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纪楚没忘,从售卖蜂蜜到卖蜂蜜糖,完全是因为本地的路不好,不好运输,才转做更好运输的糖块。
等到油菜大丰收,开始建磨油作坊时,最先选择的魏家镇也觉得修路花费太多,不愿意出力。
一直到罗玉村在制糖上挣到钱,这才修了跟县城之间的道路。
修路的好处,在今年就显现了。
秋天售卖油菜籽的时候,就因为罗玉村的路好,所以他们村的油菜最先卖出。
可见道路的重要。
再加上以后磨油更多,如果道路不够好,运出去费用就会增加。
纪楚左算右算,只好挑了重要的几条路拎出来。
先从这几条路修起!
把主干道修了,再说其他的,人手不够,也没有办法。
而且把费用分摊开,再从其他县城招人。
又不是只有站桥村有人需要做工。
纪楚这边算着如何修路,紧张万分的呼文村呼宝成在衙门门口,等着进来。
行伍出身的呼宝成,本就敬佩纪大人为人,如今更是了。
而他今日来的目的,也不知道大人同意不同意。
呼宝成带着磨油作坊的账册,把自己想说的话认真过了一遍,这才请门房通传。
门房的人还道:“怎么这样紧张,也不是头一次来。”
呼宝成正色:“县令大人把磨油作坊托付给小人,小人肯定竭尽全力去办。”
等呼宝成进门,只见纪大人手拿本地地图,他眼睛一亮,先行礼道:“见过纪大人。”
纪楚见他过来,笑道:“坐下说话吧。”
呼宝成比之前更恭敬了。
一个是呼文村的磨油作坊,简直神来之笔,直接稳定当地油菜籽的价格。
再者,纪大人给他们的磨油器具,比市面上见到的任何器具都要好。
他在州城当了半年的伙计,可从未见过这样的磨油器具啊。
再者,还要提到剿匪。
军中出来的他,对能带兵打仗的人,肯定格外信服。
九月下旬,纪大人佯装去磨油作坊查看,实际上当天晚上便带着范县丞他们围剿匪贼。
那晚他虽不能去,却激动得根本睡不着。
要不是当时作坊刚刚开业,他肯定会跟去的!
这两件事,让呼宝成彻底服了纪大人。
所以这会过来,整个人坐得笔直。
纪楚见他坐下来,还挺直腰板,似乎知道什么:“那也不是我的功劳,主要是范县丞跟黄总旗两人厉害。”
“所以才能把那伙匪贼全部抓住。”
刚说完,纪楚看了看手里的地图,再看了看呼宝成。
匪贼全都抓住。
纪楚眼睛亮了。
他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安丘沾桥两县既需要修路,也需要挖水渠。
问题就是人手不够。
人手哪里不够了,那监牢里不是还剩四十多匪贼?
那不是现成的劳力。
如果说这四十多人还不够,那盘踞在各县的贼寇呢?
要是能把他们都抓来,那就好了啊。
当然,纪楚也只是想想,那些人居无定所,很不好抓。
看来只能先用监牢里的匪贼们了。
让普通百姓做苦役,他是不舍得的。
可换做穷凶极恶的匪贼,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纪楚算着人数,在地图旁边记下,这才想起问呼宝成:“磨油作坊做得很不错,我看了递上来的文书,是有什么事吗。”
外面还下着大雪,呼宝成却主动登门,肯定有事的。
听到问话,对方立刻道:“其实早就想来了,但前几日考课院的上官们在,就不好说。”
呼宝成递上账本,无比真诚道:“大人,我们村想修路。”
“修通往县城的路。”
“这些账目您看看,是有富余银钱的。”
罗玉村修的那条路,实在太方便了。
下雨下雪都不会泥泞,别说运送货物,就说百姓们走动,都比其他村子方便。
说起来也好笑。
呼文村的村民们想修路,还跟今年预备年货有关。
要说安丘县百姓手头都有些银钱,过年之前肯定要采买的。
但大家发现,市面上最好最新的那批货物,都被罗玉村的人买走。
没办法啊,那边道路好,货商们也愿意去。
就算货物只在县城售卖,罗玉村的人,也是头一个赶到的。
特别是这种大雪天,人家根本不受影响。
次数一多,呼文村村民回过味。
不对啊,咱们村也有作坊,也赚钱了,为什么不修路呢。
反正他们也要修!
呼宝成考虑得多了些。
“装油用的陶罐经不住颠簸,不管是陶罐运过来,还是装好油运出去,都容易有损伤。”
“我想着以后年年都要用这路,不如给修好了,我们村里人都同意修,等到年后天不太冷时,就可以动工了。”
呼宝成把早就准备好的话说出来,自己都松口气。
真的希望纪大人同意啊。
纪楚笑着点头,把手头的地图递给呼宝成:“你看,这条路吗。”
是!
就是这条路!
呼宝成一个劲点头。
纪大人原来早就想到了!
