勉强够我明天的营养液。
晚上,他躺在出租屋的地板上。
楼下传来砸门声。
“沈墨城!
高利贷啥时候还!”
“再不还,砍断你的腿!”
手机响了。
“沈先生,您的卡里只有276块了。”
“ICU床位费今天最后期限。”
“抱歉,医院不能给您赊账。”
他摸了摸兜里的两盒退货药。
“砰!”
楼下的门被踹开了。
他从窗户翻出去,消失在雨夜里。
第二天,仁和医院传来消息。
他蹲在太平间当清洁工,月薪2800。
见人就低头。
闻到福尔马林就想吐。
但没人再赶他走。
直到那天,我的主治医生把他叫到办公室:
“她最新的脑电图有波动。”
他抬起头,眼里有了光。
“国外有个新疗法,恢复率80%。”
医生递来一份资料。
他死死盯着那串数字:980万。
“我可以自愿捐肾……”
“不够。”
医生打断他。
“卖血……”
“你清醒点!”
他冲出医院,跪在当初最痛恨他的债主面前:
“借我钱,求你。”
对方笑了:“也不是不行……”
第二天,他消失了。
保安说看见他钻进一辆面包车。
三天后,新闻报道:
“地下器官交易团伙被端!”
“前商界大佬沈墨城涉案!”
“主动投案!”
警方通报里写着:
犯罪嫌疑人沈墨城,42岁。
卷入非法器官买卖。
已被刑事拘留。
审讯时他只说了一句话:
“钱在XXX银行,账号XXXX。”
“全部转给夏悦。”
ICU里,小叶气得摔了水杯:
“这个疯子!”
主治医生看着那份汇款单沉默了:
“968万……”
“大概是把自己卖了吧。”
当天,法院宣判:
非法器官买卖。
有立功表现。
判处有期徒刑三年。
他却在看守所笑了:
“三年……”
“夏悦,你等我。”
保安把一张纸条偷偷塞给他:
“夏医生昨天,动了动手指。”
他捏着纸条,哭得像个孩子。
有人说,沈墨城是疯了。
为了一个恨他的女人。
为了一个永远不会原谅他的人。
但他知道,这是他欠夏悦的。
是他这条命,唯一的价值。
深夜,看守所的铁门咔嚓锁紧。
窗外,仁和医院的灯还亮着。
三年,一千零九十五天。
他在铁窗里数着日子,用指甲在墙上刻下一道又一道。
提前释放那天,他连夜奔向仁和医院,腿上的电子镣铐还没摘。
“夏医生早就转院了。”
小叶护士冷冷地说。
她老了不少,眼里的恨意却一点没少。
“去哪了?求你告诉我……”
他扑过去抓她的袖子,像条落水的狗。
“滚开!”
她把一封信扔在地上,“夏院长留给你的。
别再来了,你这个杀人犯。”
信封已经泛黄。
内容很短:
“永远别找她。
这是我们最后的仁慈。”
“你亲手毁了她的人生,现在装什么深情?”
他在医院门口蹲了整整一夜,像座雕塑。
天亮时,手机响起:
转账提醒:到账2800。
还是那份清洁工的活,太平间的福尔马林味道熏得他想吐。
电脑页面还开着:
瑞士往返机票,38000。
存款余额:3200。
工资还要等二十八天。
他颤抖着掐灭了烟,连烟蒂都舍不得扔。
从此烟酒不沾,省下的每一分钱,都是夏悦的救命钱。
一个月后,手机不断震动:
“您的汇款3000元已抵达瑞士……”
“您的汇款2800元已抵达瑞士……”
“您的汇款2900元已抵达瑞士……”
没人知道她具体在哪家医院。
但这些钱,一分都不能少。
这是他唯一能证明自己还活着的方式。
图书馆里,他开始疯狂自学:
“人体解剖学入门”
,翻得起皱。
“护理技能培训”
,画满重点。
“医疗护工考试重点”
,背得滚瓜烂熟。
口袋里的烟盒换成了单词本,每天背到舌头发麻。
夜里偷偷潜入废弃手术室练习:翻身、消毒、包扎……直到双手起泡。
五年就这样过去。
“沈先生,护工证考试通过。”
监考老师递来证书时,他的手在发抖。
满分,破了记录。
路过的护士在嘀咕:“夏院长女儿好像在伯尔尼治好了……”
他猛地回头,差点扭断脖子。
第二天,航空公司确认机票时,手机响了。
是夏院长的电话。
老人的声音苍老了太多:“她醒了,在伯尔尼大学医院。
但……失忆了。
永远不记得你了。
这是老天最大的仁慈,别来打扰她新生活。
求你……”
他在酒吧喝到天亮,五年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宿醉醒来,继续去图书馆:
“瑞士医疗体系概况“
“德语入门教程“
“医护专业词汇“
“高级护理技能“
每月依然准时:
“您的汇款3000元已抵达瑞士……”
“您的汇款3100元已抵达瑞士……”
“您的汇款2900元已抵达瑞士……”
秋天,医院收到一封瑞士来信:
“感谢您这些年的汇款,但她已经……”
