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 回京的队伍里,还有二十多个人与众不同。
那就是去年,以及前些年中举的举人们。
其中就有去年的乡试第一林元志, 他今年二十五,已经是举人了, 而且才华斐然, 实干也不错。
今年的会试也有机会一试。
走之前他还特意拜见纪大人,口中称呼已经从纪大人改为老师, 也算顺了时下读书人的风气。
纪楚还是说,大家都是举人, 不必这么客气。
但林元志执意如此。
以至于在去京城的队伍里,还是一口一个老师。
他们这些人跟着许大人一起回京,竟是为了安全,也是能得大人庇佑,还省了不少路费。
今年四月份就要考会试了。
这更是重量级的考核啊。
林元志不仅念叨纪大人,还念叨棉花。
去年整个曲夏州都在这种棉花, 就算是贩子们尽力收购棉衣棉被, 甚至直接买棉花, 可去年时间太短。
而且棉花下来的时候,很多地方道路都不通了, 故而大半棉花还在百姓们手中。
也不知道今年该如何处置。
织成棉布吗?
那永锦府的商贾们, 早就喊着要买白叠子了。
那棉花柔软洁白, 漂亮得不行。
就算织棉布要靠纯手工做, 谁让棉絮太短, 普通的织布机器效率太低。
也不知道数科那边,有没有研究出织棉布的机器出来。
哎,听老师说, 还有一种长绒棉,更适合做衣服织布,也不知道何时能寻到。
林元志身边的同窗忍不住道:“别想了,那边有纪大人,还怕不成吗?你好好考上进士,就能帮大人了。”
好像是这么回事。
他们专心备考就是。
曲夏州州城。
纪楚确实在忙棉花的事。
去年十月份收获,十月底本地人用上棉被服。
十一月份开始有人收棉被服,可惜这生意做到十二月基本就停了。
去年雪特别大,道路早就不通,又加上天气越来越冷,后期贩子们也有心无力。
现在二月份道路畅通,棉被服暂时却没了需求,曲夏州各家也没有再做,剩下的棉花都在家中。
对于本地百姓来说,家里囤货越多,心里越踏实,而且他们明白这东西很好,所以一时半会地不着急。
他们是确实不着急,该着急的是其他地方。
比如早早赶来的广宁卫董千户。
以及隔壁永锦府的纺织大户马掌柜。
广宁卫到曲夏州距离四千五百里地,能在二月下旬过来,估计是年前就出发了。
那边到现在,天气还不算暖和。
一直说广宁卫寒冷,可不是开玩笑的。
所以董千户来的目的很明确,想要棉被服,他们广宁卫可以买。
而永锦府过来的目的,同样是为了棉花。
但他们想要棉花的目的是做成布,这东西无论春夏秋冬都能用,而且棉布质量好,不少大户人家指名要买。
不过两方来了之后,一时半刻都没见到纪楚本人。
不是纪楚不想见,而是州城刚换了知州,许多官员职位变动,大家都在熟悉各自的事情。
以及熟悉上司的行事风格。
之前许知州在的时候,最重视的便是户司跟礼司,沈通判基本是摆设。
现在来了新知州,他最重视兵司,刑司,沈通判则要肩负起其他责任。
总之大家都要互相了解,接下来几年才能更好办差。
纪楚所在是户司。
如今主事是以前的左都事,名叫卓吉胜。
纪楚为左都事,新来的谢富为右都事。
下面书吏也有些变动,问题不大。
他们正在把这几年,尤其是去年整理好的账目拿出来,一一递给新知州查阅。
新知州虽是兵部出身,但也做过通判之类的文官,看账目自然没有问题。
不过在看户司账目之前,他先见了兵司刑司。
查问的结果并不算好,掌握本地兵差,考武,治安的部门,怎么可以松懈。
好在兵司主事也是新来的,这事也不是他的责任。
刑司那边掌握刑名,其下捉贼的官员膀大腰圆,同样也让新知州头疼。
这般严肃对待,让不少官员都觉得冷汗直冒。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但这烧得是不是太厉害了。”有官员低声道。
其他人纷纷摇头,只道是这位知州的风格。
他们习惯许知州的温和,自然不习惯如今雷厉风行的新知州。
好就好在,下面人揣摩出新知州的意思,他典型对事不对人,而且心胸大度,不讲繁文缛节。
只要你给的建议对,便是有些无礼,他也不会计较。
但倘若想偷奸耍滑,耍小聪明,他会让你知道军棍的厉害。
没错,军棍,新知州带了两个师爷幕僚,其他都是军中出身的兵士做随从。
不少人听得牙酸。
文官当长官,跟武官当长官,真是两种情况啊。
州城衙门正在磨合的时候,广宁卫董千户跟永锦府马掌柜正好过来。
也不怪第一时间见不到人。
双方都有点忐忑。
