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无所知。
第36章穷鬼
司徒厌其实晚上有点失眠了。
她没睡着,看着了手腕上的手链,她坐起来,忽然想起来,沈墨卿的生日快到了。
她曾经想过把这个很贵的手链卖掉,给沈墨卿买一个很贵的生日礼物来着。
但现在好像没有这个必要了。
她还是没忍住,用小号去看沈墨卿的微博。
但是沈墨卿既不在线。
也没再发过任何微博了。
主页还是那些被司徒厌看过的,旧的东西。
但点点滴滴都会有她——出镜的沙发上还有她扔那的玩偶兔子,餐桌上有她买的精致小碗,常常工作的mac电脑上是被她黏上的贴纸,文件袋一角还有她画上去的火柴人涂鸦。
沈墨卿的主页好像暂停在了她们还没有分手的那些时刻里。
不过她也只是看了一会,发了会呆,然后去上了个厕所,关掉手机,又去睡了。
……
但司徒厌没想到,所有的事情在第二天,会朝着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方向发展。
司徒恒因为药物造假被警方立案调查。
由于不愿透露姓名的相关人士提供了各种确凿的证据,以及很多高价购买药物导致倾家荡产,人财两空的之人的证言,还有公司两套账簿,偷漏税之类,司徒恒已经被捉拿归案了。
他在国内的所有财产都已经被冻结,且公司资金链断裂许久。
但追查发现,他大部分资产都被转移到了国外的许多皮包公司里面。
然而比较荒谬的是,司徒恒本人似乎对此一无所知。
唯一能查到的,就是他将一笔钱转给了他的女儿,而这些财产都要被回收和抵押。
……
司徒厌走在街头,大脑还是一片空白。
实际上整个过程都让她既费解,又茫然——
她不知道自己好好在公寓住着,怎么就忽然被警察敲门了,对方还说她爸爸被抓了,要她去补充证据。
但她其实也补充不了什么证据,她从来不参与公司的任何运营,对家里的事情也是一问三不知。对方把她带到警察局,问了她几句话,发现她完全不在状态之后,又接了个电话。
他看了一眼司徒厌,说:“有人保释你。”
不是,她犯什么罪了吗?为什么要保释她?
司徒厌从警察局出来以后,就立刻想打车回公寓,但打车软件却提醒她银行卡状态异常。
司徒厌:“……?”
司徒厌登上了银行app,才发现她存着钱的那张银行卡已经被冻结了。之前给她发了短信,只是她在睡觉,没看见。
司徒厌原地站了一会:“……”
好在她微信钱包里还有十几块零钱,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小姐犹犹豫豫地,第一次尝试去坐公交。
司徒厌进了公交站以后,坐在长椅上,犹豫看着地铁里面像沙丁鱼罐头一般挤在一起的人。
“……”
她没去挤。
好在第四辆公交车的人少了一些,有座位。
但她运气不太好,没有坐公交车的经验,加上她大脑有点放空,总之她坐过站了。
好在这里离公寓并不远,剩下的十四块钱还能打车。
然而等她到了目的地,却发现法院的人正在上面贴封条。
那些人不让她进去。
司徒厌:“为什么?!这是我家!”
“哦……你就是司徒恒的女儿啊。”
对面的人打量了她一会,打了个电话,不久,一个律师模样的人过来。跟她说她父亲涉及偷税漏税,等等一系列司徒厌不能听懂也不太理解的专有名词,但她听懂了结果——司徒家里破产了,并且对方要收走她的房子做资产抵押。现在对方要求她交出公寓的钥匙。
司徒厌:“我才不会给你!你肯定是骗子!”
律师摇摇头,用怜悯的眼神看着她,“司徒小姐不是刚从警察局出来吗。”
“……”
律师说:“如果不给钥匙的话,我们可能要再去一趟警察局……”
司徒厌恼火极了,她忽然想起了陆翡秋答应过她的事情。
她立刻就给陆翡秋打了电话。
那边很快就接了。
“有人要封掉我买的公寓!他肯定是骗子!”
谁知,陆翡秋却沉默了半晌,司徒厌听到了冰块摔进酒杯里的声音,清脆,悦耳。
冰冷。
半晌,她温柔说,“厌厌,你把钥匙给他吧。”
司徒厌脸色苍白起来,“你什么意思……”
她的声音尖锐起来,“你是说他说的都是真的吗?!”
陆翡秋试图安抚:“厌厌……我在城郊给你买了一栋新的……”
“我不要!我就要我买的公寓!”
司徒厌:“还有!你不是说爸爸不会有事的吗?!”
陆翡秋那边并没有说话。
司徒厌恨声说:“你骗我……!你根本救不了他!!”
陆翡秋开得是免提,动静并不小,周边的人望了过来。
这些全部都是她的亲信。
毕竟司徒恒家大业大,身家不菲,前要蒙蔽司徒恒,后要吃下这块肥肉,仅靠陆翡秋,多少也是有些为难。
他们正在开会,陆翡秋接着电话,身边几双眼睛望着。
陆翡秋却并不在意,她漫不经心的摇晃着酒杯,听着冰块碰壁的清脆声音,半晌,她听着那边呼吸匀称了,似乎已经冷静下来了,才说:“妈妈真的已经尽力了。”
她的声音很轻,好似带着些无奈的哄意。
司徒厌:“你才不是我妈妈!你是个骗子!!”
她用力把电话挂断了。
陆翡秋很想提醒她,按照逻辑……或者说她帮司徒厌厘清的剧本,是沈家害她沦落至此,而她陆翡秋是帮助她……并且会永远帮助她的那个人。
但是,司徒厌有一点,和旁人不同。
那就是她既不和人讲道理,也没太有自己的行为逻辑。
正常人当然会顺着陆翡秋的逻辑去恨沈家人,但司徒厌她有时候会顺着她的逻辑去恨,但有时候不会。有时甚至还会毫无道理地指责痛斥她的友方,就好像她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全是陆翡秋的错,跟沈家一点关系也没有。
大小姐做事不靠脑子,全靠上头。
当然。这当然对她也有好处。
虽然不全然。
毕竟司徒家破产,有她出谋,也有沈家出力。
谁也不无辜。
所以得知真相的司徒厌不应独独对她有怨言。
她也应当去恨沈墨卿。
她们深居漩涡,在司徒厌眼中,没有谁真的清白。
所以……虽然,司徒厌是个不太聪明,且容易冲动的大小姐,但她同时也很懂得审时度势,她知道怎么做是最好的……
沈墨卿只是个外人。而且她们昨天已经分手了。于情于理,司徒厌都不应当再去找她了才是……
陆翡秋出神似的想着。
跟着陆翡秋的助理欲言又止,见陆翡秋望过来,还是没忍住,问:“您怎么还在联系司徒恒的女儿?”
