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岳将军来信, 纪楚才更意识到事情的严峻。
自从跟关外皮货生意来往少了些,那边的物资便更为匮乏。
这一年来日子过得极为不好。
纪楚从年后去京城,之后回老家, 回来之后也忙着火器的事,即便如此, 也大概知道边关的情况不大好。
现在要把曹千户跟赵千户调回去, 更说明情况。
不过两人还稳得住,而且火器的事已经有眉目了, 现在回去也正合适的。
只是临走之前,千叮万嘱, 请求曲夏州这边多造手榴弹,而他们回去之后,也会立刻组织士兵训练。
突发的战事让曲夏州官员紧张起来。
还未离开的广宁卫董千户叹气。
边关向来如此,就算没有战事,也会有小的摩擦。
否则两处边卫为何屯兵那么多。
可火器是设计出来了,还要等图纸送到京城, 让京城那边发话。
等皇上点头, 两地就可以开始制造了。
第一批手榴弹, 一定能填补军备的空缺。
其他事情,京城那边或许还会拖延。
可这是火器, 而且曲夏州还有皇上的人, 纪楚认为, 朝廷点头的概率很大。
即使如此, 纪楚还是给许大人写信, 请求内阁也关注此事。
随后也看向廖知州。
廖知州朝他稍稍点头,示意他放心。
有这位在,新皇绝对会答应的。
火器重启, 为何放在曲夏州?
一个是有纪楚在。
二是有廖知州在。
可别忘了,当年廖知州来此地做官,还是如今新皇运作的。
他们之间的交情,跟新皇与薛明成差不多。
当年新皇落魄时,这两位就是对方的人,如今只会更受信任。
纪楚毫不怀疑,本地火器的进展,尽在新皇掌握之中。
这也是他敢开口说,让广宁卫自己建造火器的缘由。
不管怎么说,火器司的图纸已经快马加鞭送往京城。
这让带着棉被服离开的董千户等人也稍稍松口气。
眼看着军备一点点发展,大家心里终于能放松不少。
送走几位千户,曲夏州逐渐日常。
但廖知州接连送了几封奏章到京城,也并未瞒着纪楚,多半是在说火器的事。
而此时的京城,也就少数人关注火器。
新皇登基,还是之前并不显赫的新皇登基,自然有无数难关要过。
朝中派系争斗,再加上新皇扶持自己的人,总会跟旧党有争斗。
其中弯弯绕绕不必再说,唯一能让新皇舒心的,也就是曲夏州那边的火器一事了。
跟纪楚猜测的也差不多。
火器这种大杀器的进度,基本都在新皇心腹廖知州的掌握,风吹草动新皇都知晓。
而纪楚也并非为瞒报的人,有什么说什么,这让大家的差事都好办。
新皇对纪楚也是愈发信任。
十月十八各方齐聚曲夏州,查看火器进度,朝廷自然都知道。
查看的结果,更是汇报过来。
新皇看着事无巨细的奏章,连说了几个好。
在京城憋闷,做什么事都极为艰难。
也就曲夏州深得朕心啊。
这种情况下,允准两地开始生产手榴弹,也不是什么难事。
曲夏州还好,有廖知州帮他看着。
广宁卫那边则要派人亲自督查。
新皇愁啊。
手里可信的人实在太少了。
就连新皇,也不由得生出一个想法。
要是多几个纪楚这样的官员就好了!
这种无党无派,只做正事的官员实在太少了。
所以从京城来的,不仅是朝廷允许曲夏州州城,以及广宁卫建造火器的文书。
同时还有对纪楚恩赏的圣旨!
专门赞许纪通判督造火器有功,不仅如此更特殊赐予散官品级,为从五品上的“朝请大夫”!