他们想到一块去了。
纪楚心道,之前来学习的主簿师爷们,若看到村民们的主动性,肯定会惊讶。
但其实完全不用诧异的。
只要有机会,谁都会选择更好的日子。
只要给他们机会,他们一定会自己走出一条极好的路。
在安丘县跟站桥村的大变化中,他起的作用,远不如实际劳作的百姓们。
纪楚认认真真跟呼宝成解释这条路如何修建。
呼文村的村长年迈,事情都由他负责,所以跟他说就好。
官府点头,呼文村百姓们也愿意,这路是一定能修成的,建设自己的家园,怎么想都有成就感。
想来他们村子如此,那德昌村,周韩村,以及通拜村,也都好说。
趁着还没过年假,把明年修路的事吩咐下去。
果然,几个村子自然极为愿意。
他们也想买到最新的年货啊!
不能让罗玉村自己抢先了!
一想到明年道路畅通,各家都觉得高兴。
总觉得以前很远的路,现在也不远了,大家都能去县城逛逛,不再局限在村子里。
几个村子说定,只剩下最后一处。
魏家镇。
此刻的魏家镇里,魏镇长慢悠悠翻看书册,根本不管下面吵得如何。
镇里几家大户争得脸红脖子粗,最后道:“我们也要修路啊。”
未说出来的话是,纪大人怎么不问问我们!
魏镇长抬头看他们一眼,没问你们吗?
去年这会,不是告诉你们要修路?
你们忘了?
此时无声胜有声。
众人安静下来,都觉得没脸。
去年那会,纪县令给的条件多好。
给他们规划主粮田地,规划油菜种植,还有蜂蜜养殖,甚至还有修路,以及用上最好的磨油器具。
然后呢?
然后他们拒绝了!
他们觉得修路费时费力,觉得纪大人管得太多,所以想要讨价还价。
特别在修路上。
张口就是,征调劳役去修。
纪大人都懒得理他们。
事实上,这每一件事都是极好的。
看似是条件,其实是规划。
看似要出钱出力修路,其实修好了,都是有利于他们各家的。
可他们讨论那么久,逼着魏镇长去谈条件。
最后结果已经出来了。
看罗玉村多了制糖作坊。
呼文村有最好的磨油作坊。
德昌村出个张秀才。
周韩村户数突然添了一百多。
还剩下最偏远的通拜村,他们村只是有匪贼过去踩点,纪大人立刻就组织了乡兵。
这次规划道路时,还谋划了通拜村跟沾桥县连接的道路。
可想而知,等那条路修好,这个村子也能发展起来。
就剩魏家镇啊!
明明是他们先来的啊。
想开磨油作坊,想修路,都是他们先来的。
就那临门一脚,什么都变了。
如果能回到去年这个时候,肯定要给自己两嘴巴,让你们贪心不足蛇吞象。
大家再看向魏镇长:“要不然,再去说说?”
魏镇长这一年里都没怎么说话,人都变得沉默了,他道:“怎么说?”
就说他们也愿意修路啊。
跟其他村长一样。
魏镇长道:“修路的银钱谁出。”
其他村子都是官府出,去年两个作坊盈利不少,油菜的税收也很多。
可他们不敢说出来。
纪县令在这两年时间,他们有些了解对方的。
对百姓们有多好,就对他们这些大户们有多差。
也不能说差,就是无事。
因为不患寡而患不均。
纪大人觉得他们富裕,就不会额外关注他们,整个跟村民们打交道。
“那这怎么办。”
魏镇长道:“倘若魏家镇修路,谁的好处最好?”
肯定是大户家啊。
特别是开了磨油作坊那两家,虽说他们磨油器具一般,但也挣了不少钱。
等到道路修好,他们的货物运输就更方便。
众人看向那两家。
而魏镇长颇有些紧张,他其实收到纪大人的信件了,如何做写得清清楚楚,他直接执行即可。
成不成,就看这会。
“是啊,你们今年卖出那么多油,应该赚不少钱吧。”
“听说油菜籽还没用完,年后肯定还要再运货物,如果修好了,你们收益最高。”
“路肯定要修,你们使用得最多,那你们两家出钱。”
这话一出,两家怒了:“凭什么?说得好像你们不用一样,魏家镇几个铺子货物,不都是你们几家的,难道你们不用?”
众人眼看吵起来。
魏镇长放松了,以前他总在里面调停,现在懒得管了,反正吵完之后,还要坐下来谈。
毕竟那句话没错。
路,肯定要修。
无非谁出钱。
纪大人的态度很明显,他们不会出的。
其中一个大户道:“这么说,反而住在县城那几家最舒服,哪里的路都不用修。”
“毕竟各地修路,他们等着占便宜就好。”
“未必。”魏镇长开口,“难道只有安丘县内里的路是路?”
通往州城的官道,那也是路啊。
此话一出,魏家镇几家大户深吸口气。
啊?
那可是五日的道路,一百三十多里不说,官道的标准跟他们乡间小道可不同。
真修下来,没有大几千两,甚至近万两,肯定下不来。
不对比就算了。
这么比的话,他们出点钱也没什么?
