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 / 2)

仁心裂痕 云苓 3673 字 6个月前

勉强够我明天的营养液。

晚上,他躺在出租屋的地板上。

楼下传来砸门声。

“沈墨城!

高利贷啥时候还!”

“再不还,砍断你的腿!”

手机响了。

“沈先生,您的卡里只有276块了。”

“ICU床位费今天最后期限。”

“抱歉,医院不能给您赊账。”

他摸了摸兜里的两盒退货药。

“砰!”

楼下的门被踹开了。

他从窗户翻出去,消失在雨夜里。

第二天,仁和医院传来消息。

他蹲在太平间当清洁工,月薪2800。

见人就低头。

闻到福尔马林就想吐。

但没人再赶他走。

直到那天,我的主治医生把他叫到办公室:

“她最新的脑电图有波动。”

他抬起头,眼里有了光。

“国外有个新疗法,恢复率80%。”

医生递来一份资料。

他死死盯着那串数字:980万。

“我可以自愿捐肾……”

“不够。”

医生打断他。

“卖血……”

“你清醒点!”

他冲出医院,跪在当初最痛恨他的债主面前:

“借我钱,求你。”

对方笑了:“也不是不行……”

第二天,他消失了。

保安说看见他钻进一辆面包车。

三天后,新闻报道:

“地下器官交易团伙被端!”

“前商界大佬沈墨城涉案!”

“主动投案!”

警方通报里写着:

犯罪嫌疑人沈墨城,42岁。

卷入非法器官买卖。

已被刑事拘留。

审讯时他只说了一句话:

“钱在XXX银行,账号XXXX。”

“全部转给夏悦。”

ICU里,小叶气得摔了水杯:

“这个疯子!”

主治医生看着那份汇款单沉默了:

“968万……”

“大概是把自己卖了吧。”

当天,法院宣判:

非法器官买卖。

有立功表现。

判处有期徒刑三年。

他却在看守所笑了:

“三年……”

“夏悦,你等我。”

保安把一张纸条偷偷塞给他:

“夏医生昨天,动了动手指。”

他捏着纸条,哭得像个孩子。

有人说,沈墨城是疯了。

为了一个恨他的女人。

为了一个永远不会原谅他的人。

但他知道,这是他欠夏悦的。

是他这条命,唯一的价值。

深夜,看守所的铁门咔嚓锁紧。

窗外,仁和医院的灯还亮着。

三年,一千零九十五天。

他在铁窗里数着日子,用指甲在墙上刻下一道又一道。

提前释放那天,他连夜奔向仁和医院,腿上的电子镣铐还没摘。

“夏医生早就转院了。”

小叶护士冷冷地说。

她老了不少,眼里的恨意却一点没少。

“去哪了?求你告诉我……”

他扑过去抓她的袖子,像条落水的狗。

“滚开!”

她把一封信扔在地上,“夏院长留给你的。

别再来了,你这个杀人犯。”

信封已经泛黄。

内容很短:

“永远别找她。

这是我们最后的仁慈。”

“你亲手毁了她的人生,现在装什么深情?”

他在医院门口蹲了整整一夜,像座雕塑。

天亮时,手机响起:

转账提醒:到账2800。

还是那份清洁工的活,太平间的福尔马林味道熏得他想吐。

电脑页面还开着:

瑞士往返机票,38000。

存款余额:3200。

工资还要等二十八天。

他颤抖着掐灭了烟,连烟蒂都舍不得扔。

从此烟酒不沾,省下的每一分钱,都是夏悦的救命钱。

一个月后,手机不断震动:

“您的汇款3000元已抵达瑞士……”

“您的汇款2800元已抵达瑞士……”

“您的汇款2900元已抵达瑞士……”

没人知道她具体在哪家医院。

但这些钱,一分都不能少。

这是他唯一能证明自己还活着的方式。

图书馆里,他开始疯狂自学:

“人体解剖学入门”

,翻得起皱。

“护理技能培训”

,画满重点。

“医疗护工考试重点”

,背得滚瓜烂熟。

口袋里的烟盒换成了单词本,每天背到舌头发麻。

夜里偷偷潜入废弃手术室练习:翻身、消毒、包扎……直到双手起泡。

五年就这样过去。

“沈先生,护工证考试通过。”

监考老师递来证书时,他的手在发抖。

满分,破了记录。

路过的护士在嘀咕:“夏院长女儿好像在伯尔尼治好了……”