散官品级,并未有实际的职务,多是名头好听。
一般来说都是有名无实的。
可在平临国京城的官员里,担任实际职务的官员,一定会被赐予更荣耀的散阶。
比如如今的许义许大人,他担任户部左侍郎为正三品,但同时还被称为光禄大夫,为从二品。
这算是朝中灵活安排的一种。
让更年轻,却才华出众的官员升任高职,更表示皇上的赞许。
只是这种情况,一般只会在京城的官员中发生,哪日得皇上喜欢,便会额外恩赏散阶。
这也是官员们愿意做京官的原因啊。
放在京城,已经是朝请大夫的纪楚,甚至可以被特意召见,参加朝会啊。
这是多大的殊荣。
更别说,特意下旨给外放官员散阶,却是头一回。
如今的纪楚,既是从五品通判,又是从五品上朝请大夫。
来送圣旨的太监甚至笑着道:“大人别嫌这散阶低,实在是您刚升迁,不好再挪动。”
当然,也不好越过从四品的廖知州。
不过看太监跟廖知州之间的熟悉,想来这也是知州点过头的。
这话一说,让陇西不少官员羡慕得冒酸水。
“给个从五品下的朝散大夫已经可以了,竟然还给了从五品上的散阶。”
“纪大人平步青云啊。”
“还说什么,别让纪楚嫌弃朝请大夫散阶低,谁会嫌弃啊。”
“就是!他纪楚可以领两份俸禄啊!”
最后开口这人,让众人无奈又好笑。
谁在乎那点品阶俸禄,分明是羡慕纪楚日后的大好前程!
以前跟着许大人就让人羡慕了。
本以为许大人入狱,好运到头了。
没想到新皇也如此看重。
多那点俸禄,真的很重要吗?!
很重要啊!
纪楚心道,以前总让他身兼多职,还是头一次一个人领两份俸禄,能不重要吗。
传旨太监笑着道:“纪大人说笑了,皇上一直想着您,盼您多造些厉害火器。”
别的不说,就冲造火器这份信任,朝中也是独一份的。
纪楚自然答应。
这也是他想做的事。
边关局势越来越严峻,必须提前做好准备。
说到边关局势,传旨太监也一脸严肃。
等他们回京,廖知州就把他知道的情况说了。
“皇上这段时间清查库房,发现许多地方常备军的库房年久失修,要么就是突遇火情,烧了个干净。”
纪楚听到这话,稍稍皱眉。
火烧仓库,那就是为了掩盖更严重的问题。
怪不得新皇压力大。
原来在惩治军中的贪腐。
先皇走之前那几年,大力清扫了文官的腐败。
新皇接手,终于轮到各地常备军,守备军了。
这都不是容易的事,更是会要命的事。
所以,火器制造更加重要了啊。
不管别的地方怎么样,先把西北常备军装备起来,那才是真的。
此时的西北常备军正在奋力御敌。
关外的部落跟疯了一样,接连进攻不说,还分散成无数小队,在边关各县附近侵扰。
这让常备军疲于防备,无奈之下才召回所有能打的将领回来。
“这就是在故意消耗我们,仗着他们的马匹耐力足,还对草原戈壁地形更了解,耍着我们玩!”
从今年九月十月开始。
关外部落换了侵扰的方法。
十几个部落,分为几十个小队,每队二三十人,在边关一带查探情况。
看见异常就立刻回去,倘若能得手,就再往内里走个十几里。
最危险的一次,甚至已经快到附近的村落了。
倘若不是本地乡兵警觉,那些人又不打算,直接掉头就跑,必然会有伤亡。
这可不是普通匪贼,而是敌军!
曲夏州边境线极长,就算有城墙保护,也不是每一处都毫无破绽。
岳将军听着邓成这样讲,开口道:“不仅是在消耗,还在找我们最薄弱的地方。”
等他们找到之后,便一定会打过来。
一年了。
缺乏物资整整一年了。
如今又到冬天,曲夏州百姓准备过年的家伙事,关外的人同样要准备。
他们去年损失惨重,剥好的羊皮没人买,储存的也不够好的,年后更是卖不上价。
但好歹还有之前的积蓄。
今年不行了。
人饿到一定地步,一定会出事。
可对方这样做,怎么看都不对劲。
常备军对关外地形不熟悉。
他们对关内地形应该也不熟悉才是。
为何能布置这样的战术?
