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棉花收获分棉籽,他家就能先种。
这种情况下。
别说不给钱让他们去帮忙。
就算要先交报名费,才能做工,他们都会抢着去。
就在大家为名额抢破头的时候,其中两个县极为不同。
他们这两个县,每县多了二十个名额!
都是他们县令冒着风雪,帮他们抢过来的!
一时间,这两县令的名声立刻与众不同,十里八乡听到这话,都要夸一句他们是好官。
这件事也被杜通判如实记录下来。
杜通判被纪知州点过之后,跟晁同知的关系自然而然疏远了些,同时也履行自己的职责。
不能因为这地方偏远,自己就松懈了啊。
各地官吏的考核,他都会记录在案的。
去年就算了。
今年各位官员的考核,他跟吏司都会如实查验的。
那两个县令自然不怕。
他们一听到消息,就跟着纪大人看棉花,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故而选拔种棉人选这件事,他们两个最是上心。
俗话说,上有所好下有所想。
纪大人喜欢看政绩,喜欢看实事,那他们照办即可。
其实这世上,办实事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
反正如今这情况,事情不算难办。
别的县还在想塞自己的亲朋好友,只有他们两个县,在认认真真选拔人才。
一,种田好手,勤劳。
二,善于学习。
三,体力还要跟得上。
总之一定要善种田,还要勤奋。
什么衙门官吏的亲戚,都直接给筛下去。
要选,就选最合适的人。
这让原本家境普通的农户立刻高兴起来。
本来以为要靠关系,才能得到学习种棉的机会。
现在告诉他们,一切都依靠公平,那就更好了啊。
再者,还因为教大家种棉的夫子是年轻女子,不少厉害的农妇同样有了平等的机会。
这两个县几乎起了带头作用。
其他各个县的县令见此,只能跟着做。
人家都已经多了二十个名额,送去的人又厉害,他们这边则选一群关系户,到时候哪里种棉花厉害,岂不是一清二楚?
什么?官吏关系不好处理?
处理什么啊。
他们只是县令,在这里攒够政绩就能离开,管你这些干什么。
有本事你往上面告?
纪大人理你们算我输。
他们可是秉公办事的,若是让纪大人知道了,还要夸他们呢。
那杜通判更要给他们记上一笔政绩!
就算有些县令懒得管事,这时候也不好太偷懒,那就显得太突出了。
随着春天到来,整个昌河州全都活跃起来。
冰雪消融,山林苏醒。
这块土地上的百姓们,也开始今年的农忙。
为了更好地生活,他们会努力的!
州城郊外的官田上,则是另一幅景象。
流放的犯人们,穿着破烂的衣裳在荒地上干活。
先要蹲下来,把土地上留下来的草根,以及即将发芽的杂草全都拔出来。
然后是清理土里的大小石子,遇到结块的土地还要拿来锄头敲碎。
之后才能大面积地翻耕土地,如果干活老实,可以借来耕牛帮助,如果平时干活偷懒,就只能靠自己了。
天知道,他们这些人在家中时,别说农活了,就算种个花,都有园丁帮忙。
无论男女老幼,都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
温书吏听着他们抱怨,还笑眯眯道:“是吗?那你们流放几千里,是怎么走过来的?”
“即使当时手不能提,如今也锻炼出来了吧。”
本来抱怨的人立刻闭嘴了。
再看看温书吏笑眯眯的,下意识想到纪楚。
听曹家的人说,那纪楚就是笑眯眯的,把曹家为首的四家全都整死了。
这里大半流放犯人,都是他的“杰作”。
而这位温书吏,正是纪大人心腹。
多说一个字,那就死无葬身之地!
温书吏看着他们惧怕的表情,只好耸耸肩。
他们这没那么吓人。
大家好好干活,都有改过自新的机会。
“曹垚,看好他们,今日干了多少活,都要记录清楚。”温书吏直接道。
那曹垚立刻答应。
他肯定会看好众人的!
虽然他也要开荒种地,但凭借给书吏们帮忙的机会,他还给家人争取到单独的房屋,甚至给姐姐家的孩子争取到五天一个鸡蛋。
放在以前的曹家,这些肯定不算什么。
可如今不同了。
如今流放在昌河州,这些东西,都要靠自己争取。
靠着他最初的乖觉,自家这一房,甚至是整个曹家过得最好的,让不少同族都嫉妒。
有了曹垚这个例子,还有他看着,大家只好赶紧干活。
以前的日子再好,也是梦中幻影,只有好好干活,才能过得好一些。
若是告诉去年的自己,如今他们都会锄地,都会开荒,接下来还要种麦子的话,估计很多人都不信吧?
可身份转换,让他们不得不信。
原来种地是这个感觉,原来每一寸土地都需要翻耕。
原来种地是这么难的事。
这让曹垚想到他们家的佃农。
那些佃农们,总是愁眉苦脸的,好像全天下都欠了他们一样。
稍微靠近,就能闻到他们身上的汗臭味,所以他们读书的时候,都躲得远远的。
有些家中子弟,还嘲笑庄户上的孩子们大字不识,更笑话他们只知道种地,晒得皮肤都是黑的。
只有自己干了农活才知道。
有汗臭,不是佃农们不干净。
是干了这么累的农活之后,根本没力气了。
如果有人躲着他们走,他们也没力气说什么,脸上只有麻木。
大字不识?
