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什么!
他们虽然是犯人。
但他们也是人!
凭什么要被这么对待!
曹建越想越恨,嘴里不干不净的骂声也越来越多。
他的气恼,并不会打扰白婵婵的教学。
如今的白夫子,还有她带着的种棉花好手,把一百八十个老农分为五个组。
每一个组都会亲自教学。
从认识棉种开始,再介绍棉花的特性,还有棉种栽种时的注意事项。
如果是在课堂上教导,学生们多半还要死记硬背。
但眼前的老农们可不一样。
他们种了半辈子的庄稼,一切都能融会贯通,只要说了原理,便很快能记到心中,再也忘不掉。
这群专业人士在一起聊种地,跟高手讨论攻略没什么区别。
旁边犯人们哼哧哼哧抬水浇地,搬运种子,搬运肥料。
还要适时把老农们需要的工具拿过来,时不时还要被说一句:“你懂不懂啊,这是我要的物件?”
“你这动作也太慢了,放在我们村,饭都没得吃。”
“别踩着庄稼啊!笨死了。”
老农们说完,还要哈哈大笑。
觉得这些犯人真是太蠢了,连杂草都不会处理,翻地都翻得笨手笨脚。
可曹建他们根本不敢反驳。
只要敢抬头,旁边士兵就是一鞭子:“老实点!好好干活。”
他们好好干了!
他们就在干!
你难道看不到吗!
曹建只觉得满腹委屈。
他也是人啊。
不是牲畜,更不是努力。
放在之前,他才是那个嘲笑别人的主子。
可惜白夫子等人根本不理他们,只招呼老农们道:“今日学习也辛苦了,咱们去吃午饭吧,官府管饭,大家放开了吃。”
官府不仅教学,还管饭。
老农们更加高兴。
种了一辈子的地,靠着占了“便宜”,还有点过意不去啊。
这话听到曹建他们耳朵里,更是生气。
辛苦?
到底是谁辛苦啊?
前几天,还有这一上午,明明是他们辛苦才是。
这些老农不过是学怎么种地,汗都没出。
这就辛苦了?!
偏偏曹垚还道:“是不同的辛苦,咱们读书的时候,也喊着辛苦,不是一样的吗。”
怎么会一样!
他们可是贵族子弟,可是士族!
跟这群种地的不一样!
直到放饭的时候,曹建这帮人才更加气恼。
都是在田地上干活的人。
甚至他们干得还更多一些。
可那些最轻松的夫子跟老农,吃得比他们好!
曹建看着自己的高粱饭拌盐巴。
再看看那边香喷喷的白菜炖猪肉,还有蒸好的杂面馒头,气得双手发抖。
凭什么啊。
他们辛辛苦苦锄地,这些老农只是听夫子讲课,但他们吃的却自己要好。
“这猪肉不错啊,白菜味道也好。”其中一位老农道,“好吃。”
“我是不想吃了,今天上午尽学习了,根本不饿。”
“不饿也要吃啊,下午还要学呢。”
老农们说着,还在讨论棉花的种植。
不止讨论棉花怎么种的,他们还商量去隔壁麦地看看。
听说官田里的麦种都是从曲夏州来的,种子非常高产,他们想去看看。
这点不难,负责此地的纪振点头,到时候跟温书吏他们说一声,明日就能去看。
“这些人不会种地,就怕他们毁了好种子。”
“放心,那边有温书吏看着,温书吏很细心,种不好就重新种。”
士兵过来之后,还推了他们一把:“让一让,这里不是你们待的好地方。”
这话气得曹建脑子都蒙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享受他们的劳动成果,还在那说风凉话。
还一口一个他们不配待在这。
他们也是人,怎么就不配了!
等那些麦子种下来,等这些棉花收获。
跟他们这些吃苦受累的人还没有关系。
凭什么!
他说了太多的凭什么,气得直接把碗摔在地上。
盐巴高粱饭掉在泥土里,引来周围无数人的注视。
方才还在乐呵呵讨论棉花麦子的老农们皱着眉。
好好的高粱饭,怎么就扔地上了。
知道种地有多辛苦吗。
面对众人目光,曹建跳起来骂人:“凭什么你们可以吃馒头,吃白菜猪肉!我们不行!我们也干活了!”
“还有,你们这群人,还跟着一个女的学种田本事,实在是没脸!”
自抄家以来的怒火终于可以发泄出来了。
曹建不敢对长辈发火,不敢对长官发火。
只敢对女夫子跟老农们发怒。
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他自觉高出这些人一头。
明明应该是自己奴役他们。
如今却要被他们差遣。
这不公平!
