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地李师焉起身要走。
“……你做什么去?”乘白羽无措。
李师焉去而复返,牵他往外走:
“我等不及,即刻便要炼化它。”
“我要多谢你,这等上古遗物,莫说我这披拂阁,即便是九州大地也难寻得一件。”
“你是瞧上玉,”
乘白羽不依,“还是瞧上我的雕工?”
李师焉捧他的手指凑在唇边轻吻:
“我是瞧上你的心意。”
“啊哈,”
乘白羽心里要作弄人,“果然是嫌弃我的雕工,我不如将红翡直接送你罢了!”
“那我是不收的,”
李师焉细致地哄,“我处是什么地方?玉料铺?”
……
到丹室,又看那两只红翡葫芦。
瞧得出,乘白羽好似实在对雕工无甚信心,只雕成形,并未添任何花饰。
李师焉会心一笑,借口炼化法器闭关几日。
再出来时,一双鸳鸯赫然雕在匏壁。
两只俦鸟,浴羽嬉戏,一宵风动,碧皱如裁。
乘白羽看一晌,道:
“你去学画吧,雕绘不分家,你雕得这样好,必然学得成画。”
李师焉直问:“你不喜欢?”
“也不是,”
乘白羽实话实说,“你这样的大能,又是一派宗门之主,总要稳重尊严,法器上雕鸳鸯这样的小儿女意象?是否有些小家气。”
“怎会?”
李师焉点他眉心,低低絮语哄劝半晌。
末了李师焉心口雪光一闪,作态道:“原来你还是嫌我老。”
“!”乘白羽睁大眼睛。
两人互相瞧瞧,不约而同大笑出声。
“你学得真快啊,”
乘白羽叹气,“往后不敢作弄你了。”
“迟了。”
福至心灵,李师焉追道:
“我教你琢玉之术?想学么?你这样聪颖,夏季来临前一定能学会学精,而后一同研学绘画?”
乘白羽笑:“好。”
“嗯,不如就从鸳鸯雕起。”
“啊?哪有你这样的师傅?上手教这样繁复的图案。”
喁喁私语,缱绻回荡在花间酒庐前涓涓的溪水里。
……
第36章
时至季夏, 某日。
先前乘白羽一直说鸳鸯太难,不肯学,如今几个月过去, 简易些的图案他已雕得熟, 终于上手学鸳鸯。
没成想,雕得极好。
“展翅显羽,纤毫毕现, ”
李师焉感慨,
“更兼神态, 灵动儇巧。阿羽, 你哪里是不会?”
“嘻嘻,”
乘白羽手托鸯鸟木雕,笑道,“你教得仔细。”
笑意收敛,又道, “这才只是桐木, 还早呢。”
琢玉一途是这样的, 从雕木始, 软木、硬木, 手艺纯熟则可雕材质硬度更类似玉石的锡银,最后才真正可“琢玉”。
“阿羽,”
李师焉若有所思,
“你分明心精手敏, 何故如此自馁?”
“嗯?有么, ”
乘白羽还在看自己雕的那只鸯鸟,“换锡锭时,尾羽处还须……哎, 还是再多雕几只桐木再说吧。”
“明日即换锡银,”
李师焉目光凝定,“我想起昔日论剑,你博闻强识,剑谱观之即得精髓,却也总说不擅此道。”
乘白羽视线从鸯鸟上收回:“没有吧。”
“有,”
李师焉有几分明悟,“我忍不住说贺雪权,是我妒念如灼的缘故,你却听出鄙薄嫌弃。”
“嗯,”乘白羽夷犹,“是我想多了?”
“不是,”
李师焉手掌包裹,连同小小鸯鸟和他的手掌一同合在掌心,
“是你听过太多恶语中伤,受过太多鄙弃轻视的缘故。”
乘白羽一怔。
……是吗。
过去百余年在仙鼎盟听过的那些话,果然还是听进去了吗?
怎会呢,乘白羽微微自嘲:
“委实是我心志不坚,明明下定决心不在意的。”
李师焉将他环进怀中抱紧:
“人情恶,世情薄,五官五感摄取天地灵气,自然也难免人情歹意的侵扰,此乃人之常情。”
两人相拥。
半晌,
乘白羽似有所感,抓李师焉的右掌展开来看。
“!你做什么?”
李师焉掌心指痕深嵌,血色弥漫!
“莫管它,”
李师焉在笑,笑得狷狂,目中阴翳,神情近乎快然,
“阿羽,只须你一句话,我去取贺雪权项上人头。”
乘白羽呆愣一瞬,大惊:
“师焉!你魇住了!”
眼疾手快拂过李师焉太冲、行间、背俞三穴。
李师焉眉宇一舒恢复清明,乘白羽犹不放心,摸着脉紧盯双眼,
“无事了,”
李师焉道,“一时七情扞格,吓着你了?”
“我怎能不怕,”
乘白羽肃容道,“你自己心里要有数,值当么?杀欲过重,大小心魔滋生,一旦扛不住……修为低一些的修士左不过跌一二境界,你这样的修为会如何?”
沉默须臾,李师焉道:
“你说的是,不值当。我不只是恨贺雪权,我是更恨百年前的自己。”
“避世清修,到头来修出些什么造化?”
“倘若我早早入世,或许……”
乘白羽:“你若入世早些,不先挽救李氏国祚?”
“……”李师焉一噎。
“你怎么不早生几千年呢?”
乘白羽道,
“干脆将幽冥渊填平,不使鬼族有栖身之所,如今天下太平。”
“或者直上玉虚天,不立仙界与凡间的屏障,仙气贯通,九州五界皆是仙界。”
“若是这般自省生恨,那真的无穷无尽没有尽头。”
李师焉细思一晌:“还是你通透。”
“旁观他人,都是通透的,是以,”
乘白羽握住李师焉的手,血丝在两人掌心蔓延,
“往后你要看着我,不许我轻易自贬,我也要看着你,不许你动辄后悔这个后悔那个。”
李师焉一手与他交握,一手划过他已经有些显怀的小腹:
“承君此诺,必不相负。”
此时李师焉面上仍是惯常的冷凝,好似盛满雪山千古的风霜。
如坚如仞,如今这风雪对你起誓。
看一晌。
“就你正经,”
乘白羽伸手在李师焉面颊上轻拍,“你越是正经,我越是想将你煨热。”
他不说话,他整个人倚进李师焉怀里。
“阿羽。”李师焉警告的语气,“别勾我。”
“嘻嘻……”
千万般渴念也有千万般克制,两人深吻一番作罢。
他们大约是,世间感情最好的“有名无实”道侣吧-
月份渐大,乘白羽身上竟然见好。
他的腰身放出去几寸,脸也跟着丰润些许,不像从前形销骨立一层皮紧贴着骨头,看着叫人心疼。
现如今也是很可人疼的。
脸颊莹莹,李师焉总用手背蹭挨,似乎时刻想着趁机捏上一把。
不仅终于养出来几两肉,腹痛的毛病也见好。
一切安稳,这日,几人结伴游晴鹭州。
至晴鹭州扶风郡,郡治往西二百里一座酒肆,名曰槐亭酒肆。
酒肆主人是一对凡间夫妇,五六十年纪,店中常备醇香的家酿以及各色寻常吃食。
阿舟和那花妖,还有乘白羽,却正是爱这一口家常滋味。
一行人轻车熟路,进店自寻食案坐下。
嗯,进店是轻车熟路,入目的景象却不很熟。
譬如店主人,云叔与莲姨,俱不见踪影。
“哦哦哦!”
