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屠旺牛回到犯人的驻地,整个人还是没反应过来。
或者说已经反应过来,但不敢相信相信最近发生的一切,都是计谋。
跟他一起被打的,还有自己的子女跟娘子。
五个人整整齐齐被打,只能让年纪更小的孩子照顾他们。
六房的实在过分。
自己指派人去挨打的时候,可没让他们一起去领罚,至少会留两个照顾他们。
只听门外又传来“喜讯”。
正是六房最不受重视的那个庶女回来了。
这个庶女手里抱着糕点,放在以前的屠家,谁都不会在意。
如今这油滋滋的糕饼,在大家眼里却是珍馐美味。
“衙门李娘子赏的,就是李师爷的夫人。”小庶女说道,“他们说我确实会给兔子看病,以后就帮忙户司下的畜牧司做事了。”
什么?!
户司下新成立的畜牧司?!
直接在那做事?!
开什么玩笑!
屠旺牛挣扎着要起来。
不过会给兔子看病而已,有什么了不起。
这地方肯定会养貂,他还会给貂看病呢!
可外面一片欢声笑语。
六房人显然高兴到极点。
看着小庶女搬出第六驻地,还眼巴巴等她再回来接济大家。
“这糕饼可真好吃。”
“你一个三房的,也吃我们六房的东西,赶紧收起来,别给他们吃。”
“六叔!你太小气了!”
“小气?如今不比从前了,还小气。不过我家不一样,我女儿可会给兔子看病,你们会吗?”
有了六房女儿的先例,其他各房都盘算着手里的本事。
一定要找机会,把自己本事拿出来才行。
屠旺牛几乎绝望地听着外面的一切。
事到如今,就算他说,这是衙门的离间计,恐怕也没人会信。
可昌河州衙门,就是故意的!
让他们屠家因为打板子跟利益争吵起来。
让他们分崩离析!
不过说实话,即使现在勉强再凑到一起,屠旺牛对大家也是不信任的。
他们身上的板子,现在还火辣辣的疼。
大家早就离心离德,不过刚刚显现出来罢了。
屠旺牛儿子问道:“爹,您可比他们厉害多了,能不能也去畜牧司找个差事做?”
屠旺牛倒是想。
可衙门想要的,不是让他去当差,只要他的秘技。
甚至还知道,那些秘技到底是从哪来的。
关于这件事,纪楚跟李师爷他们早就知道的很清楚。
对屠家这么做,也不会觉得过意不去。
因为欺行霸市这四个字,看起来很简单。
实际上的内容,却充满着血泪。
就拿屠家六房的庶女来说。
她的小娘,也就是她的母亲,便是被这欺行霸市,欺压的一环。
之前说过,屠家生意做得极大,整个叙州做牲畜买卖,都要看他家脸色。
张家做的兔肉生意,同样也是这般。
叙州的张家养兔肉也是小有名气,养殖出来的兔子多送到附近苏州杭州扬州等地,买卖算稳定。
这样人家的女儿,必然不会给他人做妾。
但谁让叙州有屠家的存在。
那屠家如嗜血的野兽一般,疯狂吞噬整个叙州的养殖行当。
兔肉张,就是其中之一。
被屠家六房的人看上之后,想方设法把你家生意搞垮。
方法也简单,更是屠家做惯了的。
简单粗暴的,就派人日日去捣乱。
反正他家跟官府熟悉,根本不怕报官。
复杂点的,就可以以娶亲为名,娶他家的女儿,之后以女婿的名义插手生意。
再接着偷梁换柱即可。
屠家六房假意要让小儿子娶张家女儿。
张家本来是不答应的,可屠家势大,日日夜夜都有人在附近骚扰,只得把女儿送过去,求得家人平安。
可谁料商议嫁妆时,屠家一定要张家养兔子的秘籍。
说什么你家是上嫁,唯有这个东西,还值钱云云。
不给这个,凭什么娶你女儿?
张家女儿要嫁给屠家人的消息,更是让整个叙州,乃至他们客人都知道了。
如果这个时候毁约,屠家更有理由欺压他们。
张家被威逼胁迫交出家传秘技,如何饲养兔子,如何防治病症,都是他家多年来的积累。
只因为被屠家看上,一切都完了。
最让张老爷绝望的是,等嫁娶当日才知道,娶他女儿的,根本不是屠家六房年龄相当的儿子。
而是年纪颇大的屠六爷。
看着三媒六聘,其实是纳妾。
就连官府的文书,也是糊弄他们的,实际上就是纳妾。
张老爷当场气绝身亡。
肉兔张从此逐渐消亡,有能力的族人早就跑到其他地方过活。
屠家既然想吃这份卖卖,就不会允许他们在叙州做下去的。
而作为妾室到屠家的张小姐,乍闻自己是当妾,再闻爹被气死,这般情况下,怎么能活得成。
次年生下女儿后,精神才好一些。
可那屠家怎是人待的地方,这般霸道作风,必然会影响宅子里。
女儿十岁那年,已经是屠家小妾的张娘子病逝,她走之前,把张家兔子相关的所有事情,都教给了女儿。
其中也有一些不传之秘,屠家自然知道,不过没当回事。
为何?