棉花这东西,在曲夏州不算稀奇,但在其他地方却是罕见的。
倘若能买到,就是他们的幸运。
两方递完名帖,正好还碰到了。
只是双方都不知道来意,对彼此还很客气。
谁让僧多粥少,给了这家,那家就会少很多。
双方比较起来,还是马掌柜更有信心。
董千户有邓成的信件,知道邓成跟纪大人关系好。
只是关系好,也不一定能成,他们广宁卫的银钱不多,还要加上运费,只怕更艰难。
而马掌柜则有知府幕僚的介绍,而且许知州临走之前,还给永锦府写过信,提过棉布买卖的事,算是有许知州的意思。
总之一句话,都想拿到曲夏州去年剩下的棉花,以及今年产出的棉花。
没错,大家已经开始预定今年十月份的新棉了。
要知道,如今还不到三月。
棉花的好是怎么也藏不住的。
两位留下名帖之后,就在客栈里等着了。
纪楚还在等着给知州汇报情况。
去年裴大人专门让他们把秋冬棉花税收留了下来,没有做预算,就是为了让新知州过来之后,有支使的银钱。
也方便户司留个好印象,让下属们好做事。
现在的卓主事,纪楚,以及谢右都事,终于能去见新知州了。
新知州的来历不用再说,他来这的目的,纪楚也有猜测。
不过递上税收账册的时候,纪楚并未多嘴,只是听卓主事一一介绍,等着新知州给个话音。
新知州看到账册剩下的银钱,确实眼前一亮。
再看到仓库里的囤粮,又稍稍点头,最后目光放在棉花跟油菜的收益上,斟酌再三,开口道:“去年各项支出都按许知州的意思办即可。”
说着,又指了剩下的棉花收益,开口道:“这部分银钱,可有他用?”
卓主事答道:“棉花收益乃是去年的新进项,故而还未有分配,知州大人,您觉得放在哪里合适。”
新知州抬头看了户司众人一眼,原本严肃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轻松,开口道:“先放着吧,等本官知晓本地事务之后,再行定夺。”
一番交谈后,纪楚对新知州的性格也有了些了解,这位确实快人快语。
但能做大将的,必然也有其智慧。
新知州看着纪楚,忍不住道:“听说你做知县的时候,击退几百匪贼,当时是什么情况。”
这都是安建三十三年的事了,如今两年过去,纪楚都记不清楚细节,只把大概说了说。
新知州微微点头:“还是各地武备松懈的缘故,倘若各地军备整齐,不至于让匪贼如此行凶。”
话说到这,大家也都知道棉花的收益,知州想用到何处了。
纪楚更是了然,他毕竟听薛明成薛大人讲过知州的履历,大致知道他重点会关注哪些事。
倒是卓主事收了账册,还有点不明所以,还是纪楚稍稍使眼色,户司主事才试着道:“棉花收益放着也是放着,不如填充到军备上?”
毕竟这位一来,就说城门口的士兵们不够紧张。
想要让士兵们有气势,武器装备,军饷口粮,一样都不能少
算账这块,卓主事还是没问题的。
卓主事迅速理了前几年兵司治安巡防的账目,一时泪目。
这些年只顾着发展经济,他们这边的银钱还是那般贫瘠,着实有些可怜的。
最近发的福利,也只是顺便发了棉被服,还是之前兵司主事提议的,其他并无太多。
新知州听着,最后在兵司用度上签了字,再等沈通判核查后,就能照办了。
户司等人走出知州书房,才稍稍松口气,也算了解对方的想法。
卓主事还道:“多亏你提醒,没想到知州这样重视兵司。”
“也是,他之前就是兵部出来的。”
重视兵司。
新知州的第一笔预算,竟然是给兵司的?
这事根本瞒不住,很快传遍衙门。
兵司主事自然高兴,连带着刑司的刘为民刘大人都过来打听消息,刑司有没有沾光?
答案自然是有的,刑司那边的捕快等人,同样会有武器装备的提升。
这些消息证明一件事。
新来的知州,要主抓本地军马了。
这让很多官员并不适应。
虽然知州全知州事,但一般知州知府,都会着重管政务,比如许知州就是典范。
现在着重抓兵马,真的好吗。
尤其是许知州刚离任,他便大刀阔斧,实在不妥当吧。
也就户司聪明,用棉花的利润先站队了。
剩下的礼司,吏司,工司则不知道该怎么办。
吏司这边还算老神在在,他们主管官员考核起复,在左都事薛明成的建议下,按兵不动即可。
剩下的工司主事景大人何等聪明,让手下安心,他们工司自有作用。
但现在的礼司主事,表情明显不对劲。
他也是今年刚刚上任的,本以为还会像前主事那样被重视,没想到秀才遇上兵。
而他也听说,自己礼司这些人,跟户司纪楚是不合的。
真是举步维艰。
这几个部门各有不同。
最高兴的,肯定还是兵司跟刑司。
跟纪楚关系比较好的刑司刘大人更高兴了。
好啊,终于让他们熬出来了!
