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选安济府办公,还不是觉得,这安济府问题最大?
钦差在这坐镇,地方上肯定要出不少血。
否则纪楚不就白来了。
如今这位名声在外,谁都能猜到,他过来之后要做什么。
所以安家跟季家不等纪楚开口,先一步让他出点血。
人人都知道,那曲夏州财大气粗,送来不少粮食,一部分留在原化州,还能匀出来一些。
反正都是匀,不如给他们安济府啊!
总数就那么多,朝廷,纪楚多出点。
地方上就能少点。
这种简单的数学题,大家心知肚明。
纪楚跟他们装糊涂,安济府知府反而是个心直口快的,直接让这安老爷安金良闭嘴。
纪楚跟李师爷看着,大约明白,当地衙门跟当地的士族,基本已经撕破脸。
也是,旱情这样严重。
其他地方豪绅都有点动作。
就一个浩州,一个安济府,不仅没有动作,大有对抗的意思。
这些人霸占的财产多,要付出的也必须多,所以很不服气,简直是恶性循环。
甚至到了这一步,这两地豪绅想的,都是要抱住他们的钱财。
谁知道雨什么时候下,谁知道灾什么能过去,现阶段保住自己田地才是真的。
赈灾赈灾,那是只发粮就行的吗?
现在已经四月份,除非老天爷马上下场雨,今年的春耕还能挽回一点点。
那要是不下呢?
到了五月份,也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意味着,这场赈济至少要到明年。
这谁扛得住?
反正谁爱救谁救,现在保住自家才是真的。
这也是安济府两家大户,对纪楚敌意很深敌意原因。
他们家族世世代代都在这里,只要扛过这一阵,等到灾情一过,他们就能以最快的速度恢复。
一时间,安济府知府,当地大户,以及过来的钦差纪楚,三股势力隐隐形成。
知府只觉得倒霉,正好在自己任上出事,不能不管,可管起来伤筋动骨。
大户觉得,这地方就是他们的。
钦差?
钦差则是威逼前者,逼迫后者的。
纪楚看向安济府知府,开口道:“把当地救济情况,人口情况,各县受灾,以及水源地图给我。”
要说这些资料,纪楚明里暗里已经调查得差不多了。
可现在直接要东西,便也是宣战的意思。
尤其是标注了水源的地图。
要这个做什么?
安济府不少水源湖泊,都在安家,季家手中。
难不成是要开放水源?
刚一碰面,当地大户问钦差要粮。
钦差要水源地图。
知府连连叹气,想缓和关系,那是不可能了。
再看纪大人的眼神,是绝不允许他的骑墙的。
这要怎么选?
安济府知府头疼得厉害。
纪楚可不给他这个机会,直接道:“今日傍晚前,送到驿馆里。”
“对了,官府粮仓,以及市面上的粮食库存,都要呈报上来。”
刚说水源,那语气还算隐晦。
现在不仅要官府粮仓,还要市面上的粮食库存。
就差明说,钦差要征调大家的粮食。
而且不是商议,就跟要来安济府办公一样,直接通知。
安金良跟季家老爷肯定不愿意,当即反驳道:“这怎么能行,各家的粮仓,都是自己的东西,就算是皇上来了,也不能强行呈报吧。”
纪楚看着他们,制止想要打圆场的知府,直接开口:“现在是特殊时期,自然特事特办。”
“你们都是平临国的士族,如今平临国有难,你们难道还能袖手旁观?”
既然喜欢用地主思维来思考问题。
那纪楚也可以用强权思维要求你们。
不要觉得自己欺压百姓,那是天经地义。
殊不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地主上头,还有皇权。
难道还真能忤逆过去?
跟平等的人讲平等,跟这些满脑子以权压人的,就要以势压人。
毕竟这些人,最吃这一套。
当然了,待宰羔羊也会束手就擒,安金良继续道:“不是有朝廷拨款,还有曲夏州给您的赈灾粮,只要送到安济府,这里的困难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李师爷听着生气,他还能忍得住,可跟着他们的纽海直接道:“受灾的地方那样多,难道全都给你们不成?”