不得不说,这种打法似乎摸准他们这边必有最薄弱的地方,还在消耗他们为数不多的军备。
岳将军继续派人巡视。
可边关又出乱子的消息,还是传到曲夏州百姓耳朵当中。
其实比之去年,大家明显镇定不少。
“去年不就闹了这么一出。”
“是啊,应该没事吧。”
“今年有乡兵看到他们了,只怕更危险。”
“那不是掉头跑了吗,肯定怕咱们。”
一回生二回熟,这话也没错。
可到底对普通人有影响,尤其是偷偷走私的商贩们,这下是真的不敢再去。
毕竟那边也没什么好东西,走一趟不赚钱,还容易丢命,不如在关内找点事算了。
如今的曲夏州可不缺事情干,只要你肯卖力气,一定能赚到钱。
而这样的结果,关外物资必然减少。
曲夏州上下官员更加紧张。
真应了那句话。
两年内必有一战。
好在有火器。
提前造火器,真是个极为明智的选择。
怪不得新皇那样看重纪楚啊!
在廖知州,纪楚,以及工司景主事,数科小宋训导主持下。
工业作坊园的一大半作坊,都开始生产手榴弹所需的配件。
这跟之前造机器差不多,步骤工序都一样。
最后的组装,则是兵司派来的人手,绝对令行禁止,也能保障安全。
而这东西,也不能太要求速度,一切都要仔细再仔细,安全最为重要。
负责安全的穿云道长成了最忙的人,他带着手下一点点巡查,绝对不能出问题。
常备军那边也在进行手榴弹投掷的训练,第一批模型已经送过去了。
想来这边生产,那边训练,等真正的手榴弹送到,就能事半功倍。
工司跟数科不是头一次合作,基本不会出太大问题。
可户司那边则不同。
户司卓主事已经被永锦府,以及咸安府,甚至两浙官员都给他来信。
问的都是同一件事。
我们下的缝纫机订单,以及链条车订单,为何推迟了?!
普通的商贸,官员们也不至于会关注。
可这两样东西不同。
一样是织造,另一样是运输,对官府来说也很重要。
但他们这些订单全都推迟,大家肯定不满。
现在又不打仗,何必着急军备。
卓主事心态本就不算稳,被连番追问之后,信件都不想看了,以至于积压的事情越来越多。
“不是我不想看,而是看了也没用。”卓主事对手下谢右都事道,“工业作坊园的产能有限就罢了,主要是原材料不够用。”
“造了这个,就不能造那个,只能暂时推迟了。”
谢右都事道:“手榴弹需要的铁矿煤矿,不是不多吗。”
“积少成多。”卓主事无奈,“不多也是要的,再者还有火炮跟火铳即将动工,不省着点用不行。”
说到底,还是原料不够的事。
之前因为这件事,曲夏州内部都吵过很多次。
卓主事刚开始看重订单,毕竟订单能带来不少税收,对户司来说自然很好。
可经过最近许多事,他已经被廖知州,纪通判说服,还是火器最重要。
事实证明,人家两个说得没错。
眼看关外的事越来越多,还是留着铁矿煤矿造火器吧。
谢富欲言又止。
事情是这个事情。
火器跟其他订单确实也有冲突。
但有冲突已经要解决啊。
把这些文书信件押后不看,是个什么道理。
要是纪大人在这话,肯定会处理跟各地的关系吧?
卓主事很是头疼,半点都不想管了。
谢富只能闭嘴不谈,偶尔纪大人,总想把这事说开。
但纪大人又不是户司的人了,此刻把户司的难题说出来,又难免像越级报告。
这些事纪楚根本不知情。
手榴弹刚刚开始量产,他生怕出问题,一直在强调安全要紧,以至于制造速度非常慢。
一天两百枚的速度,确实极为缓慢。
不过也是这样的谨慎,才让火药至今还未出过大问题。
负责制造火器的十家作坊认认真真做事,不管谁来下订单都给拒了,要么直接延后。
这让特意赶来的商人们很是恼火,直接道:“你们做这精细活有什么意思?这么大的订单不接,就赚那一点钱?”
