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也端起酒站了起来,“来,都给朕举杯,庆祝我们两国友谊长存!”
“友谊长存!”
“友谊长存!”
好一番寒暄过后,终于来到了重头戏。
呼延赞贵在宴会的中央,眼神深切的看着皇帝,“为了促进两国的友谊,呼延赞恳请皇帝陛下将大雍的一位公主嫁给我们突厥的大王。”
此话一出,朝野震惊。
他们本以为身为三王子的呼延赞来了这一趟,就算是公主要和亲应当也是嫁给呼延赞的。
可万万没想到,呼延赞竟然说和亲的公主是要去嫁给突厥王!
突厥王可是六十多岁了啊,比大雍的皇帝还要大上一些,基本上都能够当公主的爷爷了。
竟然还如此不要脸的想要娶公主!
毕鹤轩头一个不答应,让公主去和亲就已经足够屈辱了,还要嫁给老不死的突厥王,简直就是把大雍的脸面扔在地上摩擦。
“陛下,万万不可!”
他怒目圆视着呼延赞,牙冠咬的嘎吱作响,“难道三王子殿下就不缺一个大妃吗?”
呼延赞笑意盈盈的摇头,“自然是不缺的,不过我父王的大妃这个位置目前还空缺着,我瞧着大雍的公主就很合适。”
突厥人可没有那么高的道德标准,父亲死了以后,他的女人们都可以继承给儿子,让一个少女做突厥王的大妃什么的,丝毫不会感觉到羞耻呢。
“毕爱卿,”皇上脸色微沉,很显然是生气了,“你是想要破坏两国的友谊,做大雍的罪人吗?!”
如此大的一个帽子扣下来,毕鹤轩无论如何也是受不住的,他立马跪在地上,“微臣不敢。”
皇帝垂眸看下去,眼底凝着深沉的墨色,“不敢就把嘴给朕闭上!”
这个老家伙当真是越来越喜欢倚老卖老了,难道以为手里拿着一根龙头权杖,朕就不敢拿他怎么样吗?
毕鹤轩只能退下去。
皇帝的脸色转变迅速极了,扭过头来,对着呼延赞的时候,他又笑意盈盈,“不知三王子可有合适的人选?”
大雍能够送去和亲的公主其实并不多,皇帝的女儿也就那么几个,而且大部分都嫁人了。
呼延赞点头,“早就听闻陛下的嫡公主安平公主优雅大方,气度不凡,我们的大王对安平公主仰慕已久,还请皇帝陛下成人之好。”
安平公主是他们深思熟虑的一个选择。
解家的人都死完了,安平公主虽然是一个女子,这也是解家仅剩的血脉。
镇北军那群人最注重感情了,只要他们能够拿捏住安平公主,就算镇北军不至于是处处受限,但打起仗来也终究会投鼠忌器一些。
皇帝连皇后都不在乎了,又怎么可能会在乎这个便宜女儿呢?
于是丝毫没有考虑的就同意了下来,“既然三王子早有选择,那朕就成全了你便是。”
坐在最前面的傅铣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酒杯。
解汿千叮咛万嘱咐,让他拦住,不要让安平公主去和亲,可他终究还是辜负了他的嘱托。
——
暮色渐深,一朵黑云翻滚着跳出来遮住了月色。
偏僻的宫殿里,一阵迷烟弥散,守夜的宫女便悄无声息地倒了下去,紧随其后的,一道模糊的人影缓缓推开了殿门。
可就在他要抬起脚往里面走的时候,忽然一道亮眼的荧光闪过,紧接着一柄弯刀便架在了他的颈间,“你想要干什么?!”
来人似乎没料到自己的迷药没起作用,吃了一惊,可他却并没有因为安平公主的行为而有任何的害怕。
他只是缓缓吐露出一口浊气,略带疲惫地吐露出了几个字眼,“安平,是我。”
“母后?!”
安平公主大为震撼。
她以为来的人是想要刺杀她,从而破坏和亲,逼迫大雍对突厥再次开战,万万没想到,来的人竟然会是皇后。
安平公主收起匕首,走过去点燃了一支烛火。
昏黄色的光影里,安平公主看着皇后那张万般熟悉的面容,嗤笑了一声,“母后不守着你的那些菩萨神佛,跑来我这里做什么?”
“安平,你不能去和亲,”皇后斩钉截铁地开口,“此前你不是拿走了我的令牌?”
“你既已用过了那个令牌,就应当知晓京都还留着一些镇北侯府的势力,他们人数不多,但足以护着你,一路向北到达居庸关。”
她这辈子就这样了,父兄子侄死干净了,儿子也废了,所以她才会不问世事,封了宫门一心礼佛。
说她懦弱也好,胆怯也罢,她认了。
可她唯一的女儿要去送死,她又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不管呢?
安平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和她血脉相关的女儿啊!