陆翡秋神色散漫地低着头,把城郊别墅的新的地址发给司徒厌,随后抬起头,微笑t?问:“不可以吗。”
——像毒蛇一样,利用美貌诡计和阴险手段,围追堵截一样,步步为营地吞掉了对方所有的家业,却依然还可以这样温柔款款,这样亲切和蔼地与受害者的女儿讲话。
就好像表里如一地深深爱着她一样。
简直令人,不寒而栗。
“……”
没人敢吭声。
*
司徒厌气愤地挂掉了电话,她撸下自己手腕上的手链,用力扔到了垃圾桶里。
这手链确实珍贵,但是秋天穿着毛衣长袖,没人看见。
也不会有人想会有人随便把几百万的鸽血石手链当玩意儿戴手上,所以没有被拿走。
当然现在不重要了,因为它已经归属于垃圾桶了。
奔波大半天,司徒厌也饿了,她愤愤地进了最近的一家麦当劳。
……
不一会她从麦当劳里走出来,灰溜溜地把手链从垃圾桶里捡了起来。
走到了奢侈品当铺。
司徒厌只知道这手链很贵,但她并不知道具体多贵,加上她摔得太用力,石头上有了刮痕和裂纹。
这导致了她只拿到了一万块钱。
奢饰品买卖店里,她的视线落在了一个很贵的白金银饰上。
那是个很好看的白金小兔子,红玛瑙做成的眼睛,低头亲吻着一丛鸢尾花。
她犹豫着说,“这个……多少钱?”
“一万块。”
“……”
“能打折吗?”
“可以,骨折价,9999。”
司徒厌没憋住,“谁骨折?我骨折吗?”
“是啊。”
“你怎么不去抢?”
对方哼着歌,吊儿郎当地玩着游戏:“你可以不买。”
司徒厌:“……”
“再给我便宜十二块钱。”
司徒厌涨红了脸,说,“我要吃午饭!”
对方愣了一下,用一种匪夷所思,或者说,打量神经病的眼神打量着她:“?”
……
吃着麦当劳穷鬼套餐的司徒厌想。
也许她不该和沈墨卿分手的。
可是……可是分都分了……
说出去的话……泼,泼出去的水……那什么,覆水难收……
但她也只是随便讲讲而已。她又没认真讲。她讲什么很过分的话了吗。
她怎么不记得了。
不记得不就说明没讲过吗。
沈墨卿为什么不可以原谅她呢。
而且,而且沈家对不起她。
沈墨卿就应该原谅她才对!
她凭什么不原谅她?
不对!什么原谅!她有什么错!她没错!才不是要沈墨卿原谅她!
覆水难收,没覆水哪里难收!反正她想怎么收就怎么收!
她爸爸有很多钱,现在都没有了!这全部都是沈……沈家,也就是沈墨卿的错!
沈墨卿欠她的!她,她以后该赔她很多很多钱!很多很多!
反正沈墨卿不可以不管她!
*
当晚。狂风暴雨。
沈墨卿迎来了一位铁嘴铜牙的不速之兔。
第37章冬雨
凌晨五点的雨,已经稀疏,带着扑面而来的潮意。
十一月末的凌晨,天是黑的,星星也被乌云遮蔽着,路灯还亮着,闪烁着,十分昏昧。
沈墨卿撑着伞,大衣的袖子被浸湿了。
远处是一辆红色的跑车,打着车灯,靠着一个女人。
她是个很美的女人,瘦而苗条,蓬松的长卷发也衬得她眉目如画。
她拢着一件深红色大衣,修长白皙的手里拿着一支纤细的烟,袅袅生着白雾。
带雨的夜色,朦胧了她的神色,可即便如此,也遮掩不住她毕露的锋芒,她那种艳丽的美,极具穿透力,像一丛燃烧的,逼人的火。
沈墨卿没有靠近,在离她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陆翡秋轻轻笑了一声,直起了身,掐灭了手里的烟。
“她去找你了。”
她用的是肯定句。
沈墨卿只冷冷地望着她,不语。
陆翡秋撩起头发,笑了两声,“你喜欢她?”
“喜欢她什么呢。”陆翡秋说:“她那张漂亮的脸吗。”
雨还在下,不是很急了,每一滴雨都缓缓,落在水坑里,溅起细微的、无人在意的涟漪。
像薄雾一样。落在女人的黑色皮鞋上。
沈墨卿的视线扫过了陆翡秋。
她的视线既沉静,又饱含一种沉着而冷漠的轻蔑。
沈墨卿:“不是所有人的爱,都像你这样既恶毒,又肤浅。”
陆翡秋打量着沈墨卿。
她显然已经不能再被称作“少女”了,下颌线分明,唇薄而利,不苟言笑时候,眼睛的线条也是凌厉冰冷的。
她穿着剪裁合体的浅灰色昂贵大衣,内里是白色的羊绒衫,脖颈流畅的线条隐没于下,身量显得修长挺拔,这让她整个人都显出一种干净的灰色,自然地融在雨中。
她撑着一把黑伞,只站在那里,连剪影都有一种矜贵的意味。
不愧是沈清妍的女儿,行事作风,都带着她母亲那种高贵矜持,亦或者矫饰的作派。
陆翡秋收回视线,缓缓地,轻轻地笑了,“肤浅?”
“你错了。”
陆翡秋撩了一下头发,走进了雨中。
她穿着高跟鞋,踩在柏油路上,被路灯熏黄的浅浅水坑的涟漪里,荡漾出鲜红的倒影。
她的发丝被雨雾打湿了,但她只是随意地撩了一下,用一种妩媚撩人,内里却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神,望着沈墨卿。
陆翡秋:“你知道她想要什么吗。”
沈墨卿没有后退,她冷漠地望着陆翡秋,说:“我知道。”
“你知道?”
她咯咯笑了起来,摇晃着手指,“不……你不知道。”
“如果你真的知道,厌厌也不会和你分手了。”
“你是不是想说——她回来找你了?你们破镜重圆了?”
她喃喃着,“你以为,她为什么会来找你呢?”