刚要再骂,突然感觉背部受力,整个人被踹到泥土里。
翻耕过的熟地是松软的。
这种没开荒的生地明显硬实得很,犯人整个人栽在里面,可见力气有多大。
犯人下意识往后看,只见一个魁梧的军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这笑容,怎么有点熟悉?
很像纪楚?!
这是纪楚的侄儿纪振!
白婵婵其实也听到他们在嘟囔,可她根本不在意。
只是没想到纪振哥这么厉害!直接把人踹得这样狠!
纪振哥不会说话,她会啊!
白婵婵哼笑:“怎么?种地得不到收获,所以心情很不爽?”
正说着,纪知州从远处走来。
纪楚身后还带着酒楼的伙计们,他们手里拎着食盒,显然是从酒楼预定的饭菜,专门给老农们加餐的。
今日是来州城学习的第一时间,肯定要吃饱喝足才成。
纪楚一来,就有人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
纪楚笑着对白婆婆的孙女道:“你们继续处理。”
白婵婵下意识看了眼纪振哥,见纪振哥朝她点头,继续道:“种地得不到收获,就这么不高兴了?”
“你们被抄家之前,自家的佃户,过得不也是这种日子?”
“强行低价买走他们的土地,让他们在自己的土地上种地,种完地还要分五成到八成的粮食给主家。”
“那时候怎么不说不公平?”
“如今身份转换,就知道自己也是人,自己也要公平了?”
这些话,不仅是白婵婵的心声。
也是在场很多人的心声。
尤其是曲夏州来的,以及原化州来的人。
都能理解白婵婵在说什么。
甚至昌河州一些老农,同样明白这里面的意思。
他们一些人,也是从内地逃荒过来。
佃户,土地,主人家,不公平,劳作却没有回报。
这些事放在普通人身上,就是理所应当。
放在你这个犯官家眷身上,就要问凭什么了?
身份立场转换,才觉得不公平?
早干什么去了。
自己欺压本地佃农的时候,难道就很公平。
曹建也好,曹垚也罢。
之前曹家横行霸道的时候,难道没享受过?
如今又喊什么冤?
要说冤枉,那被他们欺负的佃农难道不冤枉?
人家什么也没干,就被你们欺负。
如今你们变成犯人,却是有原因的,是咎由自取。
有点脸皮的话,就好好干活,好好赎罪。
别在这大喊大叫了。
纪振又踹了这人一脚,指了指土里的盐巴高粱饭。
白婵婵立刻跟上:“吃不吃由你,反正就这点饭,是要饿肚子,还是要浪费粮食,就看自己的。”
纪振点头,白姑娘说的,正是他想讲的。
纪楚见事情处理完,则默默让伙计们把食盒打开。
里面的蒸鸡蒸鱼飘香四溢,全都是给老农还有夫子们的。
李师爷则算着口袋的银钱。
即使大人领着三份俸禄,这么自掏腰包也扛不住啊。
什么?
从衙门账上支钱?
搞得他们昌河州很富有一样。
反而是白婵婵偷偷跟纪振比比画画。
不用衙门出钱!
她来出!
她很有钱!
作为白花妹的唯一指定传人,她可比一般人有钱多了。
纪楚更是摇头。
不行不行,怎么可以让晚辈掏钱。
还是他这个长辈出银子吧。
看着来学习的老农们,还有二百亩的棉花田。
相信不久的将来,本地百姓依靠自己,就能吃上这么好的饭菜。
到时候衙门也能沾沾光,没那么穷了?
看着振儿跟白姑娘凑在一起说话,旁边的李师爷更绝望了。
因为他们家李纹还跟士兵们混在一起,日日都往火器作坊钻,说什么,要练成神枪手。
李师爷只好道:“去吧,一边玩去吧。”
他现在也懒得想了,有操心儿子的工夫,不如去安置新来的流放犯人。
没错,新的第一批流放犯人又要到了。
薛明成薛大人真的不负重托,把江南一批又一批豪强抄家流放。
全都弄到昌河州。
听说这一批,至少有两千多人。
好啊,这么多人,又能开出不少荒地。
这些豪强在家乡正事不干,流放之后倒是皮实又好用。
还真是垃圾放错了地方。
而这里流放过来的人里,还真有会养牲畜的。
纪楚挑眉。
别的也就算了,养殖业好像可以开始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