那更是好笑了。
曹垚之前觉得,自己在曹家没受什么好处,为什么抄家会有他们旁支。
事实上,能在族学读书,就是恩惠。
不是佃户们不想认字,也不是他们的孩子不想读书,是真的没有钱,没有精力。
至于最后一个问题。
为什么佃农们愁眉苦脸。
好像天下欠了他们一样。
事实上,好像确实欠了。
因为一想到自己开荒的田地,自己种下的粮食,自己辛辛苦苦劳动的成果,要分给主人家一大半,任谁都笑不出来。
曹垚现在开荒的田地就是如此。
这是官田,是官府的土地,无论上面收成如何,都跟他们无关。
这种情况下,是不是可以偷懒?
不可以。
因为偷懒的话,他们更没有粮食吃。
明知道自己做的一切,都是为其他人作嫁衣裳。
可不得不去,不得不耗费体力健康去劳作。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痛苦了。
尤其是曹垚这种读过书的人。
不仅是体力上的痛苦,精神上同样被折磨。
所以,他们曹家的佃农们几代人,过的都是这般日子?
曹垚根本不敢想,他只能埋头干活,只能去锄地,去挣今天的吃食。
因为越想下去,越没有盼头。
到了这会,他已经不敢说自己完全无辜,更不敢说曹家是冤枉的。
曹家吃的民脂民膏,就是这样无数佃农的血肉堆积起来。
有这样意识的人,不止曹垚一个,可并不是所有人都觉得愧疚。
更多人则是骂骂咧咧,把这些事都怪到纪楚的头上。
但当初的佃农也是这么骂他们,也是这么恨他们,却无能为力一样。
如今无能为力的人,成了他们。
除了恨之外,也没有别的方法。
时间一长,估计连怨恨的想法都没有了,只想吃饱饭,穿上衣服,有个相对舒适的住处。
这对他们来说,就已经足够。
只是,这样毫无希望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什么时候能够结束?
或者想曹垚那般?说不定还有希望?
他们也识字啊,他们甚至还会教书,他们中间的女人还会女红,是不是也有作用。
不到一个月时间,这些流放犯人的傲气全无,比他们看不起的佃农还要毫无希望。
作为原化州本地人,纪楚跟李师爷肯定会把这些“趣闻”告诉家里,想来在家乡也是一桩趣谈?
纪楚还收到一张女儿绵绵的画像。
是乐薇学着画的,不到一岁的小孩,正是好玩的时候。
而且按照纪楚说的教养,不用早早学会走路,不用急着说话,鸡蛋,肉,都不能缺少。
也不用拘束性子,更不用管女孩子应该怎么样不应该怎么样,养得天真活泼,自然可爱最好。
乐薇信里写的事无巨细,说孩子不算淘气,就是倔得厉害,认准的事谁也不能改。
这脾气像谁?
纪楚默默不说话。
等孩子再大一些,就能过来了。
可他也不舍得妻女长途奔波,总是左右为难,这对纪楚来说,可是很少见的。
曲夏州那边的工业作坊园倒是说,他们设计出一款更加平稳的马车,估计就要量产了。
如果搭配上水泥路的话,行走起来一点也不颠簸。
攒攒钱,买这个?
纪楚看完信件,回信的时候提了另一个家人在意的事。
“振儿的婚事不用担心,估计好事将近了。”
这可不是纪楚瞎说,而是有道理的。
事情要从白婆婆的孙女白姑娘说起。
白婵婵从记事起,家里就是吃不饱的。
她只觉得那些日子浑浑噩噩,好像永远都记不起来了一样。
但实际上,她记得很清楚。
她记得爹娘叔婶给地主家当佃农那会,几乎日日都被人欺负。
自家仅有的那点田地,大部分粮食也都交了税。
那时候,每天都很饿,特别饿。
饿到喝凉水。
不过她的奶奶,人称白婆婆的奶奶,会冷着脸给她留个饼子。
刚开始那会,白婵婵饿得很了,直接狼吞虎咽吃下去。
可渐渐发现,这是奶奶的饭,奶奶不吃东西,把每天的饭留给她。
爹娘知道以后,气得想打她,还是叔婶拦下来,奶奶更不允许他们打。
那个冷天真的很冷,冷到让人发抖。
奶奶依旧给她留食物,可她知道奶奶也饿,他们全家都饿,她不能吃。
那时候,白婵婵最大的心愿,就是吃饱饭。
不对,也不想当佃户了。
她想自己种地,自己种麦子。
反正有自己的土地最好。
听说隔壁安丘县的亲戚,就有自己的土地了。
他们什么时候也能有啊。
直到风雪天气,她家破旧的房门被敲响,门口是个很魁梧的大哥哥,大哥哥皱着眉,让身边人说话。
那人好像是县里的当差的官兵,对他们说:“你们家有老人吗?新来的县令好心,腾出十几间精舍给你们住。”
“快收拾东西跟我们走。”
“这就是新县令的侄儿纪振,振儿哥!信不过我,还信不过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