陆翡秋一边巧言令色,一边盯着沈墨卿的眉眼和轮廓。她的目光火热,而执著,就像盯着一张地图,一座迷宫。
——为什么司徒厌要来找她呢。
她好像也在迷茫,也在寻找一个答案。
随后,她缓缓地,缓缓地弯起了唇。
“因为她爱你吗。”
沈墨卿的呼吸忽而急促起来,她盯着陆翡秋,眼瞳里汹涌着一种黑暗冰冷的情绪。
就好像,如果可以现在将陆翡秋杀掉,那她会这样做。
“她说,因为她的爸爸妈妈不要她了。”沈墨卿说:“所以,她来找我。”
陆翡秋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过一会,陆翡秋所有的笑容都消失了,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沈墨卿,浅色的眼瞳没有任何情绪。
她说:“我没有不要她。”
“我查过了。”
沈墨卿的发丝上也沾了雨,她冷冷地说:“你没有真的和司徒恒结婚。和司徒恒结婚的是另一个人。或者——为了方便转移资产的假身份。”
“现在,司徒恒所有的资产都已经转移到了你本人名下。””所以呢?”
沈墨卿一字一句道:“所以,无论在法律意义上,还是道德意义上,你都不能算是她的母亲。”
所有的前奏到此为止。
陆翡秋道:“那又怎样。”
“她是我的。”
毒蛇终于向着她的敌人,露出了尖锐而冰冷的獠牙。
“把她还给我。”
沈墨卿微微笑了。
沈墨卿不苟言笑的时候总显得拒人于千里之外,冰冷,肃然,笑起来却显出一种迷人的清俊。
她问:“是什么给了你这样的野心?”
“是沈家养女的身份。还是你利用司徒恒得到的财产?”
陆翡秋瞳孔一缩。
“我要怎么称呼你呢。”沈墨卿笑着:“是叫你卑鄙无耻的小偷,还是烂泥里的弃子?”
她的话,却像一把出鞘的薄刃,带着讥讽的轻嘲——
“别做梦了。”
她缓缓朝着陆翡秋走过去,踩进了水坑里,肮脏的污泥沾湿了她的皮鞋。
巨大的阴影遮蔽着她的眼睛,那双覆着阴影的乌黑瞳孔,带着极重的,冰冷的,逼人的压迫感。
偏偏她还笑着,若有所思似的:“怎么,你很意外?”
“你以为人人都是司徒厌吗。”
“被你玩弄于鼓掌中,还对命运一无所知——这样天真,可爱,惹人怜爱。陆翡秋——或者说,妹妹,你是这样爱上她的吗。”
“是啊,她什么都不懂,什么也不在乎。她来到这世上,就注定她一生,就应当随心所欲的活着。”
“多么自由。跟活在烂泥里的,被抛弃的假公主,拥有着全然不同的,令人羡慕的命运。”
“所以,你要她折断翅膀,跌入属于你的泥潭中……”
陆翡秋猛然道:“住嘴!!!”
陆翡秋没有想过失败。
她这么多年,周密计划,层层布局,每一步都没有行差踏错,这么多年——这么多年。
她缜密的设计着,收敛地觊觎着,隐忍地克制着——她想要拥有金钱,权力,拥有这些所有的一切。
其实刚开始的时候。她没有想过她的计划里,会t?有司徒厌这么个人。
单纯只是想要得到她想要的,该拿到的一切。
司徒恒欠她。她要他们一家都付出代价——
“你的母亲,因为患有严重的败血症。”沈墨卿说:“被医生提议使用司徒家生产的抗生素,并没有起效,导致严重的大出血,近乎命悬一线。”
陆翡秋:“……”
沈墨卿:“葛兰是沈家的保姆,她向你的母亲提议,将孩子——也就是你,换到沈家。”
沈墨卿:“不过,很遗憾,因为抗生素没什么用,你的亲生母亲还是死了。葛兰干脆将错就错……偷偷将你认作了自己的女儿。”
陆翡秋:“我来找你,不是想听这些无关紧要的旧事。”
“这不算无关紧要。”沈墨卿掀起眼睛:“你恨司徒家的所有人。你希望司徒恒付出代价,希望天真的大小姐跌落泥潭,你也对养育你六年又将你毫不犹豫抛弃的沈清妍怀恨在心——”
“怎么。”沈墨卿望着陆翡秋:“司徒厌没有如你所愿,流落街头,你来找我,是心有不甘吗。”
陆翡秋:“……”
她散漫说:“我不关心你是谁。也不关心你想做什么,又或者——你想报复谁。”
“你的过去与爱恨,我不关心,也不在意。”
“但司徒厌是我的。”沈墨卿居高临下,笑容迷人,一字一句:“她说她爱我。”
“你不是心有不甘。”沈墨卿说:“陆翡秋,你不过爱而不得。”
陆翡秋手里的烟已经被她掐断了。
她守着湖下的金苹果,盯着她的公主,这么多年,她马上要把那单纯的,漂亮的,天真的公主拢到她的金丝笼里去的时候——
她就这样被人抢走了。
沈墨卿总是能,总是要,抢走她的一切。
年幼的时候是漂亮的公主裙,后来是天真漂亮的爱人。
——沈墨卿轻轻松松就拥有她竭尽全力想抓住的一切,却不用付出哪怕一点点的代价。
何其不公。
“不属于你的东西,怎么都是抓不住的。”算命先生曾经摇头,“哎,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啊。”
陆翡秋从容的收回手,笑着说:“抱歉,我不信命。”
……
陆翡秋:“我……爱而不得?”
她轻轻笑了,蓬松的卷发已经被雨水打湿了。
“沈墨卿,你最好真的爱她。”
“不过,她说爱你又怎样呢。”陆翡秋重新挂上了笑靥,眼里隐带湿意:“她总是爱撒谎。”
“只要能得到她想要的,她并不介意说很多很多的谎。她想说就说了,从来不会在意这些话对另一个人是否意义重大。”
“多谢提醒,我对这些早有领教。”沈墨卿说:“我当然知道,也许她也说过很多次爱你。”
陆翡秋:“。”
沈墨卿并没有察觉陆翡秋突然的沉静,她自顾自地说:“就你们之间的社会身份而言,这是应当的。”
天外亮起了鱼肚白,沈墨卿站在熹微的晨光下,将黑色的伞让给了突然安静的陆翡秋。
她语调里的关切带着冷漠,“早晨风冷,不要感冒了,mylady。”
*
司徒厌睁开眼睛,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昨夜的事情,如流水一般从她的脑海里划过。
狂风暴雨,她哭着,求沈墨卿收留她,然后沈墨卿冰冷地拒绝了,她就开始死缠烂打。
当然,她成功了。
……
但她想起昨晚,就忍不住把头埋到了枕头里,莫名觉得脸颊滚烫,丢人极了。
虽然,虽然说她的确有一点点错,但墨卿干嘛得理不饶人!