也有人反应过来,看了看魏镇长。
不会是纪县令早就想好的吧。
五个村子的路由官府出钱。
魏家镇有他们出。
而通往州城的官道,盯上县城的大户们。
这算的,还真是刚刚好。
要说没钱,肯定不可能。
普通百姓都从油菜,粮食丰收里获益。
这些大户人家田地更多,赚的也更多。
纪大人心知肚明,所以要从他们口袋里拿钱。
而且这事,肯定是他跟魏镇长通过气吧?
就听他们差点又吵起来,魏镇长慢悠悠道:“去年纪大人给了好条件,你们不接受。”
“今年再不听,要等明年再说?”
众人脸色变了:“明年是纪大人最后一年任期。”
此话一开口,就连魏镇长都皱眉。
“换个县官,只怕修路的银钱,就不止这点了。”
都说雁过拔毛,也就纪县令不拔。
换个新官过来,如果要从中谋利,修路的费用肯定会翻倍。
“别吵了,赶紧修吧。”
“对,趁着衙门账目明朗,把路修了再说。”
“纪大人要是能留任就好了。”
“最后一年,怎么把这事给忘记。”
原本还在争执的众人,此刻老老实实商议起如何凑银子。
魏镇长松口气,看来修路的钱不用担心。
他跟魏家镇其他人想的一样,都在后悔去年的决定。
今年若还把握不住,魏家镇很快就会被其他地方超过吧。
别的地方都在想着进取,就他们还讨价还价。
十一月二十九,安丘县的雪越来越大,出去办差的差役书吏们,个个冻得厉害。
还好纪大人把新做出的几身棉衣放到值房里,谁要是出去办差,可以换上这些御寒的衣物。
这比往年暖和多了。
从外面回来的捕快脱了棉衣,万般不舍啊,恨不得马上就种棉花,自家做棉衣。
捕快们手里拿着的,正是魏家镇,以及县城大户们凑来的银钱账目。
修路的银钱凑齐。
等到一开春,整个安丘县的道路都会动工。
隔壁县的罪犯,以及再从其他县招来劳工,他们一定要快点修好道路。
路修好,棉衣穿上。
他们这边关小县,或许不比州城差吧?
这么想着,只觉得未来的日子有盼头。
外面雪越下越大,覆盖大片农田。
不仅修路的事情传遍安丘县,明年要种棉花,同样在各家之间讨论。
他们都看到棉衣了,真是好东西,又轻又软的,穿上一会就暖和了。
听说夜晚盖着棉被,能省很多炭火呢。
安丘县的百姓是知道了。
但沾桥县百姓只知道名字。
所以纪楚在大雪纷飞中,全副武装骑马出门。
这次连纪振都不带了,这么大的雪,他一个人通勤就行。
或者说一人一狼。
追风见主人自己出门,硬是要跟在旁边。
陶乐薇收拾行李时,动作要多慢有多慢。
这么大的雪,真的要去吗?
纪楚点头:“要去,等我回来过年。”
那行李里还有棉衣棉被,趁着冬天,让沾桥县百姓知道好处,那样明年才会踊跃种植。
若因为自己躲懒,就不把实物拿过去,岂不是要耽搁一年。
大雪当中,纪楚骑着快马离开,旁边追风紧紧跟随。
明年的棉花,一定要种成!
州城雅集上。
周大人一脸麻木,再次答道:“俗人才穿棉衣,你们谁要穿棉衣盖棉被,真是俗不可耐。”
“臃肿不堪,极为难看。”
“不是风雅之人该有的模样。”
真的吗。
可纪楚一直在推广啊,还让其他各县百姓也跟着种。
纪楚过手的东西,能不好?
他所在两个县,以及去学习的五个县,农户们都在讲棉花的好。
反正他们都心动了,很想重金购买,回来试试。
世家出身的周大人周公子,头一次被质疑审美。
以前也没觉得,周大人这么注重外在。
跟那些只求其表,不求其里的伪君子有点像。
周大人双手握拳。
没错,他就是俗人,他俗不可耐!
他昧着良心说棉花不好,比那些附庸风雅的人还装啊。
大冬天的,谁会管穿的厚不厚啊。
周大人深吸口气,在别人看来,似乎对此很不耐烦了。
身边人只好道:“风雅如周家都这般说,你们还觉得棉花好?真是没有品位。”
“就是,貂绒不好,还是狐裘太贵,你们买不起?”
周大人隐隐发现一个问题。
所谓不同阶级穿的服饰不同,原本是限制普通人的。
现在反过来被纪楚所用。
到时候就算大家知道棉衣极好,棉被更是冬日的好东西,多数人家自持身份,也不会用。
自持身份,也是限制了自己。
纪楚,真的在反向利用这个规则吗?
不管是不是,这样的结果,已经达成。
就听雅集上的人大声喊道。
“所以我们这些风雅之人,不能穿棉衣!”
“听到了没?”
周大人心道,没听到,私底下我还是要穿的,谁喜欢挨冻谁去挨,别管我啊。
可他也知道,纪楚想要的效果已经达成。
在棉花产量上不来之前,穿棉衣,是穷人的特权。
有身份的人?
谁用谁就被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