霜扶杳瞪大眼睛,“这个眼生的伙计……”
这个眼生的“伙计”,打酒传菜,招呼客人,看似寻常。
乘白羽与李师焉对望一眼。
“她是只蛇妖啊,”
霜扶杳恨不能缩在乘轻舟身后,“她还女扮男装,她一定是来凡间镇子掏心剥皮的……”
乘白羽瞑目捏诀,少时,冲李师焉点点头。
李师焉道:“用膳。”
霜扶杳最怕食肉的妖族,三两口吃完,自告奋勇道:
“我去莲姨家里瞧瞧!”
“不必,”
乘白羽低声道,“已然神识探过,二老无恙,只是……”
“只是如何?”乘轻舟声量也压低。
乘白羽蹙眉:“只是好似在收拾行装?”
收拾行装?
凡人不比修仙之人,法器、符箓可使修士日行百里,凡人的一生除非大的变故,长是在家乡终老。
尤其莲姨两口子,别处也无亲眷,家业在此,能去何处?
“是不是……”
霜扶杳瞟一眼乘白羽,“仙鼎盟和鬼族打到附近了?”
“不会,”
乘轻舟肯定道,“你只看这间酒肆,食客们皆无异状,贩夫走卒依旧行色忙碌,倘若果真战事祸及,怎会只有莲姨一家得着消息?”
“洞若观火,长进了。”李师焉闲道。
乘轻舟张张嘴,英挺的瑞凤眼张圆。
霜扶杳:“夸你呢,发什么呆?”
乘轻舟:“啊……”
乘白羽上前寻那蛇妖搭话探底细,李师焉怎么放心,相携而去。
“你觉出来没有?”
乘轻舟遥看二人背影,悄声问霜扶杳道,“李爹爹从前绝少明言夸我的,如今多见些。”
“嗯,嗯,”
霜扶杳煞有介事,“下回你喊他时将‘李’字去了,夸你更多呢。”
“你二人在说什么?”
乘白羽与李师焉回转,乘轻舟脸色漒紫,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霜扶杳怡然自得:
“舟舟说想喊阁主爹爹。”
“!哪个说了!”
“你就是说了。”
“你再胡说我将你丢去喂蛇!”
这话不说罢了,说完霜扶杳恼怒一叱,疾奔出院不见人影。
“唉!你!”乘轻舟追出去。
李师焉道:“莫担心,这里周遭百里还算安宁。”
“去二位老人家中走一趟。”
乘白羽撂下木箸,面上隐隐仍有忧色。
他们方才找蛇妖探听,什么也没听出来。
事不宜迟,乘轻舟大小也有金丹修为,又有分寸,想不会走远。
李师焉身上威压稍微透露,那蛇妖如丧考妣,垮着脸随他们同行。
及至莲姨家中,莲姨急迎三人进门,神色间十分警醒。
原来这蛇妖,倒没有害人之心,她自称姓风,洞府在赤鵷与晴鹭两州交界,来此果真只是避祸,又因感激老两口收留之恩,将战事将至的消息悉数告知。
她这样的妖,等打来再逃往下一个落脚处也来得及,莲姨两口子这样的凡人,的确须得早作打算。
“果真会打来?”乘白羽问。
蛇妖道:“千真万确,我族中长辈已收到雪母警示,晴鹭州在劫难逃。”
她瞧一眼乘白羽的腰腹:
“我看不出你们的修为,可你是不是正在结卵?还是早些逃吧!”
“你倒有好心肠,”
其实乘白羽衣裳宽大,并不明显来着,
“如此,你也别在此逗留,我有一事央你,你护送二老南下如何。”
他赠给蛇妖许多仙丹灵草,这段时间的修炼想必不会落下,蛇妖欣然应允。
便帮着打点,即刻上路。
“这对凡间夫妇,”
目送三人远去,李师焉思忖,“阿羽,你如何与他们相识?”
“不必你问,”
乘白羽叹口气,“我来告诉你。”
“他们是我爹娘转世。”
红尘殿多年,乘白羽并不像世人所说的成日悠闲,高卧无忧。
他说他醒时只浇养紫竹,他还说他听从贺雪权的话不与紫重山旧人联络,都只是,说说而已。
乘氏族人含冤而死,并不能自行托生,乘白羽踏遍幽冥渊,冒险进幽都寻他们的魂魄,而后一一接引往生。
他爹娘的魂魄是生完阿舟,又好些年,才寻得。
太多了,鬼界里漫游无神的魂魄,太多了。
不过好在万余名族人都按着族谱一一寻得,皆已往生。
皆已往生,只有一人,遍寻不至。
那许多年,贺雪权在大荒山外面和鬼族打得昏天暗地。
一道幽冥渊之隔,乘白羽跋山涉水,踏血寻魂。
“我知你不信贺雪权,”
李师焉叹道,“今日始知你不信他到何种地步。”
乘白羽摇头:
“我并没有想着信与不信,只是想,他不需要我与他并肩作战,我便也不需要他助我做这些。”
“你不是鬼修,”
李师焉握他的手,“你三言两语便说尽,实际在鬼界行走只怕千难万难。”
“我有秘术,”乘白羽眨眼,“你瞧。”
他祭出红翡葫芦,先是展示如何掩盖人族气息,而后指尖对着灯芯一点。
接下来的事情,玄之又玄。
待看完,李师焉轻声道:“贺雪权不许你出征,实在愚蠢。”
“哪有,”
乘白羽略有赧然,“它们并无战力,只是应我的召唤而现身,并不听从我的调遣,上战场又有何益处……”
“!”乘白羽眼神一定。
且慢!
虽则不能算战力,也不能保人族立时战胜鬼族,但是……
李师焉心领神会:“或可镇一州的安宁。”
“那……”
乘白羽看向北面,“恐怕要到赤鵷洲边界去,说不准还要途经仙鼎盟的驻地。”
“又如何?”
李师焉牵他跃至云端,“见他的部下你就跑了不成?莫迟疑,我不会拘着你。”
乘白羽莞尔:“我知道。”
……
赤鵷州界东北七十里,有山曰踵臼,无草木,上多封石。
有兽焉,其状如狸而白首虎爪,名曰梁渠,见则其国有大兵。
最临近晴鹭州可见的鬼修踪迹,即在此。
乘白羽所料不错,仙鼎盟果然也在这里驻扎。
只是他没料到,竟然是盟主亲自领兵。
乘、李四人赶到时,恰逢月上中天。
今日是下弦月,夜色如晦,四人身形隐在云端。
脚下仙鼎盟的军寨十分见功夫,二十四阵、七十二方助阵妖兽,二百五十六中垒、九百九十军帐,围四方而建,正中乃祭坛,高百尺,上设观星楼,下设芥子,随取随行。
此时祭坛上有一人,深夜独自登祭不知所为何事。
他……贺雪权,须发不复墨色,褐白的长发束在脑后,口中正念念有词。
一边念,一边对月跪拜……好似吓神。
第37章
“乘白羽。”
“你前夫这是疯了啊。”
霜扶杳啧啧出声。
“咳。”
李师焉轻咳, 霜扶杳立刻噤声。
贺雪权疯没疯呢?