第38章妈宝
司徒厌在床上原地翻滚了一下,又看天花板。
虽然她死缠烂打的,如愿以偿的让沈墨卿收留了她,但关于分手,她其实没想好要对沈墨卿说、或者解释什么。
她最讨厌和人解释了。
有些人总是喜欢问【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那样。
其实很多时候根本没有为什么——至少,要是有人这样问司徒厌【你为什么总是不回家】【为什么要讨厌陆翡秋】【为什么要做这个】【为什么要做那个】,司徒厌其实是很难解释的清楚的。
——如果非要讲的话,那司徒厌也能勉为其难说出一个为什么,比如她不回家是因为家里有后妈,她讨厌陆翡秋是因为陆翡秋破坏了她的家庭……什么什么的。
但其实这些东西是无关紧要的,因为就理智而言,她也是可以回家的,她也可以喜欢陆翡秋的。
她回家也可以有很多原因、很多能让人理解的理由——比如她回家是因为这是她家,她当然想回就可以回。
而她喜欢陆翡秋的理由就更多了,陆翡秋长得好看,陆翡秋总是会给她很多钱,陆翡秋还关心她……什么什么的。
每一个理由都可以说服随便一个无关紧要的任何人,让旁人看来她所有的选择都合情合理合法合规合乎普世价值观,让她显得像个——正常人。
可是,她根本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为什么。
讨厌就是讨厌,喜欢就是喜欢,没有原因,也没有为什么。
包括——包括她说要和沈墨卿分手。
她想分就分呀。
想回来,就回来了。
如果有人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那她就会撒谎。
“……”
但其实她应该是解释了的,在分手的那天,她没忍住——对沈墨卿说了一些她之前从来没有向任何人说过的事情。那些嫉妒,那些厌恶,那些讨厌,那些阴暗的想法……
又或者这不算是解释,这只能算一种……发泄?或者,伤害。
……
司徒厌望着天花板上的花纹,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了以前。
爸爸总是很晚才回来,带着一身香水味。
他们会在她面前表现的很和睦,但司徒厌知道不是这样的,因为深更半夜,她晚上起来喝水的时候,总能听到爸爸妈妈房间里压低声音的争吵——
妈妈总是、总是歇斯底里地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要抛弃她们,为什么要在外面找情人。
可是爸爸总是不回答。
如果他说话,那就是很不耐烦地希望妈妈冷静一下。
他的行为当然不能说是理所当然的,但他从来不解释。
而她妈妈也不会和她解释,为什么每天深夜会有这样那样的争吵,或者向她解释,她很爱爸爸,或者不爱。
她只是要求她,要像个公主一样生活。
——为什么她要像个公主一样生活?
也没有人跟她解释、剖析每个人内心深处的想法以及其动机。
或者说,这只是要求而已,做了就可以让家庭和睦,不做妈妈就会哭泣,或者发疯。
她就像活在一个规则怪谈里的npc,有很多很多要遵守的规则,不做就会受到伤害,或者付出代价。
但没有主持人、上帝、佛祖、神灵或者任何规则之外的人试图向她解释为什么她一定要遵守这些东西。
于是司徒厌大抵明白,这世界上很多事情是解释不清的,行为也是没有理由的,只有想,或者不想。
她不需要总是去试图花很多时间去理解他人,对他人抱有期待,这纯粹是在浪费时间。
同理,她也不需要他人去理解自己。
这世上,没有人会真的试图去理解另一个人的心。
——理解另一个人是一件非常,非常,非常疲惫的事情。
它的困苦,不亚于孤身翻越崇山峻岭,徒手攀登万里长川。
司徒厌从不期待有人去理解她,包括她自己。
很多时候,她想做就做了,受到伤害就反击,谁讨厌她她就讨厌谁,喜欢就为她花钱,而爱?
——爱总要付出代价。
不管是爱还是被爱。
喜欢,只要花钱就好了,不管是喜欢还是被喜欢。
金钱总是她能付出的,得到肤浅快乐最轻薄的代价。
也不必向任何人解释为什么。
……
司徒厌想半天,又觉得想这些也没什么意义。
过会,她起来,做贼似的,四处张望了一下,发现沈墨卿不在房间。
这个时间,应该是去公司了。
她拿起手机,从手机壳后面拿出了那个白金兔子挂坠。
闪闪发光的白金兔子,抱着鸢尾花亲吻。
她记得,沈墨卿的生日快到了。
12月3号。
司徒厌从床头柜翻出了张纸和笔,趴在床上写【rabbitlikeiris】……
不过,她的字实在不怎么好看。一排字母写得歪歪扭扭的。而且因为是在床上写的,笔尖还戳了几个洞在上面。
司徒厌不大甘心,又撕了一张纸,在上面写【happybit?rthday(^^)】
还是不大好看。
感觉……也许,应该练练字……
司徒厌正看着,忽然听到敲门声。
司徒厌一个激灵坐起来,张皇地把吊坠藏到了枕头下:“谁啊!”
沈墨卿的声音传过来:“醒了?”
司徒厌心慌道:“还没呢!”
沈墨卿:“。”
沈墨卿把门打开,司徒厌立刻说:“我都说我还没起呢,你开门干嘛!”
“看你有没有梦游。”沈墨卿看看表,抱起了肩,“快十二点了,大小姐。”
司徒厌:“我昨天跑了一天了,多睡会怎么了……”
她这样嘟囔着,“你怎么没去公司啊。”
沈墨卿只道:“到书房来,我有话和你说。”
司徒厌眼神四处乱飘:“啊?要说什么……我、我还没吃饭呢。”
“……”沈墨卿瞧了她半晌,语气平静:“那吃了饭再说。”
&
午饭是阿姨做的,很丰盛。
司徒厌一顿饭吃得安静如鸡,时不时地偷偷瞄沈墨卿的神色。
沈墨卿神色平静地看着手里的平板,也没说话,好像在看工作,瞧不出什么好歹。
就在司徒厌以为这沉默能天长地久绵延下去的时候。
沈墨卿忽然掀起眼皮看她,说:“吃完了?”