他猛地回头,差点扭断脖子。

第二天,航空公司确认机票时,手机响了。

是夏院长的电话。

老人的声音苍老了太多:“她醒了,在伯尔尼大学医院。

但……失忆了。

永远不记得你了。

这是老天最大的仁慈,别来打扰她新生活。

求你……”

他在酒吧喝到天亮,五年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宿醉醒来,继续去图书馆:

“瑞士医疗体系概况“

“德语入门教程“

“医护专业词汇“

“高级护理技能“

每月依然准时:

“您的汇款3000元已抵达瑞士……”

“您的汇款3100元已抵达瑞士……”

“您的汇款2900元已抵达瑞士……”

秋天,医院收到一封瑞士来信:

“感谢您这些年的汇款,但她已经……”

“请立即停止转账。”

“再寄来,我们只能报警。”

他把信撕碎,扔进碎纸机。

第二天清早:

“您的汇款3000元已抵达瑞士……”

从此,他成了仁和医院最好的男护工。

每天准时出现在重症监护室,轻柔地为植物人擦拭身体,仔细地按摩他们的四肢,温柔地和他们说话。

“这个护工真有耐心。”

实习医生说。

“可惜是个坐过牢的。”

护士长叹气。

“听说为了个女人……”

没人知道,他把每个病人都当成我。

为了赎罪,为了思念,为了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生活仍在继续。

就像窗外的候鸟,一年年地飞向遥远的瑞士。

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

我推开仁和医院的大门,十年时光恍若隔世。

走廊上的绿植,护士站的布局,连墙上斑驳的痕迹都让我说不出的熟悉。

父亲说我失忆了,可为什么这一切都刻在骨子里?

“夏医生,植物人病房在五楼。”

同行的医生轻声说。

“那里有位护工,很特别。

这些年,他照顾的植物人存活率是全院最高的。”

电梯门打开,一股暖意扑面而来。

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落地窗洒进来,将地面印上一道道金色的痕迹。

远处,一个身影正俯身给病人翻身。

他的动作很轻,像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他的履历很神秘。”

医生继续说。

“十年前突然来应聘,说要专门照顾植物人。

院方看他态度诚恳,就留下了。

没想到,他的护理水平出奇的好。”

我站在病房门口。

岁月在他身上刻下了太多痕迹。

那双曾经翻动商业合同的手,现在正笨拙却认真地为病人擦拭额头。

他把病人的头微微抬起,调整枕头位置,又细心地梳理对方的头发。

每个动作都像是在完成一项神圣的仪式。

“最神奇的是,”

身旁的医生压低声音。

“每个被他照顾过的病人,生命体征都异常平稳。

家属们都说,他像是有种魔力,连最危重的病人都能被他唤回一点生机。”

他转身,四目相对。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雨夜的办公室,刺眼的手术室,他西装革履的样子,他冰冷的话语。

一切都那么清晰,清晰得让人心痛。

他只是愣了一瞬,随即低头,从我身边走过。

脚步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谁的梦。

白色袖口带起一阵微风,混合着淡淡的消毒水味。

护士站传来呼唤,他快步走去。

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

“夏医生?"

同事的声音拉回我的思绪。

“要去看看他的护理记录吗?很多医院都在研究他的方法。”

我轻轻摇头。

我终于明白父亲为什么一直说我失忆了。

有些伤,或许遗忘是唯一的解药。

夕阳西下,临走时我又路过那间病房。

他还在那里,为一个新来的植物人按摩手臂。

床头放着一摞医学期刊,扉页上是密密麻麻的护理笔记。

角落里,一个旧相框倒扣着,边角已经泛黄。

“他总是这样,”

护士长走过来。

“十年了,风雨无阔。

连过年都不回家,说植物人最需要人陪的就是节假日。”

她顿了顿,“他总说植物人虽然没有意识,但能感受到爱与温暖。”

泪水模糊了视线。

这大概就是最好的结局。

他用余生赎罪,我用遗忘疗伤。

在这家见证了我们开始的医院里,我们都变成了最意想不到的样子。

他永远不会知道,我其实什么都记得。

就像他永远不会知道,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我觉得会是个女孩。

护士站传来他轻声的哼唱。

那是十年前,我昏迷时最爱听的摇篮曲。

原来他记得,原来他一直记得。

门诊楼的灯一盏盏亮起,如十年前我们初遇的夜晚。

只是这一次,我们终于学会了放手。

医院的长廊上,他的身影依旧在忙碌,给每一个沉睡的生命带去一丝温暖。

我大步走向夜色,再不回头。

有人说,宽恕比遗忘更难。

可此刻,我忽然明白,最难的,是带着全部记忆继续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