谁知道。
反正乘白羽不是很想知道。
不,还是想知道的。乘白羽希望盟主大人最好是没疯,先领着把鬼族打跑, 而后再疯吧。
贺雪权做道侣很差劲, 做正道统领确乎还可以。
再或许,古往今来成大事者,治国安天下他们能做来, 贴心的伴侣他们始终做不来。
他们之中根本无人适宜做伴侣。
若是贺雪权真的疯魔, 修士们恐怕就要以莫将阑的那位抚骨琴的兄长为尊了。
他, 唔, 委实没有很正气很靠谱的样子。
看起来,他就很像是会拉着鬼族一起来呀快活的人。
……不过,贺雪权,为何头发白了?
还黑灯瞎火对月一通跪拜,的确邪气十足。
乘白羽眉心微皱。
“阿羽, ”
李师焉耳语, “你若再因他皱眉, 我心里又要想着犯杀孽。”
“……”
乘白羽无奈, “是我错了, 一直以为你最清心寡欲,谁知你也是个做杀神的材料。”
“清心寡欲?”
李师焉贴近,“还未与你真正合籍,我是难以清心寡欲的。”
顾念乘白羽身体, 两人一直未行房。
“!你小声些。”
乘白羽慌忙看向霜扶杳与阿杳的方向。
“他两个没历过战事, 没见过下营扎寨,”
李师焉单手掩着揽住乘白羽腰身,“哪里有心思看咱们。”
乘白羽一瞧, 乘轻舟和霜扶杳两个果然正忙着研究仙鼎盟的营地,凑到近处嘀嘀咕咕无暇他顾。
“阿羽,”
李师焉飞速衔弄他的耳垂,
“之前我摸你身上,你长是软着身子歪在我怀里,为何?在他身侧,你身上战栗僵硬,敏感非常。”
乘白羽:“……”
“讲理吗?是他在底下的缘故吗?分明是因为两个小的在边上!”
乘白羽低低用气声呵斥。
“如冰鉴里盛放的朱樱。”
“也如冬日我院中开的萼梅。”李师焉伸手抚弄一物。
“非也,”
李师焉语含思量,“都不像,阿羽,你好热。”
啪地一声,乘白羽拍掉衣衫里作乱的手,满面通红:“你再这样,我是不依你的。”
李师焉笑着撤开结界,平平一揖:“好了好了,是我言行不轨,你饶我这回。”
絮絮赔不是,阿舟两人回来才作罢。
静候少顷,吓神的那位返回主帐。
四下寂静,乘白羽祭出葫芦,乘轻舟与霜扶杳大气不敢出,红翡玉质几乎透明,一星火光依稀。
乘白羽捏诀,口中慢诵。应着他的诵声,幽风忽起。
两息之后,踵臼山山脚处出现一黄衫人。
“……不是……那不是人,”
霜扶杳嘴唇发抖,“是什么东西?他这样高大,他、他还没有脸。”
一名黄衫“人”现身,不久,三三两两,成百上千名黄衫“人”慢慢行来。
“这是……”乘轻舟轻声道,“聻。”
“书读得不错,”
李师焉颔首,“人死为鬼,鬼死为聻,聻死为希,希死为夷,夷死无形。他们的确是聻。”
乘轻舟恍然:
“凡人畏鬼,正如鬼畏惧聻,它们汇聚在此,鬼族自然不会再往晴鹭州进犯。”
乘白羽悠然吟咏,聻汇集愈多。
待行近看得清些,它们并非着黄衫,那层黄衫更像是他们的皮,或者壳?它们的身躯也没有实体,黑乎乎的一团影子掩在“黄衫”里。
“你爹说的是哪里的话?”
霜扶杳悄声问,乘轻舟也不知。
“是古语,”
李师焉领两人退至三十尺外,“上古诸神所说的话。”
原来如此,怪不得古韵冥冥。
乘氏底蕴深厚,与上古诸君一同存世,传承至今。
不一时乘白羽吟诵完毕,漠漠望不到边际的黄衫渐渐散开去。
“不一定,”
乘白羽走来对乘轻舟道,
“我只是恳请他们襄助,请他们逗留在晴鹭州边界一带多些时日,至于有多少愿意助我,又能停留多久,俱是未知。”
“啊,”乘轻舟反应,“因此莲姨他们还是暂先搬离为妙。”
乘白羽:“是。”
“乘白羽……”
霜扶杳嘴巴几度开合,“我以后少惹你。”
这手秘术几乎可称通神,九州之上任何宗门,但凡能习得一些皮毛,足以奉若神明开山立派。
霜扶杳与乘轻舟瞠目而视,久久不能回神。
“阿舟,你瞧那是谁。”
倏尔乘白羽相唤。
寨中西南有一帐,颇多华饰,此时一红紫衣裳的青年人负剑而出,不是莫将阑是谁。
“啊,莫师兄!”
乘轻舟睃视几眼,又瞧乘白羽,
乘白羽道:
“你缺些历练,和我们两个同行也是拘束,去寻你师兄呆一阵子吧,带着小阿杳,练剑、切磋、退敌,放放风。”
这孩子啊,看军寨简直两眼发光。
大约少年人都是这样的吧。
一腔热血,无数个独自练剑的长夜,拂晓时总是寒锋待鸣。
乘轻舟面上乍喜,复敛,又望李师焉。
李师焉:“去罢。”
“!”乘白羽哼道,“问他作甚!”
甩着袖子先一步飞走。
三人尚在原地,李师焉告诉乘轻舟:“不拘做什么,唯二。”
“其一,惜命,莫惹你爹忧心。”
“其二,慎交,不该理睬的人莫理会。”
听到“其二”,霜扶杳忍不住偷偷要笑,被李师焉严肃的脸吓回去。
“诺。”乘轻舟恭谨答应。
……
这厢乘白羽在踵臼山另一头稍作停留。
正百无聊赖,蓦地瞧见一个人。
凤目薄唇,光斧在肩,是阎闻雪。
乘白羽心想,咦,他家里不是在西边的鸣鸦州么,怎会在此。
啊,他回仙鼎盟了么。
还没来得及体会究竟该是怎样心情,乘白羽一惊。
阎闻雪,孤身一人往北去,那是……
幽冥渊的方向。
乘白羽眉眼间浮起沉思。
……
路过万星崖。
李师焉:“这里的星宫现下是谁执掌。”
“?”乘白羽不明所以,“星宫?这里如今是长星观,怎么以前有一座星宫么?”
李师焉面上讶异转瞬即逝,平和道:
“是,从前叫做珑垣星宫,是我朝历代国师居所。”
“国师?做什么的。”乘白羽好奇。
不知为何李师焉有些生硬:
“无非卜卦问吉,闲来无事做几篇谶文糊弄人。”
“唔,听起来像是白吃朝廷的俸禄……”
乘白羽灵光一现,“不是啊,师焉,你任过国师啊?”
“‘闲来无事做几篇谶文’,这根本是你自己的经历,”
眼睛发亮,
“还做些什么?国师日常穿什么衣裳?有弟子么?”
