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会还是安建三十五年,从最南边的粤地到最北的昌河州当知州,就是折腾他。
到地方的时候,人已经没脾气了,处理完这里极为简单的公务后,剩下时间便是跟同乡喝酒。
只是他们这些外地人不知道情况,九月份那会,在酒楼喝完酒,就敢醉醺醺地往衙门后宅走。
这中间有段距离,明显能感觉到温度变了。
可喝懵的几个人,反而觉得暖和,把皮衣一扒,靠在路边歇歇脚。
但凡当地人都知道,这种情况就完了。
偏偏那边天色已黑,路上行人又少,根本没人发现。
而刘知州身边的随从也喝得差不多,根本顾不上大人。
没多会,天空便飘起雪花,从小雪到大雪,也就一盏茶的功夫。
还是酒楼的伙计越想越不对,赶紧出来寻找。
可惜他们都不认识刚来没多久的知州,更知道这位的身份,压根不知道从何找起。
附近小巷子那么多,倘若雪再大点,人都能盖住,那更找不到了。
伙计并未放弃,而是按照本地的方法,把附近的邻居都喊出来,赶紧找找附近有没有酒鬼。
最后在距离衙门几步路的小巷子里,发现烂醉如泥,但浑身冰冷的刘知州他们。
刘知州但凡想到这个经历,便一阵后怕。
他是被弄到这里心灰意冷,不代表他想离开人世啊!
这两者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那些伙计还有酒楼邻居,则把这当为平常事。
外地人不了解九月份的大雪,也不了解一夜之间雪能把地面覆盖,都是很正常的事。
之后知道他们救的是知州,顶多也是笑几句。
“实在是好汉,实在是好义。”刘知州感慨,“所以能把这里发展起来,就是本官最大的心愿。”
刘知州不是没有能力的官员。
但这地方长达七个月的冬季不能作假。
他也想过种棉花。
如果有棉花,说不定可以抵挡严寒。
可惜西北棉在这里活不成,刘知州从拿到种子之后,年年试种,年年不成。
甚至今年都种了,根本结不起棉铃。
也就新来的滇州棉给了刘知州一点点希望。
可滇州府那地方多温暖啊,他们这真的能种成?
反正刘知州都有点失望了。
再者,种棉花还有点阻力,它更想让纪楚帮这里发家致富啊。
至少让本地不再那么穷。
这也是他屡次提此地贫穷的原因。
在刘知州感慨时,纪楚捕捉到一个关键信息:“种棉花有阻力?什么阻力?”
刘知州一顿,再看看周围人,让其他人都退下,也不隐瞒:“猎户们不愿意。”
保暖的物件是有冲突的。
比如说曲夏州关内外冲突的提前爆发,就跟皮货交易锐减有关。
而当地渔猎为生的百姓,其中猎户买卖也是大头。
必然会影响到他们的生计。
所以本地猎户对棉花种植颇有些意见。
这点也不能怪他们,这是生存问题,跟对错无关。
刘知州惊奇道:“我以为你知道,所以才把滇州棉放在广宁卫去种。”
纪楚倒不是知道,纯粹是因为,那边自己可以掌握罢了。
没想到意外规避了麻烦。
纪楚解释之后,直接开口:“不管猎户们答不答应,这棉花肯定是要种的。”
“再者,这也不冲突啊。”
以本地的寒冷程度,棉花加上皮货一起穿,才最保暖啊。
当然,这话说得颇有些何不食肉糜。
谁家也没那样的财力,把两者都购置齐全了。
刘知州听此,就知道纪楚心意已决,又指点道:“那你应该知道,这事要说服谁。”
本地同知晁盛辉晁同知。
他跟本地猎户很熟悉。
方才刘知州说了。
见纪楚心思缜密,刘知州这才放心。
不愧是年轻有为的纪大人,跟聪明人交谈,果然省心啊。
昌河州各地情况了解得差不多了。
最后就是靠海的四个县。
那几个县靠着渔业为生,兼卖些珍珠,还有两个盐场,盐场自然属于官府来管。
但海盐不如井盐纯净,这里说不上利润丰厚,顶多是能吃。
心中有数之后,其他事情也慢慢接手。
纪楚本意是想去下面各县看看,但刘知州没有这个意思,显然是不爱活动的。
倒是下面十二个县的县令主动前来拜见。
新官上任,下面人肯定上心。
一直到过完中秋,刘知州也收拾行李准备离开。
但离开之前,有一个地方肯定要去的。
广宁卫。
其他十二个县可以不去,但广宁卫肯定要跑一趟。
八月十八清早。
纪楚跟即将离任的刘知州便带着亲随去往广宁卫。
广宁卫那边也早就接到通知,早早在卫所门口等待。
前来迎接的,正是马上要接手广宁卫的邓副将邓融。
纪振跟李纹介绍道:“邓叔很好说话的,对我们也很照顾。”
作为邓成的大哥邓融,知道二弟跟纪楚关系好,自然让两个年轻人喊自己一声叔。