“又不打仗,何必呢。”
“就是,就算能打仗,用之前的武器也够了啊。”
一个是要细细打磨的手榴弹,一天也做不了多少。
另一个是早就成熟的缝纫机链条车。
哪个更能挣钱,一目了然。
平临国承平日久,除了边关的人之外,其他人对打仗并没有什么概念。
别说普通百姓,就连官员也差不多。
可这些作坊根本不搭腔,只道钱也想赚,但等手榴弹做完再说。
话说到这,本就算了。
谁料有人出言不逊:“我说爷爷们,你们有这手艺,怎么就不知道变通,这能挣多少钱?那纪楚就是让你们白做功,好让他快点升官!”
这话出口,作坊们都不乐意了。
说他们脑子不好,不想挣钱就罢了。
扯纪大人做什么?!
伙计都直接道:“数科跟纪大人能找到我们做事,那是看得起我们,不是哪个作坊都有资格给他做事。”
“就是,挣多少钱算钱?不是纪大人,你们会对我们这样客客气气?”
“纪大人对我们有恩,别说钱不多,就算不给钱,难道我们就不做了?”
“赶紧滚,你家订单我永远不接了!”
但凡把作坊搬到工业作坊园的,哪个不是因为纪大人,日子才过得好起来,还备受尊重?
就连他们家孩子如今去数科学习,那也今时不同往日。
在他们这说纪大人不好,是不是等着挨骂?!
这商户本就是说说,谁料话一传开,整个作坊园,没有一家再接他的订单。
就连之前的单子也不做了,宁愿给他家赔钱。
气得这人骂骂咧咧离开,还说一定会报复回来。
此事闹出来,也让前来曲夏州州城的商贾们明白了。
最近一段时间,想要缝纫机跟链条机,是极难的事。
可他们千里迢迢跑过来,却一无所获,这也不合适啊。
州城酒楼里,一群外地商贾连连叹气:“本想着他们这做事靠谱,没想到横插一杠子,做什么火器。”
“那些作坊也是,宁愿不赚钱,也要做官府要的物件。”
其实本想说纪楚的,但这人没敢,只好用官府代替。
“其实还是有货出来的,就是比较少。”
“说是按照订单前后顺序排,等我们拿到货,到猴年马月了。”
“反正我家是一定要买到的,明年四五月份装船,买不到缝纫机,货物肯定不够。”
四五月份装船?
不少人都看过去,惊讶道:“你家做海外买卖的?”
“是啊,海外不少小国,最喜欢咱们的布匹,需求极大。”
沿海一带在做外面的买卖,大家都知道。
可多数人还没接触过。
又听说那边银矿不少,把货物放下,直接能拉银子回来,更让人艳羡。
转转手就是大买卖,怪不得他家着急。
各地船只想要启航,不是看东家的意思,是看风向看天气,错过一季,就要再等一年,怪不得他家着急。
众人感慨连连,看向彼此的眼神,忍不住带了戒备。
这都是跟他们抢缝纫机的人!
必须想办法比过他们!
这些商贾能在各地做大买卖,甚至还有能航海的商船,家里必然不一般。
既然明面上的手段使不成,只能让背后的大人物们走动走动。
于是,虽说是冰天雪地的西北十一月份,还是有无数书信送过来。
想要曲夏州廖知州,户司主事,工司主事帮帮忙,让他们提前拿到货。
当地人还感慨:“以前到十月十一月,咱们街上都没什么人了,尤其是下面各县。”
“现在好了,道路修好,穿得暖和,什么时候街上都有人在做事。”
这也不是抱怨,毕竟在家待个三四个月,谁也受不了,还是如今的日子好过。
卓主事却看着一沓没拆的信件,忍不住道:“放在以前,十一月道路不同,通信基本就断了。现在通信方便,就给我出难题。”
谢富实在没办法,小声给上司出主意:“大人,这么多书信,不能不看吧,不管能不能行,总要给他们个说法。”
卓主事有些焦躁,竟然有点想发火,最后双手一摊:“晚了,一两月都没处理,现在再管,也没用啊。”
户司这边把事捂着,装作看不到,其实也好理解。
能处理还好,处理不了,就等事情自己消化。
按理说,这也是事缓则圆,不能说卓主事这方法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