“一定有,”
不及李师焉说话,乘白羽兀自道,
“成群的弟子排列成行,为你掌经幡、捧香烛,所到之处鲜花铺地,经诵伴行,你头戴帛冠——我记得前朝是戴帛冠的,高高的那种……”
李师焉笑得无奈:
“哪里有这样的排场。”
“我登化神境前后,族中很是出过几个不肖子孙,朝中不清明,后人求到我跟前,因任过几年国师,忝颜听世人称一声灵溪天师。”
“唔,原来如此,”
乘白羽眼睛晶亮,追问,“灵溪天师,你每日忙些什么?”
李师焉笑道:“顽皮。”
回忆一番,脸色稍淡:
“凡间帝王所虑,无非有二。”
“其一乃长生,其二乃卜卦。可授他们法诀又不愿吃苦修炼,听见逆耳之言又暴怒不信,实在无谓。”
“看来你这个国师做得十分不快活,”
乘白羽弯着眼睛道,“因此后来便胡乱写谶语糊弄人?”
“小雀儿,打趣我?”
李师焉抓着人落于一座高峰,“你身上好了?”
挥袖设一座芥子,是丹室模样,将乘白羽抵在桌案边上吻住。
“张嘴。”
李师焉轻巧撬开两排贝齿,噙住小舌浅勾深吮,一番缭乱。
“嗯,”乘白羽眸光流溢媚态横生,“去榻上。”
“不成,”李师焉松开他,“还不成。”
从背后拥住人,一下一下轻抚腰腹:
“才养回来几两肉?乖,待你腹中这胎儿落地再说。”
“平时你捉着我摸得少了?”
乘白羽体内如有一瓮沸水,偏嘴里口干舌燥,
“总是捏着揪来扯去,今日你做哪门子的君子?”
“不是,”
李师焉眸光幽深,“许是在外,无披拂阁阁主身份桎梏,也无阿舟与那小妖聒噪,我今日怕是拘不住。”
“我也……”
乘白羽调转身体,手臂环住李师焉脖颈倾情献上嘴唇,“我也是医者,我有数,告诉我,你到底在忧心什么?”
李师焉不言。
“你也不是不愿意和我亲近,整日抱着不撒手,”
乘白羽沉思,“看也爱看,摸也爱摸,怎么就是不愿——”
“哦!”
乘白羽翘着一边嘴唇嬉笑,
“李师焉,你不会真的未尝过人事吧?因此才那么怕,怕弄伤我?”
李师焉眼睛浓黑如墨:“哦?”
“嘻嘻……”
衣襟不知何时敞开,衣带委地,一只红樱果被轻轻攘拢,
李师焉语含威胁:“打趣我上瘾?”
乘白羽不听,笑个不停。
笑声未落,李师焉虬劲修长的手指按上乘白羽尾闾往下两寸。
乘白羽笑意一顿,说话吞着气声:“磨蹭什么。”
李师焉轻笑:
“你真是,早先矜着礼节拒人千里之外,对着我口称‘阁主承让’,脸上冷冰冰,现下倒诚实。”
乘白羽眼睛清明几分:“你笑话我?”
“不,我爱你。”
“我爱你在我面前无拘无束,直白诚实,”
李师焉托着他抱上床榻,“人有七情六欲,不冲着我撒娇撒痴你要冲着谁去?”
说着一寸指节扦入,乘白羽速即脖颈一昂。
第38章
须臾, 李师焉忽然问:
“你的春行灯芯不淌蜡泪,你点过寻常烛火没有?”
乘白羽睲目颤舌:“点过,怎么?”
李师焉:“要一整夜的烛火长明, 蜡油顺着烛芯流淌, 积成小小一汪蜡泪,将凝未凝,火舌的热气犹在。”
“温热软烫, 触之滑腻生温。”
乘白羽面上红云攸地更盛。
这个人, 根本不是在说蜡泪……
“或者你还记得么?花间酒庐设的婚庐。”
“记、记得。”
李师焉:
“红丝线绣成的衾, 红绡纱裁的鸳帐。”
“你着红裳, 稍撩开些,胸膛也是红的。”
“彼时我满目只有这颜色,层层叠叠,簇拥着挤来。”
他……说的依旧不是红衣……
“莫,莫, ”
乘白羽眼角逼出泪, “饶、饶去一只罢, 别三指……”
李师焉在他耳边道:
“真的?可蜡泪与红纱俱殷殷拳拳, 不是舍不得我?”
“阿羽, ”
李师焉眼中泼墨,“你真软和。”
“不成……”
“怎么不成?适才我也说不成,是谁不依?”
乘白羽抓住横在身前的手臂,一个劲摇头, 手上却半推不是推, 一味只是扯着,如同救命稻草。
清白的眼睛张望片刻,拽着李师焉的手覆在身前,
“话本白看了?我也是男子。”乘白羽咽着气道。
“是为夫伺候不周,”
李师焉双管齐下,“瞧你,颐气指使的样子,我恨不能……!”
话音未落身前那东西冠子被乘白羽拇指叩住。
“来而不往非礼也,”
乘白羽仰着脖颈往李师焉身上钻贴,意乱.情迷,“好好学,好好看。”
李师焉目露深思。
常言道教学相长,实在有几分道理。做学生的又聪敏非常,举一反三融会贯通,不过两息功夫乘白羽这个师父交在徒弟李师焉的掌心。
率真放达如乘白羽也不禁羞涩丛生,稍稍撇开脸:“就你久。”
遂掀裳来看。
只见李师焉紫甸甸一物,怒目圆睁昂头逞风,一派暴怒模样。
乘白羽腰上更软。
虽说平日搂搂抱抱里外看遍,可两人到底是头一回,又唯恐压着肚子,乘白羽便教李师焉坐好,自己倚着摸索坐下。
可长久没人事,到底生疏,竟然几次三番寻不得去处。
乘白羽歪在枕上歇神,眼睛勾着:
“不成了不成了,一钧之器不能容以江海,你饶我这回吧。”
这话李师焉默念几回,无言。
匀几口气卷土重来,门径稍窥,半檐冠子挤挨不止,李师焉突然发问:
“我竟品不出你所说是褒是贬。”
“便直言问你好了,我的美观悦目一些?还是贺雪权的。”
“……”
乘白羽正敞着吞吃,卡在那里不上不下,
“哪有论美观的啊!而且这有什么好比较的!”
“……为何要在这种时候提他啊!”
李师焉半阖着眼,有一下没一下在乘白羽腰腹股肉上摩挲。
少时,半身勉强容涵,
似是心切等不得,又似是另有一段焦躁,李师焉定定道:
“要提。”
说罢抽身而退替两人裹好衣袍,双臂发力挟起乘白羽跳出芥子,呼啸往什么地方飞去。
落地是在……
“……为何来此!”乘白羽闭眼,“你太疯了。”
他们居然落在鲤庭畔。
“谁谓我无忧,积念起痴狂,”
李师焉破除禁制易如反掌,两人进殿,“阿羽,今日我与你好好解一解心结,祛一祛避讳。”
“不能提?你我之间当百无禁忌,”
他紧盯乘白羽,“予我么?”