说起来,纪楚跟邓将军,还有邓融虽然没见过面,可来往已经不止一次。
所以见面之后,没有半点生疏。
不出意外的话,以后的昌河州就是纪楚跟邓融两人,一个管民政,一个管军务,算是正式搭档。
刘知州跟邓老将军看着,都是颇为感慨。
把昌河州交给他们,两人也能放心了。
他们会在九月初离开,一起前往京城述职。
正因如此,邓老将军话并不多,显然已经交给儿子邓融去做。
不过私下里跟纪楚见面,还是万分感谢。
原因自不用说,所有人都明白的。
如今还多了一条。
“纪大人能主动过来,实在是昌河州,广宁卫的幸事。”
甚至自己还没来,就让人把滇州棉籽送过来,还派人专门种植。
不管成与不成,广宁卫都十分感激纪大人对他们的挂念。
听着邓老将军的话,纪楚只觉得受之有愧,他不过是知道得多了一点。
要论坚守,谁也比不过广宁卫的众人。
只是无论邓老将军,还是刘知州,对他的期待似乎都很高。
李师爷私下也道:“岂止,听李纹说,昌河州跟广宁卫的军民都在期待好日子。”
李纹跟纪振齐齐点头,连先一步过来的温淳温书吏等人,也是这般说的。
“四月份那会,消息就传来了,几乎大街小巷都在说这事。”
“大人您名字响应,所以很多人都抱着极大的期望。”
就连纪振都比划:“我们一直说,您就是过来当差,让大家降低期待,可是没人听。”
李纹纪振两人在外面做事时间长,之前又跟着纪楚那么长时间,自然知道纪大人还没来,大家就这样期待,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可这话说了,根本没人听。
这就跟,事情还没做呢,牛都已经吹出去了。
办成了还好,没办成怎么办?
岂不是名声尽毁。
纪楚怕的还不是声名全无。
就是觉得要是做得不好,反而让百姓们失望。
不过这也能证明一件事,那就是本地人对好日子有多向往。
即便只是听说,都已经迫不及待了。
越是这样,他们越要尽心办事才对。
纪楚摇摇头,把这些闲言碎语放在一边,看向温淳温书吏。
说起如今跟着纪楚的长随等人。
基本是曲夏州出身,这点大家都知道。
可他离开,并未带着更为熟悉的谢主簿傅主簿等人。
不是谢主簿他们不想跟,而是纪楚离开时特意说了,不能他一走,就把班底全都带走了。
那安丘县跟沾桥县怎么办。
自己固然要紧,可大家更是中流砥柱。
也是这样的话,才让众人安心留下来。
带出来的,基本是成为谢主簿傅主簿的书吏们。
这温淳便是沾桥县出身,以前在傅康傅书吏手下做事。
纪大人离开时,他主动站出来,请求跟着大人。
没想到这鼓起勇气,就一路从曲夏州到原化州,再到京城,之后来了昌河州。
算是跑了三分之一的平临国。
不过更让他没想到的是,自己竟然能主导种植滇州棉。
这对温书吏来讲,简直是天上掉馅饼一样的信任。
所以他收到种子之后,立刻带着来到广宁卫,请求一块官田,夜以继日地种棉花。
作为沾桥县出身的书吏,对种田还是颇有研究的。
但即便如此,该紧张还是紧张。
以前大人身边能人辈出,自己好不容易能熬出来,绝对不能出错。
否则就辜负大人的信任了!
这会纪楚看向温书吏后,这位温书吏先是深吸口气,然后有条不紊地说出他收到棉种后的情况。
从棉籽状况,到种了多少亩地,再到发芽,生长,浇水,施肥,还有天气对棉株的影响等等。
温书吏准备得充分,事情做得也仔细。
如果放在现代,一定是个做汇报的好手。
纪楚越听越惊喜,他是知道温书吏能力的,却没想到比想象中还要厉害。
就听纪楚开口道:“不错,非常翔实,也很用心。”
原本稳重的温书吏眼睛马上亮了,被夸得差点嘿嘿笑出来。
他这些努力都没有白费!
很棒!
还被大人夸赞了!
温书吏带着的众人,自然也很兴奋。
他们先一步到昌河州,还是很有用的。
李师爷看着众人的表情,心道:“不怪大家对纪大人期待极高,谁让大人带出来的手下都如此厉害。”
广宁卫视察结束后,刘知州跟邓将军的行李收拾得也差不多了。
邓老将军在此地二十多年,颇有些感情,深深看向纪楚跟儿子邓融。
这地方,以后就交给你们了。
相信他们,不会让大家失望的。
相信昌河州的未来,肯定会更好。
“不用送了。”邓老将军跟刘知州缓缓道,“照顾好百姓,也照顾好自己。”
“这般宽广的天地,大有可为。”
纪楚跟邓融两人齐齐拱手。
他们会的。
如此信任他们的昌河州,不应该失望的。
纪楚会竭尽所能,把这地方建设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