司徒厌手里的牛肉咔嚓掉到了餐盘上,溅起肉汁。
“没!!没呢!!”司徒厌慌张说:“我没吃完……”
沈墨卿:“……”
沈墨卿看了看表,提醒她:“从你坐这,到现在,已经半个多小时了。”
“我吃得慢不行啊?”司徒厌说:“我妈跟我说,吃饭要小口小口,慢点吃,不能讲话,不然容易噎着。对身体不好……”
沈墨卿忽而咣当把平板放桌子上,冷笑了一声:“你妈知道的还挺多!”
司徒厌:“……”我们妈宝女怎么你了……
沈墨卿说完就意识到了自己的情绪失控了。
她缓了口气,捏了捏眉心,冷着脸起来,“吃完来书房。”
沈墨卿走了。
司徒厌看妮娜。
妮娜坐在椅子上,歪歪脑袋:“呜……汪!”
司徒厌立刻说:“果然你也觉得她脾气怪对吧!”
妮娜跳下了椅子,用屁股对着司徒厌,用力甩甩尾巴。
司徒厌把饭后的柠檬蛋糕一口口吃完,等指针从十二点半扭到了1点,才不情不愿地去了书房。
沈墨卿手里拿着个文件,正在看,她戴着金丝眼镜,灯光下,反射着微光。
司徒厌先抢白一声:“我之前分手,只是说着玩的!”
沈墨卿:“……”
沈墨卿慢慢地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轻轻出了口气。
她决定接受司徒厌难得大发但其实毫无用处的善心,问:“你觉得这样说会让我好受些,是吗。”
司徒厌小心地觑着她:“不是吗。”
经历了一天一夜的思考,沈墨卿觉得自己已经足够的心平气和了——至少,她应当已经能心平气和的面对司徒厌了。
但也许不全然如此。
司徒厌不敢直视沈墨卿,她小心避开了她的眼神,嘟囔着说:“好吧。”
“可是那有什么嘛。”她低头看着脚尖:“我又没说什么太过分的话,我就是……嗯,就是随便说说。”
沈墨卿重复:“随便说说?”
——“我讨厌死你了!!”
——“因为你、就是因为你、我才一直一直过得不幸福!!”
……
——“我从来没有想过和你谈恋爱,和你在一起。”
——“我全部都是骗你的!!!”‘
……
沈墨卿像是觉得好笑似的,于是就真的笑了一声。
随后,她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是说,全部都是说着玩的?是吗。”
她摘下眼镜,漆黑的目光不带任何情绪,望着司徒厌。
司徒厌:“……”
司徒厌其实想说,那怎么了,她说的那些……虽然她大部分已经忘记了,但是她,她应该也不会随便讲谎话。
沈墨卿说喜欢她,但其实也没有真的多喜欢她吧,非要说喜欢,也应该是喜欢她这张脸而已,而且沈家也没少占她家的便宜,当初和她恋爱,不就是为了kpi,现在凭什么、凭什么摆出这副被她伤透了心的样子看着她啊。
就好像司徒厌辜负了她一样。
问题是她司徒厌根本没有辜负沈墨卿呀!
之前恋爱,不就是在一起玩玩嘛!她有她的小九九,沈墨卿也有沈墨卿的kpi不是吗?
现在干嘛搞得,搞得就好像沈墨卿是个多爱司徒厌的大情种……
但现实根本不是这样不是吗!
她这样想,就忍不住说了:“但你也没有多喜欢我啊。”
沈墨卿:“?”
沈墨卿觉得她已经很喜欢——甚至是在溺爱司徒厌了。
事实上,这要是换做其他任何人在深更半夜这样那样的骚扰她,今天都已经在警察局冰冷的铁窗里尽情挥洒她悔恨的泪水了。
而不是躺在席梦思的床垫上一觉睡到十二点,打着哈欠,脑袋一点一点的品尝她长达半个小时的丰盛午餐,她甚至还享用了她的餐后点心,脸颊上的奶油还没擦干净,再施施然过来跟沈墨卿说,其实沈墨卿也没多喜欢她。
沈墨卿觉得自己应该是还没睡醒,不然怎么还能在这里听见司徒厌张嘴对她讲这么荒谬的话。
沈墨卿掀起眼皮看她,决定提醒一下眼前这位衣着光鲜亮丽的破产大小姐:“你家破产了——你求我收留你,我答应了。”
“是啊,是这样。”司徒厌理直气壮地说:“可是这不是你应该做的吗。”
沈墨卿:“……?”
第39章深刻
沈墨卿本不求司徒厌又一丝一毫的感恩之心,但发现其真的一丝一毫也没有,那滋味又另当别论了。
但司徒厌不以为怵,甚至振振有词地讲她的道理:“陆……我妈跟我讲了,我家会破产全部都是你们沈家的错,本来我爸爸在国外发展的很好的,就是因为沈家对我们家心怀歹心,费尽心思地栽赃陷害,我爸才会身败名裂,破产清算的。”
沈墨卿扶额:“……这是陆翡秋跟你说的?”
“是呀。”
沈墨卿决定镇定一些:“那你觉得,我为什么要跟你在一起呢。”
“当然是因为你喜欢我——”
没等沈墨卿点头,就听司徒厌斩钉截铁地说:“的脸!而且我还是司徒家的大小姐,你和我在一起,就相当于是拿捏了我,我爸爱我,那他为了我,就不敢轻举妄动,嗯,他就相当于案板上的鱼肉,任你们宰割了!”
沈墨卿:“……”
司徒厌对自己这番有理有据的分析颇为自傲:“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书房的沉默震耳欲聋。
——即便是对司徒厌愚蠢之处司空见惯的沈墨卿,此时此刻也多少也对其智商盆地的深度感到了难以言喻的叹为观止。
半晌。
沈墨卿抽丝剥茧一样,慢慢地总结了一下司徒厌的观点。
“所以……你觉得,我喜欢你,只是喜欢你的脸。”
司徒厌:“不是吗。”
“嗯……你还觉得,是我害得你们家……”
司徒厌严谨地打断她:“是沈家。”
“……好,沈家,害得你们家破产。”
总结到这,沈墨卿终于忍不住了,她十分费解地问:“……既然你觉得沈……我家害得你沦落到如此境地,为什么又冒着瓢泼大雨来找我呢?”
司徒厌满脸都写着公私分明:“你是你,沈家是沈家,你们不是一回事,不能混为一谈。”
“哦……”沈墨卿了然地点点头,“意思就是说,你认为,我虽然姓沈,但我不用为我家对司徒家的所作所为负责……”
司徒厌斩钉截铁地说:“当然不是这样!”