乘白羽忍不住打量周遭,红尘殿外紫竹漪漪,风貌依然,看看殿内,陈设等还是旧时模样,看得出洒扫很勤。
也不尽相同,多出些东西,仿佛都是贺雪权的。
……贺雪权将起居之所从仙鼎殿迁来此处。
乘白羽双唇哆嗦:“你、你果真要在这里……”
“嗯,”李师焉道,“如我千百次梦中肖想的一般。”
他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渴求神情。
乘白羽腿间汩汩更见濡意。
“乘白羽,许我么?”
“……嗯。”
……
全须全尾攮入,乘白羽攲斜着身体靠在身后人的肩头吐气。
就在他和贺雪权的婚榻上,李师焉要了他。
他小腹隆起的圆弧盈润非常,颠簸得狠了,衾被盖不住,一次又一次暴露在月光底下。
是红尘殿的月光,夜夜照在殿中幽梦花蜷曲花瓣上的月光。
花月似旧时,无不承带另一个男人的气味。
他却坐在李师焉腿上,舒慡得浑身发抖。
时光倒流伦常抛却,灵与肉俱灭,世间只余彼此。
“怎了?”李师焉察觉他轻微的挣动,“不喜欢了?不舒服?”
“没……”
乘白羽额上见汗,“腿,没力气。”
“缓缓。”
李师焉手掌在他腿上轻按,啄吻落在他的肩胛骨和耳侧。
“跪着吧。”乘白羽小声道。
身后的人呼吸一紧,却道:“仔细幢着孩儿。”
李师焉也不好受,这小雀儿,长相端秀气质清冷,那口东西却放浪得紧,高热的软禸一圈一圈挤挤挨挨,细致又殷勤。
即便乘白羽口称无力,内里却仍一味缠着,李师焉头皮发麻。
“如此,”李师焉抱他两只腿,慢慢分他的承力,“好些么?”
“……好……不好!”
乘白羽悬空,“像幼时给阿舟把溺,嗯!”
李师焉细致舐弄他的一点后颈肉:“别怕,扶着床栏,我必不摔着你。”
你是不摔着!
你、你胀死我了……乘白羽无声高吟。
“出声,”李师焉蛊惑,“我补了禁制,殿外听不见。”
“不,不……”
乘白羽紧咬下唇,眉间似蹙非蹙,说不清是痛楚还是欢愉。
“松快些,”李师焉也锁着眉,“才什么时辰?今夜还长。”
乘白羽忍不住:“已小半时辰,你、你还想怎样?”
“小半时辰算什么?”李师焉道,“我观话本上常常尽欢整夜。”
乘白羽仰着不说话。
又一刻,正在好处,寝殿门口蓦地响起机括弦音,乘白羽周身一紧,李师焉闷哼出声。
下一瞬,乘白羽无意识往殿门看一眼,登时吓得再次绞住。
那里、那里缓缓显出一道人影……
玄衣墨发,夜厌在肩,是贺雪权!
贺雪权不是率兵驻扎在踵臼山么!
接着乘白羽回神,不,这是一道虚影。
这影子是墨发,不是现在的贺雪权。
他是……
“雪权,你回来了,”
窗案边又一道影子升起,“乘白羽”轻袍缓带,走上前接过“贺雪权”肩头的大氅,
“剑阁叛乱平息了?”
……
“剑阁叛乱?”李师焉徐徐廷弄,“是哪一年的事。”
“哪一年?”
乘白羽神志凝滞,好半天才回忆道,“大约是五六十年前。”
眼下是两千八百四十三年,好端端怎会看见五六十年前的景象?怎会……?!乘白羽猛然一省,猜测大约是贺雪权在殿中施展有溯影的法术。
溯影珠,抑或是符箓,这类术法依托极相似的地气天时,可重现某地多年前的景象。
殿门口的“贺雪权”絮絮回答几句,“乘白羽”依依笑道:
“我新学……”
“……你等等,我去端来……”说罢旋身出殿。
“你去吧,我在前殿等着。少搁饴蜜,我不爱吃。”
“知道知道……”
……
前殿人声隐隐传来,似乎是盟中门人来找贺雪权商议什么事。
榻上乘白羽身后,李师焉眼中幽暗如晦:
“雀儿……”
“你看着这场景,像不像我来偷你?”
“!”
“你夫君在前殿处置军务,你在寝殿缠我呢。”
乘白羽通红着脸,待说什么,李师焉阻止:“嘘,别出声。”
“他若发觉可如何是好?”
“阿羽,你要含着我的东西去见他么?”
“嗯,原本瞒得好,可是,你肚子大了呢。”
“如何是好呢小阿羽?”
“啊!别说了啊!”
羞怯之下另有一段禁忌意味,乘白羽内里更润,“你、你究竟哪里学来这些!太羞人了!”
“自然要多学些花巧,”
李师焉一手横亘他胸前一手托他腿下,
“否则阿羽自有佳婿,又怎会睬我?”
声量渐低,几至不闻,李师焉问:“我与你夫婿,谁更得趣?”
!
乘白羽脖颈向后绷成一道弧,没忍住再次迸在床帐上,欲哭无泪:“你不是初次么!不该青涩不经事么!”
“呵。”
李师焉覆在他耳边唤一句什么,惹得他身下越发潺潺不止。
少顷,
乘白羽再也受不住,整个人被情欤折磨全身酡色尽染,推李师焉:
“你一定是唬我,哪、哪有人初次这么久。”
紧抽一口气:“再过一时真有人来了!”
“我如何唬你?”李师焉道,“你见过初次的人多,我如何唬得住?”
“好啊,好啊!”
乘白羽吸气,“你原来是嫌弃我有过旁人!”
“没用的,阿羽,”
李师焉抹一把合处,“你嘴上辛辣,这处却软甜得紧,你拿话刺我,到头来受苦的还是你。”
话虽如此,李师焉暂缓,捉乘白羽手腕摸脉,
而后抚弄他的小腹:
“这孩儿,比阿舟还乖巧。”
“……”
“待将来,再与我生一个,好不好?”
“一定更乖巧,天姿卓绝。”
……不进胞宫哪里就生得出孩儿了!
乘白羽攀着李师焉肩臂说不出话,无暇管这些胡言乱语。
排搧又数十记,乘白羽颤颤巍巍,连手指尖都在发软,
李师焉:“如今我必要问了,究竟谁厉害些?”
