糊看见一个瘦削的身影站在床头。

光是一抹玉色剪影,便叫他想起今日之景,竟欲发一场春梦。

正要作笑,窗外呼进的几丝冬风彻底醒了他的觉。

一个激灵醒来,他彻底睁眼,然而此时冷剑已经从正中穿破了他的喉咙。

——祝神的身体是大不如前,如今杀一个人,最繁累的是要拿起这把剑。

这是一把重剑,叫他要两只手紧紧握住才能举起。

好在杀人的能力并未完全退化,已然成了他身体的记忆——在出剑那一瞬间,双手便有了意识,知道如何下手可以最快毙命。

床上的人张大了嘴,祝神几乎能看见他的整个喉咙,以及快瞪出眼眶的眼球。

等到房中只剩一个人的呼吸,祝神倏地抽剑。同一时间,尸体喉咙里的鲜血从洞口喷薄而出。

带着铁锈味的温热液体喷洒到祝神的脸上,他闭眼感知着每一滴血的落点:眉毛、眼睑、鼻梁、下巴,还有他衣襟前的几束头发。

一种失而复得的快感急速在他心里蔓延开来,几乎遍及四肢百骸。

祝神浸在淅淅沥沥的血雨里,像沐浴着一场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