沈墨卿:“。”
“你昨晚,收留我,并且忽略我之前讲过的,嗯,对你有一丢丢冒昧的话,就是在负责了。”司徒厌点点头,“你是个有愧疚之心的人,做的很好。”
她抬起下巴,像个高傲的小公主:“我可以视你接下来的负疚程度,来考虑是不是要完全原谅你——的姓氏,对我带来的巨大心灵伤害。”
沈墨卿:“……”
经过司徒厌小公主一番逻辑缜密毫无破绽的精密计算,不知怎的,沈墨卿就从深爱公主的有情人变成了拥有庞大债务的牛马。
沈墨卿沉默许久,总算从司徒厌的逻辑中揪出了她想传达的东西——
“所以你认为我收留你,不是出于爱t?情,而是出于负疚。我和你春风一度,也不是出于爱情,而是出于色相。”
司徒厌点头:“不是吗。”
“……”沈墨卿缓缓地低头,深深地呼吸,慢慢地说:“而你昨天来找我,跟我道歉,也并非出于真心,只是形势所迫,情非得已。你现在和我在一起,不是因为你爱我,而是因为……”
沈墨卿轻笑了一声,自嘲似的,哑着嗓子:“而是因为……”
她好像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慢慢的把下面的话讲出来:“因为你认为,我是一个拥有负疚之心的沈家人,我欠着你。”
“总之,你认为,出于种种、各种各样,但独独与爱情无关的原因。”沈墨卿:“我们不得不在一起。”
“阿厌,是这样吗。”
不知道为什么,司徒厌并不敢与沈墨卿对视,她觉出了一种莫名的心慌。
她不敢看她的眼睛。
因为那里面好像有很多现在的她不懂,也并不敢面对的东西。
但她一向坚持自己的观点,她总是做她想做的任何事,而且从来不会觉得自己有错。
她小声说:“是……”
她确定自己根本没有任何错,于是第二声又坚定了一点:“是。”
——她说爱你又怎样呢。
——她总是爱撒谎。
——沈墨卿,你最好真的爱她。
这是属于陆翡秋的诅咒。
而此刻,沈墨卿终于领会了它背后所象征的,无边痛苦。
陆翡秋是个聪明人。
她知道公主狡诈,贪婪,冰冷,且不会爱任何人。
她施以权谋,谋以利诱,她手段雷霆,她怀有一腔真心,却从不奢求公主的爱意。
于司徒厌而言,爱不过徒有虚名。
谁都不是例外。
对此,陆翡秋刻骨铭心。
但沈墨卿的骄傲不允许她在任何人面前流泪。
所以她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儿司徒厌,戴上了金丝眼镜。
她的手放在卷宗上,看着司徒厌,慢慢说:“好吧。”
其实她有很多很多的理由恨着司徒厌的。沈墨卿想。
她有太多太多的理由,将司徒厌当成敌人,而不是爱人。
就像她手里的这些东西,沉甸甸的,带着冬日的潮气。
可是,沈墨卿并不愿意认输。
陆翡秋是个狡诈的毒蛇,冰冷的懦夫,她流了血就熬不过寒冬,所以她滑不留手的缠住了司徒厌,无视她刀子一般尖锐的话,不疼痛,不流血,只用毒牙微笑,她从不对愚蠢的司徒厌抱有期待,只期待毒牙吻上少女脖颈时滚烫的余温,她籍此而活。
而沈墨卿不同。
沈墨卿隔着镜片,望着司徒厌。
她们并不像即将破镜重圆的情侣,倒像冰冷的猎人盯着她即将收获的猎物。
“但其实,没有关系。”
沈墨卿慢慢地把手里的东西推给了司徒厌,声音很轻,很缓慢地说:“阿厌,我本不该对你抱有任何期待。”
就像陆翡秋那样。
但是……
司徒厌接了这个东西,疑惑地翻开,但随即,她脸上强作的镇定就渐渐消失了,她睁大眼睛,唇色陡然变得苍白:“……!!”
这是她之前找人网暴沈墨卿的证据……!不仅如此,还有她在各个平台视奸沈墨卿的小号……还有那些厕妹发言……
司徒厌吓坏了,她看着沈墨卿,大脑宕机又加载以后,好像重新认识了她:“你……你早就知道……?!”
“是。”沈墨卿靠着椅背,那晚说过的刻薄话再次不受控制地说出了口:“我早就知道你虚荣,拜金,恶毒,懒惰,自私,刻薄,两面三刀,从不反思,伤害他人毫无愧疚,还喜好坐享其成——”
司徒厌张张嘴,按理来说场景重现,她实在应该发挥她强词夺理的秉性,狠狠反将一军,但她对着她披着小号在各大网络平台的逆天发言,大脑一片空白,根本讲不出一点话。
铁证如山,有理有据,反驳不能。
沈墨卿认真地问她:“所以,我为什么总是可以一次又一次,反反复复地原谅你呢?”
司徒厌:“……”我、我怎么知道!!?
司徒厌憋了一会儿,磕磕巴巴:“……因、因为你,呃,病了,没吃药?”
这也太可怕了,这还是人类吗!!看时间点,好像从她们在一起之前,沈墨卿就知道她做的所有事情了啊!但她还是若无其事的跟她在一起了!这么能忍??!忍者神龟吗?
司徒厌脑子嗡嗡的。
但她这次肯定,确定,无法否定的是,她绝对是惹到她不该惹的人了!!!
她战战兢兢地抬起头,发现沈墨卿在看她,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就在她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搁的时候,沈墨卿忽然说。
“因为我爱你。”
司徒厌:“……”
司徒厌:“……啊?”
司徒厌跟重新学中文一样,没反应过来似地:“……什么?”