乘白羽吟哦出声:“你,是你。”
李师焉无限餍足,溉他里面。
……
这次从雍鸾州回清霄丹地,乘白羽找来丹室的书箧挑出话本,但凡有半个字涉风月便全一把火烧干净。
不仅如此,他还连着十来日闭门谢客。
后来还是李师焉再三起誓绝不再犯,堪堪将人哄好。
又约法三章,时辰、荤话等等全部设好规矩,逼着李师焉答允画押才算作罢。
第39章
落草之期渐近, 乘白羽不再外出游玩,老老实实呆在花间酒庐养胎。
他也不闲着,如约与李师焉学画。
不过他近来精神头短, 耐性也不如以往, 自己动笔少,多是……
李师焉画他。
这日两人事毕,李师焉不知发什么疯, 敞着衣衫也不管, 铺纸调墨, 要给乘白羽画像。
着墨一刻,
“难。”李师焉凝眉。
乘白羽身上懒懒的,仰在枕上歇息:
“难?不是画过好些了。”
李师焉痴迷画他的像,画过总有数十幅。
“如此情态,没画过,”
李师焉细细思量,
“画形为下, 画骨为上, 人说花最难画, 盖因其无定形, 却又要画得它静,你比花还难画。”
“嗯,嗯,”
乘白羽语含惰怠, “烦李大家慢动笔、细琢磨, 费神为我描白。”
画案设在竹榻边,李师焉倾身将他衣衫拢好,他说热, 李师焉责备:
“七月流火,哪里热。”
两人在酒庐院中搭一葡萄架,话虽然是责备的话,李师焉手上一挥,将屋中月石冰鉴召来围着竹榻摆好。
“不热了吧?盖好,莫贪凉。”李师焉谆谆叮嘱。
乘白羽闭着眼推人:“画你的画去吧。”
“不画了,”
李师焉翻身上榻拥住人,“姿容易画,难画水洗之美。阿羽,你里外浇透的这幅情态,无人能画。”
“你再说。”乘白羽板起脸。
他虽然嘴角抿直似乎不虞,实际满面蒸霞羞涩不胜。
“惯是口冷心热,”
李师焉感叹,“你再冷言冷语,下回还是无不允我。”
随即自省:
“往后我须长记性,不可为所欲为,不能因你性子好、待我好,随意欺负你。”
“……”
借给乘白羽比干玲珑心,绝想不到这话是落在这里。
乘白羽转身窝进李师焉怀中。
唔,老神仙身上凉,舒服。
乘白羽软着嗓子唤:“师焉。”
“怎了?”李师焉仔细揽他,“又想着了?”
“……你在想一些什么,”
乘白羽无语,“我只是想清洁一番,你……”
“我什么?”李师焉他含住他的嘴唇,“说出来。”
“你、你的东西还在里面……唔……”
“用旁的法子碾出来,好不好?”李师焉诱哄道。
却哪里还用得着引诱,乘白羽转过身股肉往后送。
……
比及抱着乘白羽沐浴洗净,李师焉雄心壮志又起来,誓要画出花鲜露浓情态。
乘白羽兴尽不想动,教他消停。
最后画一幅葡萄架下衣裳齐全的美人午憩图作罢-
八月中旬的一日,清霄丹地迎来一不速之客。
皋蓼雪母求见。
原本李师焉想也不想吩咐不见,可她带着乘轻舟。
说是游历途中恰巧救下,送佛送到西,千里护送而来,想见一见阿舟的师父。
李师焉来问乘白羽,乘白羽讶异:
“醒着的乘轻舟还是没醒的?”
“阁中弟子说是醒着的。”李师焉道。
“那便不见,”
乘白羽无甚起伏,“醒着的阿舟,自己也会回来,要她的护送。”
“……且慢,只救下阿舟?”
乘白羽意识到什么,与李师焉两人面面相觑,“霜扶杳呢?”
什么求见!根本是押着一人在手中逼迫相见!
“呵,”
李师焉眼中闪过睥睨之色,
“恭敬拜门尚有余地,暗含威胁?神木谷不过几根烂柯沉木,也不怕我一把火烧了她。”
一个诀捏在手中,李师焉口中长啸:“扣留我的客人?”
呼啸声穿破虚空,东海之涯周遭几郡全部清晰可闻。
李师焉继续道:“雪母是要与披拂阁为敌?”
须臾,阁中弟子来报:“阁主,她走了。”
乘轻舟随后慢吞吞进来:
“阿爹,李爹爹。”
“霜扶杳呢?”乘白羽撑着起身。
“阿杳负伤,”
乘轻舟表情难辨,“皋蓼娘娘接回神木谷医治。”
乘白羽按下心头不安:“你一五一十道来。”
原来踵臼山一役,没几日便鸣金收兵,黄衫聚集,鬼王也不敢来硬闯。
事情出在返程途中。
与莫将阑分别后,乘轻舟与霜扶杳沿濛水南下,途中遭遇烛龙。
烛龙又名烛九阴,人面蛇身而赤,乃龙裔邪妖。
乘轻舟虽说有金丹修为,霜扶杳也不差,可是对付烛龙实在不够看,幸而另有一狐族大妖在近旁,一面应敌一面急召雪母,几人才逃过一劫。
乘白羽瞧一眼李师焉。
烛龙,好便宜呢。
妖王有四使,其一便是烛龙。
李师焉冷笑:“原以为东海之滨总不敢放肆,乘轻舟,你祖母这是上了心。”
“阿舟,”乘白羽招呼孩子到近前,“她与你说些什么?”
乘轻舟在榻前三尺站定:
“说请我到神木谷作客,我惦念这李爹爹说的不要搭理不相干的人,便没松口。”
“阿杳的伤又是怎么回事?”乘白羽细心相问。
“杳杳好好的,并没有正面与烛龙对上,”
乘轻舟道,
"后来快到东海时,忽然昏迷不醒,雪母说是蜃气入骨的缘故,要同族中人助他理气通脉方能将蜃气导出。"
“一路上也没发作,偏偏昏在家门口?”
乘白羽摇头,“这样的蜃气,我没听过。”
乘轻舟静默一瞬,似有若无分辩:
“阿爹难道认为蜃气之说为虚构?不是的,雪母娘娘为人诚恳坦荡,做不得假。至不济也不过是想引我到神木谷而已。”
“而已?”
乘白羽错愕,“想见你,阿杳做错什么?是活该被害得厥过去么?”
“瞧阿爹说的,谁人加害杳杳?分明是烛龙作祟……”
“烛龙是妖王四使之一,”
乘白羽耐着性子,“你两个路遇烛龙根本就有可能是一个局。”
“怎会呢!”乘轻舟不服,“雪母娘娘拼死相救,怎会是提前做局!”
“住口。”
李师焉一言既出,满室冷寒气息逼得人呼吸一滞。
“不与他说,”
李师焉扶乘白羽躺下,“你别着急,我必定将霜扶杳带回来,一根头发丝也不会少。”
乘白羽气闷:“才几日相处?别人就是诚恳坦荡,我就是胡乱猜忌?”
“他哪里是这个意思?”
李师焉一下一下捋乘白羽腰背,
“倘若他果真如此对你说话,我第一个不饶他。”
“别生气,孩子识人以善,记恩念情,岂非好事?若他瞧谁都心怀不轨,更兼刻薄寡恩,你才是要操心。”
乘白羽顺几口气,道:
“我救起阿杳的时候,他被妖族追杀几乎只剩一口气,现今他人事不知回神木谷,岂不是羊入虎口?”
“他说起啖血食肉的兽族有多怕,雪母是兽族之首!他醒来只怕立即要再度吓晕过去。”
“阿爹,”
稍远处,乘轻舟低声道,“你如此关心霜扶杳。”
“……?”
乘白羽懵道,“他从小伴着你长大,你难道不关心他?”
乘轻舟眼中微潮,凝视榻上一刻,
忽地大声道:
“祖母说得果然不错,你在乎一个与你毫无干系的妖也多过在乎我!”
“我不知道,花间酒庐是给你撒野的地方?”
李师焉挡在榻前,“与你阿爹赔不是。”
乘轻舟咬着牙瞪着眼,与平素温良的模样大不相同。
“自然……不是,”
他鼻中喘着粗气,
“花间酒庐与我何干?整个清霄丹地又与我何干?”
