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楚对着汹涌的恨意倒是坦然了。
不过他有点奇怪,户司主事没跟属下说明情况吗,就算稍稍透出点风声,其他人也不至于惦记到现在。
这点疑惑很快解开了。
因为户司主事跟工司主事正好一起过来。
两位上司朝他一起点头,纪楚一时间不知道该先拜哪个。
最后还是户司主事急一点道:“你先去吏司一趟,把该走的程序给走了。”
虽说是兼任,却也要官府文书。
吏司那边一定说,要纪楚自己过去签字才成,否则文书不能给。
故而耽搁这么久。
事情还没定下,户司主事不好直接说出来,那才是对纪楚不好。
吏司。
又是吏司。
大大小小的绊子,也不知道使多少了。
别说纪楚了,就连黎士杰也意识到什么。
黎士杰脸色难看得要命。
这跟吏司传出两人争端是一样的。
这次吏司压着纪楚文书不给,同样让他误会还有去户司的机会,所以多次走动。
黎士杰还没来得及找到埋怨的对象,便又意识到一个问题。
“纪楚,你还是去了户司?!”
年前说的工司,难道在骗人?!
别说黎士杰了,就连刘大人也大为震撼。
一直都没听纪楚提起过啊。
刘大人想要恭喜,却又碍于工司主事也在。
谁料户司主事哼笑:“去户司?想得美,不过是帮户司办些苦差事罢了。”
看来主事还是在想纪楚放鸽子的事,最后道:“你赶紧过去吧,如果吏司再不给任职文书,就让他们主事来见我。”
刘大人听着这话,忍不住心道。
一边说办苦差事,一边让纪大人去拿文书,您在傲娇什么啊!
办了文书,就说明人在户司啊!
工司主事则笑眯眯道:“不着急吗,先去工司认认人。”
“少来,年前已经见过你们工司同僚了,这会要见户司的。”
等会。
这又是什么意思。
黎士杰跟刘大人根本听不懂。
纪楚拱手:“两位大人,下官先去吏司办文书,然后去工司,户司面见大人,请大人们吩咐。”
他到底是工司正式官员,真的要先去工司!
而其他人终于反应过来,就连户司的书吏们都颇为震撼。
纪楚,身兼两职?!
两边都有他的职位?!
都是什么职位啊?!
所以户司右都事一直空着,还是为纪楚空的?
从去年夏天一直到今年春天,就给他空着?
连纪大人去了工司也不放过?
纪楚知道这个消息有多惊愕,赶紧道:“只是帮忙处理棉花的事,等到户司右都事过来,下官便能功成身退。”
别解释了。
再解释,你也是身居两职。
刘大人拍拍纪楚肩膀。
按理说对方比他官职高,不该这样做的,可他忍不住啊。
那边的黎士杰已经石化了。
再开什么玩笑!
纪楚不是去了其他地方吗。
怎么还是到了户司。
原本还在疑惑吏司为何针对纪楚的黎士杰,现在出奇愤怒。
而户司工司主事看着他们走远,工司主事忍不住道:“年轻人,就是有活力。”
像他们这些老帮菜,哪有工夫生气啊。
就像他,人称曲夏州大佛,脾气好,还无欲无求。
户司主事心道。
若不是你这样的性格,哪会在贪腐大案里独善其身。
当年能留在衙门的人,除了有背景的,也就你了。
可如今事情都平了,你还是不敢干事,那是什么佛?胆小佛?
两人相视一笑,显示出老帮菜们的道行。
凡事不要挂脸啊!
黎士杰横冲直撞去了司狱司,却发现跟纪楚关系好的张推官,以及刘大人,都在管司法监察。
他简直眼前一黑,怎么哪哪都有纪楚!
而纪楚已经到了吏司。
还是那句话,州城衙门里,真正对他有意见的,唯有吏司。
户司工司不用说,两位主事脾气不同,但对他都还可以。
礼司更不一样,周大人他们面上争吵,私底下来往密切着呢。
官学要往后放放,这是真有利益冲突,可冲突又不是不可调和。
只有吏司,这个主管官员考核考勤,以及丁忧起复等事的部门,对他是真有意见。
纪楚思前想后,也没想到自己哪里得罪了他们其中某些人。
再次来到吏司,书吏们看他的眼神,只觉得惊讶,知道他来做什么,就主动道:“小的带您去吧。”
说着,便到了吏司右都事这里。
这位吏司右都事朝他尴尬笑笑,再翻出文书:“只要签个字就好。”
但就是这个字,让户司右都事位置空悬,以至于让其他人惦念。
惦念不成,再恨到他身上。
所以为什么啊。
纪楚见四下无人,忍不住问道:“大人,请问是哪位大人觉得文书不对。”
右都事没回答,手指却按在另一份处理好的文书上。
而指着的位置,就是吏司主事的名字跟印章。
赵锡元。
自己毫无交集。
右都事稍稍叹口气,手指又移到另一处金镶玉的摆件上,特意在鎏金处敲了敲。
金镶玉。
鎏金。
赵锡元。
赵金川?!