“怎么不成,我们安济府人口多,受灾还严重,就应该多分些。”
要说纽海也是经历过许多事的,岐州还是岐国时候,更是经受不少磨难。
但来到平临国内地,跟着纪大人办差,才知道欺负百姓的官员这样多,而且花样更是层出不穷。
眼看要吵起来,纪楚制止双方,并不给对方反驳的机会:“该交的交上来即可。”
此话说得冷硬,也不是纪楚的风格,只听他继续道:“安济府灾情最为严重,听说有些佃户已经吃不起饭了,再这样下去,绝对会出大乱子。”
大乱子。
还能是什么。
起兵造反呗。
纪楚没来之前,他们是怕的。
可这里有他在,很多百姓相信他,信任他,已经歇了闹事的想法,乖乖等着救济呢。
还有附近的守备军,纪楚跟军中关系一直不错,只要他开口,守备军指挥使必然出兵镇压。
所以纪楚来了之后,安老爷季老爷更加放心。
不管怎么闹,都不会闹得太厉害。
李师爷看着他们,心里却想起很久之前的一件事。
差不多七八年前。
面对沾桥县附近的匪贼,那些大户也是这样想。
一边觉得纪大人太过强势,一边想靠着纪大人的能力躲避匪贼。
最后的结果。
便是大户们家破人亡。
可惜曲夏州离这里太远,而沾桥县的事,很多人更不清楚。
这么多年来,纪大人可是从未改变过。
安家也好,季家也好,都把纪楚想得太简单了。
双方不欢而散。
当地大户回去再次讨论,想着下一步的对策。
知府则跟着纪大人前去驿馆休息。
这安济府知府还有话要说,无非是不要闹得太僵,都是同僚。
还有那两家人的身份如何如何,又有几个做官的族人等等。
纪楚听他说完,把手里文书也看完了,淡淡道:“王知府这样做,可有成效?”
一句话,让王知府无比尴尬。
成效?
自然没有成效。
有的话,钦差的办公地点,就不会设在安济府了。
这话着实不算好听,明显是在讲,若你那一套有用,我还用得着来?
再说狠一点。
那就是,这一套有用,你怎么没成,还来教钦差。
“不想得罪人,肯定是不行的。”
可得罪人了,以后如何办。
你纪楚能力强,有功绩在身,跟不少官员关系很好,动辄就有人送来百万两的粮食。
再者还有皇上的信任。
我们这种普通官员不行啊。
王知府想说什么,最后又闭嘴了。
“本官知道,你不是不想做,只是碍于家里的情况。”
纪楚此话一出,让王知府都愣住了。
钦差来之前,已经把他家的情况都摸清楚了吗?!
说起来,也跟王知府的亲戚有关,总之盘根错节的,拿住了他家侄子的错处。
那安金良以此来要挟他。
朝廷对贪腐查得严,他侄子要是出问题,最少也要被流放。
到时候王家内里,肯定会觉得是他没疏通关系,甚至也会连累到他。
多番周旋,王知府就算有天大的心气,也被磨没了。
都说安济府跟宣新府情况很像。
宣新府的人,都能把薛明成折磨成那样,何况王知府。
像薛明成的话,自己想开了就好,以他的聪明才干不需要多讲。
王知府跟如今浩洲知州杜大人一样,则要有人给他们保证。
说着,纪楚抬抬手,让无关的人都退下。
驿馆书房内,只剩下他跟王知府的心腹。
纪楚继续道:“王大人以为当今圣上是什么样的人。”
王大人心里道,虽说皇上并非先皇定下的接班人,可自登基五年来,做得确实可圈可点。
放在早些时候,他这种人脉根基不行,如今五十六岁,做到知州便是顶了天。
可现在的皇上看他勤勤恳恳,又有多年地办差经验,便让他来了安济府。
能遇到这样的今上,确实是明主了。
所以他也十分感激。
听王大人如实说了,而且越说越有些激动。
只听纪楚道:“既然是明主,王大人还怕什么。”
“皇上不是不知道安济府弊病,只看薛明成薛大人先去叙州,再去宣新府。”
“那薛大人在皇上心中什么位置,王大人就该知道,皇上对您有多少期许了。”
“这也是我这个小辈不恭敬的原因。”
三十多岁的纪楚自称是五十六岁王知府小辈,这话也没错。
王知府听得一惊,再细品纪楚话中的意思。
今上对他有期许吗?
难道皇上也看重他?也是他的靠山?
再想下去,好像真是这么回事。
派来安济府,也是为了让他做出点事?
这太为难他了啊。
看那薛明成不就没成吗。
等会儿,以前没成,不代表这次成不了。
王知府盯着纪楚看。
有这位在,说不定是可行的。
纪楚再次给承诺:“放心,你我必然能全身而退。”
“你家侄子的事归侄子,不会牵连到你。”
“只要这事做成了,便是大功一件。”
“本官既跟当地守备军关系好,百姓也听令,还有什么好怕的。”
“实在不行,回京就是,皇上也能理解。”
“王大人,您说呢。”
王知府瞻前顾后,无非是害怕被牵连。
纪楚就是让他知道,别怕了,皇上给你做主。
想来,借用皇上的名头,那边应该不介意吧?
等王知府深吸口气,再看着本地的旱情。
跟着纪楚做了!
就豁出去一回!
李师爷跟纽海一个点头,一个傻眼。
纪大人说服人的能力,实在是太强了啊。
不过现在王知府都跟钦差站一起,本地的粮仓以及水源地图,应该能拿过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