兵司更不用讲,人人都等着新知州重用。
这些变动也不算特别意外。
之前就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每个官员都有自己的风格。
他们这些官员,只能尽量去适应,而且早点确定自己想做什么,比让下属猜测,那可好多了。
不过他们户司可就惨了。
棉花收益拨给工司之后,不少同僚看他们的眼神都不对。
就差直接说:“真是狗腿子!”
太会巴结了!
卓主事他们也是无奈。
那棉花收益本就是多出来的,而且兵司多年没有改动,不给他们说不过去。
要说前三四年主要恢复民生发展经济,没少你们的啊。
但不管怎么说,尤其是礼司的人,看他们十分不爽。
无他,按照今年知州的风格,与礼司方面的拨款,应该会大大减少。
纪楚跟李师爷他们讨论的时候还道:“但凡分预算,肯定会不均的,之前许知州多给礼司分,他们也没意见。”
“过段时间就好了。”
李师爷跟着纪楚时间也长了,难免多想一些:“大人,新知州刚来,便提拔兵司,是不是有什么原因。”
纪楚心中有些猜测,但也不好说。
先是兵司主事换成有沙场经验的。
然后是有兵部履历的知州,怎么看都像风雨欲来。
还有邓成跟他说的话,以及薛明成最近的低调,似乎有危险逼近。
但他们这里是边城,就算有异变,也该是他们先知道吧?
或者说,有异变的不是他们这边,而是其他边卫?
平临国承平已久,有岳将军在的西北常备军都要说一句武备松弛,其他的地方呢。
纪楚跟李师爷对视一眼,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先不提这些了,尽咱们所能吧。”
自从纪楚来到州城身兼两职,李师爷同样做两个部门的差事。
如今又成为正六品左都事,负责的事情更加重要,李师爷也成长得极快。
想起刚来曲夏州时,他做事青涩得不行,如今算是看得更全面了。
两人说完之后,又想到李纹跟纪振,他们两个都练了拳法,最近纪楚又找来枪法的师傅,明显也有这方面的考量。
李师爷道:“他们想去常备军,最近一直在嘀咕。”
说完之后,他又不舍得。
如果常备军真有祸事,那岂不是送儿子上战场。
可这种情况下,又会闯出一番事业。
从前些年跟常备军黄总旗他们接触,两个孩子明显有这种倾向。
之后一直练武,同样是这个原因。
不过纪楚跟李师爷都没打消过这个想法,想着送去兵营历练历练也不错。
可现如今实在不同。
不说李师爷,纪楚都有点犹豫,振儿到底是大哥的儿子,他带到身边是想给侄儿好前程,并非去送死。
大哥大嫂对他那样好,还时时照看乐薇的家人,自己不好做这种决定。
这些事都有点头疼,之前写信同哥嫂说的时候,他们其实是支持的,只是忧虑振儿不会说话,去军营会不会有问题。
现在情况又有不同,肯定还要告知。
纪楚想了想道:“先不急,刚开始学枪法,总要过个大半年再说。”
李师爷点头,他肯定是不愿意的。
说起来,他们对边卫的猜测半点都不能透露。
朝廷不说,新来的知州也不说,肯定有其原因。
这番谈话刚结束,吏司的薛明成便过来了。
说起来,薛明成也是成为左都事,如今同样是正六品。
从去年开始,两人交际也算变多。
这人狡猾,之前想用纪楚扳倒当时的吏司主事,没得逞后反而接近,还屡次透露京城的消息,明显有交好的意思。
这般狐狸性格,纪楚也只觉得有意思,而且在他这能实实在在探听到不少消息,自然不会计较之前的事。
薛明成过来聊的,也是边卫的事,他同样嗅出不同:“京城那边的消息还没送来,不过那里多半不会瞒我,到时候就知道事实如何了。”
也就是三月中旬左右,就能证明他们的猜测是真是假。
纪楚点头道:“那就等等吧。”
不只是他们,景大人同样让工司等人小心谨慎。
这样一来,曲夏州州城衙门的局势,变得有些微妙。
多数官员直接默认了新知州的改变,有种户司带头,其他各司跟上的感觉。
让迟钝的礼司变得尤为尴尬。
尤其是礼司一部分官员,深受许知州的照拂,很是愤愤不平。
私下里为许知州打抱不平。
“不说新来的官员,就讲之前的人,哪个没受过许大人的照顾?人走茶凉,连他的政策都不执行了。”
“本地经济发展得那样好,纪楚固然作用很大,可没有许知州替他撑腰,哪有那样顺利。”
“对啊,去年收拾二王爷的人,还特意让他避开,如此恩情,竟然不管不顾,直接讨好新知州。”
“新知州不过兵部出身,真的懂政务?”
“沈通判呢?沈通判就没有想法?”
“不知道啊,沈通判以前什么都不管,现在更不好说。”
“真为许知州寒心,新知州一来就说城防的事,难道是在指责许知州?”
见他们越说越夸张,有人讲了句公道话:“每个长官的习惯不同,总不能一概而论。”
话是这么说,可总觉得心里憋闷。
许知州的行事作风,才符合大家心中所想啊。
这些争论当中,另一个地方显得尤为和谐。
那便是官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