但是沈墨卿很有耐心,她像在教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识字那样,说:“因为,我爱你。”
她的爱,生在血肉里,长在心脏中,它是热的,烫的。
司徒厌可以拿着刀在她的心上刻字,一笔一划。
沈墨卿不害怕疼,只怕这痛不够刻骨。
她清楚地知道,破镜难重圆,覆水不能收,而司徒厌从来不懂爱。
但是没关系。
她只要教司徒厌知道,她做下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对沈墨卿而言,不是轻飘飘落下的雪花,不是无人在意的字眼,也不是没有意义的哭泣,它们都是会在沈墨卿的心上刻下字的刀锋。
她要教司徒厌知道,她手里的刀对沈墨卿是多么锋利,多么冰冷,多么深刻。
深刻到,让沈墨卿在每一个夜都变得难熬。
一刀捅下去,伤是深的,血是烫的,冬夜无边,寒冷和痛苦在岁月催生的疤痕下此消彼长。
而沈墨卿是唯一愿意在这难以熬受的无边痛苦中,继续爱她的人。
她之所以会这样流血,因为她不是陆翡秋那样血冷的毒蛇。
她永远会对司徒厌的爱有所期待。
“是以,我会容忍你,作践我的一切,对我立下你手里的那一沓,种种冤屈的污名。”
司徒厌下意识地收回手,那沓文件就扑棱棱摔到了她脚边。
她唇色苍白的望着它,就像望着一串锁链。
沈墨卿站起来。
司徒厌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却摔坐在了地上。
沈墨卿不以为意,绕过桌子,把地上的文件捡起来。
她的手苍白如同玉脂,抚摸过那些照片和字句,唇角弯着,“但沈墨卿的爱很昂贵,也很珍贵,阿厌。”
她轻缓地说:“你不可以作践它。”
“如果你非要如此。”她微笑着抬手,带着油墨香味的手指轻轻抹掉了司徒厌脸上的奶油,温柔说:“我会叫你付出惨痛的代价。”
司徒厌茫然:“……什么……什么意思呢。我不懂……我不懂。”
“意思就是。”
沈墨卿很有耐心地教导她:“你可以说沈墨卿虚伪,自私,势利眼,你可以把你所知的世界上所有难听的形容词来形容你眼前的沈墨卿。她既然爱你,便永远也不会介意。”
“但你不可以说。”
“沈墨卿对司徒厌的爱,徒有虚名。”
第40章发烧
沈墨卿说她,爱她?
可是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
司徒厌曾经也反复思考过这个问题,可是她总是不太能想明白,因为就广义上来说,被爱着,是很好的事情——它意味着冬日回家有温暖的灯火,有嘘寒问暖的关照,一举一动都有人在意,做任何事情都会被支持,等等等等。
对于“爱”,她曾经也是这么理解的。
可是后来司徒厌发现,其实很多时候,或者说,大多数时候,“爱”并不是这样。
它是一块裹挟着欲望与自私的遮羞布。当一个人说爱你的时候,就意味着她或者他有机会对你肆意妄为,你所有的选择都会被她或者他进行这样那样的指点或评判,当你感觉不太舒服并且哭泣的时候,她或者他又会非常生气地问她,为什么要这样无理取闹,她或者他之所以会说这些冒犯的话,做这些让她疼痛的事情,全然因为她或者他对你深情的爱。
“我爱你。”
“我是为你好。”
……
如此一来,哪怕世间最残忍的烧杀掳掠t?,一旦以爱之名,就显得那样的神圣,高贵,理所应当了。
哪怕横尸遍野,也该鲜血淋漓地跳起来,围着篝火,欢呼雀跃。
……
司徒厌低下头,手指不安地抓着白纸,几近六神无主起来。
她没想过沈墨卿会爱她的。从来没想过。
她之所以会靠近沈墨卿,会和她在一起,是因为她觉得……她觉得,沈墨卿不至于真的爱她,她只是喜欢她的脸,或者完成她家的那什么kpi,什么的。
毕竟喜欢多简单啊,可以今天喜欢,明天就不喜欢了,就像她花钱买下的那些包,就像她做的美甲,就像漂亮的裙子,不喜欢了丢掉也不会有任何负担。
喜新厌旧乃人之常情,她对沈墨卿是这样的,既然她对沈墨卿是这样,那沈墨卿对她,自然也肯定是这样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无缘无故的爱呢?就算真的有,那爱又有什么好处呢?
沈墨卿会这样说,定然是因为她不知道爱是怎样可怕的东西。
谁会在爱里得到好下场呢?
这样想,司徒厌竟有些可怜起沈墨卿来了。她爱她啊,那该有多难过。
书房陷入了一段漫长的沉默。
司徒厌几乎把手里的纸给抓破了,过了一会,她才慢慢说,“你……”
“你不该……爱我的。”
她说着“爱”这个字,好像又碰到了灼热的火焰,被灼伤了似的,脸色有些苍白,她说,“你、你不该这样,不应该的。”
“为什么呢。”
沈墨卿的态度偏偏前所未有的温和,她反问司徒厌,“我为什么不该爱你呢?”
因为爱的代价太昂贵了。
她小时候很爱那些兔子玩偶,欢欣雀跃地把它们买回了家,最后它们在垃圾桶里支离破碎。
妈妈很爱爸爸,最后酗酒成性,绝望自杀。
……
当然妈妈也很爱她,她深知妈妈爱得痛苦,爱得不易。妈妈总会反复强调她是多么多么爱她,为她究竟付出了怎样辛苦,怎样痛不欲生,夜不能寐的惨痛代价。
因此被妈妈深深爱着的司徒厌必须做好妈妈要求的每件事情。
不然,就是辜负了她。
身为一个乖巧的女儿,怎么可以辜负一份沉甸甸的,浓重的,满是期待的爱呢。
爱和被爱,不是太疼,就是太累,总之没人能在爱的名义下落得什么好下场。
所以司徒厌不想任何人爱她,也不想再爱任何人了。
“因为、因为……”
司徒厌支支吾吾地,不知道为什么,她明明有充分的理由,理直气壮讲出“因为我不爱你,所以你也不要浪费时间,浪费感情在我身上了”这样的话,但对着沈墨卿的眼睛,话到喉咙,却偏偏怎样都讲不出口了。
也许是因为她现在确实身在窘境,又或者她确实需要沈墨卿的帮助,不可以得罪她……
司徒厌大脑空空的为自己的无话可说找着漫无目的的借口,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说什么都很苍白。