皇后苦口婆心的劝着,“你只要到了居庸关就安全了,镇北军绝对不会由着你嫁给突厥王去送死。”
“听娘的话,”皇后推着安平公主的后背,“现在就走,再晚就来不及了。”
安平公主躲开皇后的手,“儿臣不愿做一个懦夫。”
皇后诧异抬眸,“什么?”
“以前儿臣的世界里满是空白,除了嫁给一个寻常男儿,过着日复一日的生活以外,儿臣从未想过这日子还有旁的活法。”
“可是现在,儿臣想去试一试。”
安平公主平静的抬眸,直勾勾的望进皇后那双含带着些许担忧的目光里。
从前的她不懂大雍的内忧外患,只觉得自己的亲生母亲是皇后,嫡亲哥哥是太子,她可以嫁给心爱的人,无忧无虑的过一辈子。
直到外祖和大表哥惨死,母后落发封宫,太子哥哥被废,她才发现,原来她所拥有的一切全部都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
那样的脆弱,那样的不堪一击。
她发现的有些晚了,已经错过了太多太多。
可她的心上人,却早早的意识到了这些祸患,用自己一个人的肩膀扛起了整个大雍的未来。
他是佞臣,他是奸相,人人得而诛之,大雍上下恨之若狂。
她也曾误会于他,责怪于他,甚至还口不择言的说过很多极为难听的话。
如果她一直都不曾知晓事情的真相,她也许可以一走了之,怀着对那人的恨意,在镇北军中找一个好的将领嫁了,平稳的度过一辈子。
可既然她已经了解到他的委屈和付出,她就绝对不会由着他一个人扛下所有。
此次和亲,或许死路一条,尸骨也难返故土。
可她想试一试。
帮帮那个人。
哪怕只是,让他可以休息那么片刻的时间。
她是大雍的公主,得担负起肩上的责任。
“可是……”
皇后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安平公主抬手制止了她,“母后不必再劝儿臣,是绝对不会改变这个想法的。”
她的眼里闪着亮光,像是终于找到了人生的方向。
皇后不禁愣了愣,沉默了半晌,她颤抖着开口,“若一去不回?”
安平公主浅浅一笑,“便一去不回。”
——
公主和亲这件事情,皇帝交给了他最为信任的臣子沈听肆去办。
当从陪嫁的侍女当中看到那个格外熟悉的面容的时候,安平公主激动得几乎快要说不出话来。
她再也忍不住,完全不顾自己的身份,径直冲上前,将那个人搂在了自己的怀中,“瑶瑶……我就知道你没事,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没事!”
她爱慕的少年郎,纵使背负万般骂名,可却从未真正做下什么恶孽。
安平公主的双臂拥的极紧,力气大到几乎要把解初瑶勒进她的血肉里去。
解初瑶挣扎了几下见挣扎不开,便也就由着安平公主去了,只能无奈的冲沈听肆眨了眨眼睛,“你可管管她吧。”
“抱歉,”狠狠哭了一场,安平公主擦干了眼泪,有些不好意思,“让你们看笑话了,我就是有些开心,对,太开心了。”
她还以为解家的人全部都被陷害致死了呢,虽然知道为了大雍难免会有些牺牲,可终究还是有些难过。
现在好了,解初瑶没有死!
猛地,安平公主一把抓住沈听肆的手臂,语气?*? 中含着满满的期待,“那……其他人呢?在祖母呢,表哥呢?”
迎着她的目光,沈听肆轻轻笑了笑,“放心,他们都没事。”
“那就好,那就好,”安平公主拍着砰砰直跳的心脏,随即又问了声,“那你把瑶瑶送过来,是为了……?”
“这世上已然没有解初瑶这个人了,”沈听肆施施然看了安平公主一眼,“这是你的陪嫁侍女,千瑶,将会和千婳一起陪你去突厥。”
解初瑶作为将门之女,从小吹着边关的黄沙长大,自然也是会些拳脚功夫的。
在将她从诏狱里面带走以后,沈听肆就让念双对其进行了特训,又让念羽教了她一些能用得到的药理知识。
比如这般,护着安平公主的安全。
当然,镇北侯府留在京都的势力也会随着安平公主一块前往,只不过那些人都是男子,即便能够记住突厥王帐所在的位置,送出路线图,却没有办法近身保护安平公主。
解初瑶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陆漻,谢谢你,真的谢谢你。”安平公主诚心诚意的再次道了谢。
谢谢你没有让她变成孤家寡人,谢谢你让她知道她在这个世上还有那么多的亲人存在,也谢谢你,为大雍所付出的一切。
将自己的计划给安平公主说了一遍,最后,沈听肆提醒道,“无论如何,保护好自己,你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明白吗?”
安平公主甜甜一笑,“知道啦,知道啦,你怎么也变得这么罗嗦了?”