一个许久未提的名字浮现在脑海里。
赵金川。
那位安丘县的赵师爷。
纪楚稳住神情,并未表露出来,客气拿着官凭离开。
而吏司右都事若有所思。
这位纪大人到底看明白没有,他会不会对威胁自己的人出手?
以他的聪明,应该能解决赵锡元吧。
纪楚走出吏司,才深吸口气。
原来那位赵师爷在安丘县横行霸道,甚至连县令都不放在眼里,是有原因的。
他背后的靠山,竟然是州城的吏司主事。
看名字就知道应该是一个家族的,而且十分亲近。
其实现在想想,事情也没错。
想当年自己刚到安丘县,事情处理得极快,确实也有疏漏。
但细细想想,其中也有不同。
他在安丘沾桥两地,处理不少贪官污吏以及匪贼。
可押往州城的人,除了沾桥县的王县令之外,其他官吏大部分都在当地处决。
比如说沾桥衙门大半人都人头落地,真正能被审判的,却只是少数有官身的。
说白了。
没有官身,不是有身份的。
你就算想被州城衙门审,都没有机会。
直接在当地砍人完事,毕竟犯的事情太大,而且证据确凿。
甚至当初杀了那么多匪贼,同样在沾桥处决的。
也就最初的赵金川,被押送到州城,听说是关押起来。
毕竟他身上最大的罪过,就是指荒为田。
偏偏指荒为田不能言明,故而从轻处罚。
当时也就是纪楚刚刚做官,没有直接砍了赵师爷,给了他们钻漏洞的机会。
对方肯定是趁着这个机会,把赵金川从轻发落的。
所以这位赵金川赵师爷。
如今肯定还活着。
但短短三年时间,总不能已经放了吧?
不管放不放,明面上的敌人已经出来了。
吏司主事赵锡元。
那吏司内部也不太平,吏司右都事相反设法拿他当枪使。
纪楚从吏司走到工司,心里已经大致明白。
而且那赵锡元也不会真的动他,只能用这些小伎俩,好让他日子难过,最好四面树敌,一事无成。
等到他对于曲夏州没用的时候,才是真正危险的时候。
纪楚把玩手里的官凭,只觉得越来越有意思了。
纪楚非但没有惧怕,反而微微挑眉。
之前因为刚刚做官,业务还不够熟练,所以没能把赵金川杀了。
现在可不一样,总感觉新的机会又来了,好让他弥补新手期的错事。
他甚至感觉到,或许还能另辟蹊径,找到指荒为田真正的恶人。
安丘县百姓吃的苦,他可没忘记。
不能因为现在日子过得好,就把之前给忘了啊。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方是真君子。
纪楚进到工司,笑眯眯朝同僚们打招呼,顺便道:“大家知道棉花吗。”
知道啊。
但没真正见过。
别看大家争论那么多,其实多数人真的没见过。
毕竟现在产量低,名声差,大部分人都不用的。
所以怎么了啊。
纪楚笑着道:“如今虽然到了二月份,可还是有些倒春寒。”
“我家做了几床棉被,不算什么,想送给同僚做个见面礼。”
谁家送棉被做见面礼物。
谁家还没被子啊。
纪楚并不回答,也不管大家什么表情,一定留了众人地址,说是让家里小辈给送过去。
想要让工司同僚们一起发展棉花机械,就定然先让大家知道好处。
特别是佛一般的工司主事。
纪楚刚要开口,这位主事就笑眯眯道:“不用了,我家用的是羽毛被,很暖和,而且马上春日,不用的。”
真的不用吗?
纪楚表情疑惑,其他同僚没见过棉花被,您应该是见过的。
工司主事身后的书吏只想偷笑。
上司家哪有什么羽毛被,分明就是从礼司主事周大人那“抢”来的棉花被!
哎,纪大人您不用多说,咱们工司主事早就爱棉花被爱的不行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