也许,还是怜悯她。也许是这样。爱着她却不被爱着的沈墨卿,很可怜。
沈墨卿却把地上的文件慢慢的捡起来,整理好了,她语气很平静地替她把话讲了出来说,“因为你不爱我。”
司徒厌:“……”
沈墨卿望着司徒厌,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也许在等着司徒厌否认。
但她没有。
司徒厌只是低着头,指尖苍白,话也不说。
沈墨卿顿了顿。
她站起来,把文件放到书桌上,莞尔一笑,“那也没关系。谁让沈家欠着你呢。”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她自己亲口说出来的话,司徒厌却觉得不太是滋味。
可是叫她讲别的,她也说不出来。
沈墨卿可怜的话,她就不可怜了吗。
她不能也不可以因为可怜沈墨卿,就与爱这样残忍的东西沾上关系。
“也许你总是喜欢我的。”
沈墨卿忽然又说,“就像你喜欢那些漂亮的包一样。”
她不能求爱总有回报,这是不可能的。
沈墨卿轻声问:
“这样的喜欢,有一点点吗。”
沉默很长很长,一向能言善辩的司徒厌,这次却像是被人按下了暂停键的玩偶。
半晌,她仰头,看着沈墨卿。
百叶窗被人拉了上去,灿烂的阳光照进来,她乌黑的瞳孔晃动着光。
最后,她摇了摇头。
“……”
但是,她在沈墨卿冰冷的注视下,搅着手指,犹豫了一下,“也不是,一点也没有。”
就好像她害怕沈墨卿下一秒就把她从家里扔出去那样,有点迟疑地用拇指和食指比了一下,纠结说,“……也许,有一点点的。”
过会,她好像又想了想,这次肯定地点点头,严肃地说,“嗯,有一点点。”
沈墨卿:“。”
*
也许是自知回答的话全然不符合沈墨卿心意,又或者是被沈墨卿手里那一大沓互联网饭醉记录吓坏了,亦或者是被沈墨卿口中的爱给震慑住了,也许还是那夜淋了一场大雨,潜伏了病根,总之第二天,司徒厌发了一场高烧。
她醒来以后,脑袋重得像是灌了铅,眼皮子也沉沉的,她朦胧感觉有人把手搭在她的额头上。
这手是凉的,冷的。
她迷迷瞪瞪地掀起眼皮,从狭窄模糊的缝隙里,看见了如同玉脂般的手,像冰雪一样苍白,随后,便收回了。
于是司徒厌就看到了沈墨卿那张精致冷淡的脸。
“……”
司徒厌与她对视——头顶的灯光苍白而冷淡,洒下的光像冬日雪花的反射,一梭光落入沈墨卿乌黑的瞳孔里,带着一种潮湿的寒意。
司徒厌脑子钝钝的,不太能读懂她的情绪。
实际上她平时做什么事都不会细想,更遑论生病时候了。
只晓得沈墨卿这样看了她一会儿,就移开了视线,语气淡淡:“你发烧了。”
司徒厌迟钝地“哦”了一声。
她看着沈墨卿出门,未来及恍惚,对方就拿着杯子回来了,还有一片布洛芬。
司徒厌认得,那个杯子是她的,火红色的杯子,贴着很多花里胡哨的兔子贴纸,里面的水腾腾地冒着蒸汽。
沈墨卿见她一直盯着杯子瞧,说:“你的杯子。”
“……”
司徒厌坐起来,仰头望着沈墨卿,沈墨卿要把药递给她。
她却张开了嘴巴。
沈墨卿:“……”
沈墨卿一直没动作,她对沈墨卿困惑地眨了眨眼,鼻子皱了起来。
司徒厌还是那样的好看,白瓷一样的皮肤,红润的嘴唇泛着干,黑珍珠一样的眼瞳有点迷离,好像恍恍惚惚的,整个人都不太清醒一样。
这也让她看起来像一只松懒的,没多少警惕心的萎靡兔子。
沈墨卿低低地吸了口气,缓缓把药喂给了司徒厌,然后把杯檐靠着她干燥的嘴唇,微微倾斜,她喝了一口,眉头皱起来,抱怨说:“烫……”
“……”
沈墨卿顿了顿,自己喝了一口,感觉也不是那么烫,但看司徒厌,显然如果沈墨卿不做点什么,那她绝对是不肯喝这水的。
沈墨卿便又去兑了些冷的过来,这次小公主尝了尝冷热,满意了,就一点一点的把水喝掉了。
吃了布洛芬,喝了热水,司徒厌沉沉地又睡了过去。
沈墨卿刚把水放一边,要走的时候,手忽然被抓住了。
司徒厌嘟哝着:“别走……”
沈墨卿怔了一下,顿了半晌,坐了回去。
她想,昨天跟她说了那些话,今天就发烧。娇生惯养的公主真是生来就受不了任何生理或心理上的打击。
她这样想着,又不禁反思,她昨天说了什么非常重的话吗?应当是没有的。
反而是司徒厌……
她刚坐回去,就听司徒厌又咕哝:“妈妈……我冷……”
“……”沈墨卿缓缓压下胸腔积郁的火气。
……
司徒厌晚上醒了,身上清净爽利,好像是有人帮她洗了澡,换了衣服。
她下了床,就看见冻着一张脸的沈墨卿。
司徒厌:“……”
没等司徒厌问她谁欠她钱了,就听沈墨卿冷笑一声。
司徒厌茫然:“你……怎么了?”
沈墨卿看了她半晌,移开了视线,“没什么,公司的一点事。”
沈墨卿觉得自己应当大度一点,实在没必要因为这样的小事和对象吵架。
毕竟t?,她选择回来找她了,而不是回头去找陆翡秋。
她以后也不会再联系陆翡秋,这就足够了。
更何况,司徒厌喊的妈妈,也不一定是陆翡秋。
……
但按她对司徒厌脾气的估量,小公主定然是忍受不了她把工作情绪带到家里,尤其是带到她身上。
她绝对要开始嚷嚷了——
“公司的事情干嘛不在公司解决!”
司徒厌会开始这样无理取闹地指责她,“你不能把工作情绪发泄在我身上!”……
诸如上面的话。
而沈墨卿也自有她的一套应对方案,只要开始道歉,司徒厌接下来讲什么都嗯对对对,嗯是是是,嗯没错没错,下次绝不再犯……一套流程下来,基本就ok了。
不要试图和她讲道理,因为她不仅不会和你讲道理,还会在第二天轻轻忘记你讲过的所有道理。
她只会记得那是一场不太愉快的对话,至于不愉快的具体对话内容,那已经被她的大脑快速移到了垃圾桶,基本不占脑部内存。
沈墨卿这样想着,面不改色地等着司徒厌发作。
谁知,出乎意料的是,少女这次就“哦”了一声,“这样。辛苦了。”
沈墨卿:“。”
司徒厌穿着自己的兔子拖鞋去洗漱,她裤兜里手机震动了两下。
她咬着牙刷,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陆翡秋:你爸爸在里面想见你。】
【陆翡秋:过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