她早就做好赴死的准备了,哪怕是拼上这条命,也一定会把路线图送出去。
——
平公主启程去突厥和亲的这一天,晴空万里无云,好似老天都在为她开路。
溶溶的春光下,和煦的微风里,夹杂着阵阵桃花清甜的香气。
安平公主抬眸看向殿外那株已然结出了粉白色的小花苞,即将要绽放出漂亮花朵的桃树,面带苦涩的笑了笑。
桃花谢了春红又匆匆,也不知她此生还有没有机会再次看到这般美丽的景物了。
“老奴的公主哟!时辰快到了,”老嬷嬷来到安平公主身边,拉着她的手往宫殿里走去,将安平公主带到梳妆台前坐下,老嬷嬷扭头看向那边的宫女,“还不快给公主上妆?!”
化好妆,带好头面,千婳忍不住开口夸赞,“公主这样打扮起来可真是好看。”
解初瑶也深以为然的点点头,“真好看。”
安平公主将几十个秀娘们加班加点的赶出来的华丽嫁衣穿好,站在那个一人高的铜镜前仔细的端详着。
她曾幻想过她穿着嫁衣嫁给心上人的模样,那人掀开他的盖头,该是露出怎样惊艳的神色来。
铜镜中的女子娇俏美好。
果然,人们说的没错,做新娘的这一天,是一个女子一生中最为漂亮的一日。
只可惜,她并不是嫁给她的心上人。
抬手理了理自己的发髻,安平公主从铜镜上移开了眼眸,“走吧,该出发了。”
——
浩浩荡荡的车队缓缓驶出城门,迈向茫茫的草原大漠。
安平公主看了又看,看了又看,无数次的回眸,可却终究未曾在送行的人群中看到那个她渴望的人影。
放下马车的帘子,安平公主低低的笑了。
不来也好。
不来,她就能心无旁骛的去赴死了。
沈听肆坐在一处酒楼的雅间里,垂眸看着窗外的熙攘人群。
念双心中怀着不解,频繁的看向沈听肆。
沈听肆无奈,放下手里的茶杯,“有什么话你就直说。”
被逮了个正着,念双脸上浮现出一抹尴尬,“属下就是想问问主子,你不去送送安平公主吗?”
沈听肆挑眉,“为什么要送?”
这是他下这盘棋走的最为惊险的一步,因为他也无法预料到这颗棋子落下后,究竟会带来怎样的结果。
即便已经做足了准备,可战场瞬息万变,沈听肆无法百分之百的保证安平公主的安全。
这是他第一次利用全然无辜的人。
但凡稍有差错,公平公主以及陪她和亲的队伍,都将尸骨无存。
可决定既然已经做出了,便没有再后悔的可能。
且随他去吧。
两人说话间,又有吵吵嚷嚷的声音传了过来。
十来个书生打扮的青年围坐在一起,拿着酒壶痛饮,高谈阔论。
“镇北军骁勇善战,打得突厥落花流水,这才不得不逼着他们主动求和,拥有如此强悍的军队是大雍之幸,百姓之幸啊!”
“傅将军老当益壮,不坠青云之志,实乃吾辈楷模!”
“这次安平公主前往突厥和亲,起码能够换得十年的和平,居功甚伟,我们这些读书人,远远比不上她一个女子啊!”
“说的对,安平公主以一己之力维护两国和平,乃奇女子也,就让在下赋诗一首,来表达对安平公主的敬意。”
这话落下,一群读书人纷纷移开了桌子上的杯盏。
一张宣纸被铺平,那书生接过毛笔,直接洋洋洒洒写了起来。
沈听肆眨了眨眼睛,这一幕怎么有股莫名的熟悉?
相同的酒楼,相同的书生。
只不过……
上一次他们侃侃而谈的,好像是自己?
那书生写好后,手里的诗作拿给同伴看,同伴们纷纷出言夸赞。
就在此时,却有一道与众不同的声音传了出来。
那也是一名做书生打扮的青年,只不过他穿的颇有些寒酸,“这般丢尽脸面的事情,也值得你们如此大肆宣传?”
“春闱在既,诸位有那闲工夫,还是多念几本书吧。”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读的眼盲心盲,认不清楚事实真相。
他错了。
他不应该由着春闱将近,想着要和同科的举子们打好关系,就前来参加这狗屁不通的聚会。
将一众举子斥责了一顿,那书生一甩袖子,就要起身离开。
可却被刚才写诗的那个书生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臂,“宋昀,你不就仗着自己会念几个破书么,穷的叮当响,我们愿意带你一起,是给你面子,你可别给脸不要脸!”
宋昀……
沈听肆眨了眨眼睛,掀起眼帘看向那道站的笔直的身影,有些诧异竟会在这里遇见他。
宋昀,前半生的经历几乎是和原主陆漻一比一复刻出来的。
家境贫寒,才学出众,是一众江南才子中的头名。
如果不出意外,极有可能成为继陆漻之后第二个六元及第之人。
只是,他却在昌平二十六年的春闱里被诬陷科举舞弊。
于诏狱中受尽私刑,再也提不起挥斥方逑的笔。
即便后来成为了解汿手下的一员大将,提出了许多利国利民的方法,可却也终究只能身居幕后,无法堂堂正正的出现在朝堂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