自然因为,这兔肉买卖,只能当他家的边角料。
甚至把张老爷气死的兔子养殖书,那本张家的传承,也过是扔到库房里吃灰。
既然这样,为何要搞垮张家?
自然是无所谓啊。
对他们而言,顺手的事而已。
他们要确保这市场上,他家最大。
这就是欺行霸市。
四个字,字字血泪。
兔肉张家并不是唯一。
屠家养马出身,却知道牛羊马的养殖诀窍,以及牲畜疫病防治之法。
这些东西怎么来的,屠旺牛心里很清楚。
有的东西,是他“亲自”弄动手的,有的是高价买的,还有的是手底下人送的。
反正他生意越做越大,会的本事也越来越多。
现在,却全都要吐出来。
摆在屠旺牛面前有两个选择。
一个是继续嘴硬,死都不交出秘方,更不告诉所有人防治牲畜疫病的法子。
第二个,便是老老实实写出来,然后面见户司主事。
选第一个,倒是能保住身价,毕竟有些东西,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昌河州想要发展畜牧业,必然绕不开这些法子。
问题在于,屠家其他人多多少少也会一点。
而且纪知州还认识京城的人,要是从那边调过来厉害人物,他这些法子,说不定就没用了?
第二个,那便是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其他人手中。
这对屠旺牛来说,更是抓心挠肺。
但如今的情况,似乎容不得他徐徐图之。
只能赶紧交出手头的东西,才能得到喘息机会。
屠家那群人若得了势,肯定会报复他。
那几房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为了保护自己妻儿,他只能这么做。
屠旺牛咬牙。
不就是秘技吗,他写。
他写还不成吗。
以前都是他设计害别人,弄走别人的方子。
现在情况转换,被胁迫着做事的,竟然变成了他。
屠旺牛深深叹口气。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这种情况下,他只有答应的份。
否则?
否则他们屠家。
不对,否则他这一房的人,日子就会格外艰难。
原本被逼着交出自己的东西,竟是这种感觉。
可笑他,还以为可以猖狂一辈子。
事实告诉他,绝对不可能的。
老老实实听话,才是最好的选择。
屠旺牛苦笑,可惜他明白的,实在是太晚了。
“刘差役,罪犯屠旺牛可以写出所有秘技,只为求见户司主事一面。”
挨了板子的屠旺牛不敢耽搁,连夜写下他知道的所有秘方。
甚至分门别类,生怕让衙门的人不满意。
只要他慢一步,屠家其他人肯定会抢先。
已经让一个小丫头片子抢了他的位置,不能再慢了。
等这些东西交到衙门,给屠旺牛的只有一句话。
“等着吧。”
等?
等到什么时候?
自然是衙门有空的时候啊。
知道衙门最近有多忙吗?
屠旺牛傻眼。
他好像再次被耍了?
为什么?!
不是说纪大人爱民如子吗,凭什么这么对他!
这个疑问,竟然是屠家六房那个庶女帮他解答的。
随着屠家六房庶女屠灵灵被重用,自然不再回驻地,更不会帮衬“家人”。
按照她的话来说,屠家不是她的家人,是她的仇人。
“我怎么可能忘了我娘怎么死的。”
屠旺牛目光复杂地看着六弟家的女儿。
毫不起眼的人,竟然成了整个屠家如今最有出息的那一个。
明明他可比这小丫头厉害多了。
昌河州这些人,可真是有眼无珠。
“不公平吗。”屠灵灵直接道,“屠家主,你觉得不公平吗。”
“被不如自己的人比下去觉得不公平。”
“被逼着写下自己多年积累,还得不到重用,也觉得不公平。”
“我娘也觉得不公平。”
“但有用吗?”
“她不想当妾,当年我外祖父还求到你那,可你并不在意。”
张家走投无路,只能嫁女的时候,你屠旺牛可想过公平?
我娘死的时候,屠家更是无人在意。
“你总说,是小儿子杀了人,这才祸及全家。”
“其实不是,让你儿子杀人的,分明是你,让屠家变成这样的,也是你。”
“我知道风水轮流转,我说这些话不知道什么时候还回去,可我就是想说。”
屠灵灵直视屠家所有人的眼睛道:“罪孽都没赎完,你们凭什么东山再起。”
“对了,我已经向官府申请,以后我不姓屠,我要姓张,我是张灵灵。”
所以,不管是屠家,还是屠旺牛。
都等着吧,等到罪孽赎完再说!
至于需要的养殖人员。
纪大人已经在培养了啊。
少了你们,这事情照样能成!
平临国可不缺努力生活的普通人,给他们机会,他们会做得更好,这是纪大人的原话!
她还是赶紧回畜牧司做事吧,没工夫在这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