“李爹爹,你若非看重阿爹,岂会花心思教导我半句?清霄丹地又哪里容得下我!”
“早先阿爹不肯看你一眼,你可是连收我为徒都不愿意的。”
“你……”
乘白羽眼前空白一瞬,中心如煎,“怎会这样想?”
“还有霜扶杳,阿爹你问我关不关心他,怎么不问他关不关心我?”乘轻舟继续逼问。
“他怎么不关心你?”
乘白羽真的吃惊,“他数十年不敢独自踏出清霄丹地的半步,几次冒险到仙鼎盟寻我,都是为着你的病——”
“根本不是!”
乘轻舟粗暴打断,“他是为着偿还你的救命之恩。”
一指李师焉,“为着偿还他的收留之恩!”
咻——
李师焉腰间红翡葫芦疾飞而出,直直拍在枯弦剑背上,乘轻舟脊背一塌跪倒在地。
李师焉居高临下擒住乘轻舟颅顶:“雪母给你下什么迷心智的符咒毒物?”
“莫为他寻借口遮掩,我神识已经探过,他身上干净得很。你让他说,”
乘白羽白着一张脸,
“还有什么怨气?让他说。”
“说便说!”
乘轻舟眸色漆黑,
“说到底,贺盟主也没有另娶!不仅没有另娶,送你‘下葬’时他形容佝偻,简直如同凡间病入膏肓的老者,肝肠寸断,一夜之间须发全白!”
“阿爹,”
乘轻舟问,“你以前说你与贺盟主两看相厌,其实,只有你厌倦了吧?”
李师焉一派冷凝,对乘白羽道:
“我就说你不肯言贺雪权之过,总要埋下祸端。”
乘白羽未答,直直望向乘轻舟:
“阿舟,从前你选佩戴凰羽,如今是后悔了吗?”
“至少祖母会真心疼我,”
乘轻舟避而不答,只盯着乘白羽即将临盆的肚子,
“原本便没有人真正关心我,往后这个孽种降生,更不会有。”
“……你说什么?”乘白羽不敢信。
“我说你肚子里是你婚内与人私通所怀上的孽种,”
乘轻舟面目漒紫,
“祖母说你和离一定别有原因,一定不是清清白白去死那么简单!她不知道,我却知道。”
“你是与他,”
乘轻舟指着李师焉,
“与他苟合有了野种,没有法子才要死遁!”
“你回来阁中,总是愿意陪我,你却是因为我来此长住的么?”
“不是!”
“你是为着和奸夫——”
磅礴的灵力直接将乘轻舟摔出花间酒庐的大门,李师焉终于忍无可忍,出去拎着人就走。
少时返回,
“怎么发落?”乘白羽安静地问。
“在他院中昏着,我担心他将你还在世的消息漏给雪母。”
“那倒不会,”
乘白羽声音极轻,
“临行前我施放两枚蔽机咒,就在他和阿杳身上,连搜魂术也不能从他二人处获取我的行踪,他们每每想要说起关于我的事也会自发禁言。”
“我,万事都想到了,只是没想到……”
“你别放在心上,”
李师焉劝坐在塌边拥住他,“我闻妖族之中独有惑人神志的秘法,他是受人蛊惑,本身绝没有埋怨你的心。”
“秘法,”
乘白羽漠漠道,“也不会无中生有,至多会将一些念头扩大。”
“唉,还是先想想霜扶杳,”
乘白羽眉间浮现痛苦之色,“不能丢霜扶杳一个人在神木谷。”
李师焉:“我即刻去,亲自去,不怕雪母不放人。”
“先……遣阁中长老去吧,”
一声痛楚的轻吟自乘白羽喉中滑出,抓紧李师焉手臂,“我大约不大好。”
“!”李师焉一震,疾掀他身上衾被,只见殷色如火,烧开床褥,入目皆是刺目的红。
“阿羽!”
第40章
自从胎息重塑, 乘白羽这次怀胎算是顺遂。
当然嗜睡一些,有时也脾气短,除此之外身体上没毛病, 连呕逆也不多见, 强健极了。
修士对身体的控制可至微毫。
血脉运行不休,经脉周而复始,都可以通过灵力控制, 因此像凡间一些致使生产格外艰难的病症, 譬如胎不正、逆产之症等, 在修士身上并不会发生。
可是, 那也要人醒着才行。
见红是八月初十,当天夜里乘白羽头重目翳、汗不出,脉痹上下,彻底失去意识。
人不醒,大罗神仙来也没用, 除非生剖。
可见生养之难, 神仙也难保万全。
李师焉与他切脉, 脉见弦涩, 骤拱骤散。
这是耿耿于怀七情上头, 怫郁太盛经脉难以承受的缘故。
简而言之,被气到了。
李师焉令门人揪来乘轻舟,死盯片刻。
秘术?符箓?抑或是蛊毒?皋蓼究竟做什么手脚。
若非乘白羽亲生子,李师焉早上手段。
涤脉的法子多的是, 把人洗成傻子也算祛毒。
披拂阁的长老们好说歹说劝住, 遍翻藏书阁看看有没有温和些的法子。
居住在清霄丹地的各路修士也来助力,一位狸妖说症状很像他们妖族中的种蜚秘术:
“蜚蝣以血为食,入药则药性燥热绘烈。蜚蝣入脑者, 性情大变言语癫狂。”
有大致的猜测,这就好办许多。
很快一名巫族修士用法宝吸纳,将一条寸长的活物从乘轻舟百会穴取出。
这东西细若游丝,据狸妖说此物贴在血脉壁上,极难探查,怪不得之前乘白羽也没发觉。
李师焉对众人道:
“今神木谷戕害我清霄丹地中人在先,我欲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众人道: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神木谷欺人太甚!”
“倘若随意叫人欺侮,久而久之哪里还有宁日!”
“善,”
李师焉颔首,
“花妖霜扶杳各位也熟识,今困于神木谷不得出,内子临盆,我却走不开,哪位自愿请缨走一趟神木谷?”
前些日子李师焉与皋蓼一番对峙,众人都听见,原来是在说霜扶杳,不免义愤填膺:
“啊!小阿杳被皋蓼那老妖婆劫去了?”
“这小甘棠花妖我认得,最是伶俐亲善,怎的遭此无妄之灾!”
“阁主,我愿代阁主到神木谷要人。”
“我也愿!”
“咱们不问俗物,却真当咱们好欺负!甚么雪母,我去会会。”
“神木谷我熟,我来带路……”
很快拟定一行人,披拂阁长老领着往神木谷进发。
这档口乘轻舟清醒,种蜚秘术生效时人是有记忆的,此时如丧考妣,跪在产阁门口脸色惨白。
经过乘轻舟时,李师焉一个眼风也没分去,径自推门。
“阿羽,”李师焉奔至床榻前,“乘轻舟已然好了。”
将蜚蝣一物絮絮说一说,语气里哪有平日的傲然冷意。
他诸事安排得妥当,一直镇定自若,实际眼眶隐隐充血,掌心攥得死紧。
榻上的人,双目阖着,并没有听见。
“阁主,”
边上是李师焉几个亲信弟子,其中一名颇通医道的弟子进言,
“再拖下去没得胎儿闭气太久……或许该是用药的时候……”
几句话说得门口乘轻舟胆战心惊,额头抵在地上以头抢地。
“不必,你们下去吧。”李师焉道。
“李爹爹!”