“请立即停止转账。”
“再寄来,我们只能报警。”
他把信撕碎,扔进碎纸机。
第二天清早:
“您的汇款3000元已抵达瑞士……”
从此,他成了仁和医院最好的男护工。
每天准时出现在重症监护室,轻柔地为植物人擦拭身体,仔细地按摩他们的四肢,温柔地和他们说话。
“这个护工真有耐心。”
实习医生说。
“可惜是个坐过牢的。”
护士长叹气。
“听说为了个女人……”
没人知道,他把每个病人都当成我。
为了赎罪,为了思念,为了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生活仍在继续。
就像窗外的候鸟,一年年地飞向遥远的瑞士。
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
我推开仁和医院的大门,十年时光恍若隔世。
走廊上的绿植,护士站的布局,连墙上斑驳的痕迹都让我说不出的熟悉。
父亲说我失忆了,可为什么这一切都刻在骨子里?
“夏医生,植物人病房在五楼。”
同行的医生轻声说。
“那里有位护工,很特别。
这些年,他照顾的植物人存活率是全院最高的。”
电梯门打开,一股暖意扑面而来。
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落地窗洒进来,将地面印上一道道金色的痕迹。
远处,一个身影正俯身给病人翻身。
他的动作很轻,像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他的履历很神秘。”
医生继续说。
“十年前突然来应聘,说要专门照顾植物人。
院方看他态度诚恳,就留下了。
没想到,他的护理水平出奇的好。”
我站在病房门口。
岁月在他身上刻下了太多痕迹。
那双曾经翻动商业合同的手,现在正笨拙却认真地为病人擦拭额头。
他把病人的头微微抬起,调整枕头位置,又细心地梳理对方的头发。
每个动作都像是在完成一项神圣的仪式。
“最神奇的是,”
身旁的医生压低声音。
“每个被他照顾过的病人,生命体征都异常平稳。
家属们都说,他像是有种魔力,连最危重的病人都能被他唤回一点生机。”
他转身,四目相对。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雨夜的办公室,刺眼的手术室,他西装革履的样子,他冰冷的话语。
一切都那么清晰,清晰得让人心痛。
他只是愣了一瞬,随即低头,从我身边走过。
脚步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谁的梦。
白色袖口带起一阵微风,混合着淡淡的消毒水味。
护士站传来呼唤,他快步走去。
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
“夏医生?"
同事的声音拉回我的思绪。
“要去看看他的护理记录吗?很多医院都在研究他的方法。”
我轻轻摇头。
我终于明白父亲为什么一直说我失忆了。
有些伤,或许遗忘是唯一的解药。
夕阳西下,临走时我又路过那间病房。
他还在那里,为一个新来的植物人按摩手臂。
床头放着一摞医学期刊,扉页上是密密麻麻的护理笔记。
角落里,一个旧相框倒扣着,边角已经泛黄。
“他总是这样,”
护士长走过来。
“十年了,风雨无阔。
连过年都不回家,说植物人最需要人陪的就是节假日。”
她顿了顿,“他总说植物人虽然没有意识,但能感受到爱与温暖。”
泪水模糊了视线。
这大概就是最好的结局。
他用余生赎罪,我用遗忘疗伤。
在这家见证了我们开始的医院里,我们都变成了最意想不到的样子。
他永远不会知道,我其实什么都记得。
就像他永远不会知道,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我觉得会是个女孩。
护士站传来他轻声的哼唱。
那是十年前,我昏迷时最爱听的摇篮曲。
原来他记得,原来他一直记得。
门诊楼的灯一盏盏亮起,如十年前我们初遇的夜晚。
只是这一次,我们终于学会了放手。
医院的长廊上,他的身影依旧在忙碌,给每一个沉睡的生命带去一丝温暖。
我大步走向夜色,再不回头。
有人说,宽恕比遗忘更难。
可此刻,我忽然明白,最难的,是带着全部记忆继续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