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幼时的记忆已无甚许多,只记得母妃总是叹息,叹息我不该托生皇家,做这水深火热、凶险之地里案板上任人宰割的一条鱼,她说她要把我送出去,让我做平凡人家的孩子。
趁着宫乱,她让身边唯一的教养嬷嬷把我送了出去。这一送,就是十年。听严成说,我母妃惨死于那场宫乱之下,一场大火,烧没了她的寝殿,和她的所有。
严家是我母妃家族的旧部,而严成是那场宫乱里,除了我以外,唯一活下来的人。
严成对我说,要为严家和我母妃报仇,他要我坐上那个位子,成为越都最尊贵的人。
我沉默,没有接他的话。
因为我早就不记得母妃的模样了,我也不想当皇帝,在我的记忆里,我的生命始于姜昱晚把我从深渊里拉出的那天。我也只想陪在那个娇娇小姐身边,做个平凡的护卫,每日陪她骑马打球,哄她开心玩乐。
然而事事非我所愿,严成对于严家覆灭的执念远超我的想象。为了逼我回去,他不惜派人偷偷潜入王府,在晚晚的饭里下了毒。
他说,“云深!国仇家恨,这是你的责任,是你命里逃不掉的劫。”
可我说,“严成,若是你不给我解药,我就和姜昱晚一起去死。”
我知道他不会轻易把解药给我,所以我喝了跟晚晚一样的毒药,这样严成就必须把我们俩一起救活。
我不是偏执疯狂之人,可以看到女孩皱着惨白的小脸,躺在床上时,我的心就如同被紧紧攥住一般,不能呼吸。
严成让我当面喝了一瓶解药,他自以为我好骗,可我早就想起,越国秘药天下无双,就连解药也只有一瓶。所以我调换了他留给姜昱晚的那瓶普通药丸,当着他面喝下去的,是那瓶假的。
真的解药被我偷偷潜入姜昱晚的房间,倒进了他的茶水里,我亲眼看着他喝了下去,才满意地离开。甚至没有在意离开时,我嘴角咳出的血。
我不惜命,因为我的命时姜昱晚捡来的,我只要在她身边,要她好好活着。
后来严成不再逼我,可自从几次晚晚对着我说了很多句我听不懂的话时,我才发现,严成不知何时学会了易容,又或是他本身就会,因为冒充了我,进了王府。
起初我并不知道严成要做什么,可我知道,他这样做绝不是做好事,他瞒着我肆意进出王府,在我的再三逼问下,他才堪堪对我讲了实话。
原来他是利用我在姜府畅通无阻的脸,意图偷取燕国禁军的防卫地形图。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般陷我与不义,姜家与我,早不是普通的主仆情义。姜家的每个人都带我很好,很和善,他们照顾我,就像我的家人一般,我早就把姜家当成我的家了,我不允许有人,对我的家不利。
可严成说,“来不及了,二皇子,为时已晚,为了越国大业,一切早已木已成舟,来不及了。”
我真的很厌恶严成叫我二皇子,因为关于越都百姓皇宫的记忆,如果那段被人拴起来当狗卖掉的记忆一般黑暗,越都国军沉迷炼丹,追求长生不老,且性格暴戾,皇后更是嫉妒我母妃的容貌,对我动辄打骂,我并不想当越都的二皇子,我只想在姜家一辈子做我的小护卫。
原以为严成只是偷取布防图,用来进攻燕国边城,我急切的想要冲回王府,告诉姜家人实情,试图挽回严成犯下的弥天大错。毕竟两国开战受苦的是百姓,谁也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连累无辜之人,况且,这并非我所愿。
可我却被严成拉住,“没用的,云深,此举不为收城,地形图是假的”。
我不明所以,直到眼见燕都禁卫军冲进姜府开始烧杀抢掠我在明白。原来这一切不过是严成和燕王的一场交易,严成要姜国的兵马供给,而燕王,只因姜家异姓王功高震主,他怕了。所以联合严成偷取布防图,给姜家扣了顶私通外敌,意图谋反的罪名,趁机下旨,屠了姜家满门。
我拼了半条命闯进皇宫,以自身性命为代价,答应燕王,喝下了燕王送我的那瓶毒,只为了保全姜府唯一的女眷,我心尖上的人,姜昱晚。
其实也不必喝的,因为我本身也活不久,越国的那瓶秘药我还没有解毒。
不过也好,晚晚她,至少不用死了......
严成恼我为了一个女人可以不顾性命,可是是他不懂,如果没有姜昱晚,没有姜家,我早该死在了上京城拴狗链子的那条街上,我的命,是姜昱晚给的,自然,要还给她。
我知道,我的晚晚最是在意骨肉亲情,若他知道满门皆死,她定然不会独活。
所以我让人透露给他是我偷了姜府的布防图,陷害姜家,才导致了这弥天大祸。
我就是要他恨我,因为只有带着恨,她才能好好的活下去,我特意嘱咐严成,让所有知情人隐瞒我的死讯,为的是让他有希望,为了找到我,然后杀了我。
毒药穿肠而过,我早已支撑不到回越都的路,我本来也不想回的,在我短暂的一生中,姜府才是我的家,可现在,我的家,也没了。
我的胃里仿佛吞了一万根密密麻麻的针,疯狂的戳着我的五脏六腑,我坚持不住了,我甚至根本没能走出燕都城。
“严成,你知道么,晚晚这样美好的女孩子,不该遇到我的。”我喃喃道。
人在要死的时候会回想起人一辈子最幸福的时光,而此时我脑海里一直轮回播放的,是那个娇憨的小丫头第一次见面,就站在我面前替我说话的样子。真好,真好啊,要是一直这样,就好了。
可是好可惜啊,我已经,没有机会了。