乘轻舟再三叩首,“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求求你救救阿爹。”
李师焉不答,只吩咐弟子掩门。
“阿羽,”
榻上血污,李师焉视若无物,上榻环住乘白羽,捉他的手,手心相抵,
“小阿羽娇气,不肯受累受疼,要夫君帮你,是不是?”
一缕神识,透过缠绵交握的手掌融入乘白羽内府。
李师焉当即皱眉。
识海互通五感关联,乘白羽受着怎样的痛楚折磨,李师焉即受怎样的痛楚折磨。
“怪不得不肯醒,”
李师焉叹道,“这样的苦,再灵妙的祛痛丹药也无济于事,是么。”
灵力借识海缓缓涌动,安抚乘白羽昏睡中依然紧绷的腰腹,又在他脑中各经脉轻柔徘徊。
“我从前总说,”
李师焉拥着人喁喁,“待这胎生下来,待你养好身子,再与我生怀一个孩儿,如今瞧来还是罢了。”
“你这小雀儿,我说这浑话你也不骂我。”
一种前所未有的感怀爱怜神色现在李师焉脸上。
乘白羽神志未醒,生物本能被催醒,挣扎着紧紧抓住李师焉的袖子。
“对了,”李师焉哄道,“醒醒神。”
手抻乘白羽双腿去看,血涌如注,隐约可见谷道内宫囗大开。
“正是时候,”
李师焉扯开袖子,自己的手递去给乘白羽握住,
“即刻就好,好阿羽再稍稍使力,即刻就好。”
乘白羽有一瞬的真正清醒,直吸气:“师焉,师焉,如何了。”
“胎儿颅顶已现,你若问外面,”
李师焉快速道,“乘轻舟是中了蜚蝣才会胡言,已经好了,霜扶杳也有人前往救援,不日即归。”
“呃!”
乘白羽急呼几口气,实在没力气说话,神识在识海中轻轻缠绕上李师焉的,如泣如诉,同时坚韧无比。
“阿羽,再试一试,”
李师焉将备好的参丹喂给他,“你瞧外头,正月上中天,今日是八月十五祭月节,多好的日子?莫蹉跎到明日,嗯?”
好。
乘白羽张张嘴,微苦的吞服入腹,倒催生出几分力气。
不知过去多久终于小腹一坠,听见一声婴孩鸣哭。
李师焉喜道:“好了,乖阿羽,好了。”
弹指间被褥血污挥去,李师焉唤弟子们进来理洗孩儿,自己揽着乘白羽不撒手。
乘白羽手脚蜷缩,却又无力,歪在李师焉身上注目去看。
小小一名婴孩,血水洗去,露出红白康健的柔嫩皮肤。
嗯,哭得真大声呢,乘白羽心想。
这是他最后的意识。
……
再醒来时,晨昏难辨,不知今夕何夕。
一时以为是生乘轻舟时。
不,不能再睡了,要尽快将养,否则贺雪权会发现的。
要速即回红尘殿,倘若贺雪权发现这个孩子,或许他们两个都没有活路。
嗯……
等等,乘白羽闭目体察。
妊娠何其凶险,乃集全身之力诞育孩儿,因此生产时难免血气大乱内府震动,现在这些伤,竟也都好了?
然后乘白羽想起来,不是呢,不是那时候了,是……
应当是师焉,师焉趁他睡着时,医好了他的伤。
真是个细致的人。
“师焉……咳咳咳……”
开口才发现嗓子干涩非常。
“你醒了!”榻边一人大呼小叫。
乘白羽定睛一看,喜色浮上眉梢:“小阿杳,你回来了。”
“嗯!”霜扶杳扶他起身,端水,“你先歇一歇,阁主正在外面和雪母理论呢。”
乘白羽抿两口水,霜扶杳又问他饿不饿。
大约是李师焉喂过他辟谷丹之类的丹药,倒还好。
他拉住霜扶杳:“你有没有事?”
“我有什么事!”
霜扶杳连连摆手,“刚刚到神木谷,咱们的人就来了!”
“嘿,你不知道,”
霜扶杳绘声绘色,“咱们清霄丹地平日不声不响,谁知随手发过去几个人,个个都能将妖族最高阶的妖将打趴下!谁还敢强留我?”
“我……”
乘白羽沉思,“今日是十几了?”
“还十几呢,今日是八月廿三。”霜扶杳道。
啊,竟然睡这么久。
就要看孩儿。
霜扶杳摇头:
“你的孩子,一个在丹室,另一个也在丹室。”
“小的那个,李阁主设里三层外三层禁制,只有他能靠近照料,乘白羽你暂时看不见。”
“大的那个,倒是可以看。”
乘白羽垂着眼睛不说话。
“他们都不肯说,”
霜扶杳觑着,“舟舟究竟犯什么事?被李阁主押在披拂阁禁牢。那地方几百年进不了一个人。”
乘白羽想一想:“烦你走一趟,领他来吧。”
“好嘞!”霜扶杳跳起来,“就等你一句话。”
少时,乘轻舟进来。
衣裳头发尚整洁,看来李师焉只是关押,并没有怎么样。
“阿爹……”
乘轻舟不敢上前,张着眼睛上下打量,“阿爹无恙,我也安心了。”
霜扶杳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乘白羽定定看着这个孩子,好一会子才道:
“我原想召一只貘兽,或者使别的法子,将你种蜚的记忆抹去。”
“种蜚?是什么?”霜扶杳问。
乘白羽道:“看阿舟愿不愿意告诉你吧。”
“阿爹。”乘轻舟英挺的瑞凤眼里闪出泪光。
“后来作罢。今日是蜚蝣,谁知明日还有什么?”
乘白羽语气稍冷,
“心念一旦生出,灭是灭不干净的,再多法子也只是徒劳无功。”
“阿爹,”
乘轻舟撑不住,“阿爹莫这般与我生分……我猪油糊心才会言行无状,万没有怨怼之心——”
“有也是应该的,”
乘白羽打断,“将你独自扔在这里七十载,将你困在幼童的躯壳七十载,都是我替你作出的选择,眼下你长大了,想选旁的路,我不怪你埋怨我。”
“什么啊!”
霜扶杳彻底惊呆,
“不在这里避祸要去哪里啊?被探出妖骨抓去红尘殿,陪乘白羽你一起过活死人一样的日子吗?”
“不必说了。”乘白羽摇头。
乘轻舟大恸,叩首不止,乘白羽偏过头只是不受。
“你不必给我赔不是,”
乘白羽只道,“李阁主不欠你的,你得空去给他赔个不是吧。”
瞟一眼霜扶杳:“还有阿杳,阿杳也是真心待你好。”
“我知道,我知道,”
乘轻舟千万般悔恨,
“有时修炼进境太快时,才会有这些该死的念头,往后再不会作这般想,阿爹,阿爹,别生我的气,好么?”
乘白羽垂目不语。
所以,蜚蝣果然不会灌输新的念头。
只会暴露一个人原有的恶念。
他真的不是不肯原谅阿舟,而是……
“生你的气?”
李师焉怀抱一只襁褓大步走来,“乘轻舟,子系中山狼。”
“你爹哪里舍得生你的气?”
“他是气他自己。”
乘白羽一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